印順導師之部派佛教思想論 ──三世有與現在有
釋惠敏法師
一、前言 我國佛學界泰斗印順導師(以下簡稱印老)於1942年(當時37歲),在他的《印度之佛教》(以下簡稱《印佛教》(1943),1943表示出版年代)序文中,敘述其研習印度佛教史的用意:「深信佛教於長期之發展中,必有以流變而失真者。探其宗本,明其流變,抉擇而洗鍊之,願自治印度佛教始。察思想之所自來,動機之所出,於身心國家實益之所在,不為華飾之辯論所蒙,願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1988年他又出版《印度佛教思想史》(以下簡稱《印思史》(1988)),於自序中說明: 民國五十六年,我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自序〉中說:(文中的括號之出版年代數字為筆者所加,a,b…表示同年複數出版物之順序) 在戰亂中所寫的《印度之佛教》(1943),「是用文言寫的,多敘述而少引證,對佛教史來說,體裁是很不適合的,而且錯誤與空疏的也不少。……我要用語體的,引證的,重寫一部」。但直到現在,二十年的悠長歲月,《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1968)以外,只寫了《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1971),《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1981a),《如來藏之研究》(1981b),《空之探究》(1985),晚年衰病,「重寫一部」──分為多少冊的意願,已無法達成,所以三年前(1985),將《印度之佛教》重印出版。《印度之佛教》的錯誤與空疏,在上面幾部寫作中,雖已作部分的改正與補充,但印度佛教演變的某些關鍵問題,沒有能作綜合聯貫的說明,總覺得心願未了。現在據我所理解到的,再扼要的表達出來。 印老在文中所說:「印度佛教演變的某些關鍵問題,沒有能作綜合聯貫的說明」到底有那些關鍵問題?又如何作綜合聯貫的說明與扼要的表達?不禁令人想一探究竟。首先,我們可以從《印思史》(1988)的目次與如下所引用的序文,來把握印老對印度佛教演變的基本看法: 「佛法」在流傳中,出現了「大乘佛法」,更演進而為「秘密大乘佛法」,主要的推動力,是「佛涅槃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恆懷念」。懷念,是通過情感的,也就可能有想像的成分;離釋尊的時代越遠,想像的成分也越多,這是印度佛教史上的事實。 相對於平川彰(1915-2002)教授的《印度佛教史》(1974)之「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初期大乘佛教」、「後期大乘佛教」、「密教」等五種分期,[1] 印老對印度佛教演變則是以「佛法」>(初期、後期)「大乘佛法」>「秘密大乘佛法」等三階段作區隔。但是,在《印思史》(1988)第二章「聖典結集與部派分化」第二節「部派分化與論書」的開頭,印老仍然有用到像「從『原始佛教』而演進到『部派佛教』」的分期的用語。並且他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以下簡稱《初期大乘》(1981))第六章「部派分化與大乘」第二節「部派佛教與大乘」的開頭,即表示:「在原始『佛法』與『大乘佛法』之間,部派佛教有發展中的中介地位,意義相當重大!」。另外,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以下簡稱《有部》(1968))第一章「序論」中,他則說:「佛法的部派時代(約西元前300年~西元50年),是上承一味和合的佛法,下啟大乘佛法」。 因此,本論文嘗試以《印思史》(1988)第二章「聖典結集與部派分化」第二節「部派分化與論書」、第三節「部派思想泛論」之內容為主,從印老的著作《印佛教》(1943)到《印思史》(1988)系列中,探討他如何「綜合聯貫」、「扼要的表達」部派佛教思想?如何處理在原始「佛法」與「大乘佛法」間的關鍵問題?也希望藉此了解印老在此議題之思想發展。首先,根據印老在1994年所撰寫的自傳《平凡的一生.增訂本》,來整理與此議題有關的著作年譜,以便考察相關的人、事、物等背景。 二、相關的著作年譜 1938年7月(民國27年,33歲)到1946年3月(民國35年,41歲)避戰亂於四川的期間,印老稱為「最難得的八年」、「為我出家生活史中最有意義的八年,決定我未來一切的八年」。[3] 由於日本侵華戰事,1938年5月,武漢外圍告急,印老逃難到重慶北碚縉雲山,住在漢藏教理院,與法尊法師互相砌磋法義。印老回憶說:「我出家以來,對佛法而能給予影響的,虛大師(文字的)而外,就是法尊法師(討論的),法尊法師是我修學中的殊勝因緣!」 1940年(民國29年,35歲),印老「住貴陽的大覺精舍,寫成《唯識學探源》一書,進入了認真的較有體系的寫作」。[5] 1942年(民國31年,37歲),住合江縣的法王學院,擔任導師、院長,講學著作,撰寫《印度之佛教》。1943年(民國32年,38歲),十六萬字的《印度之佛教》出版,以「正聞學社」名義,在重慶印行。印老認為:「這是代表我思想的第一部」。[6] 1944年(民國33年,39歲)夏末秋初,印老再回到重慶的漢藏教理院,講授《阿含講要》(此即《佛法概論》一部分的前身)、《性空學探源》,於冬天出版《唯識學探源》。[7] 1946年(民國35年,41歲)春天,印老離開了四川,經西北公路東返。1947年(民國36年,42歲)正月,回到了江浙,遇上了虛大師的圓寂。為了編纂《太虛大師全書》,住奉化雪竇寺一年餘。隔年,住杭州香山洞半年;冬天到了廈門南普陀寺。 1949年(民國38年,44歲)夏天,印老到了香港,10月中出版《佛法概論》。隔年,1950年(民國39年,45歲)在香港出版了《中觀今論》、《性空學探源》等七部著作。 1967年(民國56年,62歲)秋天,長達四十五萬字的《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脫稿,隔年6月出版,印老認為:「在理想中,這是分別重寫《印度之佛教》的一部分」。[10] 1969年(民國58年,64歲)年底,費時兩年撰寫的《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五十六萬字)脫稿,1971年出版。 1980年(民國69年,75歲)3月底,印老經五年時寫時輟而完成《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八十多萬字的著作;隔年,5月出版。[11] 1981年(民國70年,76歲)4月底,《如來藏之研究》脫稿,12月出版。[12] 1984年(民國73年,79歲)12月,《空之探究》脫搞,探究「從佛法、部派、般若經,到龍樹論而完成緣起法即空(性)即假(名)的中道」;隔年7月出版。1986年(民國75年,81歲),印老認為雖然對印度佛教,他已寫了不少,「但印度佛教演變的某些關鍵問題,沒有能作綜合聯貫的說明,總覺得心願未了」,所以秋季以來,即開始《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寫作,到1987(民國76年,82歲)7月中旬才完成,約二十七萬字;隔年出版,他自己將此書定位作:「這可說是我對印度佛教思想發展研究的結論」。 將以上與探討印老之部派佛教思想論有關的著作,依照其開始寫作與出版的年代標列(例如:1940-44,表示1940年寫作完成,1944年出版),整理成如下的簡表以及簡稱,以便討論。 1940-44(民國29-33年,35-39歲)《唯識學探源》。簡稱《唯識》(1944) 1942-43(民國31-32年,37-38歲)《印度之佛教》。簡稱《印佛教》(1943) 1944-50(民國33-39年,39-45歲)《性空學探源》。簡稱《性空》(1950) 1967-68(民國56-57年,62-63歲)《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簡稱《有部》(1968) 1969-71(民國58-60年,64-66歲)《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簡稱《原始佛教》(1971) 1980-81(民國69-70年,75-76歲)《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簡稱《初期大乘》(1981) 1981(民國70年,76歲)《如來藏之研究》。簡稱《如來藏》(1981) 1984-85(民國73-74年,79-80歲)《空之探究》。簡稱《空》(1985) 1987-88(民國76-77年,82-83歲)《印度佛教思想史》。簡稱《印思史》(1988) 三、部派分化大綱:二部、三部、四部 部派分化的過程,異說紛紜,名稱也小有出入。印老在《印思史》(1988)第二章「聖典結集與部派分化」第二節「部派分化與論書」中,將各種記載分為如下三大類: 一、大眾部所傳,上座部所傳,正量部所傳等三說,出於清辨的《異部精釋》。 二、說一切有部所傳,見《異部宗輪論》等。 三、赤銅鍱部所傳,見《島史》等。 印老的判準原則如下: 大眾部的一再分派,以上座部三系(上座,說一切有,正量)所說的,相近而合理;反之,上座部的一再分派,大眾部所傳的更為合理。這由於對另一系統的傳承與分化,身在局外,所以會敘述得客觀些。對於同一系統的分化,都覺得自已是正統,將同系的弟兄派,作為從自派所分出的。這一「自尊己宗」的主觀意識,使傳說陷於紛亂。 他依據這一原則而略加整理,認為:「佛法」的分化為不同部派的大綱是:自二部、三部而四大部,如下圖所示: 對於此種部派分化的探究,首先,印老認為:「從『大眾』與『上座』的名稱而論,『佛法』的最初分化,法義上雖也不免存有歧見,而主要的還是戒律問題。釋尊所制的僧伽(saṃgha)制度,原則上是『尊上座而重大眾』的。 對於有學、有德、有修證的長老上座,受到相當的尊敬;但在僧伽的處理事務,舉行會議──羯磨karman時,人人地位平等,依大眾的意見而決定」。 將僧伽(saṃgha)制度以「尊上座而重大眾」為處理「戒律問題」(十事非法)的原則,作為大眾部(Mahāsāṃghika)與上座部(Sthavira)──根本二部的分化主要原因。 其次,依據《善見律毘婆沙》所記:阿育王的太子摩哂陀的三位戒師來自三個不同的部派,「目犍連子帝須(分別說部)為和尚,摩訶提婆(大眾部)為阿闍黎,授十戒。大德末闡提(說一切有部)為阿闍黎,與(授)具足戒。是時摩哂陀年滿二十,即受具足戒」。 印老認為:「阿育王信佛,引起佛教的大發展。分化地區的民族文化,語言、風俗,都不能相同;佛法的適應教化,也就多少差異,成為部派更多分化的因素。……阿育王時代,『佛法』已從根本二部,再分化成三大系了。」 最後,依據義淨的《南海寄歸內法傳》所說:「諸部流派生起不同,西國相承,大綱唯四」。 此段的夾注則說明所謂「四部」是:聖大眾部、聖上座部、聖根本說一切有部、聖正量部。印老進一步推論上座(說一切有系)又分為說一切有部與犢子部(Vātsīputrīya)而稱謂「四部」:大眾部、分別說部(自稱上座)、說一切有部、犢子部(正量部為大宗)。 (一)二部、三系、四派(1943-) 如上所述部派分化大綱與判準,在《印佛教》(1943)的第六章「學派之分裂」 之第一節的名稱為「二部、三系、四派」,如下圖所示。其中,有關各部派的用語,對犢子部沒有注明(正量部為大宗)以及對「分別說部」直接稱「上座分別說部」,而非用「分別說部(自稱上座)」。 此時已經提出「尊上座而重大眾」為處理「戒律問題」(十事非法)的原則與根本二部的分化「大眾」與「上座」的名稱有關。對此,印老說明:「行、坐、食、宿,以戒臘為次,尊上座也。羯磨則集眾,斷諍則從眾,重大眾也。 僧制尊上座而重大眾,合之則健存,離之則兩失,必相資相成而後可」。 其次發展為大眾、分別說及上座三系的根據則依照大眾部之傳說(藏傳)。 最後,也是提到:次於上座出一切有及犢子,此即合於義淨「大綱唯四」之說。 接著又引用上座系學者馬鳴於《大莊嚴論》序云:「富那,脅比丘,彌織諸論師(北方分別說系之主流),薩婆室婆眾(一切有部),牛王正道者(犢子),是等諸論師,我等皆隨順」,而且認為:「此亦於敬禮其師長富那及脅尊者而外,等視上座三系而尊敬之。上座有此三系,為探究學派源流者所不容忽略者」。但是此論據,印老以後的著作沒有再引用。 在《唯識》(1944)第一章「部派佛教概說」第一節「部派分裂的概況」以及《性空》(1950)第三章「阿毘曇之空」第一節「總說」第一項「學派之分流與毘曇」,也都是用「二部、三系、四派」的名稱。 (二 )二部、三部、四部(1968-) 但是,在《有部》(1968)第一章「序論」第二節「部派佛教與論書」第二項「部派的統系」則改稱為「二部、三部、四部」(如下圖)。其中,有關各部派的用語,對犢子部沒有注明「正量部為大宗」;對「分別說部」則稱「(上座)分別說部」;另為附加說明:說一切有部與犢子部分化以後,「先上座部」移住雪山,轉名雪山部,成為微弱的小部派。此時,印老提到有參考到塚本啟祥氏《初期佛教教團史之研究》(pp. 413-449)所作的詳細比較,認為塚本啟祥氏的最後推定,與他的論究也大致相合。 印老在《初期大乘》(1981)第六章「部派分化與大乘」第一節「部派分化的過程」第三項「部派本末分立的推定」中,除了確定如下圖所示,二部、三部、四部的部派大綱。其中,各部派的用語已經完全為如上所述《印思史》(1988)沿用。
(三)部派分化的本末先後的四階段(1981-) 印老在《初期大乘》(1981)中,不止將部派分化以「二部、三部、四部」三階段為大綱,更進一步,依《異部宗輪論》佛滅年代,以及阿育王灌頂為西元前271年(姑取此說)來推算西元年代,將部派分化的本末先後,以不同意義的四階段來說明,如下圖所示: (1)B.C. 300大眾、上座二部:戒律的問題 (2)B.C. 270思想的分化:以教義為部派的名稱。 (3)B.C. 230分出部派以地區、寺院為名。 (4)B.C. 100說轉部也是依教義。十八部全部成立。 對於《初期大乘》(1981)所推論部派分化的本末先後不同意義的四階段:從(1)B.C. 300大眾、上座二部分化,到(4)B.C.100十八部全部成立的年代,印老在上述《有部》(1968))第一章「序論」所說:「佛法的部派時代(約西元前300~西元50)」 之西元50年的依據與意義為何?此同樣的可從《初期大乘》(1981)中得知是指「下品般若」集出的年代。 印老認為:「『原始般若』,出於阿蘭若行者的深悟,被認為菩薩的般若波羅蜜。經典集出的時代,離十八部的成立,應該是不太遠的,今定為西元前50年。『下品般若』的集出,般若法門已到達北方。……般若的普及流行,是以聽聞、讀、誦、書寫、供養、施他為方便的。推定『下品般若』,約在西元50年集出,離『原始般若』的集出,約一百年。」 第十章「般若波羅蜜法門」第三節「下品般若」第二項「般若的次第深入」中:「『原始般若』向更廣的初學,更深的佛道而展開,終於集成『下品般若』。經典的集成,應該是經多方面發展,而後綜合集出的……如受持的功德,不退菩薩的相貌,都說了又說, 可解說為不同傳授的綜集。『原始般若』的集出,約為西元前50年(法門弘傳,應該更早些已經存在)。『下品般若』前二十五品,可能經多次集出而完成。從發展到完成,約為西元前50年,到西元50年左右。集出完成的時代,般若在北方已相當的流行;書寫經卷及供養,已蔚成風氣了!」 四、部派的異義 各部派的眾多異義,有那些資料可供參考?印老在《初期大乘》(1981)第六章「部派分化與大乘」第二節「部派佛教與大乘」第一項「部派異義集」中,提到:如下有三部論書,有較多的資料可供參考。 一、《論事》:是銅鍱部七部阿毘達磨之一,傳說是目犍連子帝須所作。 二、說一切有部所傳的《異部宗輪論》,有異譯《十八部論》、《部執異論》及藏譯本。 三、《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唐玄奘譯,二百卷。 另外,在《華雨集.第五冊》(1993e)中,則說:「由於我從修學論書入手,知道論師間有不少異義,後來知道部派間的異義更多。如《成實論》所說的『十論』,就是當時最一般的論題。《大般涅槃經》(卷23、24),《顯宗論》〈序品〉,都列舉當時佛教界的異論」。 對於各部派的眾多異義,如何提綱挈領?印老在《印思史》(1988)第二章「聖典結集與部派分化」第三節「部派思想泛論」中,略述如下最重要的三項: 一、三世有與現在有 二、一念見諦與次第見諦 三、補特伽羅與一心 此依據可能與《成實論》之「十論」有關。例如:印老在《初期大乘》(1981)則根據《成實論》之「十論」: 問曰:汝經初言廣習諸異論,欲論佛法義,何等是諸異論? 答曰:於三藏中多諸異論,但人多喜起諍論者,所謂: 1. 二世有、二世無。 2. 一切有、一切無。 3. 中陰有、中陰無。 4. 四諦次第得、一時得。 5. 〔阿羅漢〕有退、無退。 6. 使(隨眠)與心相應、心不相應。 7. 心性本淨、性本不淨。 8. 已受報〔過去〕業或有、或無。 9. 佛在僧數、不在僧數。 10.有人、無人。 並且說:「部派的異義無邊,從引起(初期)大乘佛法的意義來說,有幾項重要的見解,是值得一提的」。共有如下五項重要的論題: 一、佛身有漏、無漏 二、一切有、一切無 三、心性不淨、心性本淨 四、次第見諦、一念見諦 五、五識無離染、有離染 印老之結論:「部派佛教的異義極多,只就上舉的五項來說,『佛身無漏』,『一切無』,『心性本淨』,『一心見道』,『五識有離染』,在信仰上,理論上,修證的方法上,都看出與大乘佛法間的類同性。」本文因為篇幅之限,只先就印老之「三世有與現在有」的部派佛教異議考察。 五、三世有與現在有 對此議題,在《印思史》(1988)是從「諸行無常」論起。印老認為:「佛說『諸行無常』,一切有為法是生而又滅的。在生滅現象中,有未來、現在、過去的三世,有依因緣而生果的關係。但經深入的論究,論究到一一法的最小單元,生滅於最短的時間──剎那(kṣaṇa),就分為二大系,三世有與現在有。」 此論點早在《印佛教》(1943)第八章「學派思想泛論」中討論「三世有、二世無」時,印老是在其第三節,以「無我無常之世間」為該節名稱。此外,在《性空》(1950) 第二節「實相與假名」 第三項「法體假實」第一目「過現未來」也可看出印老對此議題論證的相關性(諸行無常、剎那生滅現象中,「無我論」佛教如何於「法體」建立因緣而生果的關係),如下所引: 說明過、現、未來三世有無的問題,須先知道佛法中對於時間與法的關係,最初有著兩派主張。…… 我們現在討論過、現、未來的有無問題,是討論法的有無,不是討論時間本身的有無。 最初主張過、未無體的是大眾系,接著是上座分別說系,後來一切有系的經部師也採用了。 主張三世實有的為說一切有部、犢子本末五部、化地末計,及案達羅學派。 思想上主要的是過未無與三世有的兩大陣營(雖然也有其他小派)。 兩家的諍辨,相當的熱烈,詳見《成實論‧二世有無品》,《俱舍論》卷20,《順正理論》卷50、卷52等。 印老又接著說:「在法的剎那單位上,考慮其未生以前是如何,是否有所存在?滅了以後又如何,仍然存在沒有?對未生、已滅之有與無,各有所側重,於是學派中就有了過未無體與三世實有的兩大陣營」。 (一)三世有(說一切有部、犢子部、說轉部;化地部末計、案達羅四部) 在《印思史》(1988)中.印老提出:「三世有,是上座部中,說一切有部,犢子部(本末五部),及從說一切有分出的說轉部(Saṃkrāntika)所主張的」。 比較上述《性空》(1950)之「主張三世實有的為說一切有部、犢子本末五部、化地末計,及案達羅學派」,似乎有少許增減。但是,在《印思史》(1988)此段之後則引用《異部宗輪論》、(南傳)《論事》而認為:「化地部末計,也說『實有過去、未來』。案達羅四部說:『一切法自性決定』;『一切法有,三世各住自位』,也近於三世有說。」所以,此種看法可說是印老的定論。 (1)實體、作用 對於說一切有部「三世有」的主張,《印思史》(1988)說明:諸行無常、剎那生滅,一一法是實有自性的。從未來來現在,從現在入過去,似乎有生滅,有變異;其實,一切法不增不減,本來如此。沒有生起以前,已經這樣的有了,名「未來有」。依因緣而現起,法體還是這樣,名「現在有」。作用過去了,法體還是這樣的存在,名「過去有」。 並且引用《大毘婆沙論》說:「三世諸法,因性果性,隨其所應,次第安立。體實恆有,無增無減,但依作用,說有說無」來佐證。此段引用也見於印老《初期大乘》(1981)中解釋《小品般若波羅蜜經》所說的生滅:「這一『生滅』說,與薩婆多部的三世實有說相合。『三世諸法,……體實恆有,無增無減;但依作用,說有說無』」。 所謂「生滅、有無,約法的作用說,自體是恆住自性,如如不異的」。 而且「法體是沒有生滅的,也就沒有因果可說的」,印老再引用《大毘婆沙論》說:「我說諸因以作用為果,非以實體為果;又說諸法以作用為因,非以實體為因。諸法實體,恆無轉變,非因果故」。這是著名的「法性恆住」,「三世實有」說。 總之,印老認為:一切有部的三世觀,是單就作用的起滅而建立的。當諸法正生未滅,是現在的存在。從現實的存在,推論到未生未滅、已生已滅的存在,建立過去未來的實有。所以它常說,過去、未來法是現在的同類,過去未來一樣的也有色聲香等一切法。 (2)法體恆有,而說性非常 《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51:「不經世」(CBETA, T29, no. 1562, p. 630, b4) 印老在《印思史》(1988)特別提出:「依說一切有部,常與恆是不同的。法體如如不異而流轉於三世的,是恆有;不生不滅的無為法,是常」。此根據應該是《有部》(1968)如下的說明有關:『三世法體一如,不能說是「常」,「常」是「不經世」──超時間的。但可以稱為「恆」, 「恆」是經於三世(可能有生有滅)而自體不失的。 如《順正理論》卷52(大正29‧633c)說: 謂有為法,行於世時(成為現在法),不捨自體,隨緣起用。從此無間,所起用息。由此故說:法體恆有而非是常,性(類)變異故。 並且也可與《性空》(1950)借用世親《俱舍論》對有部的批判之段落配合來看: 在同時,如三世恆有,佛教「諸行無常」的基本命題就被否決了;因為,無常必然是生滅變易的。有部的三世法體恆住,從體上說是生滅不變易的。所以《俱舍論》卷20,有一偈頌譏笑有部主張的矛盾,簡直和自在天能作說一樣的可笑。如云: 「許法體恆有,而說性非常,性體復無別,此真自在作。」 根據《俱舍論》,我們可知道「恆有」的梵語是sarvadā asti,它是用來主張:svabhāva(法體;own-nature之意;又譯為「自性」)sarvadā(恆;副詞性不變化詞,always之意,用來修飾動詞asti)asti(有;exist之意;存在);「常」的梵語是nitya,它是用來說明:不許可bhāva(性;existing之意)nitya(常;形容詞,permanent之意,用來修飾名詞bhāva)。 為何如此?我們推論:前者與「說一切有部」的梵語sarvadāsti有關,所以svabhāvaḥ sarvadā asti的主張是被允許的。後者,與「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梵語anityā vata saṃskārā utpāda-vyaya-dharmiṇaḥ 有關,所以bhāvaḥ nityaḥ的說法是不被允許的。 印老在《印思史》(1988)也依此「法體不變而作用變異的意義」引申討論從說一切有部分出的「說轉部」說:「有根邊蘊,有一味蘊」與《大毘婆沙論》所說的:「有執蘊有二種:一、根本蘊,二、作用蘊;前蘊是常,後蘊非常」相同。如此,「一味蘊即根本蘊,是常恆而沒有變異的,根邊蘊即作用蘊,從根本而起的作用,是非常的。這就是說一切有部的法體與作用,差別只是法體的是常、是恆而已」。 (二)現在有 (1)現在有(大眾部、化地部) 在《印思史》(1988)中,印老引用《異部宗輪論》而說:「與三世有說對立的,是現在有說,如大眾部等說:『過去、未來非實有體』;化地部說:『過去、未來是無,現在、無為是有』。」比較上述《性空》(1950)之「最初主張過、未無體的是大眾系,接著是上座分別說系,後來一切有系的經部師也採用了」,似乎有少許不同。但是,化地部是屬於上座分別說系,而且在《印思史》(1988)第六章「大乘時代之聲聞學派」 第三節「經部興起以後的綜合學派」中「經部(譬喻師)採取了過去、未來是無,現在是有的立場,與大眾、分別說(Vibhajyavādin)系一致。在法義上有重要貢獻的,是種子(bīja)或熏習(vāsanā, abhyāsa)說,為大乘瑜伽行派所採用。 此中,比較需要注意的是:印老引用《異部宗輪論》 「其化地部本宗同義,謂過去、未來是無,現在、無為是有 之解讀。因為,印老在《性空》(1950)中曾經認為「現在無為是有」有「現在法與無為法是有」、「現在法就是無為,而且是實有的」兩種解讀的可能,其說明如下: 《異部宗輪論》裡說大眾分別說系主張「現在無為是有」,平常總解釋為現在法與無為法是有。 除此,漢地所傳、錫蘭所傳的聲聞學派中,都未聞此說。 若照《婆沙》看來,《宗輪論》文應解釋作現在法就是無為,而且是實有的。 只因資料缺乏,不能詳為考訂。 將「現在無為是有」解讀為「現在法與無為法是有」是將「現在無為」之複合詞(Compound)作「相違釋」(Dvandva; Co-ordinative compound;並列複合語),即是「現在、無為」,成為「現在法與無為法」之意。將「現在無為是有」解讀為「現在法就是無為,而且是實有的」是將「現在無為」之複合詞(Compound)作「持業釋」(Karmadhāraya; DescriptiveDeterminatives;同格限定複合語),即是「現在法就是無為」之意。但是,如上之引用,在《性空》(1950)中,印老根據《大毘婆沙論》卷13: 「有說過去、未來無實體性;現在雖有,而是無為」,因而採取後者之解讀,並且推論此是《異部宗輪論》裡說大眾分別說系之主張,認為此說:「在三世假實的諍辨,古代有一種很特殊的思想值得注意」,「不過,這思想在後代大乘裡是充滿了的;一切法是念念恆住如如不動,沒有過未差別,就在當下把握」,「根本大眾部二世無的思想,在現存的文獻中不見詳載,故這雖是片文隻語,也是值得注意的」。 (2)現在雖有而是無為(大眾部分化出的北道派) 比較上述《性空》(1950)根據《大毘婆沙論》卷13:「有說過去、未來無實體性;現在雖有,而是無為」解讀《異部宗輪論》「其化地部本宗同義,謂過去、未來是無,現在無為是有」。在《印思史》(1988)中,印老似乎不再採取,單純將《異部宗輪論》解讀為:化地部說「過去、未來是無,現在、無為是有」。 而將《大毘婆沙論》之「有說過去、未來無實體性;現在雖有,而是無為」與《論事》(南傳58‧372)「色等(有為)法的自性(svabhāva),是真如、無為」之說相配合,看作此是從大眾部分化出的北道派的見解。其說明如下: 《大毘婆沙論》有一值得注意的傳說:「有說:過去、未來無實體性,現在雖有而是無為」。 這是現在有說,應屬於大眾、分別說系。說現在有而是無為的,似乎非常特殊! 從大眾部分化出的北道派說: 色等(有為)法的自性(svabhāva),是真如、無為。 這正是「現在實有而是無為」; 無為是有為的自性,如如不異,依自性而起用,有生有滅,才是有為。 這與說轉部的根本蘊是常,同一意義,不同的是三世有與現在有而已。 在結語,印老認為此種見解與「說轉部的根本蘊是常,同一意義,不同的是三世有與現在有而已」。這種類似觀點,在《有部》(1968)中,是為了解釋「說轉部」說「異生位中有聖法」的主張。 在此,「說轉部」則論斷為現在有而過未無的學派。理由是:「如是三世有的,那末凡夫位中是沒有聖法──無漏法的;聖法還在未來法中。如說現在有,取本有說(說一切有部也是本有的,不過法在未來而已),那才異生位有聖法了;這聖法當然是沒有起用的」。接著,印老又引用《大毘婆沙論》之「謂或有說:過去未來無實體性,現在雖有而是無為」為根據,並且說:「這一見解,在一般學派中,似乎沒有這麼說的。然從說轉部的思想去了解,那末,一切是現在有,而一切法體是常住的,這不是『現在雖有而是無為』嗎?」 最後,印老之結語云: 照這一見解來說,一切是永恆的現在。在即體起用,現為生滅作用的有為法中,當下就是常住不變。有為、無為的統一中,有常住不變的真我。這與從說一切有部而分出的犢子部,立不可說我,不是非常近似的嗎? 但說轉部與說一切有部的思想遠一些; 這一學派,在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宗,日漸發揚廣大時,在聲聞學派中,衰落或者就消失了。 不過,這一思想,在佛教的另一園地,是會發揚廣大起來的。 所謂「在佛教的另一園地,是會發揚廣大起來的」,可以與上述《性空》(1950)所認為:「在三世假實的諍辨,古代有一種很特殊的思想值得注意」,「不過,這思想在後代大乘裡是充滿了的;一切法是念念恆住如如不動,沒有過未差別,就在當下把握」。 是指「後代大乘」。若根據《華雨集.第四冊》(1993d),印老在香港三輪佛學社之「談法相」的演講紀錄,似乎是指「中國大乘佛教學」,其說法如下: 我想介紹不為一般所注意的一派,那一派也說現在有,但說過去未來都是假有,「現在雖有而是無為」,這成了「不生不滅」的「現在」。試想:既是不生不滅的現在,那怎麼去說明有生有滅的現象界呢?這一派說一切法都是永遠如是,卻又不斷地以種種因緣而現起,而其實卻是永遠如此,沒有變化可說。 這一派的學說,在小乘學派中並不發展,可是在中國大乘佛教學中,類似這樣的說法,似乎很不少。 如此,對於大眾部分化出的北道派之「現在實有而是無為」與說轉部的「根本蘊是常」的相關性,印老在《印思史》(1988)此段的結語是:「三世有與現在有,論諍得尖銳的對立著,但論究到一一法的自性,現出了是常是恆的共同傾向;對『大乘佛法』來說,也可說殊途同歸了!」。 (3)現在有體而是有為(經部師) 在《印思史》(1988)第二章「聖典結集與部派分化」第三節「部派思想泛論」 之討論「三世有與現在有」之部派的異義,印老並沒有像《性空》(1950)第二節「實相與假名」第三項「法體假實」第一目「過現未來」中,特別說:「二世無體的學派,可以經部師為代表」。印老認為:「經部出自有部,而採用了大眾分別說系的見解,可說是二者折衷的學派。他主張過未無體,同於大眾分別說,但又不同大眾系的現在是無為;現在有體而是有為的思想,還是立本於上座系的」。此中,所述「大眾系的現在是無為」,似乎有必要依如上所論《印思史》(1988):大眾部等說:「過去、未來非實有體」;化地部說:「過去、未來是無,現在、無為是有」;大眾部分化出的北道派說:「現在實有而是無º」之觀點來調整。 (三)曾有、當有與薰習、種子 於上述《印佛教》(1943)分析「現在有」的學派時,提到大眾系主張「事唯現在」,以「曾有、當有」建立「過去、未來」,而經部則以「種、現」義建立「酬前、引後」而說明「過去、未來」。此觀點,在《印思史》(1988)中,也說大眾部、化地部主張:「一切有為法,生滅無常,因果相續,都是現在有。過去了的,影響現在,所以說過去法『曾有』。還沒有生起而未來可能生起,所以說未來法『當有』。」 另外,在《初期大乘》(1981)提出「分別說部」依《大毘婆沙論》主張:「佛說過去有與未來有,是說過去已發生過的,未來可能生起的。過去『曾有』,未來『當有』,是假有,與現在有的實有,性質不同。這就是『二世無』派」。 於此,要注意的是:在《印佛教》(1943)第十二章「性空大乘之傳宏」第二節「性空論之前瞻」中,印老將「現在有」的學派的「曾有、當有」與「種、現」二義連接,成為「過去曾有(熏),未來當有(種)」的發展關係。其說明如下: 大眾者說:「色根大種有轉變」。化地者說:「色根大種有轉變,心心所法亦有轉變」。實法念念滅而立轉變,則亦自信而已! 況過去曾有(熏),未來當有(種),在即生即滅之現有中,此「曾」、「當」之有,為實為假?與現有一耶?異耶?凡此,雖出三世實有之火坑,又另入現在實有之深水矣! 印老有類似的說法,在《華雨集.第四冊》(1993d)所收載在香港三輪佛學社演講「談法相」的題目時,提出:「薰習所成的力量」是「曾有」,「當有」即「種子」,並且認為「現在有」派的思想,以「種子」(潛能)思想才能圓滿。其說明如下: 曾有與當有,聽來似不大具體,到了經部,引出了種子薰習的思想,那就較易領會了。 其解釋是:現在法生起後即剎那滅,「曾有」是什麼? 它就是曾經有過,在剎那滅時,就薰習而成一種潛能,如種子一樣;這薰習所成的力量,是「曾有」,其實就是現在,只是沒有發現出來而已。 說「當有」,當有即種子,有了種子,當然會生起,其實種子並沒有離開現在。 這「現在有」派的思想,依我看法,一定要講到種子──潛能思想才能圓滿。 所謂「曾有與當有,聽來似不大具體」,藉由「種子薰習」比喻,「較易領會」的看法,在《唯識》(1944)第三章「種習論探源」第一節「種習思想概說」中,印老說:「種子與習氣,都是根據比喻而來。豆、麥,都是種子。種子雖需要其它適當的條件,才能抽芽、發葉、開花、結果;但豆葉、豆花與麥葉、麥花的差別,主要的是種子。水、土等條件,雖說能引起相當的變化,但究竟微乎其微。種子不但有生起的功能,並且生起的結果,還和它同類。……習氣,就是熏習的餘氣。像一張白紙,本沒有香氣和黃色,把它放在香爐上一熏,白紙就染上了檀香和黃色。這個熏染的過程,叫熏習;紙上的香氣和黃色,就是習氣(後代也叫它為熏習)」「熏習」、「種子」的比喻,「過去曾有」,未來當有(種)」。 (四)「三世有、現在有」學說的比喻 談到比喻,印老對於「三世有、現在有」的學說,在《印佛教》(1943)第八章「學派思想泛論」第三節「無我無常之世間」中,將「三世實有」的主張比喻為「如珠珠之相累」;將「現在實有」的主張比喻為「如明珠之旋轉反側,自空而下,似相續而實唯一珠」。 另外,在《唯識》(1944),印老對於「三世有」的學說,則用如下的比喻: 依三世實有的見地,未來,早具足了無量無邊的一切法。 因現在法引生自果的作用,使未來世中的某一類法,剎那生起引生自果的作用,這叫做從未來來現在。現在只有一剎那,剎那間作用就要息滅;作用息滅以後的法體,名為過去法,這叫做從現在到過去。 這好像甲屋住滿了很多的人,這些人,一個跟一個的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到乙屋去。正在經過走廊的時候,好比是現在。甲屋沒有經過走廊的人,好比是未來。已經通過走廊,進入乙屋去的,當然是過去了。 (五)三說總評 上述主張「三世有」的說一切有系與「現在有」的大眾系與經部師等三種學說,印老在《印佛教》(1943)第八章「學派思想泛論」第三節「無我無常之世間」中,首先說明:「即一切生滅有為法而論之,有有、無,假、實之諍。說一切有及犢子系立三世實有:剎那生滅頃之現在法實有,未來法已有而作用未生,過去法猶有而作用已滅;此即現實之存在,以類過、未之非無也。 大眾及分別說系則不然,唯現在實有而過、未非實。說經部同用二世無義,而解說異。此即總有三說」。然後,再作對此三種學說,以「體、用」、「理、事」、「種、現」等三義,如下的分析: (1)說一切有及犢子系,立體用義: 法體本然恆爾,約即體之用,未生、正住、已滅而說為三世;生滅約法體所起之引生自果作用言,非謂諸法先無後有,先有後無也。 (2)大眾及分別說系,立理事義: 染則緣起,淨者道支,理性無為,超三世而恆在。以事緣之引發,乃據理成事。 事唯現在,論其曾有、當有而說為過、未,非離現在而有過、未之別體也。 (3)說經部立種現義: 不離現在諸行而有能生自果之功能性,名曰種子;種子不離現在之諸行,約酬前、引後,乃說為過、未耳! 接著,印老作如下之評語: 體用義,生滅用依恆存之法體;理事義,生滅事依常寂之理則。 種現義於理為長而未盡,彼過、未法固不離現有,現在實亦不離過、未也! 至於「現在有」與「三世有」兩大部派佛教的異義與大乘佛教唯識家、中觀家的關係,印老在《華雨集.第四冊》(1993d)則提到:「大乘唯識家,破斥了『無方極微』,唯對於『剎那』,則承認『無分剎那』,剎那是時間上最短的,那一剎那就是『現在』。但另有學派,如中觀家的看法,認為剎那祇是一種假定時間,實際上,時間一定有前後的,沒有前後的『當下』──現在,也就不成其為時間。所以,過去與未來,是依現在而假立的;現在也是不離前後──過去未來而假立的。唯識家說:『現在幻有』(過去未來是假),中觀家說『三世如幻』,這是三世有與現在有的大乘說。」 接著,印老說:「法相歸宗唯識,是在現在有的基礎上,而成立的嚴密精深的理論」,因此,我們可以推論印老認為:從「現在有」的部派思想,與大乘唯識家之「現在幻有」(過去未來是假)思想可相對應;同樣的,從「三世有」的部派思想,與大乘中觀家之「三世如幻」思想可相對應。 六、結論 印老的著作《印佛教》(1943)到《印思史》(1988)系列中,探討他對部派佛教思想觀點,有如下幾點結論: 印老認為:佛法的部派時代(約西元前300年~西元50年),是上承一味和合的佛法,下啟大乘佛法,居印度佛教思想發展史之中介地位,意義相當重大。從1938年7月(民國27年,33歲)到1946年3月(民國35年,41歲)之避戰亂於四川的期間,印老認為是「為我出家生活史中最有意義的八年,決定我未來一切的八年」。 他以「探源明變,抉擇洗鍊」的方法,對於部派佛教思想探究,主要有1940-44年(民國29-33年,35-39歲)《唯識學探源》、1942-43年(民國31-32年,37-38歲)《印度之佛教》、1944-50年(民國33-39年,39-45歲)《性空學探源》等作品。以本文的考察為例,可看出印老的思想體系在此期間已經大致成熟,論證的基調也大慨確定了。 之後,於1967-68年(民國56-57年,62-63歲)《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1969-71年(民國58-60年,64-66歲)《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1980-81年(民國69-70年,75-76歲)《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1981年(民國70年,76歲)《如來藏之研究》、1984-85年(民國73-74年,79-80歲)《空之探究》,寫作出版印度佛教各階段思想主題的專書。最後,1987-88年(民國76-77年,82-83歲)時,以《印度佛教思想史》作為「對印度佛教思想發展研究的結論」。 例如:印老在《印思史》(1988)對於「佛法」的分化為不同部派的大綱是:自二部(上座、大眾)、三部(有部、分別說部、大眾)而四大部:大眾部、分別說部(自稱上座)、說一切有部、犢子部(正量部為大宗)。此觀點早在《印佛教》(1943)時,以「二部、三系、四派」名稱已大致確定,《唯識》(1944)也沿用;但在《有部》(1968)則改稱為「二部、三部、四部」,此用語於《初期大乘》(1981)也沿用,更進一步,依《異部宗輪論》佛滅年代,以及阿育王灌頂為西元前271年(姑取此說)來推算西元年代,將部派分化的本末先後,以不同意義的四階段來說明: (1)B.C. 300大眾、上座二部(戒律的問題) (2)B.C. 270思想的分化(以教義為部派的名稱) (3)B.C. 230分出部派以地區、寺院為名 (4)B.C. 100說轉部也是依教義(十八部全部成立)來說明 印老又依據「下品般若」西元50年的集出年代(般若在北方的普及與流行)而將約西元前300年~西元50年期間稱為「佛法的部派時代」。 印老參考《成實論》之「十論」,對於各部派的眾多異義,在《印思史》(1988)則以「三世有與現在有」、「一念見諦與次第見諦」、「補特伽羅與一心」作為綱領。針對「三世有與現在有」的部派異義,印老是從「諸行無常」的生滅無常、剎那生滅現象中,「無我論」佛教如何於「法體」建立因緣而生果的關係來解釋:說一切有部、犢子部、說轉部;化地部末計、案達羅四部則以「法體不變而作用變異」的意義而主張「法體恆有,而說性非常」(印老特別提出:依說一切有部,常與恆是不同的)。 相對於說一切有系之「體、用義」,印老分析「現在有」的學派時,則說明大眾系以「理、事義」,主張「事唯現在」,是以「曾有、當有」建立「過去、未來」,而經部則以「種、現」義建立「酬前、引後」而說明「過去、未來」,並且也將「曾有、當有」與「種、現」二義連接,成為「過去曾有(熏),未來當有(種)」的發展關係。 此外,印老將「三世實有」的主張比喻為「如珠珠之相累」與人群在「甲屋、走廊、乙屋」的行進;將「現在實有」的主張比喻為「如明珠之旋轉反側,自空而下,似相續而實唯一珠」。最後,印老將「現在有」的部派思想,與大乘唯識家之「現在幻有」(過去未來是假)相對應;將「三世有」的部派思想,與大乘中觀家之「三世如幻」思想相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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