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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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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一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论语讲记卷上
前言声明
自民国69年10月到72年12月,雪庐老人在「台中论语讲习班」讲授《论语》,共计讲完︱︱学而、为政、八佾、里仁、公冶长、雍也、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先进、颜渊、子路、宪问、卫灵公、季氏、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章止)等近17篇。
雪公往生后,为了长期得以熏习雪公教范,不忘训诲,谨依数字师长的《论语》笔记,相互比对,略事整理,暂名“论语讲记”。
开学典礼讲话
论语班酝酿了一、两个月,今天(六十九年十月三日)正式开学,借着这个机缘,把这门功课的重要性,跟诸位谈谈。
我们这里,这几年来,一直是弘扬佛法,并且帮助社会教育的,现在为什么突然加上论语呢?因为近年来,佛法表面上好像是发展了,事实上却日渐凋零,学佛在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才是真正的内容,若是三藏经典还在,人心坏了,佛法便也没个成就。佛法是五乘说法,先人天小果,然后再声闻、缘觉、菩萨,人是根本,人坏了,佛法还有什么希望呢?这是佛法。
再说国家,支持着国家的是政治,不是宗教,宗教只是增长国家繁荣的一部分,就像行政、司法、军事、财政等,只不过是里头的一科罢了。尤其是佛教,注重的是出世法了生死;而政治就得有教育、有惩罚,社会不论多么文明,还是有死刑;而佛法第一条件,不杀生,不但不杀人,一切动物都不杀,那么佛法治国杀不杀人呢?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句就讲得了的,这是世间法。
宗教只是帮助政治,而不能干涉,不论办什么事,得弄清楚。那么我们就来谈政治,一些人误认为政治不好,不愿意学,这话错了。凡是国民,不办政治,也得受政治支配。然而凭良心说,那一个人受政治的支配?要真受支配,警察就很安闲了,现在他们忙得很,都在国民不守国法上,所以政治也很难讲了。
佛法衰,政治困难,根本原因都在教育上,佛教徒要是都守戒律,佛法就兴隆了,国民要是都遵守政治,国家就整齐了,都是因为不遵守的缘故,不肯遵守就是教育不好。有人说,学校不是教育吗?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是学孔子,孔子我们尊称他是圣人,万世师表,但他老人家却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谦和极了。中国文化从尧舜开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一根线接下来,孔子把上头这些圣人的学问,整个融会起来,一以贯之,叫他有一个条理。所以我们跟孔子学,就是学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是学了全部圣人的学问,也就是人的学问。
怎么是人的学问呢?中国讲天、地、人三才,天有它的道理,「天道敏时」,不能乱了四时;地有它的道理,「地道敏树」,生长植物,长养万物;人呢?也有他的道理,「人道敏政」,重要在政治上,人要学政治。「政者,正也」,也就是公公正正替大家办事,使得大家得到公安。现在却是「天下无道久矣」,人人学邪道,处处往自私自利上走,天下如何能不乱?
天地之德好生,注重生养,人是天地的中心,就得办政治,让大家得安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的学说,就是教人政治的学问,论语就是政治学。并不是学了论语,叫大家去做官,而是你懂得了论语,做官做好官,当老百姓守法。但是这门功课早已脱节了,现在国家正提倡复兴中华文化,中华文化可靠吗?从汉一直到清朝,连入主中国的元、清等,也都抛弃了他本国的文化,而念中国书,穿中国衣服,说中国话,一律都是中国政治。就是附近的韩国、日本等,也都学中国文化,所以日本注解论语的著作很多。「人道敏政」,我们学了论语,第一要使自己成人。第二要遵守法律,当个好国民。第三若从政当选,要做个好公务员,把孔子的政治理想施展出来。
班上的人虽然不多,只有二百人左右,可是都是自动来的,有心学好,周家八百年的天下,能人才十个而已,现在有二百人成了孔子的弟子,还不行吗?但是,希望诸位开了学,别一时高兴,后来渐渐冷下去、退下去,事实上,退下去并没有退了别人,只是退了自己。
我们上论语,学了圣人,再学佛,就没有不成就的,因为佛法奠基在人天二道,圣人就是天道,学了中国文化,把人格站住,才算得了人天小果,这是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再入佛法,底子已打好,成就便非常地快。
以上略谈这门功课的重要性,最后,希望同学们振奋起精神来,有进无退。
论语讲前介言(庚申之秋讲于论语讲习班)
这件事必须看得特别,往后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吾年岁大,无法重复讲第二次,而且后来也没有能像吾一般有这些好事。再者,要有像这么适中的地点不容易找。还有诸多难处,不方便再说。而且这个班经过政府备案,在今日之下很不容易,我们是因为在这里从事文教工作三十多年了。
讲论语很难,现在中国文化是脱节的时候,有人说要打倒孔家店,其实孔家不开店,汉代以后二千余年各朝都有孔学,是国家开设的店,如何打倒?没学过论语,不知道个中的难处,讲的与学的都难,难在什么地方?
十五年前讲论语,或许听得懂,今天讲论语,很多人便听不懂。从前中国文化还有余根,现今也连根也刨掉了。因为讲论语的当中,所听的言语,在各各经典中都具备的原故。譬如看佛经,看阿弥陀经本经似乎懂,若看《要解》与《讲义》却反而不懂,实在说是本经根本就看不懂,论语也是如此。汉朝以前,秦火一把烧尽,当时的论语没有注解,反而好,不受邪知邪见,只是看得吃力而已。到了东汉末年才有郑康成注,其次到三国的魏才有何晏的集解。汉儒本着训诂字句来讲解,其中的义理是何晏的意思,汉人不讲义理。有人以为汉人学问不够,这是胡说。到了唐代,大概都是依着汉儒的原则。但是论语当中,圣人讲的是什么意思,到宋朝才有人讲。南宋的朱子,他的老师程颐开头讲圣人之意。他注解圣人之意,以为汉儒只是训诂,他注解的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其实这是门户之见、恭维的话。
孔门亲自授业的弟子曾子等人,尚且不懂圣人的意思,为什么隔几千年到了南宋,他们都懂了?这点吾不信。但是这不是说宋注不好,汉宋的注子各有好坏。圣人开始说的没有错,贤人说的还都有错。宋儒他们能懂圣人之意,吾不信。譬如达摩祖师不懂马鸣、龙树菩萨,迦叶不懂佛的境界。佛法分正、像、末,吾每每常说看注要依古注,不要依今人的注解,因为今人的注解自认以为高于古人,其实都是胡说。
汉注只是训诂似乎是胡涂,却没有大毛病;宋人说的多,不能说没有和圣人之意符合说对的,却一定不能全对。论语注解,吾见过的有百多家,或倾向汉注、或倾向宋注,乱打一套,究竟要相信谁的说法?宋朝以后读四书的人,只相信注解,不相信本文,不信孔子,这是舍本务末,如此可以吗?宋代以后多信注解,不信本文孔子之道,这是「未之知也」,孔家店是真正倒了。参加科举考进士的人,以为圣人是风流名士,应当知道能担当国家重责大任的,绝不是白面书生、风流潇洒的人。
到清代,有刘宝楠的正义,可以参考,倾向汉注。还有徐英的论语会笺,倾向宋注。看这两本注解必须选择,各有好坏,却都是简单不啰嗦。吾无门户之见,确信那一种说法与圣人之言接近,孔子在书中也有说过的,便采取这种注解。
汉儒与宋儒相互比较,汉儒虽然囫囵吞枣讲的不好,也没有大过错;宋儒纵使讲的好,却有大过错。什么大过错?因为宋儒开启骂人之端。例如:宋儒以为孔子骂学生,骂子路说是「野哉由也」,若以为宋儒可以骂人,我们也学他骂圣贤,这样可以吗?又如孔子说:「小人哉,樊须也。」樊迟为小人,宋儒也称樊迟为小人,这样可以吗?战国盛行杨墨的学问,孟子辟驳;宋儒以为自己是继承孟子,也骂杨墨。应当知道在孟子以前、孔子那时候,并没有杨墨,孟子以后也没有杨墨,宋儒却大骂杨墨,而且骂到佛学,以为佛学更接近道理而不可学。程朱都学过佛学,只是学佛学的外表,没有学到内里,却骂佛学。刘宝楠与徐英将骂人的部分,都去除了。
我们要学孔子的「谁毁谁誉」,若他人好,我们能守本位,就可以学他;他人若不好,能劝导他改过就好了,若劝不听,如何可以骂呢?不可在背后非议。若此端一开,大力尊崇宋注,便一路骂,骂佛学、骂老师,门户之见就深了,而真正的孔子之道也会因此失去。你们学论语,不是学注子。佛家讲「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佛家对于恶性比丘也只是默摈而已,如此才是胸襟远大。
宋儒讲「攻乎异端」,要辟佛辟杨墨,但是孔子问礼于老聃,孔子那时候也没有佛法,如何可以骂佛老?若学宋儒的注解,最后就没有人学孔子之道了。像学佛的人,三藏十二部不看,却看小册子,可以吗?
吾讲论语,采取接近孔子之言的部分,不偏汉,也不偏宋,举例或许会用佛学,如此而已。
其次,学论语是为了保人格,懂得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便是大奸恶,而且必须懂得事故,事情该如何办。再者,必须懂天命,君子人必须如此,天命就是天理,天然的道理。中国人讲三才,天道敏时,四时阴晴一点都不能错,在礼记月令可以知道,天时反常就要坏了。地道敏树,生长万物。人道敏政,人为天地之心,人要成三才之一,必得学「仁」。韩愈说仁是博爱,成了基督的信徒。宋儒又开改书的大过错,遇到讲不通的地方,就改经。
弟子问孔子有关仁的地方,就有五十余处。今日为了讲论语,依汉儒说。中庸云:「仁者,人也。」世界必有两个人,而后有人生。所以仁当「亲」讲,彼此很亲密。又「竺」竹子,一层竹子很薄,加一层竹子就很厚了,所以仁有亲密加厚的意思。又说:「亲亲,仁也。」仁先从亲厚自己的父母开始。论语书中,都不离仁字,先给你们说出来。
同学们,在外不要骂人,自己好就自己做好,别自赞毁他。这是佛家的戒,儒家也是如此,自赞毁他是浇薄小人的行为。
学论语,要正义、会笺合观,不必再看其它的注解。又应当知道各家互相攻诘,以及元朝以后只尊崇注解,只学注,不学本文,儒家更加衰微了。
我们学论语,不求功名,只求个人的人格,而且处在这个乱世,不可同流合污,也不必骂他人。人格站立以后,就容易学佛。只要大家能各自保住人格,就能改变风气。
今日先让你们认路,以下再讲书。孔子的年谱履历,你们自己去参考。
学而第一
此篇以首章开始为「学而时习之」,所以用「学而」为篇名,如诗经首篇为「关关雎鸠」,所以以关雎为篇名,论语篇名也是同例。
这章先依训诂讲法,(尔后不如此讲),因为论语讲习班是成人之学,不是小学,从前讲论语,都是大学时讲。从前吾是六周岁上学,开始时只读诵不开讲,为什么呢?三字经云:「人之初,性本善」这两句,状元也讲不清楚。人之初,什么是初?坐胎吗?出胎吗?讲不清楚,所以不讲,只先叫人死记。会三字经、千家诗,诗文并行,三(三字经)百(百家姓)千(千字文)千(千家诗)之后,再来要会《龙文鞭影》,到了十四、五岁学会论语,若是大学、中庸,讲了也没有人懂。聪明人过了十四、五岁,就要下科举试场,会论语之后,才开讲。
【一.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
「子曰:」
子,为男子的尊称。有人说:「朱子」、「程子」,为什么论语不说:「孔子曰」?这必须关系极密切的人才不称姓,如亲族同姓,例如我们为一家人,不必称姓,像讣文,孤哀子不加姓。再者对老师,也不称姓,故论语不称「孔子曰」,因为编论语的人,是孔子徒弟,所以省了姓。
「曰」,说文曰,口中之舌动,说话的意思。
「学而时习之,」
「学」,觉也。事先不知,一见一闻,听别人一讲觉悟了。不学能觉悟吗?
「而」,连上下,是介系词。
「习」,如鸟数飞,母鸟教小鸟,不是仅仅一次,必须多次练习。「时习」,时时刻刻练习,才能学得会。
学,又作「效」。效法,才能觉悟。有人说学为实字,学,学人也,学君子。又有人说,不是学君子人,而是学圣人。又说:乃学六艺。或者说:学读书,因为子路曾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也。」(见先进篇)以上讲法都对。佛经中说:大开圆解,须讲七方面。
虽然以上「学」的解释皆对,却只说一面。孔子云:举一隅,须三隅反。教一件只知一件就是书呆子,须圆解圆听。再者,圣人教人学习有五层级,起首为「博学之」,这还不行,还要会说「审问之」必开口问,对方有答,懂得问答就是闻,会问答比看三遍好。再来是「慎思之」须研究思惟,这也不够,研究的心得对与否,必须实验才知。实验前须「明辨之」分析明白,没有失误了。再「笃行之」,实际去办,否则仍是书呆子。所以学必须举一反三,具备这五层才可以。
「时」有人指年龄,或指春夏,或指一日之时,这都对,但须融和,否则也是书呆子。
「学」是两方面,学生求学,老师教学,所求、所教为了什么?有师有徒,教或学都真心,才会有用。「时习」学了之后永远不能放下,「活到老,学到老」孔子指坟墓告诉弟子说,像这些人死后,才可以不学。还没死就必须上学、练习,一放下就即完了。「学了须天天温习」温习才能熟,才能出新意思。今人肚子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有什么新发明?「温故而知新」,温旧自有新发明,熟能生巧,像公输子能教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只要自己学熟了,自己就能生巧来。
吾已九十多岁,为道卖命。下堂课教大家须把经文念熟,吾一本圣人之学教大家,念诵时,教大家一个办法,大家要「以道修身」。
「不亦说乎?」
「说」音悦,「亦」也的意思。这章经文有三段,故云「亦」。学后一遍遍温习,自然有新意思,学习有心得,佛家叫法悦。喜悦在心里,不在表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二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朋,同门曰朋。研究成功后,同门从远方来跟你研究,道行得出去了,不仅一人得好处,故乐,同乐也。有人说:「友」来而不乐吗?「学生」不教吗?有志一同的「友」想来学也行,好人、坏人想学都行。如互乡难与言,互乡的人很难讲话,都是怪脾气,有一位互乡童子来和孔子学讲道理,孔子也跟他说,其它弟子不高兴,孔子云「与其进也」,今日他能真心来求我,我就教他,「不保其往也」后来如何我不管。「不与其退也」以后变坏,那我也不赞同。以此可以证明孔子有教无类,不仅教同门而已。快乐在于道能弘扬出去,君子志在让大家得利益,有人来学就是乐事,孟子也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三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家不知道你有学问,道弘扬不出去,能不怨天,不尤人,那是天命如此,道该当弘不出去。愠,内怨的意思。不愠,心中不发牢骚,不怨恨。另一说法:老师教不会学生,不发脾气。书经说:「朴作教刑」,板子响,学问长,学生不会,老师生气,那是好事,所以吾不赞成此种说法。
从前家有三声,很可贵:机声、哭声、书声。妇女织布声,男人读书声,又有婴儿哭声有后代了,所以可贵。
以前吾读书首先必须钞写,为什么呢?因为读书有三到,口到、眼到、心到,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学不好。口到可助熟记,所以诵念有三到,但是诵宜低声,不扰四邻。诵后手再钞一遍是手到,后来就不会写错字。
【一.二】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3)
【雪公讲义】
(一)(按)愚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作训言,略述拙见。
此章似承学而所来,学者何,内明德格致诚正,外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而外为用,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是仁学,故处内心行外事,无不是仁,礼大学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章教人孝弟,修身也。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此言修齐治平之学,皆依仁而兴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实之。考证列后,君子务本,指修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修身则道立」言其所学而有立,兼内与外见而知行也。孝弟为仁之本,说文:仁,为人与人加厚之义。中庸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行仁以孝弟为本,以孝弟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学,而统论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从字顺,原始要终,非专言孝弟,更不独专尊有子也。
(二)(按)此段经文,列于学而之次者,据史记及唐宋诸儒之说,均谓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师之,故成书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说,引起诸多异议,有谓起句「其为人也孝弟」,结句谓「孝弟为仁之本」,终属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据,谓仁、人古通,仁当人解,于义为长。简举各说如后,而主仁者仍守不变。
(三)(考证)陈善扪虱新语,王恕石渠意见,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朱彬经传考证,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等,余难备举,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宋儒本好更张,独此处仁字照旧未改,但程叔子谓性中有仁,何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未免门户纷争,几不似注经,而似辟经矣。
(四)(按)仁人古同,典籍确有,然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何以不「其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例不多见。
(五)(考证)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切实在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六)(考证)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
看书不简单,古来注解论语有百余家,我只看二十余种,四分之一,极困难。你们以前若从来没有听过,此次听我讲也没什么趣味,必得以前听过、看过,心中有疑问,再来听才觉得好在那儿。汉唐以来的大儒对这一段注解不甚清楚,我以前也不清楚。宋明以后科举考试只采朱注,并不是朱注不好,孔子三千弟子尚且不是全好,三千弟子亲闻孔子之教尚且如此,何况二千年以后的注解,有那一人是亲炙孔子的,怎能注的全对?元明清科举限用朱注,若答其它注子便不录取。清朝阮芸台科考时也得用朱注,但是后来的十三经注便不采一句朱注。颜渊尚且不敢说自己全对,除圣人以外,其余的人不敢说完全好。
吾所选论语会笺、正义,刘宝楠正义也不是一家之言,但全取汉注。徐英会笺也不是一家之言,汉宋皆采,但偏宋。可以参看这二书所采的注解。录成讲义,心中较同意者写于前,其次的放在后头。他们所采取的,也不是全同意。今日学论语不为科举,不必定采那一家注子。
以前若曾研究就知此段困难,否则也觉得平常。清代王夫之骂尽汉、宋诸儒,对周公也有微辞,其实孔子是以周公为师。
吾此讲义若没被打倒也必挨骂。吾不能遍采考据,愈讲可能愈胡涂,吾所采的注或所讲者,是针对今日社会时局所犯的病,所讲是做人的道理。注重(一)事故、(二)人情、(三)天理。在社会上不懂人情事故,在家庭、社会、国家办事都办不通。现今社会好事多还是坏事多?纵使懂得事故人情,但对方不懂,就会怨天尤人,所以必须懂天理,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例如今人兴盛当小偷,我们饿死也不当小偷,学圣人还当小偷吗?若学小偷,就不必读书。若学佛、学圣人便须跟着佛、圣人走。
论语二十篇,为什么首章先说上学?因为人「生而知之」者为圣人,我们都有隔阴之迷,胡涂,所以都必须上学。孔子的学问为政治学,其余农工商法医等都必须学,放下不学就不会。不仅要会道德仁义的心理学,一般人轻视的理发、优伶也得学,学理发三年还不定能出师,优伶也没有说在前台忘唱辞的,都要把唱本唱辞熟记在心。民国以来受教育者打倒孔家店,农工商法医等没有被打倒,仍是照老规矩,不这样学不出来。
首章为孔子说的话,虽章章不同,也有分类,如报纸也有分类分栏。第二章在说完孔子圣人之言后,第二章为什么不用颜、曾的话,而采有子之言?这个问题古来就纷纷扰扰。除孔子之言为「子曰」,意思是吾师之外,其余都不能与师并称,而要称他的字,如「颜渊曰」等,渊是颜回的字。这一章说:「有子曰」,有人说,这是有子的弟子记载的,故称「有子」。再者,有子在时,言说举动与孔子相似,所以师兄弟尊他如孔子,以他为代表,所以第二段列「有子」的话。但经过几回之后,大家也不满意。
吾所采取的注子,都是古人的话,只是引述而已,不敢妄改,这样不会被挨骂。例如讲经用祖师注解,可以不负其责,但是不采取骂人的话。自汉以来,朱子吾也不如,故吾也不敢骂朱子。若曹操等奸人因书上有人骂,你骂曹操那不是你的过失。
这一段句法,自汉就有争执,我们从多数人的说法。
章首为「其为人也孝弟」,章末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为什么「人」与「仁」不符合?文理似乎不通。若是今人便不管这些,今人连文也不通。今日的风气,是不懂中国文,只念英文、日文。从前红楼梦等书,都看作是闲散的书,不许看,现今的人却认为懂红楼梦才是高手,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矣!」为什么今天社会上有杀人放火、杀警察、学生打老师、犯上作乱、兄弟小也互打、兄杀妹的事情?吾没有到台湾时,不仅不见,也从没听闻过,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以前这些书都禁止,凡是坏人心术者都被禁止,不采文学小说。如今竟连写字由右或由左也议论纷纷,自古以来未之有也。自古以来,地球运转,以北为上,所以中国文字由右从左念,这种碑帖还在,从来没有从左向右倒写的,如英文也不能倒着写。中国字纵使不认识,也可念半边,如喝的水,凡是与水有关的字,都有「水」字边。
讲义的「按」,是吾所案,「考据」是略采古人之说。
陈善扪虱新语、刘氏正义等,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汉唐石经确实是「仁」作「人」,虽然「仁」可以作「人」,但是在这一段不能如此解。
「仁」「人」古字相同,典籍上确实有,但是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例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同悦,但是「学说」何以不说「学悦」?既然二字相同,为什么首句的「人」不作「仁」,或首句做「人」,结语为何以不也作「人」?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古书中的例子不多见,所以后人以「仁」作「人」,合乎起承转合似乎好讲。若用「仁」讲不下去,就怨古人,斥责有子之言为支离。
汉邢昺疏云,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揅经室为阮芸台书斋名):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以本章皆主孝弟。
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实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以上二说都主张治国平天下,但是以上二说不仅这四人而已。一种说法举二人,表示不是偶然而已。
吾采孙、陈的说法,吾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然百余家注解,吾也未能全部会通,吾会集近三十家之说,但今人之说则不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经解经,以孔、孟及其弟子所言,以作训解,略述拙见。
吾主意采孙、陈,讲解采圣人之注。
此章似乎是承着「学而」来的,似乎是接孔子「学而」章而来,「学而时习之」,所学的是什么?古人对「学」字也众说纷纭,有人说,学,效也,效法什么?有人说,效人,效六艺,各说不同。吾以为孔子之学有内有外。唐李翱是大家,讲内行话,程朱学佛说外行话,大学之道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孔学之外,以修身为本。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在内,是孔学之内。明明德有四条,新民有四条,二纲而已,朱子说三纲。大学之道有二纲有八目,止于至善是指内外合一,不论内外都要止于至善。
大学原文只有五证,不是像朱注中说的有八证。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为什么不以格、致为本?因为内的难讲,所以先讲外,外好懂。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使人易懂。大学经中,修、齐、治有说,平天下则没有讲,朱子却把治国、平天下合为一条。大学经中,内只说诚意、正心二条,首为诚意,无自欺也,其次说正心。为什么大学经文内的只讲二,外的只讲三?都有道理。为什么平天下在大学没有讲?因为平天下无法讲,以修、齐、治都在自身的范围,平天下是外国自然来学的,不能强求,如唐太宗人称「天可汗」,这是外国西域人的赞誉。格,来了事物事情,大学中也没有解释。格物是动了妄念,致知是不怕念起,只怕觉迟。物来,一下觉悟了,这无法说。所谓「向上一着,千圣不传」,只可自己去悟,佛家的三细六粗,三细也难以说明白,所以大学只在诚意上讲。朱子在大学中补了二篇,害王阳明格竹子吐了血。
内在要明德,格致诚正;外要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本体)而外为用(作用),内外都是仁。仁者的二,如竺的二,二片竹子,厚也。仁,「二人」,生下一个人就有对象,必须待人与待己平等一样,才是仁。二人须亲,这不是爱,亲近密切是仁,如「泛爱众,而亲仁」,「爱」与「仁」不同。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然是仁学,所以存心行事无不是仁。一动就是仁,入手处便要学内,但是人们不懂这内在之学,所以孔子讲在「修身」开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总统、老百姓一律平等都必须修身。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这一章教人孝弟修身。人就是身,孝弟是修身。今日电视多教人犯上,能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就是齐家。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不好作乱则国治。以上是修身、齐家、治国。
孔子之学就是要人修、齐、治,若教仁义道德仍旧犯上作乱,何必学?以上为一段。有子的话说完了。这是接前「学而」章而来,学「修、齐、治」。
中庸云:修身以道。如何修身?必须学大道之道。道如何修?中庸「修道以仁」,学仁。如何学仁?学仁以孝弟为根本。到此为止,下一段再释「仁」。
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
这是说修齐治平之学,都是依仁而兴起。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孔圣人都引古人的话证明,如「诗云」、「于传有云」等,从没有说「值得骄傲」,外国只会造原子弹,中国讲天地人,天有好生之德,学生命之学。今日风气已经坏的太过了,中国是有道之邦,与外国的「小人喻于利」不同,他们为了经济而有外交,选举则是相互竞争,自赞毁他,这是小人走的路,中国主张「君子无所争」。如此,跟洋人学,怎会有好处?中国自是中国,与洋人不同。
有子也是如此,经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引孔子之言以证明。「君子务本」,本是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本立而道生,一立住本,道自然就有。修身则道立,只要修身,道就暗暗立住了。道生,乃大学之道生,修齐治平等皆能办到。修道以仁,仁者人也,注解误会说:「仁」作「人」。仁者,人也,乃指仁之全角为「二人」。
自那一个人身上起头学仁呢?亲亲为大,先从父母身上行仁,先有父母,然后有兄弟,中国九族服制依此而来。孝弟为仁的基本,打好建屋的基础,然后再盖房子。
【一?三】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8)
【雪公讲义】
季氏第十六,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举四端,以其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张第十九,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曲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又曰,礼不妄悦人,不辞费。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诚中形外,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鲜仁之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意。
必须先交待,上次双十节,本来应该放假,因为有远地同学来求上课,所以仍然上课,但是也有没有来的同学,而所说的特别重要,不是三言五句所能说明的。因为自从汉以来注解有很多纷争,吾也是费了大力气,参考多种注解,吾据经解释,并不是吾虚妄说说。宋以后儒者有汉宋之争,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意思,吾不敢,依经讲说而已,所以纵使有研究者来攻击,吾不接受,与吾无关,他是骂孔子。
今天也有讲义,凡吾印的讲义,都是前人有争执。你们来听,要你们自备论语会笺、正义。因自汉注到清末,开启汉宋两派争端,开始的汉代并无诤端,到南宋用理学讲四书,理学由佛学而来,四书中有「攻乎异端」,宋儒解释端叫端正。异端与端正不同,是邪教,必得骂佛教为异端。清末吾上学时,学佛未深入的人,也自己承认是异端。到明代陆王这一派研究佛学,知道理学由佛学而来,便骂宋儒,到清代骂得更厉害,二百多家打来打去。从自元朝之后,科举考试用四书,诸说纷纭,而以朱注为主,所以后学多学朱注。清朝儒者只要是得了功名,就不再听宋儒的话了,如清朝阮芸台最反对宋儒,十三经注疏一字不提宋儒,编四库全书的纪晓岚也一字不取。民国打倒孔家店,所以不骂朱注了。你们纵使看注也梳不清头绪。后来学论语者不信孔子,都信注解,与孔子不相干,所以书中讲不通处不知多少。后人信的不是孔子,而是信批注,这是走上大歧路。会笺也不是采一家之言,但是偏重宋儒,宋儒骂人,这本书不骂人。另有正义偏重汉儒,一偏汉,一偏宋,都不骂人。虽不骂,也有他们不同之处,可以相互对照,以后就不至于有偏见,能会通了。
还有清末民初程树德的论语集释,会通各注而加以注释,也是反对骂人,是前二部的折衷,大家可以参考。书不可随意买随意看,以免看出邪知邪见。吾讲时凡是骂人的一律不采取,中国在清末以前连小说也有道,外国是无道之邦,对我们好,因为我们经济繁荣。今日兴选举,从前早有揖让之政,而且是选贤与能。
宋朝之后的程朱才大胆敢改经,朱子念不通,以为大学篇章错简,就为它改易前后经文的次序。现今的十三经原文还依旧本不改。大学、中庸难懂,必得研究佛学方懂,但儒者不能讲佛学,否则死后不能入孔庙陪祀。传入日本的大学篇仍照古本,认为没有错误。程朱等宋儒喜好改经,但是此段仍旧没有改,虽然没有改经,但是讲解就出了毛病。吾学佛才敢在此讲,若近代没有人提倡打倒孔家店,我也不敢如此说,有人必定会认为吾以佛解儒为异端。
二程子学佛却谤佛,他说「性中有仁」此言不错,但是下一句「何尝有孝弟来」,这句便出毛病。佛法说万法唯心,为何心性之中没有孝弟?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理学家不免有门户纷争,几乎不像注经,而似辟经了。
这一章自古以来都不弄明白,吾今天讲此经,并非吾胜古人,而是以孔子之言证孔子之言,若错了可以去找孔子,吾不负责。
人非生而知之,所以必皆须上学,纵使是圣人,如孔子、释尊下生也都要上学,所以论语首篇注重上学。中国有胎教,出胎就要上学,死而后已。所以论语把「学而」列为首章,次章才说孝弟,所以一般人就误以为是讲孝弟,他们不知是由学而来。学修、齐、治、平等学问,全在「仁」上,孔子学说注重「仁」,第三、四章仍是「学」与「仁」,这是编书者分类归纳,不是孔子一时说的。
「子曰:巧言令色,」
论语简要详明,所以必须领会,领略其中的意思。这一章何必要有讲义?因为前一章说「仁」,这说「鲜仁」,仁德成分少。这句很难讲,吾看了多年的注解还不明白。「巧言」,说话巧妙,很会说。「令色」,脸色很善变,很令人爱见。「鲜矣仁」这种人仁德少。
论语书中教人有礼貌,这是巧言令色吗?这是心理学,诚于中则形于外,中庸「肫肫其仁」,论语中五十余人问仁,有人问孔子那位弟子为仁,孔子都不承认,后学妄加注解,你是仁人了吗?「肫肫」心诚到极笃纯,一丝假也没有,没一点假,心诚就是信,八地以上的境界,「诚者天之道也」,天是真诚,我们学诚叫「诚之者,人之道也」,学诚至七、八分,算是好人,肫肫是形容诚到极处了。非仁,做恶到极处也是肫肫,肫肫是形容词,仁者是人与人加厚。
据一般注解巧言令色,那好人见人和蔼、谦和,也是巧言令色吗?吾能领略,但说不出来,言语道断。吾在各注中举出数条,能依着实行,巧言令色也不要紧。
君子有九思,一言一动先思虑,研究。今举四端,因着他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脸的颜色要温和,温,脸不冷酷,「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今日提倡礼貌运动,教人学笑,这笑为真为假?强笑是谄笑,谄者见人巴结人,对有钱有地位者谄媚,教人笑是教人巧言令色。从前晚辈见长者没有笑的,要有「肃静」的肃字。「貌思恭」,恭须学礼,恭而无礼则劳。这是脸上的颜色。「言思忠」,忠,心置于正中,正直无私,说实话就是忠。「事思敬」,办出事来,不论大小事,都不许草率,要办的彻底,如上课必须按时上正课,没有摇铃上课就不是敬,做事不苟且,草率就不是敬,丝毫不苟且便是敬。「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很庄重。「即之也温」,一见面,庄重变为温和。「听其言也厉」,听他说话,所说的话都公正规矩;邀他上风化区等,不仅不随顺去反而劝人不去。
「曲礼曰:毋不敬」先在心里起恭敬。「俨若思」如何庄重法?像是在心里想东西时,聚精会神。「安定辞」,安,不乱;定,稳当,非礼毋言。佛经中善巧方便是巧言吗?「礼不妄悦人」妄悦人是有所为(若有人想寻死,说善巧的话来宽慰人可以),你们必须慎思,学佛主张「闻思修」也重视「思」,到无分别智成就了才不用思。
做到以上四条,就是不巧言令色。
「鲜矣仁。」
「鲜矣仁」,仁少并不是绝无仁德。曹操、秦桧也有点仁,曹操的朋友蔡邕死于狱中,女儿蔡文姬被嫁到国,曹操感念老友,把他的女儿赎回来。北国有一次要屠杀,秦桧也加以阻止。佛家说「众生皆有佛性」,孟子说「性善」,若全无仁,如何可以说得通?所以并非绝无仁。
色、言、貌、事,这四端都是言色的诚中形外,对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的弊端。再者,这章提出鲜仁的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其用意。
这章书有何用意?圣人说话一体万用,我们以适合今日能用的说说。大家必须学仁,才能办事,才懂世故人情,懂天理。首先要求学,在「习」字上。次章凡人都要修齐治平,修道以仁,学仁字。学佛,释迦译作「能仁」。第三章,仁重要,嬉皮笑脸者仁的成分少,与他办事靠不住,不能就信。孔子也要先「听其言而信其行」,后来「听其言,观其行而后信其言」,大小机关必须认识人,「知人善用」,选举看面子选,就是不忠,害百姓。大家要咬住牙根,不干坏事。
【一.四】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0)
「曾子曰:」
孔庙陪祀为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可见曾子的重要性。这一章讲法亦也很多,先讲「忠信」,这是此章的要点。「传不习乎」也是由学而来。忠信有什么要紧?五伦十义都提忠信,这一章书主要点为忠信。
「考证」,礼记大学篇,大学与「传不习乎」有关系,所谓:「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想求道,求学,忠信为增上缘。中庸说:「天下有九经,行之者一也」,诚字推动如车轮,有机器零件,但是要行走时,汽油最重要,忠信便是推动者。本篇后面有说:「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述而篇也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另外单说忠、信的也有许多处。
「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说,他自己这一天,不是偶然的,而是每天,「三省吾身」。省,反省,察察本身,对下面三条办到了吗?不办不行。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为人谋而不忠乎」,人家所托的事,或自己的事,办时有苟且吗?尽到自己的本分吗?忠是不偏不倚。你们必须学,如吃饭也须忠,不可过与不及,读书对得起父母吗?范文正公到了夜间,便思考所做对得起所得的俸禄吗?曾国藩作大官,省察自己为国家干了多少事,多受辛苦就很高兴。上对于国家,下对于邻里乡党父母兄妹子女,都应忠。其它人坏,你不必跟他学,只要省察自己忠了吗?人委托你事情,接受了就必须办。有忠必有信,与人办事,应办就必须办。你们视「忠」不值一文,吾以为比天还大,关老爷是「忠臣」。事不论大小都要忠,但是忠必须有「义」为基础,以「礼义」秤一秤,否则都会出毛病。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人有交际,就有朋友,但是在五伦之中,可有可无。父子、兄弟、夫妇是天伦,保住家庭的是国家,主其事的是领袖、君臣。朋友可有可无,有朋友能办大事,朋是志同道合。台中佛教莲社所办的事比较多,禁止开佛店,而是志同道合多数人所办,有人以为这是吾的功劳,吾不承认,朋友办就等于你办,是大家共同的力量。若吾因着这个而取博士,那等于是戴上「薄屎」。「与朋友交言而有信」,玩假的不行,朋友有难,必须帮助他,有无相通,为朋友而死那是应该的,礼记说:「亲在不为友死」(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反过来说,「父母不在,即可为朋友死」,赵氏的搜孤救孤八义图,就是忠义。
「传不习乎?」
「传不习乎」,老师必须「时习之」,再教人时必须先预习,纵使讲过了也必须再预备,因为一句书是圆的,有多方面的意思,你圆解了吗?吾讲经、讲书都要先预备,你们要温习再教,也能出新意,对自己有好处。
道德仁义礼乐,以及修齐治平诸端,都必须以忠信为主来施行,否则都是假的,具此笃纯,始得其成。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得用忠信省察,自己忠信吗?学习也是如此,与「崇仁、求学」相互照映。至于「日」字、「三」字,各注纷然,要紧在省身,其余不拘泥以求异。
「日」,吾采「每天」,省察一次,三、五次也行。
「三」音,也念「撒」,多次的意思。吾以下三条省察自己,大家注重在省察自身,三条是否办到了。
【一.五】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11)
凡吾有印讲义的经文,都是前人有许多争执,若无争执,则吾不多事。吾注重在大家的行为,但是经文的文理也略加解释,因吾不是讲国文,注重行为,故不太注重文。吾此次讲法与平素不同,这都是中国的文言,吾依古注而说,但在「按」语略加介绍,也是文言,是浅文言,因古注都是文言,故吾不能用白话。中国文与外国文绝不一样,中国不论那一种书,连小说戏曲在内,都含有「道」,所谓「文以载道」,文如车,其中所载的为道,所以文就有道。纵使最下讲贼的小说,与西洋不同,男盗女娼是最坏,下贼之极,小说书里也有写此,但也含道。庄子说:「盗亦有道」,当盗尚且须有道,出去抢东西,首领在前,有危险,首领先承当,回来大家公平分,剩下的才是首领所有。娼妓也有道,若从良后,丈夫为一品、二品官,她也是一品夫人、二品夫人。男盗女娼还有道,今人说的纯文学无道,他若是无意的,那是图利,若是有意的无道,则是来破坏中华民族的文化,自坏民族。
吾讲书护着民族,使代代延续下去,中国数次亡国,但是没有亡了民族。孔子开始学尧舜,再学周公,孔子上学「见尧于羹」,可见心中时刻有尧,「见舜于墙」,在屋内见舜于墙,数次梦周公,与周公谈话,所谈为何,何必说?所以孔子后来叹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矣」,周公思念禹汤文王三王,心时刻在三王。
你们想想,他们上学就是如此,你们自问学佛如何?学习须举一反三,你若开发悟性,则儒、佛,世间一切就都懂了。你们不可学注书者的骂人,他们都不证道,从来没有骂人之道,注书者还有骂孔子弟子的,你看注解,吾有点担心惧怕,恐怕坏了你的知见。古注有流弊,注中骂孔子弟子甚至骂周公,几乎是把孔子的学说视为邪说了。你们多读书,略有道气,便知他们的荒唐。文以载道,离文道无以显,有学问的人才能在无字句处读书,但这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不是初学所能办到的。注解论语者为什么骂人?因他未看清楚其它人的注解,也看不清楚孔子弟子言下之意的缘故。
「子曰:道千乘之国,」
「道千乘之国」,这章也有很多争执,我们略去。
道,治理也。自己领导先做,再去治理国家。「千乘之国」,乘,兵车,从前是车战,出千辆车是大国。「千乘之国」,这争执很多,故吾不说,只用个比喻,如台湾的台中、台南、台北都不一样,台中的南区、北区也不一样,国家土地也是如此,也会变动。诸侯千辆,大夫百辆。千乘之国指最大的诸侯国,比起小国难治。台湾不如大陆的一省,但是治台湾易,治大陆难。你们看历史,中国统一的时候有多久,如三国合起来还不到九十年,还不如吾的年纪,吾不是在看电影吗!今日大陆为何能撑三十余年不变化?因为他们有原子弹,百姓没有,但是人心不服时,就出变化,不可当书呆子。治大国必须临深履薄,否则就出乱子。
「敬事而信,」
所以首先必须恭敬,「敬事」,必须真心,若虚情假意,只可欺一次,百姓就心生怀疑,欺他三次便不上当。若真心办事,纵有不周到的地方,人也能原谅,因为人心都是雪亮的。大陆自吾见到今日已经更换七代了。「敬」的说法很多,心有敬不欺,不苟且了事,拿出真心来办就是敬了。「信」,国家是百姓的集合,对百姓必须有信,不可表面说得好听,暗地欺百姓。
「节用而爱人,」
「节用」,国家花的多则百姓的钱就少,节用不是吝啬,而是不必办的可不办。吾举例,只可说古不说今,书经中说,男女、饮酒、盖宫殿、田猎,只要有一条,没有不亡国的,如此虚妄浪费,加重百姓的赋税,若不亡国,实在无天理。看历史便知。今日国家办观光事业种种的作法,如东施效颦,钱是百姓所有,花费便减少百姓的力量。
「爱人」的爱,你会吗?一见面就假笑、假握手、拥抱、接吻,一片虚伪,这是爱人吗?爱人如养花,少水加水,多水不加,使它能开花结果。爱从心,不是装出来,一切爱惜百姓,百姓眼睛是雪亮,人心有感情,紧急时,他就来帮助(举楚庄王宴会人失缨的故事)。
「使民以时。」
「时」,旧历的九月,农田告一段落,种植物有一定节气,十月还工作,到了十一月冬至时就不干,干国家的工作。如筑城,上等丰年只用三日,便换班,为了爱人民。中等丰年或用二日,年收成不好只用一日,不能耽误人民的事。
治国如此,开商店对待职员同一道理。心存敬、信、节省、待人如己,爱惜大家,不要违背他工作的时间便可以了。
【一?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2)
【雪公讲义】
「考证」
程子曰: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
张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有余力而后学文也;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
(按)张语较程语义达,可遵也。陆陇其松阳讲义,载于「论语集释」,可参改之,则知今之教育与今之学风矣。
(陆陇其松阳讲义: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后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发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弟子,晚辈都可以称弟子。入是在家,家中父母最高,孝字最重要。孝的道理不是一两句言语可以说尽。总之,父母的事,要劳力去做;生活的事,要供养。外在如此,内在对父母孝顺,必须有敬。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敬父母为仁的第一步,所以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进入家里必须孝。「出则弟」,礼记: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年长十岁则兄事之,对兄弟必须弟。弟是友爱,当成自己的手足,待自己手足如何,对兄弟也要如此,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对人也必须如此,孝弟要紧,孝就包括弟。
「谨而信,」
「谨而信」,一切事必须谨慎,都必须信。推动仁德,修齐治平的事业,为忠信,如车能行,有汽油才能推动。
「泛爱众,而亲仁,」
「泛爱众」,泛,宽也。众,众人。爱众如爱花,干了要加水,太湿则少加水,有虫去虫,保护它,广泛重视一切。
这与墨子的「兼爱」与「博爱」,三者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泛爱众,而亲人」,有亲有疏,坏人也不损害,爱惜他,但是要亲近善知识。「泛爱众」就是佛家的怨亲平等。「亲仁」,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亲君子远小人」。
这是不论任何人都必须站住这五条,基督教骂我们,佛教也自相攻击,吾不骂,平等恭敬,但是吾不信他们的教,你们信佛,不可骂其它宗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骂人,没有恕道。学论语不可到处骂人,就儒家而言,骂人无道德,就佛法而言,造口业。
这五条为做人要紧的条件,不做就不是人。做这五条之外还有余时,如遇父母有事,当子女的要先帮父母办完,再做自己的事。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行有余力」并不是闲着才干,而是前五条为基本条件,非干不可,干了有余时才必须学文。
「文」,有人说是六艺,汉代只有礼乐,今日都没有了,所以不可呆板。凡是国家所须要的学问都必须学,如造原子弹也是文,但今人会原子弹却没有孝弟等基本条件。
并非孝弟等干完了才学艺术,而是以这五条为根本,其余一切学问都必须干。如果入孝出弟都会了,会做做菜吗?若父母要吃,怎么办?
若不学这五条,学问长,人格反而堕落,得博士、硕士却犯上作乱。
【一?七】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16)
【雪公讲义】
「考证」
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也。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贤;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于贤,则此人便是贤于贤者。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
论语述何曰:(节)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或将至于废学。
(附)翁方纲论语附记,亦载吴氏此条,疑系陆陇其门人吴元音者,曾协编四书大全,或以为同时之人,姑隐其名。
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按」此章之旨,愚采阳湖刘氏及论语述何等说,盖于首次等章,皆一脉络,
而于有子一章,尤足证其义旨。虽曰未学二句,只采刘正叟氏之说,不致后学谤经。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这一段与前几章差不多,孔子教人由「时习」来,由做人来。
「贤贤易色」,上一贤字,作动词,尊敬也。下一个贤字,当贤人。易色,改了爱色的心去爱贤人,这样的注解与下文不连贯(集解、皇疏作此主张)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文王结婚时,思想后妃,关雎比喻淑女好逑。六经以诗经为首,五伦以夫妇为始,有夫妇然后有儿女,有父子、兄弟,夫妇伦定了才有家,家定了才有国。如今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这家如何齐、国如何能不乱?易经开首也主张夫妇,所谓「乾坤定一」,八卦就是八口之家。
论语述何曰: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贤贤易色」,易不当「改换」的意思,因为当「改换」讲不通。食色,性也,人人不好色办不到,讲不通。子夏文学第一,能这样讲吗?这里应当「轻」解释,「贤贤」一般人很轻,好色很重,这是要使人贤贤加重,好色减轻一点。家中娶女子,先要调查她的品性,万不可只看面貌,家有美妻则倒霉,国有美人必亡国,要「爱其德,非好其色」。周的天下得后妃协助,胎教就是从周朝开始,周家有八百年,因为合乎天道。「宜其家人」,然后才能教国人、平天下。讲信修睦,修齐治平到此都能做到。
中国文学,你们不知其妙,诗为文学的始祖,子夏会诗,子贡、子游比较起来略逊一些。自古以来读书人都会诗,不论懂不懂,到时便开智慧。
「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虽曰未学」,能贤贤易色等的人,自己说没有学问,这是自谦的言辞。「吾必谓之学矣」,子夏说他一定是有学的人。
另外有人说,这是第三者说,这人虽能办这些,但没读书。子夏云,不可如此说,不学如何能办到这些事?
第三说,是子夏自己说,从前诸侯封建世袭,世袭子弟大少爷,虽然已经没有学习的心,没有正式学过书,仍使他世袭官位,但是耳目熏染,于无字句处学,偶然也能办出贤贤等事。这也讲得下去。
三百篇关雎开头第一章是鸟,其次一章荇菜是草,允许草木鸟兽为三百篇之言,不许翠竹黄花为般若吗?
【一?八】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9)
讲前必先谈话,因为一次讲不完,问题很多,每次说若干事。注解的问题很多,我们学论语志在有所得,每逢讲德育的书,例如从前讲礼记,吾都声明,不重视讲文字,大家学会尔雅、说文也没有用,吾注重你们的依教奉行。今讲论语有二义:
(一)者学后必须实行,人人都必须如此,这是做人的道理,学「人情事故」。不懂事故人情,事情办不成功。事故人情不懂,便不合天理。中国学问主张天地人三才,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之言,都是圣贤之言,依着实行就懂事故人情。再进而言之,不懂人情事故,学佛也不成功,例如学佛依通途必须先修世间禅,再修出世间禅。儒家的诚意,问自己,不必自欺,自问一天所做够人格了吗?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天天以三事省察自己,对了就安隐,不对眼下也不安。大家希圣希贤就可以了。
(二)者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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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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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0 1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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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论语班正式的同学必须学文学。文以载道,圣贤之学都在文理,你们若不会经书的文字,只是在学注解,那要以什么为凭据?孔子的意思,他们注解的人知道吗?有亲炙吗?连孔门弟子也不明白孔子的境界,千余年后的注解者如何知道呢?二百多家注解互相争论,况且你若只看朱注,那是学朱子,不是学孔圣人。朱子并非不好,他所说的我们也办不到,但是今日经书有脱节,大学里头教论语的教授若能研究刘宝楠正义、朱注及阮元十三经注疏就不错了。
吾愈教愈发愁,因为学习首先要教人求学,再者孔子之学为仁,必须修、齐、治、平,要以忠信推动。到了今日,论语还是没说完,经文简要,除汉儒注解外,宋儒已极噜苏,听不出头绪,难处是在所引都有根据,可惜重心点找不出来。从前人读书为功名,你们必须学文字,虽然困难但必须学。正义、会笺、集释都必须看,集释自汉代到清朝广泛采取,吾希望你们结业后尽义务讲讲,使今人与孔子之学不脱节,或许后来有发心而想学习者。但是若不实行,只学文理,有学问则便看不起人,反而害己害人。学论语有本有末,不可不知。
吾讲经讲书,志在教对方得利益,书中不合现代实用的名物、训诂,吾不多说,为了能利益你们。今日发生的事也不免说说,但是今日的时代应「危行言孙」,这是吾多事,现在讲便要现在了结,不可录音。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君子不重」,重,庄重。君子,凡求学者都称君子,如凡上学都称上学。君子求学要求到道者,首先条件必须庄重,稳重,吾就受过这种教育。外表、心理不庄重,办事就浮躁,必须稳重。今人教人要笑,一点也不稳重,巧言令色,托他事情,他一定不会真心替你办,心中忘了。
君子自己不庄重,「则不威」,威,外表威仪。「肃立」,肃,恭敬到极处,不重便没有一点威仪。你们慢慢学,凡事人家看不起你都是你自找,不是别人看不起你。从前武人称老粗,今日的文人却不如武人。
「学则不固。」
「学则不固」,固,汉儒郑注「蔽也」,皇疏「坚固」。都有道理,也有根据,后人骂他讲不通。皇疏的坚固,朱注主张这个,并不是朱子自己讲的,这个说法较容易。看他不庄重无威仪,他的学问必不坚固。
郑注「学问即不遮蔽住」,固当「蔽也」,这说法不错。不重、不威则蔽塞而不能入,一求学就不会蔽塞而能入了。
这二种说法不同,但意思相同,取容易懂的,可采皇疏。所学都不坚固。
至此为一段。又有人说,连下面的经文是同一回事。吾采古人的注解,但安排法不同。以上都是毛病。下一段是药,圣人病药并举,吃药就是治病。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
「主忠信」依皇疏,以此为主宰,朱注也主张「主宰」。郑注「亲」,亲近忠信者,以他为友;不亲近忠信者,不跟他为友。吾的说法也与他们不同,吾交朋友,孔子的学问以忠信为主,求学不论修齐治平,以忠信推动,吾主张忠信,一切人都不整齐,只要有忠信,忠心不邪不偏,便可与他为友。郑注,亲近有忠信者。如,指你本人,你主忠信,他也主忠信,与你一样,就可以与他为友。有师有友,如此学问坚固,自然有威仪。
求学必要有老师,无师之徒不成功,还必须有友。友与朋有何差异?为何不说「无朋不如己者」?说文,友字,两只手,如左右手,互相帮助,所以称兄弟为手足,只要念中国书,良心自然发现。朋友如兄弟,社会上的人为了交际,君子要泛爱众,对众人都必须爱护,因为「仁」的缘故。仁者,二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泛爱的大众不是朋友。「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同志者所学都相同,「志不同不相为谋」,信仰的宗教不同,便是志不同,不相为谋,但须一视同仁,所以吾不谤其它宗教。学自己信的宗教,恭敬他人。礼记说,凡人都必须平等恭教,孔子却说「无友不如己者」,宋儒也反对,宋儒说要亲近有德,不与无德的人来往,如此说那道德学问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无友了吗?彼此互相挡住,不以为友,甚至讲学也不愿有朋来了。如此说讲不通。
「过则勿惮改。」
「过则勿惮改」,师友都好,自己有过错,怕人知道。凡是怕人知者,都不是好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怕人知道,就怕改。知道有过错不要怕改,过是私欲,人有私欲,学问如何能好?求学在去除私欲,做功德。佛家的忏悔,要发露忏悔,知羞耻,下次就不能再干了。
今日的监狱与以前不同,从前主张惩罚,今日是「自由刑」,就是剥夺他的自由,连报纸也不许看,为什么?因为报纸所登载的多是杀盗淫妄的事情,犯者在狱中已深入研究为恶的方法,再看报纸反而增加他为恶的信息,将来出去更造大恶业。若重犯三次,非死刑必是无期徒刑,今日还可以重犯七、八次者。所以佛家的出家戒不让白衣居士看,一则恐怕白衣居士不知戒而轻视出家人,再者戒中有许多事我们不知,看了反而增知恶事。一切事佛都知道,一事不知,便是尘沙惑啊!
学「主忠信」
(一)不重(四重)言、行、貌、好。
(二)固 郑注(蔽)
皇注(坚固)
学 求 两方
所
(三)主郑(亲)
皇(主宰)朱注
勿「友」,说文同志。
不「如」己,如,同也。指忠信。
「孔」蔽也
蔽 「郑」(蔽塞)
固 「皇」(包括)(当)
坚 「皇」专采。皇侃疏原主二说,然专采取「坚」义以释文。
吾的解释法,至今为止,因吾所采取的两种解释,骂人的少,吾若是每次都释疑,那全部论语讲完了都要这样。再者集释所采取的内容比较广,可以参考,集释比较折衷,不偏汉,也不偏宋,你们对于二百余注看不了,纵使看了也会采取。宋儒开启骂人的风气,但宋儒注的比较容易懂,又能得功名,所以明清人士多看宋代注解。你们学论语,注重学行为,只要能言行一致就好,进一步可以在日后弘扬,多少让人懂圣人的意思。其实吾不懂圣人的境界,只是求千分之一,求不走错路而已。不是圣人说错了,而是注解注错了,可是大家尊注不尊经。你们不可狂妄,不可以为已经会论语了。
集释,列在前面的为考据,多半为汉学。汉宋的优劣,吾不知,但是汉学有师承,所以毛病少。宋儒多半无师承,自己的新发明,并非不好,只是隔了孔子千余年,未曾亲炙,能都不错吗?
论语是圣人与弟子的问答,比较纯粹的圣言量,能懂一句,就受用不尽。
「君子不重则不威」段,有很多字有争执,而且句读也有争论。
固,有二义,一者蔽也,孔安国、郑康成、皇侃都主张这说法。但是说「蔽」,不可挟带其它字,因一字有多意,孔安国只注蔽。郑康成当「蔽塞」,阻碍住了。礼记云,蔽塞而不知礼,一窍不通,不够通达,所以不懂礼。
皇侃的主张有两个意义,蔽也,坚也。因为作「坚」解释,比较好讲,所以他后来主张这个。他又主张「蔽」之意为「当」,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全当也。其它注子作「包括」,一切都包括起来,三百篇一句话都包括起来。但解释这章全文就难讲,所以专采取「坚」的说法。
宋代朱子采皇侃说,当「坚固」说,后人议论皇侃不该去「蔽」而取「坚」。
主忠信,汉学「主,亲也」,宋学「主宰也」。汉人讲解分成三段,宋人分为二段。先说汉代人的注解。「君子不重则不威」为一段,一不庄重,就无威仪,没有威仪由不庄重而来,这是一事不是二事。必须给与治病,「学则不固」这句是一段,后三句为一段。有注子云「学固即挡不住」,这种讲法难懂。郑注的意思,君子不重即无威仪,为什么呢?礼记云:「蔽塞不能达礼」,蔽塞因为不通达,「学,则不固」,蔽塞是因为未学的原故,一求学蔽塞就打通,不蔽塞了。
学什么?「主忠信」等三句。忠信是推动修齐治平的动力,不学这个,学任何东西都不成功。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学习先要亲近老师,曾子三省,就是忠信,先求师,有师必有友。说文解释,志同道合为友,社会应酬的人不是朋友,只是交际礼貌而已。同门曰朋,朋友在五伦,不能天下人都在五伦之中,所以要泛爱众,众人要普遍爱护。「而亲仁」,仁是朋友,交友必须志同道合,想学那一种事必得立志,结交与你同志的友才能成功。若志不同,纵使他所办的事好,也不成功。例如现今国家承认的宗教,儒、释、道、耶、回,但是你学佛,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学佛者,那就不是朋友。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可以离开他,近朱则赤,近墨者则墨,与他常来往,必得学坏。其它教宗纵使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如道教也好,不问来源如何,但是他也崇奉老庄,道藏中有的四库全书都有,大宗旨是清净无为,因牺牲性少,一般人评论他近于杨朱。佛家近于墨子,佛家牺牲自己,为别人,若清净无为,则不慈悲,有失佛家的宗旨,因佛家慈悲为怀,方便为门的原故。他若学慈悲,也失道教清净无为的宗旨。或许都是佛教,因修法不当,也不会成功。(举白骨观,数息观故事为例)
交朋友要交与你同道的,一样的道才好,志向不一样不与他为友,但可以与他交际。
「过则勿惮改」,有人说,过是交错友,不能作这种解释。因为虽有师友,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师友说你的过错,你能改过吗?怕人知道,便不能改,有过则痛快改便成干净人。不重则不威,学问则不坚固,如何办?以忠信为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过则勿惮改。
研究这一章经文要学什么事?
(一)须学重。重有二层,其实有四重,言、行、貌、好(个人嗜好)。言守信,貌思恭,行必须有忠信。人都有嗜好,必须改,嗜好有坏、有不好不坏、有风雅的嗜好,如嫖赌为下贱的嗜好,如琴棋诗画是风雅的嗜好,如吸烟是不好不坏嗜好。若说到庄重,宪兵、警察,开会主席若吸烟便不庄重。圣人庄重,不愧衾影,要慎独,日久天长练习,自然庄重了。能够如此,做了外在的坏事就难过,但千万别试。
(二)者主忠信,是圣人所主张,必须学必须行。
(三)者有过速改,有过则三业不清净,不能生净土,但是必须自己改,因为别人不好意思说。
【一?九】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21)
这一章简单,但是能作到,就是善了。
这一章是对在上位、国家领袖说。上学,是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须如此,领导人自己必须做个样子,才能领导人。在上者领导时,不可敷衍了事,受领导的人才愿意领受。领导者做错了,受领者可以敷衍,不使他失面子。如中国节日端午等节日及现今的双十节可以随顺,若爸爸节等开会,可以去敷衍,至于情人节、愚人节不合国情,中国主张民无信不立,怎可愚人欺人,这个节日可以不用。
孝道为首,当领袖要百姓好,上一章说的「重、威」都是厚。外在威仪稳重,内在也能厚重。一切庄重威仪,自己都是厚,学问、道德、待人都必须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每逢红白事,「先来薄,后去重」,虽不是加倍还礼,也必须较原来多。婚礼丧礼都有礼簿,也有签名簿,签名簿有什么用?因为有人「礼到人不到」,若人家曾来参加或送礼,他有事时再忙也必须去,但九十岁的人例外。
「曾子曰:慎终追远,」
孝道十分要紧,孟子所谓的大事,就是父母之丧。若一不小心,后悔晚了,纵使后来知道了也无法挽救,所以必得「慎」之,这是大事。从前的巡抚出访,平时走大路中间,人们都必须「肃静」、「回避」,若遇到有出殡,巡抚也要回避,因为他是为人父母之丧的原故,如此可以收到上行下效。子路早年穷困,后来作官,见鼎则哭,因为再也不能让父母吃了。
「终」是指父母死后殓殡时,慎终并不是装上珠宝玉器,怕「慢藏诲盗」,这是害父母;自古以来皇帝的陵墓,没有不被掘坟。丧礼都做到了,便不须要太多的珠宝玉器等物品,这叫做慎终。慎终之后不是就算了,还要「追远」,有子孙永远必须上坟,这是厚道的表现。事死如事生,今人「吊者大悦,孝子亦然」,由此可知这个人家的未来了,后代必不能久享。至诚之道,可以先知,读书多了自然可以先知,并不是神通。
「民德归厚矣。」
领袖如此慎终追远,上行下效,百姓便渐渐学慎终追远。从前的法律也分民法、刑法,人事、财产都属于民法,都是依圣人的规矩而定。如杀人,在街上杀,误伤可不判死罪,但是对父母没有「误伤」二字,就算误伤,也必须死罪,因为父母教养他,还杀父母,这是无人性的人,处以凌迟之罪,后来改为大削八块。县官必须撤职,因为他为民之父母,如何教的?今则杀父母如宰牛。民情对家庭浇薄,如何能爱国?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中国能存在五千多年,不是有钱、或武力,而是文化的心理作用。你们必须往「厚」处学,外国人对我们有恩,我们也可以厚待他,若对我们不好,我们只要报之以直。
你们必得学「厚」,学「主忠信」。美国高华德议员来台湾,吾预备送他几件中国古董,并不是巴结他,而是他彼对中国好,吾是为国。
【一?十】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23)
「子禽问于子贡曰:」
子禽,有注解说是子贡的学生,有说是子贡的同学,也是孔子的学生。从前男子二十岁,师长或朋友会给他冠字,师长应叫他的名,朋友都称他的字号。今人称「你我」,如路人一般。若这里是师生并列,子禽是子贡的学生,就必须写陈亢的名。由此可知二位都是孔子的学生。这无关学问的宏旨,但是要学称呼人的礼貌。
「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
夫子,称孔子。老师一到那个邦家,那国的政治风俗都知道。孔子周游列国,为救世救民的好心,那时的人只求功名利禄,对于这个话听不进去,这必须有毅力,因为事情不是一办就成。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但是中国文化二千余年,是孔子的功劳。人们的称誉,我们当不起;人来毁谤,有则改之,若没有那就不是毁谤我,可以不管。
「求之与,抑与之与。」
孔夫子到那一邦国,必须契机,必须知道该国的风俗,所谓「入国问俗」,所以要「必闻其政」。子禽奇怪而问,是夫子到处采访求人告诉他,或者是本地人或者国君,见孔子来而自动说给孔夫子听的?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子贡答复他,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子贡不答是求来的,也不答是人来告诉他的,孔夫子因为有这五条,到那个地方,该国的政治风俗就都得到了。这句像是诗,意在言外。
汉注,或以尔雅、说文,有师承,宋注则多新发明。有可从有不可从。
温,温和。见面不严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这不是装的,而是久修涵养诚于中而形于外的。温带点厚,刻薄人是一团狡猾的气息,无温厚的气氛。
良,善良。儒家以善为第一好字,如武乐「尽美矣,未尽善也」的善,如佛家的「妙」字,善是对一切动物都不妨碍,善是静态消极,仁是动态积极。
恭,恭敬。外敬内恭。
俭,俭约,不奢侈。所做一切,到相当度数就止住了,如学校摇铃上下班,摇铃就须上班,没有摇铃就下班不行,过度为奢,不及为吝。
让,谦恭。一切尊重他人。
现今的人反对这五个字,办事自以为值得骄傲,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也不行,同学可学这五字。圣人是吾师,我们学他,孔子以此五字得闻一国的政治风俗。
宋儒把良解释「易直」,与善不同,比较难讲。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贡恐怕子禽不悟,下面再说,仍是用幽默的语气,如此才有趣味。夫子的求是以这五字求,夫子的求,「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诸,之于也,在的意思。如「在明明德」,重要是「在」某某之上。夫子能得到政情,在于这五个字之上。与,同与,活口气的问话。
真正中国文化,在十三经,大文章皆自六经来,左(传)、国(语)、班(固)、(司)马(迁)都不如。
研究这一章,你们可以学夫子这五字。
【一?十一】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24)
有注解说,「其父在,观其父之志,父殁,观其父之行。」
有说,「父在,观其子之志,父殁,观其子之行。」
以下二句,有注解说,父亲好固然可以三年不改,父亲所行若不好,比如其父为贼,能够三年也做贼而不改吗?又有人说,上二句为古时成语,下二句为孔子语。说法不一。又有人说是指国君,其父死,依例三年不问国政,国政暂时交给宰相。殷高宗居丧就是如此,宰相很好,就可以;若宰相如王莽之流,如何可以?我们观书可同也不可同,无可无不可,唯义是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
吾幼年时是大家庭,年年死人,所以丧事吾知,八九岁吾就会念经,家中老规矩,丧服未满,不许改老规矩,行之自然。
父在观其子之志与父同否,真孝顺要继承老人的志向,如禹王,他父亲治水,结果很糟,禹出来治水,立刻改变父亲的方法,但是仍然是治水,结果成功了,这就是继父之志。
父殁观其行为,不好的行为可以改,好行为而且不妨碍人,虽对家庭不便,也可以不改。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作的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成了桀纣吗?
【一?十二】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25)
礼是定住规矩,在家庭、儿童、胎教时期都有规矩,日久天长如此。吾十岁前后,乡间人虽没有多少读书,却都有礼貌。如:外客到庄上,懂得下车的,则人人恭敬他,问他:客人要上何处?到家喝水吧!若不肯下车的,庄上的人会说:今天不知那里来了失腿跛足的病人路过,不然为什么不下车?或者有人骑马,也要下马,若不下马,庄上人便说:屋子会震动,受不了。总之,庄上的人会找麻烦,甚至挡住去路。当时的人都懂,因为幼时有教。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
礼虽有礼节,但是用的时候,以和为要紧,和是出于自然温和。有注解说,和指乐,学礼难,再学乐更难。说到和上,要恭敬、温和。礼必须注重温和,礼是从前圣人帝王所立,代代增减变化而来,总是以和为最美,不问任何事,大小都一样。吾上学时,出门必须向父母禀告,回来也必须说,小事也是如此。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若和重于礼,就喧宾夺主了。一见面就笑,那是巧言令色,鲜矣仁。有人说「熟不拘礼」,但是京剧中,夫妇还彼此互让,仍有礼节。或有人说:颠沛时,也不可离了礼吗?子路是直爽人,固然不迂,但是临死仍结缨。又如曾子临终危急时,仍坚持易箦。这都是有道的人。
知和,但是和是为了帮助礼,不能超出礼的范围,若不能以礼节之,和也行不通,礼也行不通。五礼以祭礼为首,祭孔、祭天(郊祭)吾幼时都见过。有一回,天下着雨,当地巡抚也必须穿着盛服亲自去祭孔,主祭者为一县的首长,年纪都在五十以外,侍者为他撑伞盖,司仪说:「去盖」,纵使下雨也不许有伞盖,不许人扶持。巡抚转眼瞪司仪,司仪说:「失仪」,因此降级,祭祀时不许左顾右盼。
讲前也必须先讲话,你们必得准备会笺、正义,一是偏宋儒,一是偏汉儒,再者必须准备集释,前二者都主张一种道理,所以还容易,若看集释,则说法复杂了。但是还是必得看,看了才知道不可仅信一家之言。从前国家主张一种注解,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佛经注解还没有这么多,比较容易。所以古人甚至主张不看注,因为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可自圆其说就可以了。吾酌量选择某个注解,也有吾的意见。
【一?十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27)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这一章经文虽不是孔子之言,但是有子是亲炙孔子,有说到孔子之言,本着老师的意义而说的。学而篇不离忠信等,吾多本着古人的说法,但是方法不同。先解释字义。
近,意思是与某件事差不多,差几分。比如桌上的毛巾,由门旁来就差不多,若由对岸来,就不是差不多了。信要与义融合,如何用法?言是体,信、义是用。
信
言
义
信由什么而来?由言而来,说如何办就如何办,不欺骗人。言为体,信为用,虽然是信实还必须合于义,合乎道理。义者,谊也,对了的事,办得正确。说出的言语正确就照办,言而有信。若不合义,办不办呢?信中有义有不义,义中有信不信,但是都由言来。吾依汉学,唐代为中心点,前后不同,唐代以后起大变化,为什么呢?因为汉儒所讲都必须有师承,必须依尔雅等书,有根据。若宋儒只会其理,连字也自己改,查书上没有这个说法。自宋以后都是如此,若为了求学,那修孔子之道就远了。文以载道,字有错简,道如何寄托?只为好说好听,这怎么成?
复,反复也。既然是信为何反复无常?反复为来往的意义,如你们来听书,下课往返回家,过来过去。宋儒解释为力行,尔雅、说文没有这样的说法,「复」当来往讲。
中庸云:「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可解释「攻乎异端」章,也可以解释这一章。
取信不必义,取义不必信,二者相合就好办。「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讲信而无义,硁硁然小人哉!如借刀给人杀人,虽守信而无义,就是异端。
「信近于义」,信的本体作用与义差不多,离不开。所以没有办事前,必须谨言慎行。儒家也戒人多说话,所以金人三缄其口,今人兴讲演,开会那有那么多话,言多必失,为政者不必多言。今选举前先发表政见,选上不兑现,有什么希望?礼记说:「安定辞」,有人与你说话,当时或许一时想不开,可以考虑之后再答应。答应错而不害人,可以实行,若害人则不可,孔子说:「可以适道,未可以权」,行权,唯有圣人可以,例如孔子遇阳货的事情,孔子行权,孔子趁阳货不在家前往拜阳货,是欺;又说「吾将仕矣」,也是欺,但是这就是义之所在。
复,来往也。话说错了,可斟酌,也可守信,也可守义,就是执其两端而用中。说错话,可来回想想,来回想想就是「言可复也」,想好了再采取行动,便不害事。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礼是恭敬人,仍依例如上解释。「恭近于礼」,恭敬人是礼貌,礼貌是恭敬人。恭和礼也相近,不能离,恭必须礼,不能过与不及,如今人行鞠躬,实在是鞠项而已。虽不能九十度,也须六十度,恰到好处。恭与礼须配合,若不如此,恭而无礼则劳,如七十度鞠躬,到九十度便劳苦了。若不及则太草率。恭敬不到,人以为骄慢,若恭得太过,人以为谄媚。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恭能适中合礼,则能「远耻辱」,远离耻辱,不受羞辱了。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吾说有二义,你们随意采都不会害事。唐以前的注解,因同姻。亲戚与朋友不同,因为男女婚姻为人伦根本,故诗经首篇,易经乾坤二卦都说夫妇为人伦的开始,今人三言两句便结婚,三天两天就离婚。九族,普通都说是从本身算起及上下各四代,另有其它说法。父族、母族,恭敬父亲的父母,还必须恭敬母亲的父母。所以台湾母舅最大,家中有事,舅舅主持,见舅如见母。唐以前注解,因指亲戚,由结婚而来,中国人结婚六礼初成,十分繁杂,因为婚姻是大事的原故,今人却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若六礼中有茶叶,茶必不许移植,表示夫妇不可移。今日不管这样,若门楣相当,并不是错,如念书人不与杀猪者结婚,不是为了对方有钱,而是为了志同道合,所以须不失可以为亲戚的条件。
「亦可宗也」,宗,指历代宗亲,如此订婚,虽是外亲,与内亲差不多,都是九族。台湾有连宗,有同宗会,同姓连宗,另外古来有关系的宗族,都可连宗。刘关张桃园结义,关张赵马黄为一家,以民族主义的观点,说到极处,中国人都是黄帝子孙,大家都是同胞。
姻亲如此重要,母族、妻族都有关系。同学若未婚者须慎重,女子不必说,若男子休妻,人们都耻笑他,在因果故事上,常见该男子因为休妻该中举的而不能中举。
宋儒的说法,因,依靠。宗,恭敬。若所依靠的人,不是仅指亲戚,若依靠不错人,则也可恭敬,跟他交际来往。
【一?十四】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30)
「子曰:君子」
君子,不是普通人,有二说,一者没有褒贬,在位者称君子,不在位者称小人。二者有学问道德,一求学就是君子,不求学者为小人,因求学求有道德的原故。人生观,人生的观念不外二类:二十年前的读书人不同于今日,若学问通达,不论是科学等等,一切都贯通,如佛学与科学,以今日科学来讲佛学,不相妨碍,若还讲天圆地方,便是呆板。孔子云「吾道一以贯之」大小事都能贯通。人到社会,有分利、生利的差别,礼尚往来,彼此都必须有贡献,如吾在此喝一杯茶,是万人的功劳,吾须报万人的恩,这就是佛法的报众生恩。人到社会,货恶其弃于地也,不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以在社会不能当分利者。有人不懂,只是志在温饱,这是小人。另一类为社会做点事,如范仲淹一天所作看是否与薪俸相等,否则心不安,这是君子,对得起大家。志在温饱就是没学问,社会的害虫,扫街也能不虚度此日,干工友也须尽力,做得比别人响亮,敦伦尽分。有人说生为享受,谁应该享受?为何单单你享受。吾来此讲书,求得心安,吾过世了也对得起台湾,儒佛都如此,这就是道。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并非叫你吃不饱,穿不安,而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周公令他的儿子伯禽到封地,教训他一切人都必须见,周公说:我的父亲是文王,兄为武王,成王为我的侄子,上中下都是皇帝,你比起我来如何啊?我尚且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你必须这样学。这是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有比吃饭居住还重要的事必须去办,而且还有比死更要紧的。
「敏于事而慎于言,」
「敏于事而慎于言」,慎言才会守信义。敏事,敏,速也。如子路问:「闻斯行诸?」,孔子教他「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诸?」闻斯行之就是敏。唐代以前注审是迅,审,考虑,考虑考虑又要快。考虑慢是学问、经历都不够的原故。
「就有道而正焉,」
如此还不行,「就有道而正焉」,就,到那个人的住处去求学。有道,什么事有什么事的道理,都必须找懂局的人,如问建筑师有关烹饪的事不行,问错人那要怨自己找错人。正,是为你定是非,定标准。
「可谓好学也已。」
以上都办到了,「可谓好学也已」。你们求学必须如此,学而时习之,就有道而正焉,如有人请你去当教授,若有名无实,就是误人子弟。
【一?十五】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31)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贡问,贫穷人遇有钱人而谄媚,有钱人骄傲,若能无谄无骄,何如?子曰:可也。圣人教人,不到这个程度不如此教,因为子贡还能进步的原故。若是吾如此问,孔子不会如此说,孔子会说「你怕是办不到。」例如另一回,子贡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说,你办不到。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曰,不如贫而能乐道,如颜渊的安贫乐道,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未证道,死不得。富若再懂得礼貌,虽然是对肩挑负贩,也必须恭敬。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好上加好,没有止境。例如以木头做桌子,已成形了,上头还须刨过,加漆,加花饰,要求好上加好。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子曰,赐也,这才可以教你作诗。若上学就必须念诗,学诗开窍快,会作诗便会作文,就知道人的心理,也知事情的兴衰存亡。告诉你以前有人如此办,你就可以预先知道未来。因为你能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个当比喻。
【一?十六】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33)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
人情多半是知人容易,责备自己差。你有能力而人不知,你以为大忧患,这还算是小事。这一篇一开首便说:「人不知而不愠」,你有大学问人家不知,不必生气、发牢骚,不能行得出去也是天命,如姜太公渭水遇文王,为帝王师,开周家八百年天下,孔子周游列国,人不知用,但是为木铎,开后代的文化。
「患不知人也。」
可要忧患的是不认识人,你自己的事,家庭的事都办不了。今人娶妻娶色,要男人的财产,都是不知人。开店用好店员就会发达,否则便完了。明崇祯自杀前说:「吾非亡国之君,惜所用为亡国之臣。」但是那些亡国之臣不是你举用的吗!学会做诗就能知人了。
学而篇提要
吾有学而篇提要,为什么原故呢?恐怕你们听不清楚,因为只从一家之言,便没有其它说法,但是汉、宋都有长短。集释参考二百余家中采若干家,自汉魏到清代都有,程树德先生有按语,所采取的也很多,所以吾都看,有采取的办法,采数家的长处,若还有不妥当的,吾若不解就阙疑,若可解吾便补充。吾学佛采佛学中的方法,但仍就儒学而说之,讲什么说什么。
第一篇吾已经说完了,恐怕你们仍不懂,所以作提要。这篇中争论很大,吾以提要来说明,古来争论都是断章取义而起争论,每一章都有他的格局,依文法说就可以了。
学而章三段为知行总说
第一段受业始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是求学者接受教育。习是温习所学的事业。悦是学习成功以后,心中得的愉快。
学习的甚么事业?这里指的是中华圣贤文化。大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这些事。也是人人离不开的事,必须学纔会办。怎么个学法?说来很不简单,在开始必先有个印象,使心专一。只可将孔子走的路线举出来,作个标准。人类都有无声无臭的天性,纯真纯洁,却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体。只要不失纯真面目,就叫做「道」。礼记中庸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这是道字的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觉,称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称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这三种事是内在的本体。
本体具备,自然发起作用。「艺」术百工,一切事物,有形无形,都是以他为原动力。艺术这一句,凡儒家的六艺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过因时增减而已。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学行准则,就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中华历代圣贤文化,经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统,所以称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学行准则,就是中华文化的中心。以上说的本体,必须深研,说的大用,必须精学,纔能发扬日新,能够真得。这一段「学」字,虽然为读书士人说的,但是各界各业都可以采用。所学有了真得,纔能愉快。这却不分彼此,一样的心理。
第二段 名显道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有成就,名已远扬。倘有志同道合的,远来求学,或来访问,就能把自己所得,广益人群社会,岂不是很欢乐的事。
第三段 时机不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假若时机不合,不逢知音,空怀大才,无处去用;既是学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骚不平,自伤中和。应该养气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为尊贵。
其为章二段孝悌为修齐治平基础
第一段 孝悌为行仁开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前章举的六艺。第一件就是礼。礼记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这是礼的总纲。除了禽兽,凡是人类都有礼敬,不过精粗的分别而已。人有礼敬必吉,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所以政府要先端正礼俗,继续又提倡「庄敬自强」,在世界恶劣环境中,我们反而日渐繁荣,更得国际多助。可知礼敬的重要。
礼记说:「毋不敬」,但也有先后轻重的区别。至亲者、位尊者、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亲又是尊贵中的尊贵,更要先之又先,必须孝敬。兄长同胞,又先我生,必得尽到悌道。这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许懈怠。然后推及一切都要加礼敬。凡侵犯侮慢等事,一概不能作。尊敬父母兄长称作「孝弟」。礼敬一切称为行「仁」。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贯的路线,从始至终,有先有后。
人知礼敬,纔行孝悌,人都有父母,彼此一礼,自然礼敬一切,普遍行仁。既然行孝悌,便是知礼敬的道理,那有侵犯长上的事,所以无礼不敬的动作,孝悌的人是深以为耻的,所以少有这样事了。再者凡是不守家庭规矩,破坏社会秩序,违犯国家法律,都不是礼敬行仁,称为作乱。因为这些事都有层级主管,深耻侵犯长上的人,再去为非作乱,是不可能的,这是治安的根本办法。
第二段 行仁为达道之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一段孝悌定乱,事虽易知,理却深密难明,因为这是圣贤的大道。所以有两段解释,举出内在的本体,人用孝悌去求,自然能够容易进入,否则多言悟少。
办事彻底,必须通理达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什么大事。这里忽然提出「务本」来,就是事情应该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然会发生,要来说他还得绕个弯子,必须先说出孝悌的根本,更说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修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达,事就一贯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礼记中庸篇有解释|「修道以仁。」
每篇讲完后,做个「提要」,对于难解的,才做提要。做了提要之后,吾又有新发现,那些注解互相争论,是撇开全文,只讲其中的一句半句,所以不可如此。
有子曰其为人也章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务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古来的疑难,首句以「为人」末句「为仁」。上段为有子的话,下段引孔子的话。所以不同。孔子曾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所以有关。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而亲仁。是一段。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张南轩曰:『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其义可从。」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则以学文。分两段,上段说事实,下段有难,若待上面的行有余力,才学文,那一辈子也行不了,文就不必学了。张南轩「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不行孝弟等事时,就是不做其它事了。行孝弟时,都有余力,不是整日离不开父母,也不食不饮。譬如当公教人员上班时,公文批完了,余力还多。上头这数条以外,都有余闲。而且孝弟等「行」,学文是「学」求学。到老来,家有父母则「入则孝」,出到社会上,只要有人,则「出则弟」。有人兼日求学,学到老。学也是为了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子夏曰贤贤易色章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陈祖范经咫、以及论语述何、刘氏正义等,皆云此四皆明人伦。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可从。虽曰两句,四书辨疑、谓是子夏假设之言。刘正叟谓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皆可从。」
子夏:贤贤易色章。也分二段,下段发议论,上段说事实。有两个难处,首句「贤贤易色」,好贤不好美色,无头无脑。又「虽曰未学」不是子夏说的。上一段的宗旨在于「此四皆明人伦」在家夫妇、父母、兄弟,在外君臣、朋友。五伦中,经文只说明四伦,其实也包括五伦了。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关雎是文王未结婚时,为将来的治国齐家,思想找一后妃。古来国家乱,都是先内乱,例如褒姒,妹喜,乃至武则天,杨贵妃等。文王思想找贤妻后妃,因为夫妇是家庭根本。如此解说,这一章的章法就具足了。
接下来:「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上句是能行这等事者说的,下句「吾必谓之学矣」才是子夏说的。四书辨疑说:「子夏伪设之言」。刘正叟云:「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这些说法都可以接受。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章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环境防范。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君子不重则不威章。这必须作一章书解释,不可分开句句解释。可以分二段,子曰至主忠信,为上段,后二句为下段。求学的君子,既然求学,重要在学问道德,这二者的有无,完全是诚于中形于外,都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呢?主忠信的人稳重,沉得住气,不稳重就不威仪,那他所学的,断定是不坚固,漂漂浮浮。那要怎么办呢?「主忠信」孔子的主张,全在忠信二字。忠是诚。这是服药。只要有忠信这二字,就必能稳重。但是只有这仍不行,「无友不如己者」以下是环境防范,不如己者的恶环境,不与他来往,就要挡住。为什么来恶环境?万法都是自招,所以下一句是「自省去非」,「过则勿惮改」。能如此,那任何人都可以结交,孔子是有教无类。凡是能够去「非者」,都可以说「如己者」。能改过的人,都与我一样,或许比我好。从前子路为太保,段干木为强盗,晋朝的周处,后来都为贤人。能改过,善莫大焉。
这一章一气读下,念他五十遍,就可以讲了。
子曰父在观其志章
「父在观其章,(按)旨有论孝观人两说,余可论孝。观志观行,有争,余从观子之说。其父之道,只言善与常者,不及其恶。经有继志与几谏之训,知孝者决不顺恶继恶。但善与常者,亦自万殊,如父子大小不同,无妨三年后变通。」
父在观其章。有人问难:父有善行,可以不改了,父的恶行,要改吗?这一章章旨有论孝与观人两种说法,依本文来看,决不是观人的说法,所以吾认为单论孝就可以了。
观志观行,也有争论,有观父与观子两种说法,吾从观子的说法。「其」指子。「父之道」,只说父的善与一般常行(平常而不善不恶的行为),不必论到父的恶行。经典有云:「善继父之志」、「事父母,几谏」可知孝顺决不是顺恶继恶。就善行与家常不善不恶的事,这二桩也有千万种不同。例如父亲喜好饮冻顶,儿子也喜好喝茶,若是喜好铁观音,难道就是不孝了吗?善行也有若干种,或者喜好放生,或者喜好音乐。这些善事或家常事,何妨三年后、服丧以后才改换?
父在时,观其子的志向与父相同与否,这当中没有恶事。父放鸟,子放鱼,父在时,父作主,那就放鸟,虽所好不同,也顺从父亲,也用不着劝谏。父殁以后,观儿子的行为,是放鸟或是放鱼,若还放鸟,那是善继父之志。因为服丧期间,志在孝。从前服三年丧时,不吃鱼肉,不行乐,要斋戒。斋中必有戒,心中时时刻刻想着父母如在眼前;三年后,慎终追远,祭祀时「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就像父在眼前,这是观想。在外祭神也是如此。佛家说这能感应,儒家说,如此祭祀,神才能来格。万法唯心,凡事诚则灵。
所以三年以内,终日思想父办的事情,父亲既然喜欢放鸟,若是自己喜好放鱼而放鱼,那就是将想父亲的心拆散了。又例如:父亲吃月饼、棕子等平常的事,或者不善不恶的风俗,等待三年丧期结束后,改变就可以了。
父丧三年后,子夏还不肯为乐,但是孔子为他解释说,如此礼必坏,乐必崩。虽然子夏也弹琴,但是八音中,奏的不成音,必有余哀。当时的人心厚道,所以灾难少。
为政第二
注解必须参考,若只读会笺不可以。会笺虽然不骂人,却偏宋儒。宋儒不是没有好东西,但是毛病太大。一者改经文,二者注解不依从说文、尔雅。宋朝以前,已经有十三经,都是依说文等注解,比较难懂。宋儒所说,虽然容易讲容易懂,却不是论语一经原本的事,这样如何可以?所以要真正研究论语这一门学问,那问题太多了。你们在听讲之前,先看注解,然后对照听讲的,就能知道很不容易,不讲,不觉得他的难,一讲才知道论语的难。
这一篇为政篇,不是专讲为政,只是归类而已。其余各篇也是如此,一章就是一条事情。
【二?一】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43)
「子曰:为政以德,」
「为政以德」,为政,指领袖而言,现代人说民主,我们都是民,能做主吗?虽有民意代表,能代表吗?当选后所做能与竞选时的政见相同吗?不是只有这个地方,全球都是如此。美国总统选举,前一日冻死多少人,这是什么征兆?领袖的政治以德为原则,德政与暴政相反,处处为百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利国富民,如此办政治就好。如何好呢?
「譬如北辰,」
「譬如北辰」,北辰,指天体。北,北方,北边的天空。辰,我们平日说大星叫星,小星叫辰,这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北辰是北极星;有人说北斗七星,柄转其余四星不动,北辰指这四星;有人说北辰指紫微星,吾不认识这个星。廿八宿星,四方各七个星,一个星一个名,吾没有学天文学,今人说天文台,其实周朝就已经有观星了,例如说「夜观天象」等等。要懂得分野的星也必得所认的星不错才行。有人说北辰不是指星,而是北方的「空(控)天」(如空地)。诸说纷纭,必得是专学天文,如张衡等才知道,但天文学家各种说法也有不同,吾只说是比喻的意思,因为吾不是教天文,你们也不是来学天文。孔子则没有一事而不知,孔子知道,但是注解者不知。自古以来某种学问要精,必得尽其一生的心力。从前注疏的人不是专门研究天文,吾也不知,但是大都主「北方空天」。今人说八大行星,不说八大星,因为都在动的原故。太阳为恒星,今人有主张太阳也在动而不是恒星。可以就说是没有星星的空天。吾也不是主张这种说法,只是可以免得争执而已。北方天空不动,其余的星都动,领袖如北辰,而诸侯等都绕着他动,因为他有德的原故,大家替他工作。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居,安住不动,他在那个地处不动。共,拱也,如围绕而拱抱着他。
当国家领袖固然是领袖,大小机关,商业、家庭也都有领袖,临时举代表也是领袖。他所属的部属出了事,都是你的罪过。如带人去旅行,必须其它人都吃了,你才可以食,带兵必须与军士同甘共苦。
有人说:「无为即为政以德」,但是领袖无德,虽然无为,国家仍是乱。有人说,所用的人好,你便可无为,但是纣王大臣如比干、文王等都是圣贤,为什么会亡国?所以必须本身自体好,坏人用好人,好人也行得通,好人用坏人,坏人也能渐渐改好。若是自身主体不好,人们必定离去。
【二?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44)
这一部经有归类,如何为政,第二章也是讨论政治。这一章说的诗,不是今日的新诗,也不是今日诗社的诗,不是仅有风花雪月而已。政治是替百姓办事,必须知道百姓的景况,民之所好好之,所以首先必须知道。例如知县、知府,他的能力能知道一县,才能为一县之主而为知县,才能为一县的人办事。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等情感可以唱出歌来。从前的诗歌是百姓喜怒哀乐的情趣,从前有采诗官,采诗而知百姓心理,时间久了而成为风气,而且可以配上乐。祭祀用乐,歌功颂德,阐述祖先开国之德。所以立国首先要制礼作乐,赞颂他的祖先之德,例如祭孔歌「大哉孔子」。诗在各国互相流通,人们都知道,办政治者可以引用,便知道百姓的意思,两国办外交时,以诗为证,便以可出分胜负,所谓「听诗知国政,观易见天心」。吴季札观乐,连诗也要闻。
「子曰:诗三百,」
「诗三百」,诗原有千余首,今日有三百零五篇,风雅颂的内容包含很广,什么都有,有男女等。诗都是在说各地民情,可以知道一国的兴衰存亡。
「一言以蔽之,」
「一言以蔽之」,「蔽」有很多种说法,或说是盖,或说是蔽塞,很难讲,只采其中一种「概括」意,概括的意思。一句话就全包概括。会笺说,如今所称「总而言之」。
「曰:思无邪。」
「曰『思无邪』」,「思无邪」是鲁颂駉篇的诗,这是鲁僖公使人牧马,牧马有方,在荒郊放牧,不践民田,不伤害人民的庄稼,百姓歌颂功德。比如曹操割发代斩首的典故,便可以知道这首诗的意思。鲁颂駉篇末句说「思无邪」,音为「思无『徐』」,邪即徐,徐,缓的意思。唐以前「思」不是指思想,而是语辞,如中庸「神之格思」的思,「思无邪」的思是引起的语辞。诗中虽有男女、战争的事情,都没有不正的。若思当「思想」解释,则「邪」不能当「邪恶」解。
你们可以查集释、诗经,思无邪是「思想诚心诚意,没有一点虚假」。诗三百都是作诗者的真性流露,不是假装,全是人间真情。(依此解释,邪音徐)。
政治与诗有什么关系?有人说某人办此事,「可歌可泣」,歌泣都是本性内的事,真性的流露,如礼记:「歌于斯,哭于斯。」歌与哭,都是人的性情流露。李太白〈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琬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是一首诗可歌可泣,不在酒上,好在下二句,说主人不是普通的主人,凡是做主人,能待客如此,那我李白何处是家乡,你就是我的家乡。主人听了,真是可泣可歌。
【二?三】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6)
这一章分二段,一反一正。
「子曰:道之以政,」
道同导,政治是治理百姓,若以政治治理百姓,订出章程来领导,能听从便罢了,不听应当如何?须令他看齐,都须听从,若不看齐如何?如今日太保自是太保,警察自是警察,仍我行我素,怎么辨?
「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齐之以刑」,以刑法治他。从前的刑法重,今日的刑法轻,与古人不同。从前刑法严,百姓怕受刑法,政治他不怕,还能和平,如秦始皇令人民干什么便干什么。百姓可先受刑罚,但不是心理服,百姓不知服从政治为义务,受刑罚是羞耻,人若没有羞耻,刑法松懈便会再犯。其实若有警察来取缔,就是我们的羞耻,因为不守国家规则,才来取缔。礼与羞耻大有关系,管子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无耻则国覆,人民便不能治理,家不知耻家不能兴,无耻之国,可断定未来的命运。以上是貌恭而心不服。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之以德」,导之以仁义礼智。不听也使他看齐,用礼貌来整齐,名誉也是礼貌,知羞耻。眼前遭白眼,后头遭指头,如此便活不下去,这种罚就太重了,所以须「以礼齐之」,没有礼貌,是太可耻的事。今日的学生,不懂礼貌,这是谁之过?「教不严,师之过也」,教成无礼无耻,那罪过大了。
说文,格,至也,来也。有耻且格,羞耻之心渐渐来,已有礼,有礼便有道德。
又注,格,正也,纠正、端正。一纠正就端正。
【二?四】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47)
这是孔子自述。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以前原来是六周岁上小学,十五上大学,更早以前是廿岁才上大学,所以有争执。神童如唐初四杰王杨卢骆,又如何说呢?事情没有呆板的。孔子不到十五岁就上学了,十五岁就专心致志于学问上,心无旁骛。孔子年少幼时,以俎豆为游戏,可知孔子早上学了。
「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立,学有根柢,立住不摇动,如佛学的五根五力。你们有有三十岁的,扎住什么根啊?
「四十而不惑,」
「四十而不惑」,四十不疑惑。有人说,立而后不惑,应该是不惑才能立?如孔子另一章说:「可与共学,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者可以变化通融,权便是不惑,来了好事还可以办,若来了坏事敷衍可以,这便是行权,如孔子观察阳货不在时而回拜。立,仅仅是可以办就可以办,不可办就不可以办;不惑的权,则是无可无不可。
「五十而知命,」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天的命令,进退都是由天的使然命令,不是由自己。这点一般人信,读书人不信,天是什么东西?宋儒说,自然的道理,孔子说的天不是如此,王孙贾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若天是自然的道理,如何祷告?宋儒口里逞强不信鬼神,说是阴阳二气的良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诗书易讲天命的地处很多,我们闻天命,「乐天知命」,这是闻而不知,佛家讲天就太多了,多数人也是闻而不知。佛说圣言量,信这个人所讲的可靠,儒家也说:「群言扰乱,折中于夫子」,俗话说:「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左传历史记载观天象,就知道将要换朝代了,天象的星辰变化就是人事的异动,心变,星也随着变,周敦颐、邵康节就是讲究这一套。孔子读易,周易全讲天道。
「六十而耳顺,」
「六十而耳顺」,有人说,「耳」原作「而」,以为是韩愈改的,其实不是他改的,韩愈笔解这本书不可靠。天地间的事情很复杂,话听懂,本义却不懂,如一般人不懂诗。从前是亡诗旨,今日是亡诗文、诗法。孔子到六十岁,不论听到什么,好事、坏事,微义都听得明白。佛家的戒,有杀盗淫的方法,没有根柢的人,一看便学坏了。耳顺则是一听用意就都明白了。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从,有人说是「纵也」,并不是如此,而是「顺从也」,顺从你的心。圣人必须慎独,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孔子心起念头,随顺这个念头而办,因为心念所起的没有不好的,都不违规矩。这一章书,在于令人求学不可错过年龄,过了年龄就来不及。但是也有活到老学到老的,老来求学如秉烛夜游,也有好处,可以不堕入坑洞、坠到涧里。「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求学应当抢着学,过了年龄就不可以了。学很重要,岳武穆「满江红」说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就是这个意思,要大家好好干。
清儒将这章经文分三段,如同佛学。「四十不惑」以前,是求学的因,求学的阶段。「五十而知天命」是开悟,「耳顺、从心所欲」是证。顾宪成四书讲义:「曰志、曰立、曰不惑,修境也;曰知天命,悟境也。曰耳顺、曰从心,证境也。」
【二?五】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任何学问没有学前都以为容易,或许以为学过了,但是学问原本是四面八方的,只学一方面也不能自圆其说,呆板,所以必须圆观。最大的学问为儒、佛,孔子是世间圣人,佛是出世间圣人,这很难学。我们只学语言文字,本应学其中的义理,但是我们知的少,若知的多就成就不退了。如果还会退转便是还没有入到里头,未得其味,所以必须做得圆满。
吾教论语的目标,不是仅仅教你学了能自己实行,也须要你们将来再去教人。儒学你们所学尚浅,吾若只选择一种而说,其余的你们就不懂了,所以必须变化方式解说。
「孟懿子问孝,」
孟懿子,鲁君有三大支,孟仲季三家,与鲁君原是一家人。公私必须分明,国政本应由鲁君作主,若政出多门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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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9-1-20 13: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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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作主尚且乱,有朝令夕改的事情,所以办事必须分科负责。鲁君不能做主,由三家掌权,其实古今同一道理,如今也是如此。鲁君祭祀以君礼,三家也以君礼,他们以为自己也是周公的后代。当初武王驾崩,成王立位,周公摄政,有流言说周公想篡位,管叔、蔡叔造反,平定后,成王为报答周公的恩德,封于鲁,周公未去封地,派他的儿子去。周公死后,成王以天子礼祭祀,而且永远以天子礼祭周公。这是错误,这不是吾的臆测,而是孔子说的话。鲁为诸侯,如何能以天子礼祭太庙?三家祭祖也用天子礼,不象话。
开国第一代都吃苦,创立天下,第二代多为大少爷,不知创业之苦,三家也是如此,所以鲁家政治办不动。孟懿子的父亲孟僖子,孟懿子为孟家的长子,孟僖子临死觉悟,自己不懂礼,要孟懿子跟孔子学礼。
孟懿子、孺悲,在后来的弟子传都没有被列入,原因后来再说。
孟懿子问孝,孔子弟子问孝、问仁的不只一人,孔子因病与药,答复也不一样。孔子答「无违」。你读孔子书、佛经,只要依所知道的说,不懂的存疑。「无违」父母的教训不可违背,父亲让你来学礼,如此便是无违。宋儒注的意义很多,孟懿子尚且不知,宋儒如何知?多是造谣言。
「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
「樊迟御」,樊迟为老师赶车。「子告之曰」,樊迟没有问,孔子主动告诉樊迟说:「孟孙问孝于我」,孟懿子问我什么是孝?文以载道,得鱼忘荃,得意忘言,「我对曰无违」,我对他说「无违」。
「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樊迟曰:何谓也」,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孔子不直接与孟懿子说,而为樊迟说,有用意的。
「子曰,生事之以礼」,父母活着,事奉父母别错了礼节。从前什么身分,着什么衣冠,饮食几盘几碗也有定数,自己减少可以,若多加则不可,都有一定。今日武胜于文,今日的军队反而服装整齐。住屋几间、颜色、瓦门等也有一定。今日是乱,以为是平等,其实是另一种不平等。生,事父母衣食住行都有一定的礼节,葬时棺的长短厚薄都有一定,祭也都有一定的礼节,必须依礼。有注解说,他的母亲还健在,因为三家处处不尽礼。
如今国家没有订定礼节,因为来台湾三十余年,是巡狩之时,必须收复大陆,再制礼。今无礼,礼从俗,丧事在台湾还保存古礼,但也不及从前了,丧事若不如古礼,要如何对父表示哀伤的情感呢?所以此时不能到酒馆,或去不好地方。「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首先必须对父母厚,而后对兄弟、朋友能厚,这种风俗很要紧。婚礼并不是胡闹,原本是喜事,新娘如何能穿白衣呢?公婆死后,媳妇不许擦胭脂。
【二?六】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54)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武伯」是懿子的儿子,孟家三代:僖子,懿子,武伯。
会笺说:「武伯盖多病而不谨身之人。」这是没有根据的话,犯了宋儒的毛病。讲演可以,注书不可以。注疏是注经,必须有根据。
「其」指父母忧子女,是代表词。若代表父母自己,很难讲通。孟武伯是大少爷,是想当然尔。他问孝,孔子以孝答复。一种人犯一种人的毛病,要说出来叫他改可。
有一说,指子女忧父母。可忧愁的地方很多,不合礼就要忧,父母犯过要几谏,父母不听也当忧愁。吾采用的注解很多。重要是文理不可离开汉儒,马融、郑玄尽是依着尔雅、说文,都有根据。若所说的是微言大义,揣测圣人的心意,不离谱的还可以采取,若是离谱的就不可信。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只有一句而已,重要的字在那里?「唯其疾」是也。「疾」的意义,包涵很多。子女所衣、所食等等,凡是在子女身上的,父母都以为不满意,像文王视民如伤,没当过父母的不知道。不教父母忧愁,这便是孝。父母有什么忧愁?父母独独忧愁你长病,因为人要不生病,谁办得到?除了长病无法避免,让父母忧愁之外,其余一切事不让父母忧愁。太保不懂这个道理,所做不好的事,父母必定耽心。多说便是赘语。
不论父母在不在,无处不是行孝的地方,父母与你的关系很大,也与国家有关系。
这一章再与学而篇第二章对照看,就可以知道。
【二?七】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55)
音声与意义有大关系。吾讲华严讲到佛的六十四种梵音,很有感触。吾以为从前是大作文章,那是错了。吾从前七、八岁便学诗,诗为文章之祖,不学诗无以言。诗之吟诵,我们不能。佛家的梵音,听闻后能让人落泪,虽然不知其中意义,但一听梵音的高低,就能感动人。
诗有诗眼,文章也有。这章经文的诗眼在「能」字上。意义可以省略,何必这么多争吵?
讲义:
犬马之喻:
喻子(唐前皇疏)
喻父母(朱采)
喻父子并(包咸)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
此章两个「能」字很重要。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爱屋及乌」,「打狗尚须看主人」。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一般人耕读传家,耕连带必须采薪,所以人子生病了称「采薪之忧」。伐冰之家、畜马乘,不问鸡豚,否则是国家待官员太薄了,若一般人做官就称「犬马之忧」,所以为人办事叫做尽犬马之劳的原故。
朱子采「喻父母」,这个说法太不恭敬,不恭敬得像待父母如犬马,话太粗野。唐以前皇侃疏采「喻子」,吾采取皇疏。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
子游问孝,孔子答复,现今行孝的人,不是指不行孝的人。能行孝的人说,指为人子者说,我能孝养我的父母。以上是说现在行孝的人,以为能养就是行孝了。以下为议论,佛家说体相用,宋儒却斥为异端。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
你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他的主人。犬有义,看屋照顾主人,马拉车,犬马的主人死了,也有人以马殉葬的,说到犬马上,它也是「皆」能养主人。
「不敬,何以别乎!」
人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主人,但是犬马不懂得敬。礼记云,唯有人能学礼,「事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鹦鹉、猩猩能言,不离飞禽走兽,禽兽与人不同,在于牠们不懂得「敬」,没有礼节。若不学敬,不懂礼,则与犬马有什么分别?
出家人接受供养,若没有财物,只要敬礼也是供养,这是敬养。所以必须具有为对方种福田的资格。
【二?八】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57)
中国的学问,隔行如隔山,一知半解没有用。从前吾上法律学堂,考时出考试程度的题目,学生最低程度为秀才,高等小学堂毕业就是秀才,人们讥笑是洋秀才,轻视他。一班有七、八十人,半年上下来,戏称「天书」,没有一个人能学起来。当时的教师都是司法界的高等职员,那时候的职员当地本省人要回避,讲话的口音听不懂,法理的发挥很难明白,到了考试时,限定范围出题目,往往还是牛唇不对马嘴,受教一年之后,开一个假法庭,方才似乎明白一点。经过这一套,看卷约略明白,吾是吃过大苦头。
你们所学的论语,也是一偏之见,只知朱子注解,其实清朝初年的阮芸台、纪文达公(晓岚)就提倡汉学了,在阅微草堂笔记就有骂朱子,十三经注疏更是一字不提,所以才有后人的研究汉学。
昔日吾讲论语只让你们实行,今日则不同,为你们选择正义、会笺,会笺没有党派,但是稍偏于宋儒注解,至于汉儒的优点、宋儒的劣处都没有采取,但是他不骂人。你们如同是法官要判案,但是没有判断的学问,所以再要你们看集释。集释也有长有短,但是曾经吃过大苦,二百余注都看过了。吾只看廿种,而且没有全记,一种吾也没有全记。吾无学问,所学得杂乱,但是吾有学佛的原故。把梵文佛经翻译成汉文的佛经,都是高僧,精通儒学,而高僧教人也不允许人看注子。因为佛家以心为主,愚人信佛不信心,智人信心不信佛,一般儒者不说心为主,孔子就不如此。天下的事情,不容易,若只看注子,却没有自己,那如何可以?
佛家志在证道,证了道自然懂文学。讲经不了生死,引导别人得利益,讲经是牺牲自己。阿难多闻第一,佛涅盘时,还没有证果,就像儒家只能读书,会作文章便可以了,但是孔子不如此。若说孔子证道,有人会以为异端,学儒懂道、证道的人,没有几个。他们也不知道孔子证的什么道。若有证道的人,都是学佛以后,证了佛家的道,一般儒家证道者少,所以能证道的也都是外儒而内佛。
论语这本书说人天二道,除了集释,其它的注解家不敢注,纵使注解也不对。孔子懂人天道,子贡云:「夫子之文章(文化)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外之意,就是孔子懂,今日要让你们懂得人道。
帮助吾的学问,一是诗学,一字三年安不上,字字珠玉,懂字、文、方法、音韵,诗是文学之祖。再则是学佛,佛经有科判,八十华严,一体到底。再者是法律的严苛,也有帮助吾。这三种学问帮助吾,所以讲论语有所不同,就集释之中,采取之后才说,吾吃的苦也很大。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实行孝的方法,要「色难」,色,脸上的颜色,今日叫动态。对父母,首先必须能养,这是普通情形,养不仅是养身,还要养心,让父母终日高兴,孝以顺为贵,到此是一段,下文是另一段比喻。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馔宜作「馂」,馂,都食尽了,没有剩余,可见所准备的饮食很合父母的心意,如曾子养他父母。
为何说「弟子、先生」?这一章是问孝,说到「弟子、父母」,这是比喻举例子。生我者父母,与我慧命者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和我没有血统,但是对老师的情形,道理和孝事父母相同,只是事情有变化,例如为老师心丧,为什么不服五服?因为老师是在九族以外,既然与孝事父母道理相同,所以孔子举例。
「曾是以为孝乎?」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对父母也要服劳务,有酒食也馔而有余,但是这是对先生恭敬,这样还可以,对父母就要加上「色难」。
乌鸦会反哺,都能养他们的父母,唯独鹗鸟不养父母,但是动物后来都会离开父母。人因为知礼,所以不会离开父母,即使作官,也要游必有方,人离而心不离,过年要返乡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像狐死必正首丘,天性如此,不忘根本。所以中国人死于外地,骨灰必定要返回家乡,这是民族精神,不必宣传。礼记说,姜太公虽然封于山东,三代却都埋于陕西,就是全为公,人有公有私,姜尚是公而忘私。
汉儒依尔雅、说文而注解,不错,只解释其中的文字,没有解释书中的道理。不是《说文》就可以遵循,而是因为《说文》聚集了古代六书而作成的。
【二?九】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60)
吾的讲法将改,不再解释疑义,择要说而已,所取的注解比较稳当可靠的,至于笔墨官司,你们自己去看集释。吾每章都有结束语,旁听同学采取吾的结束语去实行,就可以了。
这一段的句法有不同的句读,应该是「吾与回言」一读。
这段的意思是同门都知颜回好,但是不知所以然。学到「如愚」,愚,愚痴如愚就不是真愚,所谓「大智若愚」、「大奸似忠」。
「子曰:吾与回言,」
「吾与回言」,孔子对其他弟子说,吾与颜回谈话。
「终日不违如愚,」
「终日」,这一天。事情如果是偶然那不行,只谈二、三分钟的话也不行,孔子是与颜回谈一天。读圣人书,学圣人事,孔子如太阳,我们像香头,学孔子也不够资格,还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十哲也还不懂,我们能吗?所以懂得这一点,可以减少贡高我慢。
「不违」,有疑问才会提问题,提问就是违。无违,是不生阻隔。这样讲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不违,下文自有解释,不必多事。颜回听完呆头呆脑,没有答没有发问,有如愚痴人。这是孔子对颜回的同学说,颜回当时不在场。音声和意义有关系,声音高下,意思便有不同,如今文化虽然凌夷衰败,但是否极泰来,到了冬至交九,冬至阳生春又来。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退而省其私」,孔子与颜渊两人谈完话,退下去后,「而」转折词,隔一段时间。「私」,不是和孔子谈,而是颜回与同学谈的时候,老师与朋友都很重要。孔子暗地省察颜回与其它同学谈的道理。我和他说时,他只是一言不发,私下与同学谈,「也足以发」,能发挥我所说的话。哦!「回也不愚」。
这一段书的意思,不是孔子赞叹自己的学生,也不是对后人夸奖,而是对其他同学夸奖。因为同学中程度不齐,或许有人对颜回不了解,以为颜回如愚,所以孔子赞叹他。
你们必须学稳重,学佛学儒,甚至学一切学问必先静下心,吾幼时读书,三两行书坐一天,这是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用功方法,仍须要入定,定后才能静、才能安、才能思虑,才能思想得到。颜回少说话,易经说:「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有些人见面说了,送到门外还谈,断定他所学无成,君子不重则不威,求道者东看西看,不稳重,没有希望,断不会有成就。
【二?十】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61)
先前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必须知天命,学有成就而人不知我,于我有什么害处?知我,我也学成;不知,我也要学成。要真通达,必得专精其一,通一经则通全经。学问真有成就,则无人理你。一知半解,门门不通时,反而人都懂得你。学问真有成就,便无人理会。想要真通达,必得专精一经,通一经就通全经。例如会了弥陀经必通三藏,圆融无碍,华严是大弥陀,弥陀是小华严。
「患不知人也」,不知人才是大麻烦,寸步难行。与一人交往,不知尚且不行,家庭也是如此,夫妇不了解,必定是整天吵嘴。一个商店领导三人,若不知人,也领导不了。既使你待人厚,是你自己好,但是用了坏人就糟,佛也有感化不了的众生,所以必得「慎其初」。从前介绍人要「品学兼优,老成谙练」,若没有「品」字,那是故意支支吾吾,介绍者可以不负责任,交友也是如此。看人有方法。
「子曰:视其所以,」
「视其所以」,平素看「其所以」,看不重要平常的事情,看近处的事,好坏都不足为凭,只是一方面而已。
「观其所由,」
再「观其所由」,遇到非常的事情,或看远处的事情。观之中、视之中都有察的意思,不是漫不经心,佛经就有「妙观察智」,观要加上察。吾讲论语引佛经比喻,采取佛家的方法,为了帮助你们明白而已。遇到特别事情看他为什么如此办?根据什么如此办,如曹操想篡汉时,司马懿还劝,为什么后来自己也篡位了?这不容易知道。
「察其所安,」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都要「察其所安」,一动就观察他的用心,做完事再观察他的心情:干好事,若觉得不满意,或是感觉很得意。干坏事后,观察他的心是忧还是喜。经过这三个步骤就够了。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重复说,是绝对如此,加重语气。除了是大奸若愚、大智若愚的人,其它人都藏不住,不是偶然藏不住,而是绝对藏不住。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可因人有一、二事不好就摒弃,这样会失去很多人。举事实容易懂,却会伤道德。例如美国卡特落选后,还说早就想不干了,这是无耻到极处的人。一杜鲁门,二尼克松,三卡特,这是美国的「三竖」。
【二?十一】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64)
「子曰:温故而知新,」
温,温习的意思。所有学过的都叫故,没有学过的都叫新。学过不温习,久了就忘;若是未学过的不学,那学问就止于此了。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不死就要天天都必须上学。
另一种解释:今人讲新发明,肚子没有学问,发明什么?孟子离娄篇说:「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左右都是源头,源源不断,所以温习旧的,才能发生新的,这是教我们求学必须如此。
「可以为师矣。」
「可以为师矣」,能温故知新,有新发现,只是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须举一反三,才可以为师。曾子三省:「传不习乎!」就是温故。当教授教学生前先给自己先上课,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儒道必须代代相传,孔子在时,子贡等也有学生,所以将来必当人师,必须如此才不会误人,孔子的用意很深。
另种一解释也可采取:能温故知新,温故知新就是你的老师,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你们当老师必须先预备,然后再去上课,半年后同一段讲就不同,又可以生出新意。
吾希望你们学会,出去再讲,造福桑梓。吾老了,希望有后人,今日台湾只须要有二、三位通儒,台湾的风气必变。你们弘法,浅讲不要紧,若邪讲就是误人,近恶知识就是跳火坑。你们求往生,也必须先有公据。
【二?十二】
子曰:君子不器。(64)
「子曰:君子不器。」
君子有两种意义,一是指在位者,如今日的称某公。一是指有德有学者,因为求学第一,学问之中以求道德为第一。所以必须求学求道德学问才算是君子,才能为社会谋求幸福,这一章指求学的人。
器,器具,一种器具有一种作用。扇子扇风,毛巾擦脸,一器有一用。你们不必提「一体万用」来质疑,这里指一器一用。
君子不器,大小事都能干,大事由小事而成,干小事也必须尽责任。有了学问,凡是利益大家的都可以干。既然要做,就应当尽心尽力做好,不必问薪水。
吾学佛,为什么讲论语?
【二.十三】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65)
「子贡问君子,」
「子贡问君子」,子贡问的心意是什么?孔子必定了解,不必你担心,也不必你来代答。
「子曰:先行,」
孔子答「先行」,孔子圣之时者,春秋那时候必定有「言而行」的人,也有「言而不行」的人,所以答应人的事要先去做。
「其言而后从之。」
「其言而后从之」,行了之后再说。所说与所办的相同,办十分说五、六分,说多便是矜夸自己。
这一点你们可以学,好事先办,办后再说,不必说也行,因为事实都做成了人自然知道。又如其它国家的竞选,选上后食言而肥,说而不办,这是小人。吾学硁硁然小人哉,吾一诺必定办到底,谁叫我说错?答应错了而不害人的事,吾必办到底。「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不须要宣传,不言最好。你不宣传,有阴德,比阳德更大。
自元代到今日,上学者都是顺从宋儒朱注,因为考举的原故。但是宋儒朱注有长有短,汉儒的注子也是如此。从前只是注解经文,后来因争执,意见便杂乱了,学者茫茫然无所适从。程树德集释,采汉魏六朝以来各种说法,「按语」是程树德先生的主张。今日你若要依集释一段一段讲,必须讲三次才讲得完,所以吾从集释撮取择要。吾在这本集释还有采取的方法,或者各采其半,甚至吾有吾的讲法,方法就另外采取了。除了儒家之外,有其它讲法,吾虽然学佛,却是内佛外儒,人们不知道我学佛。
【二.十四】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66)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小人,指有没有道德,有褒贬的意思,意思在于使人学君子。周与比的讲法,有很多说法,有公与私,义与利,有普与偏,有同与异。
汉儒注书都有根据,根据尔雅、说文,宋儒依着自己的意思说,连字也改了。例如周、比,依今日的言语容易懂,但是若没有根据,那自己就成圣人了,我们连君子也够不上。
出世的佛是圣人,世间法的孔子是圣人,孔子自己说述而不作,他的学问都是前人开创的,他只是述说而已,所说的道理都没有自己的创作。孔子到了老年还上学,他以谁为师呢?「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差不多都是他的老师,所以孔子能成就。而且孔子说:「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人五十为艾,发就白,也就是衰老了。人身有阴阳二气,头为诸阳聚会之处,所以能抵御寒冷,发是「血之余」,所以年轻时头发黑,阳气上不去时头发变白就是衰老。
求学然后再做事,万不可一知半解便去做,或做了再说,讲究少说话,说了一句不对的话,便驷马难追。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那就是老的时候,孔子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多活几年,使我学易,难道孔子没有学过周易吗?他学易经曾韦编三绝,孔子学易经多少年了,愈学愈难,所求能再多活几年,学后可以无大过矣,但是还有小过。我们满身是罪,若有形象,连虚空都不能容受。不学佛,如行尸走肉。你们若知道自己不行,才能进步。
净土是易行难信,你们实行了吗?诸位要学伏惑,今后要学直心平等,一切不知道的不说也不做,好人可以亲近,坏人敬而远之,孔子也说「吾谁毁谁誉」。依这实行,境界就会不同,等到你们真正真心平等了,吾才教你供养十万亿佛,因为直心是道场,才可以听得懂供佛的方法。
广告牌书:
(一)周:公,比:私。
(二)周:义,比:利。
(三)周:普,比:偏。
(四)周:同,比:异。
这四种说法大同小异,大不同的说法,该如何抉择?这四说有好讲的,有不好讲的,你们可以在「公私」上着眼,遇事必须怨亲平等按公办事。公就是周,纵使亲兄弟无理而怨家有理,也不可说自家兄弟好。小人办事则是私心,比也。直心无曲,心曲折不但人格不立,念佛也不灵。
这一章吾摘要说说,你得其中的要点就可以了。你们听论语必须当佛经听,吾学佛沾了中国文化的光,再来研中国文化又沾佛学的光,佛学中体用事理等的分析法,帮助很大,所以中国文化有吾的断定法。
【二.十五】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68)
这一章纷争很多。朱注以前没有如此复杂。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
罔,包咸注,罔然无所得。你们没有学,因为没有经过三到。学很重要,所以论语首篇为「学而」。学必须用心,否则罔然无所得。
皇侃作诬罔,无此事诬告也。不正确而诬罔圣人之道。你们讲孔圣人的书,若孔子没有这个意思,你却如此说,不是诬妄圣人吗?
(按):包、皇所说虽然不同,都对。学而不思,就自己而言是罔然无所得,对方则是诬罔圣人,两方都有关系,都合理。
「思而不学则殆。」
「思而不学则殆」,今人注重新发明,今人所做的错误,在论语之中都有。殆,何晏曰疲怠,只思而不学,如王阳明的「即物而穷其理也」格竹子吐血,就是疲殆。
朱注,危而不安,但是也有不危的时候,作疲怠解释就可以了,危则谈不上。
王念孙引公羊传何休注,史记仓公等传都当「疑」说,依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闻思修是佛家的学思,儒家的学思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只学不思,不研究就不能明辨,自己枉费工夫而且诬罔圣人。若思而不学,不免于疑惑,孔子四十而不惑。只思不学,一辈子疑惑,你们求学,必须思学才能有新发明。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必须具备真知灼见,必须明辨,才能笃行。你们要能辨明,讲经可以依照祖注,不可以随便谈。今日佛家的毛病,没有学禅而妄谈禅,吾学八年,才一知半解,知道他们是妄谈,诬罔圣人。没有学净土,如何讲解弥陀经?禅净没有学,你们顽空还不会,何况第一义空?没有学般若,千万别讲空。佛讲金刚经,须菩提尚且落泪,以为没有听闻过,这些人能超过须菩提吗?
【二.十六】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70)
这一章争论纷纷,诬罔圣人,从元末到今日,所说异端都是指佛教,吾从前学佛,也是以异端自居。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
攻,汉代何晏、梁朝皇侃都注释为治。学叫治学、攻书。攻,治理也。范氏也是采这个说法,而且说是专治,专治一条。这个说法也通。治木、治玉、治石的工匠都叫攻,如做出桌子后,还必须平稳、上漆等等,雕之琢之,一层加一层,愈进歩愈精致。攻,集说当攻击说,如「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这二种解释在这一章必须活看,要看这章文字如何说而采取那一种解释。好事当「治」解释,坏事当「攻击」解释,好事有反对的,可当攻击讲,坏事有人反对也可当「治」讲,如弯曲的木头应该治理使它平直。
异端,集解:「善道有统绪,故殊途同归」,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而异端是不同归趣的。
以上是发议论。下文皇侃就事上解释。异端指杂书,诸子百家。诸子百家暂且先别看,先读六经。诸子的五子是读经有余暇必读的书,古人用典,出自庄子中有一半,庄子出自老子,老子为异端,那庄子不就是异端吗?
公羊传注,他技奇巧为异端也。今日的声光化电是真异端,奇技淫巧,对民生没有大好处,而且会出大麻烦。礼记大学注(宋儒取出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在礼记中就缺这二篇文,而且大学、中庸经文前后颠倒,如此改经,这是误人。)异端也指其它技术。论语后余说,异端,他技也,即小道也。荀子中有非相、相面、看阴阳、算卦等都是小道,无关大体。
戴东原集,端当「头」解释,开端就是开头。凡事有两头叫做异端,学任何事,按着一头学,要专门别乱杂,若同时学两样,就为害了。现今学校便是学两头,学若干科目,科科都不精,从前人读书不会同时看两种,必得温故而知新,下午以后温熟书。若不如此,那八月十五到冬至要上灯书,过二月二到五月端午也要上灯书。(上幼儿园的年纪晚上读这个,就叫『上灯书』,咱家塾里『上灯书』就是『背正书』,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背。)以前的读书法,都是通本读;再诵读生书时,务必温习熟书,第二天背书时先背生书,再背熟书,因为从前的书都是木刻版,赶考能带多少书?所以必皆都背起来,知之深,左右逢其源,下笔千言否则李白如何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知之深则左右逢其源的原故。朱子集注继承他的老师程子的说法,认为「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佛法既然有理又为何批评?这是宋儒偏见,认为学者应当把佛法看作淫声美色一般离得远远的。
自范氏说异端不是圣人之道,如杨墨等,程朱却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的解释,以后便有很多纷争,学者应该详读集释后段的「发明」及「按语」及「论语足征记」,可得到简要的结论。
明白以上各种解释,依着前人的注解来说:
攻乎异端有两种解释,攻是学习;异端是杂技小道。正功课耽误,心不能归一,不能学得精细。再一种解释,端是两头,事有两头,先考究一边,明白后再考究另一头。虽然两头相反,也要先一头再另一头。例如先看六经,再读五子。只知己还不可以,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孔子不但是学一端,而且学多端,所谓「有周公之才之美」有才可多学,若无才,按着一头学就可以了。
一事不知儒者之耻,孔子会农、会稼、会打战,我祭则得福;不会阵战,如何堕三都?夹谷会,如何我战则克?不会稼,樊迟如何问稼于孔子?必定是老师会,才跟他求学,我们没有这些才能。孔子,天文也行,否则如何说「譬如北辰」?
学两端,「舜执其两端,用其中」,采取中道,非色非空。程子随邵康节学佛,望文生义,没有内功,他一定不懂三细六粗。格物,来了东西,动了初相;再有能所,能是知,所是境界相。韩李随笔是宋人所假托的,没有听说韩愈注解四书。唉!宋儒讲究主敬存诚,如此这诚在那里啊?
再一说:攻击异端,自己受害,所以不许攻击异端。
每次因为时间的原故,还有未尽之意。所以第二次再补充说明。
上次说「攻乎异端,斯害也矣」很重要,一般人只依宋儒程朱的说法,不是孔子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吾为佛教徒所以偏向佛家,如此则为小人,比而不同,偏私了。
异端的讲法,程朱开了头,才改变汉以来的说法,应该以旧说才对。异端不是只有论语说。异是不一样;端是头,所谓异端者指两头。自汉到宋有二说:攻,治也;求;治理;学。按一头学,学任何功课,都要依一头来学,学会再学另一头,如学一本书,学到底才换本,若同时看两种,就是攻乎异端,受了害,都不专精。
另一解释(其实是同一个意思),「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两头都听,采用中道。这可以佛法比喻明白,孔子也用比喻,如「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又说:「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现今却颠倒了。五四运动,党国元老都不赞成。佛学不讲空,不讲有,用中道,若仅执一端,斯害也矣。不执两端,也害,因为有偏见。
再者,异端本为两头,程朱才说是异,不同;端解作端正。程朱以为异端指的是邪教,但是尔雅、说文没有这种说法,这是造谣言,这是诬罔圣人之道。他们说孟子辟杨墨,孔子时没有杨墨,孟子如何辟?因为他们拥护礼乐,杨墨反对礼节,丧重节约,不必三年之丧,而且政治思想与墨子有冲突,不能不辟,但是孔子是「君子无所争」。
攻,原来是治的意思,没有说是攻击。既然是异端、邪教,那就必须攻伐。但是孟子没有说杨墨是异端,而是说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宋儒根据孟子辟杨墨,称为异端。若说孟子所骂的异端,也不是孟子的意思,反而减轻杨墨的罪过。因为异端指小道,并不是禽兽,只是小道而已,这不是减轻杨墨的罪了吗?
子贡说:「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程朱学佛而骂佛,以为佛比杨墨更近理,所以为害更大,有理反而不行,有这个道理吗?孔子没有见过杨墨,也没有见过佛,这种解释是诬罔圣人。
【雪公讲义】
「攻」义。何晏、皇侃皆曰治也,谓学为治。范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玉金石之工曰攻。集说攻击也。
(按):治与击大异,须视解文而采。
「异端」义。集解:善道有统,殊途同归,异端不同归者。皇侃注,异端、杂书也,杂谓诸子百家。公羊传注:他技、奇巧异端也。礼记大学注:他技、异端之技也。论语后录:异端即他技,谓小道也。戴东原集:端、头也,凡事有两头谓之异端。言业精于专,兼攻两头,则为害耳。
朱子集注,宋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
(按):自范氏谓异端非圣人之道,如杨、墨是也。程、朱遂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之解。以后纷争甚繁矣。学者宜详读集释后段「发明」及「按语」,可得以简要结论。
【二.十七】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72)
「子曰:由,」
由,子路的名。我们不知道孔夫子为什么对子路说这章经文,但是宋儒懂,说出其中的微言大义。阿难不知迦叶境界,更不知佛,我们怎么知道!数千年后的宋儒怎能知道孔子?宋儒说,因为子路好勇,强不知以为知,所以孔夫子告诉他,对他有好处。这种见解,我们不可学。孔子说性与天道,性与天道,是分出两条说,宋儒讲性与天道,程朱往往合起来说,叫「性天」,一路模糊下来。宋儒首先开这个端倪。将来或许以佛学讲论语,以论语讲佛学。
「诲女知之乎,」
「诲女知之乎」,孔子说,我教你的道理,知道了吗?知,有读音作「智」与「志」,在这章可就读如「知」这个字。知这一字不简单,若简单,为什么孟子、王阳明讲良知良能?我们不要轻易的说「知」。知是吾人本性的灵知,佛家说是众妙之门,佛法有「离念灵知」,一念不起,不看就知道。如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知,为众妙之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知之为知之」,怎样才是真正知道?听闻以后,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佛法称为闻思修。其中的味道都知道了才能说「知」,否则是说食数宝。纵使吃了,也是像「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笃行才算知道。博学等五层工夫没做到,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是有智慧,才是真知道。
同学们可以学这点,否则让人看笑话,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吾不注解佛经,也不翻译佛经。今人都是小偷,东抄西抄,强不知以为知。你们要学真知灼见,不学真知灼见,便不能往生。不真知,三藏看破也是枉然。
【二.十八】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74)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干禄,求禄位。孔子答复子张,必得广学多闻,天下事很多应尽量学,不明白者不说,你们必须学这点。亲眼见了才说,有疑惑可以从阙不谈,知道十成只说七、八成,谨慎别全说,胡说便是诬告人,造口业。只要说得恰到好处便停止不说,多说会惹出枝叶,能如此者,过错自然少。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多见阙殆」,殆在此勉强可当「危」,不安的意思。所见虽然不少,但还有不安、有疑虑之处,则从阙,不但不说,也不要去做。就所知道的只行个十之六七,不过与不及,「过犹不及」,孔子讲中道,所知道的行之六七,自然会减少后悔的事,办错事就会后悔。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若能说话少过错,行为不后悔,如此去当公务员,便是当到恰到好处。
中国古来讲究禅让,决不像今日的选举。
【二.十九】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75)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
哀公不得意,从这一章便可知道。鲁哀公问,如何做才能使百姓信服政府?你们虽不当国君,但是你的家人信服你吗?你尚且不能服自己家人,何况别人!早上你的心理与下午都不同。
「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举,派使他在职位。举用人第一必须直心,直者,有便说有,无便说无,不欺骗人,要举正直的人。
枉,不正直。「错」是另加安排,枉人不必就换掉,不是去除枉者。若将枉者去除,如崇祯末年就是因为过于急切,换人很多次,所以人们离心离德。只要举正直的人,权位在枉者之上,枉者无作怪,给枉者好名誉就可以了,如此则民服。否则民不服。
你们必须谨慎交友,「毋友不如己者」,否则别人以为你是属于某一党,就受影响了。
【二.二十】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77)
【雪公讲义】
★孝慈则忠句,各解纷纭。黄氏后案曰:「孝慈则忠」。诸家说甚费解,式三谓「孝」当作「(音教)」,谓引导之使人可仿效也。
★按:黄氏所云,本句可通,但与全文不贯,且他本罕见,姑备一说。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细审季康子之三问,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从乃在民。君能庄临,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亲;中则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临之,如亲慈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犬马路人,草芥寇雠矣。举彼善者,教他不善者,民自相观而善;是不劝之劝。此章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旁通,言与文,婉转入微。
★(犬马草芥二句,引自孟子离娄篇:「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引文略为变更,以便解说而已。)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
季康子问孔子,「使民」,使用老百姓,因为大夫有土地,当宰官领导人民。如何能使百姓恭敬、尽忠?若不能做到,如何能使百姓学这二条?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
临,在上对在下,或少数对多数叫临,如临山、临水。对多数百姓与他们见面时,必须庄重,非礼勿言等,临之以庄,对方自然对你恭敬。
「孝慈则忠;」
「孝慈则忠」,有人说,你上孝父母,下慈儿女,则百姓忠,此说勉强可以通而已。各种注解纷纷纭纭,黄氏后案说,孝慈则忠,诸家所注讲不上来,他以为「孝」当作「」(音教),引导人民使人可以仿效,如引导人慈,人民自然忠。本句可以说得通,但与全文不贯通,而且其它本子罕见,姑且聊备一说。
「孝慈则忠」,不必改字,懂文法便懂了,学文法最好学唐诗。孝经云:「夫孝,始于孝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一到社会,一做事就可以说是「中」,孝经为孔所说(以经证经也),孝子应当终于立身,立不是立志,而是立行,身有所成立。向上引导国君成尧舜,向下化导百姓,上致君,下泽民,以显父母。
仔细审查季康子的三个问题,都在使民,教百姓如何敬,如何忠,如何鼓励劝奖百姓,都在使民。使用百姓是谁来使民?是国君,使民在君,顺从国君的是人民,顺从在民,君能临民庄重,而人民自然恭敬。这一处的文法,单说国君而已,国君只要庄重便可以了。今日教人学笑,胁肩谄笑是阿谀的小人。
人民自然恭敬,一方面,以孝教导人民,始于孝父母,中于孝君。教百姓孝亲,首先是教孝养父母,到社会办事自然忠君,忠君就是孝君,好比儿子孝顺他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上者是人民的父母,所以说子民,视民如子。县官是父母官,只有七品,官不大,抚台是大官,但是称县官要称「老父台」。若平时,县官到抚台衙门,见抚台必须跪拜。国君必得以慈面临人民,视民如子,必须拿出当母亲的态度来对百姓,文王视民如伤,那是真心。你们学直心,别弯曲。国君如父母亲慈护孩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是犬马路人,孟子说,君视民如犬马,民视君如路人,毫不关心;君视民如草芥,不爱惜,民视君就如寇雠,当仇人。
这一处的文法有两方面,孝慈是一上一下,上位者教你行孝,乃至忠君,上位者就必须慈,视民如子。
「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第三句如何劝?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人,指第三者,举用那些善者,那一人好就举他出来,让百姓看了效法。「教不善者」,也不说不善者不好,只要去教导他,一边举用善人一边教人民,都是第三者。这一处的文法又变了,举好人又去教不好的人,人民自然相视而劝,这是不劝而劝。这三句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第三旁通,孔子的说法及文法,婉转微妙,懂文法,就能讲下来。
【二.二十一】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79)
你们学一章,若能讲,能领略其中味道,又能改变心理,才不白学。吾懂中国文化,才真懂佛学,懂佛学才懂中国文化。
宋儒满嘴说理,攻击宋儒的人以为四书五经都没有说理,这也太过了。凡有事,就有理,有理就有事,二者不可分。说十三经中无理,就是不对。吾因为读过中国文化,才能以此来读佛学,后来研究佛学,回头再读中国文化的书,才能懂得。宋儒对于经文还不能解,道更是不能了了分明。儒家很昌盛,道反而隐晦,佛家不如儒家昌盛,反而有懂得道的人,不可思议。
「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这都是同一种笔法。
这几段说理的地方少,汉儒小心不敢说,宋儒也说不出所然,所以只说考据。考据吾不说,因为其中有些是臆测的,如诗经中的草木鸟兽,日本有图,但是所画的多不相同。中国人造的谣,多是虚拟假设;西洋的造谣,却是以今日的动物模拟,例如麒麟西洋人以为是长颈鹿。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这段的句读,古来有所不同,宋儒程子说:「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朱子继承,他们以为这时孔子没有作官,而且有理由。书中没有的,我们不说,可以说孔子不出来作官,至于什么理由?不知道。有人问孔子,为什么居住在鲁而不出来作官?如阳货所说:「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孔子敷衍应付,这一章则答的很恳切。你们读一章,必须学一章,否则吾何必受此辛苦,吾老了,你们现在学虽也晚了,所谓「幼而学,壮而行」,但是如今学还可以,将来薪尽火传要靠你们。
「书云」,这一段经文已经佚失,经过秦火到汉代,山东的老伏生,将书经读诵出来,后来又在孔子屋壁中发现古代的书经,用蝌蚪文写的,但是这一节在那一段,已经找不出来了。
「孝乎,惟孝」,这是赞叹语。「孝乎!孝乎!」,就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居家首先必须孝,百行孝为先,这句话语出自孝经的意思。孝顺以外,便是「友于兄弟」,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八德,例如一棵树,孝为树根,其余为干、枝、叶、花,这些都是由孝生发出来。「孝就是孝」,没法说,天然如此,如佛学「性就是性」。儒家最好的字为「善」,佛家是「妙」字,你们必须知道。这二句就是孝友。政治有两种:一者为文化,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就是这二句「孝乎惟孝,友于兄弟」的意思。第二种是法治,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今人只知这个,结果是「民免而无耻」。
「施于有政,」
「施于有政」,在家对长上孝顺,对平辈友于兄弟,就是办政事,出去也不过如此。「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们必须温习,必须能用。书应当温习多少遍后,知道了,自己遇事才能变化。
「是亦为政,」
「是亦为政」,我这样就是办政治,这是政治的根本。
「奚其为为政?」
「奚其为为政」,还有什么算政治呢?孔子的意思就是说,我出去也是行这一套。为什么不出去?有障碍,没有重用。
这一章讲孝弟乃为政之本,自行如此,化他也是如此。
【二.二十二】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81)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考据很多,所考据的不对就不论了,纵使对了也无关宏旨,所以吾只约略说说。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信在八德的中间,特别重要。前一篇说「主忠信」,曾子三省有「与朋友交信乎」,信如何重要啊!人们轻视这个「信」字,差不多都患了这个「不信」的病。学佛受菩萨戒,最难实行的是「不妄语」戒,但是「不妄语」极为重要,一般人都没有看重,孔子以为这个「信」字不可看轻。人若无信,「不知其可」,不知他除信以外还有那一条不错?注意孔子的口气。言下之意,是说其余的都无可取了。这必须在社会上办多少事,碰多少钉子,有经验阅历的人才能领略。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
大车,指牛车。輗,是连接牛与车的木头。小车,指马车。軏,钩住马和车的钩子。
「其何以行之哉!」
「其何以行之哉!」没有这些輗軏,如何能使车子走动?今日之下,就要说车子没有汽油,怎么能使车子行走呢?「何」字,「可」字,用这些字可体会其中的不同意味。
你们要学「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就可以了。但是「信」容易失信,容易妄语,心则不直。你们要谨慎守住信,好好学,便是希圣希贤。
程朱理学也不是没有好话,所谓:「满街皆圣贤」,但是这还是由佛家「众生皆有佛性」而来的。
【二.二十三】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82)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
「十世」,三十年为一世,或者说一朝代为一世,有多种说法。「子张问十世」,问十世的什么事情?看孔子的答复,自然知道子张所问为何,不必重复。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殷因于夏礼」,殷是商代,因为商遭洪水而迁于殷,所以又称殷,叫殷纣王,不说商纣王。因,搜求原因。殷朝立国搜求制礼的原因,原因就是夏朝,在夏朝的礼制中。子张问十世,孔子答夏礼,可以知道子张所问为何。殷的礼乐制度,就是指政治,殷的政治还没开创时,将夏礼拿来参考,殷用不到的去除,没有的则增加,因此定出殷礼来。孔子为周人,为什么知道殷礼?下文还有「夏礼吾能言之,文献不足故也」。
念诵的力量很大,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神奇极了。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公定礼制,也是因于殷礼,加以损损益益,而制成周家的礼制,他制礼的来源,孔子也知道。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其后继周者」,这章书是讲三世,自古以来国家必亡,人也必死,佛家说:成、住、坏、空,正、象、末、灭。后来再接继周家的朝代,也必得要参考周家而定。
今日没有礼乐,刑法用的是外国法,将来国家稳定,一统国家,还得参考制礼作乐。今日提倡三民主义,与四书五经有关系,只是改变名辞而已,若全不要,就是不要民族了。如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不就是四维八德吗?这些不就是「其或继清者」也可知道吗?
【二.二十四】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84)
有人说,这一章应分为二章,吾依一章来解释。
普通人的大毛病,多是见利忘义,见有利的事人人争;见义,牺牲的事就不肯去做。礼记说:「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祭而得福所以愿祭,见义,没有利益便不愿为。因为能得好报,才愿去做。
这关系到君子小人的差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是这章的意义。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鬼与神,合起来说也可以,若分开说,鬼指家里的祖先,神指外头天地山川的神只。「祭如在」就是祭祀祖先,指鬼;「祭神如神在」指山川等神。
为什么中国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讲五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你孝父母,父母对你慈爱,你也必须慈爱儿女,推展出去为九族,九族以外称「无服」,九族以内为「五服」范围。由本身上推五服,下推五服,老师不在五服以内,所以对老师之丧不穿服制,而是心丧三年,因为没有血统关系,中国重视这个。所以同姓不婚,否则为乱伦。天伦,天然如此,不是人造,但是君臣、朋友是人造的,夫妇一半人造的。若不要五伦,那与禽兽相同。所以接续香烟,大有关系,这与家庭与国家都有关系,以「血统」关系来说,「非其族类,其心必异」,没有家庭,国家便不能坚固。夫妇居屋,有孙子就是家,三、二家便是乡党,再组合起来就是国家。
别人的祖先,不可以祭,他自己有子孙,人死后而到丧家吊丧,吊是吊生,祭是与死者有交情,灵前祭拜就可以了。他有子孙,我们可不过问,若没有后人,「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身为朋友就必须负责。若不如此便是谄媚别人家的鬼,希望求得鬼赐福。实在说,在街上也不要捡拾别人的物品,不义之财的原故,不必乱祭希望得福。
「见义不为,无勇也。」
但是这不是叫人做自了汉,「见义不为无勇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平时各有他们的监护人,若有须要帮助的必得帮助,甚至为朋友报仇,为朋友死都可以,这是民族主义,要义务去做。这一句就是「临难毋苟免」,牺牲自己而去做。
勇为三达德的一端,智仁勇,有勇就不要利,只要合义的事就去干,「知耻近乎勇」有耻的人才有勇气。
八佾第三
【三.一】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87)
后面的乡党篇,不能说,是孔子饮食起居的事情,纵使会了,也用不出来,所以不说。
书中所说,不是单指在上位的人或在下位的人,而是一体万用,可对上也可对下,必须能举一反三。
你们必须记住,这些话现今的人不在乎,若不在乎,那就可预知未来的结果了。凡事有因、缘、果,「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是真正中国文化,讲民族主义。西洋人说的话有他的内容,今人用他的名词,但是不了解他的真义,用中国语,说西洋物,望文生义,社会必将混乱。学哲学必须学中国哲学,学庄子也可以,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学这些只会增多怪脾气而已。白马非马,这是分别观。若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就是圆融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凡事不要悲观也不要乐观,我们是人,一切可以尽其在我,干什么像什么,我们都是在梦中,在戏中。我们学佛多年,仍看不出好现相来,因为人格还不足的原故。我们在五乘之中,人格尚且不够,天尚且不能升,其实人身也保不住,若能保住人,来修净土,求往生就可以了,一定要专精执持这一法门,不要脚踏两只船。
你们学论语,对你们学佛帮助很大。做人的根本,凡是初皈依印祖,印祖都开示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敦伦尽分,自行化他」,再来就是「诚心念佛,求生西方」。敦伦尽分是中国文化,真学问自五伦始,五伦有十义。敦是敦厚、加厚、笃诚,很简单却做不到;尽分,尽自己的职分,范文正公每天反省,一天所做的事若不及所领的俸禄,必须第二天补足,这一点你们好好想。
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全国都以为周公不怀好心,欺负小孩,等到成王长大,周公将大位还给成王。周公死后,成王感念周公的大德无法报答,周公既为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叔,成王就以天子的礼祭祀他。其实不可以如此,但是鲁也不能推辞。伯禽为周公的儿子,祭周公用天子礼,但是周公以外的国君如何可以用天子礼?伯禽还有兄弟,传到后来,鲁的后代嫡长子这一支以外还有仲、叔、季,因为伯禽这一支用天子礼祭周公,三家祭他们的祖先也用天子礼。后来三家把持鲁国政治,若在金钱、土地上争还可以,若争用天子的礼乐就不可以。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
「八佾」,吾幼年曾见八佾,每行八人,有八行,八八六十四。吾见曲阜的祭孔,天子礼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季氏祭他的祖先也用八佾。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有二说,都合理,都可采取。
这件事季氏能忍心如此干,忍指季氏而言,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能忍心不干?这是犯上作乱的事。另一解释,忍指在位有权力可以管者,这件事能忍着不管,什么事不能忍心不管?
这一章教我们敦伦尽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黔娄为山东大穷人,齐请去做官,他不愿意去,鲁来请也不去,穷极了,死时所盖的被子太短,盖不住,但是他妻子不肯邪(斜)盖,谨守本分。
【三.二】
三家者以雍撤,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90)
编论语的人有略加归类,这一章仍与上章同一件事,只不过不是同一时说的。
祭孔有六章乐,首为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撤馔时,随舞随歌。祭孔的音乐,起首为大哉孔子,先知先觉,奏咸和之曲,有辞,赞辞必须合乎所祭者的身分。
「三家者以雍撤,」
这一章是说撤馔时唱诗经的雍章,雍章是赞天子的颂辞,撤馔要奠酒,主祭者是天子,辟公是陪祭的诸侯、卿大夫。
「子曰:相维辟公,」
「相维辟公」,陪祭是诸侯。
「天子穆穆,」
「天子穆穆」,穆穆说是美善,很难说得通。应当指温和,又庄严,例如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温和而且威仪充足,又庄严又温和,这是说天子的态度。
「奚取于三家之堂?」
「奚取于三家之堂」,奚,何也。那一条够得上用天子的礼,在三家的庙堂祭祀。无论所说的是什么事,都是由于僭越国君的礼。
【三.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92)
礼乐做什么用?用礼来整齐,使社会平平和和,但是必须有仁。「道之以德」,道德走不上,「齐之以礼」,再以礼来使人们整齐。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仁者,二人,不论办什么事,必须替对方想,妨碍别人就不可干,替对方想就是仁。礼尚往来,彼此互敬,彼此不妨害。
「人而不仁,如乐何?」
乐是情,彼此交换情意。对人不仁,那音乐有什么用?没有音乐,还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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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0 1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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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不可以有桑间濮上坏人心术的音乐,从前村中演戏,必须与老先生商量,若有伤风化的戏不许演。乐很能感动人,像佛家的梵呗为清净音,没有喜怒哀乐等染情。今日的洋乐,害人不浅。人而无仁,则礼乐有什么用?
若礼乐不行,则「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如此人民只想免受刑罚而不会有羞耻心。
【三.四】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93)
【雪公讲义】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易字疑是具字。檀弓云:丧具君子耻具。群经平议:戚当读为蹙。礼器篇:三辞三让而至,不然则已蹙。说文:蹙,迫也。言居丧或失和易,或失迫蹙。包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朱子集注:易,治也。引孟子「易其田畴」。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说意皆从顺;惜涉疑改,文献不足,宜待后征。但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则义较长;谓丧与其礼和严敬,不若哀有余也。集注引孟子「易其田畴」一句尚可;其下不贯,则费解矣。
「林放问礼之本,」
林放问得不错,孔子还答复他,可见问的不错。礼有吉凶军宾嘉,吉礼祭祀最重要,这里举吉凶二端以包括其它礼。
从前有五礼,祭为五礼之首。这一章是问礼的根本,孔子执其两端而答复林放。
「子曰:大哉问!」
「大哉问」,人们多是问花果枝叶,你却问根本,真是「大哉问」。祭祀时的酒为白水(玄酒),祭海神、河神,要先祭河神,因为海的本原为河的原故。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上句是奢与俭,下句是易与戚。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看文讲不下去,便怀疑改易为具。礼因为奢华,不如俭省,为什么不如俭省好?因为祭在「诚」,祭神如神在,全在心诚,若奢华便少了诚心。若有诚心,诚是礼的根本,如此就可以了。周郑交质,有人质也无益处,若心诚,白水、水草祭祀也可以。学佛庄严佛净土,佛不希罕好东西,心净则佛土净,心庄严是真庄严。
「易」古来就很难解。「易」,俞琰疑作「具」,礼檀弓篇云:「丧具,君子耻具」,丧事一切具备,君子以为羞耻。从前孝子若丧亲,语无伦次,心思全在父母身上,若备妥丧具,便去掉了哀伤的心。
群经平议以为戚当读为蹙,迫也。意思是说,居丧或失之和易,或失之迫蹙。
包咸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有客来,奏乐;和和顺顺,有礼又恭敬。示,表示。易,和顺。丧与其礼乐和顺,不如哀而有余。
朱注:易,治也。引孟子「治其田畴」,田地有草而除去。这一句还可以讲,但是下文便不能连贯。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种说法的都是从「顺」,可惜涉及疑经改经,文献不足,应该等来日得到其它数据才来证明。
上回「孝乎惟孝」,我们平时说:「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的句法都可以证明。
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这个意义比较恰当。意思说:丧与其礼和庄严,不若哀而有余。
编书的人也是同类的聚合在一起,连续数章都是责备季氏三家的僭越过分。
【三.五】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96)
从前主张钞书,有大用意,味道不一样。这数章都有同类的意思。
亡音「无」,若数种意思都能解释,除非孔子再来,后人无法知道,程朱的微言大义,绝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颜子曾子等弟子尚且不知,何况是其它的人?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这一章有数种解释,吾采一说。夷狄指中国以外,诸夏指周时的列国。那时无父无君,虽有礼乐规矩,却管不住,臣弒其君者有五十余个,所以孔子感叹说:夷狄外国人还有酋长,弒君的还少,虽然不懂孝悌忠信,没有礼义,但还有上下。诸夏有礼义列出来,但是大家不遵守,子弒其父,臣弒其君,没有上下的分别,那礼乐有什么用?
今日的社会就是无父无君,你们能来听,要作难得想,吾讲的目的,为了让你们能改造社会,例如选举选君子,社会就安定。你们听从可以长学问,若不改心理,为德行,只为名利,那有什么用?你们必须学退下去后而省其过,过则无惮改,无过则勉之。
你们往后学曾子,自我反省,为社会谋幸福。若只是长学问,不改变心理,而与外面争名利的人相同,就大失吾意了。
【三.六】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97)
季氏为三家之一,冉有为孔子的弟子,三家为大夫,也有封地。「季氏富于周公」,周公指鲁君,季氏财土都胜过鲁君,冉有、子路都做他的家臣。
「季氏旅于泰山,」
旅,祭祀的名称。祭天下山川为天子,诸侯祭他封内的大山。例如祭孔,孔奉祀官住在台中又是特任官,台中市祭孔的主席是什么人?不是孔奉祀官,而是台中市长,因为他是主管的原故,即使大官也不行。「旅泰山」应该是鲁君,但是泰山比较特别,泰山在鲁齐境内,所以两国都祭泰山,若卫宋等国便不可以祭。天子也祭泰山,为什么?因为五岳泰山为东岳,日升于东方为五岳长,天子祭泰山不是僭分,季氏不是诸侯,为什么祭泰山?太僭越本分了。
另有一说,季氏不至于僭越到如此,鲁君派季氏代表,因为这一章不是讲僭分,而是说奢侈。季氏尚且敢以「雍」撤,吾不信他不僭越,所以这种解释没有根据。
「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
孔子见季氏旅于泰山,就找在季氏家做家臣的学生,问冉求说,你不能救他的过错吗?冉有答,不能,可见季氏听不进去,冉有也没办法。
「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孔子感叹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为什么提出林放?因为林放问礼之本,而且是泰山附近的人,所以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这样文理才通。林放知礼,泰山的神为大神,泰山神没有求季氏来祭。「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这是指祭的人,而且是没有仁义的人来祭,「神不来格」,神不享非礼,神不来享用不合身分祭祀的礼。难道泰山不懂礼吗?
不责备季氏而责备泰山,温厚婉转到极处了。
【三.七】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99)
「子曰:君子无所争,」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今日没有射艺,所以不必考据。这一章的句读有若干种,吾讲其中的意义,重点在「君子无所争」。
外国人讲究争才能生存,今人也争名夺利,而且是明争。自夸已经是过失了,何况毁他!今日的选举,多是自赞毁他,佛家以为「自赞非他」是大毛病,这是学洋人,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这等风气必须换,否则国祚不久。你们别争,中国是礼义之邦,主张礼让,相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争便生名利心,君子的品德就灭了,名锢利锁,争就不能往生。
「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
「集解」孔曰:「言于射而后有争也。」那么不射就没有争了吗?打战不争是无勇,是不孝。从前人打战,不怕死,愿死,怕不死,怕不死就可以不死。
「皇疏」说:「古者生男必设桑孤蓬矢于门左,使人负子出门而射,至长以射进仕,择士助祭,若射不合礼乐,则不预祭。」诸侯进荐能人贤者给国君,先考核射箭。这与打战不同,而是考核如何上下等等,射箭都有礼节,失礼便不行。
两人比赛,败者罚喝酒。每年都有祭祀,有陪祭,陪祭的必须射箭合乎规矩,若不合规矩,连诸侯也会受责而被削地。
「射仪」曰:「射,仁道也,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
「集注」云:「惟于射而后有争,然雍容揖让,则其争君子,而非小人之争矣。」
「其争也君子。」
这一章的重点在君子,君子是学而能立的士人,有一定的目标,在道义上,为利国富民,凡是功利名位,有违背道违仁者,自然不会去争取。
孔子讲「志于道,依于仁」,有违道与仁的自然不去争取,小人则是志在功名利禄。若是关系道德仁义等,君子又应固执力行,并不是不争。对道德要择善固执,力行近乎仁,经文不是说「当仁不让于师」吗?当仁固然要争,老师做好事,学生怎能不做好事?「见义不为无勇也」,对于义的事也不能让人。所以这一章「其争也君子」,更须细细体会。
你们要学「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注重上句与最末一句,中间的可以省略,虽争也不失君子的风范。
【三.八】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101)
这一章分三段,如集释所分,但解释有所不同。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子夏读诗经,其中有三句,二句是诗的本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为一段,重点在「素以为绚兮」。
「集解」,马曰:倩,笑貌,笑的容貌。盼,动目貌,眼活动。这二句是赞叹女子。周幽王为褒娰戏诸侯有「一笑烽火台」,一笑值千金。盼,动目貌,眼睛可以传神,所谓「倾城倾国」,眼一看倾城,再看倾国,再看倾天下。绚,文貌,质是本来,文是文饰。
「集注」,倩,好口辅也;盼,目黑白分明也;素,粉地,画之质也,画的本来;绚,釆色,画的采饰。
(按)这一章,事分三段,其中第一段三句,仅是子夏问诗的意义(诗人做诗的意义)。集解言简而扼要,颇得其体。集注说,口辅目盼也不错,大可以相从。但是将「素、绚」以为是画质、画饰(素之本质,修饰),孔子还没有说画的事情,朱注未免说的过早了。你们学文章必须用心致意,不可像朱注在这里说的过早而没有根据。
因为素只说是人的口与目,为女子的本质,目、口本身长得好。绚是说笑倩盼动的美姿。至于有注解说,可加粉黛、衣裳等服饰为绚,就嫌这种言语有枝叶。若能想到西东二施的颦蹙,自然能了悟质姿的大不同。
「子曰:绘事后素。」
孔子所答只有一句,「绘事后素」。
「集解」,郑曰:绘,画文也。凡画先布上众色再画「白粉」,以粉分布其间,来完成画的文采,画画有这种画法,但论语所说不是这个意思。
「集注」,绘事,绘画的事情;后素,后于素,先用素底再画色彩。引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谓先以粉为质,而后施五采。」素地与素功不同。
(按)第二段是孔子指事喻诗,因为子夏问诗,所以要指出事情来比喻,举出绘的事情来说明诗的意义。素在考工记作「素功」,就是先画五采色,然后绘上白粉完成一幅画。考工记在周礼,可自己去查。礼记礼器说:「素言白地,而后施绘」,孔子所说,是礼器所说的意义。口为素质,笑为绚,笑就如文采。
全祖望氏「经史问答」:「问礼器,甘受和,白受采」五色、五行等,中间为土,而且四方都有土,四方的四角落为土。六月为长夏,在西南,坤为土,所以六月为土的本位。五脏最难治的为胃病,胃在中央,周身把脉若没有胃脉就会死,周身分阴阳,胃有二十五阳,心肝等都有五阳,五五二十五,所以头发黑全是阳气,不足便会发白。五味之中土为甜,所以什么病都可以加甘草,人称「甘国老」,能调和大家不打架,甘加上任何药味都能调和。
「甘受和」这一句是陪衬,「白受采」,白色是根本,画红为红,画黑为黑,能接受各种色采,与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是两回事。全氏又说,古人注解论语,绘事后素引考工记,到杨龟山解论语时,才引用礼器。朱子合起来引用,所以近代人多不以为然。因为论语这一章是指素地,不是素功。
杨氏、全氏所根据,都可以相从。素比喻口辅美目,绘比喻笑倩盼动。
「礼后乎」,杨氏说:「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学之无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意思是说要以忠信为本)
(按)第三段为子夏所悟,忠信为主,礼在质后,忠信是素,礼比喻绘事。
必须再略略谈一下上回说的。吾列出三本注解。集释,集各家的注释,有好有坏,知对知不对,由此可以比较,而后知道其中的意义,这是一种读书法。用此来比较,汉儒注解规矩,程朱有做比较,程子开启以自己意思解说经典的开端。
以前吾讲论语,志在教你们学礼貌,这一次就不是了。有总别二义,先说总,你们以前上学没有学过道,孔子有孔子之道,所谓「士志于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们没有听闻道,既使望道也没有见到。
若懂孔子之道,学佛比较容易。你们有跟随吾学佛三十余年的人,头十年确有往生的人,其次十年则渐衰,后十年便更衰了。佛法有正、像、末法三期,如今好似末法,听闻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工夫,唯有增加迷惑而没有伏断烦恼,因为心不能改的原故。今日犹如蓬蒿满头,再下去恐怕荆棘满头了。你们心理不改,所以吾讲说论语。吾因中国文化而有助学佛,又因学佛而有助于懂得中国文化。吾依经而说,你们是人,要以修身为本,命终求往生,不必再来。
今日毒很多,唯有聪明人能解毒,解毒必须事先准备。准备什么?论语与佛法。可惜的是,你们未能信。共中有不共,必须自己有解药。首先必须找老师,学佛与学孔子,除佛说以外都不听。佛、孔子为我的老师,论语就是孔子之言,依着论语来实行。
其次,你们都有障碍,所以学不入,因为你们的文学不行,二百余注,你们能选择吗?歧路中又有歧路。若文理好,比较能不入歧路,所以必须懂文理,如「至于犬马」章,懂得文理,便知犬马不是指父母。
第三,考据,理能讲得通便可以了,若要穷究他的源头,则吾不能,说了对你们也没用。你们要谛听,吾没有为你们说的,你们不可信,如「礼后乎」章,所讲的意义为礼器上所说的,而宋儒引考工记,有这个道理吗?
八佾这一篇多半采讲礼的事情,礼有五种,最重要的为祭礼,今日用的祭器、乐器等等都已经不是古代的,如何考据?汉儒距离孔子时代才数百年,已经有讲不对的了。我们今天距五四还不远,谁能说明白?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曰:起予者商也」,孔子的意思就是礼器上的意思,礼器云:「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这个意思就很完整了。有人以为忠信与礼是同一等的种种说法,那是无事生非,多生困扰。又有人说,忠信与礼,经传之中有分开说,有合起来说,其实不必争。如素都说是白,但也有分开讲的,有合起来讲的。
我们不必像后儒批评子贡子夏的高低,我们够不上资格批评。子贡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孔子使他更于乐道,而子贡说:「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孔子告诸往而子贡知来者。子贡问的那一章,孔子是直说。这一章子夏说人,孔子说绘,子夏悟到礼,这是横的,竖穷横遍,平等平等。
只就意境高远而论,汉诗不如周的诗经,周朝的诗不如击壤歌的浑论元气。但是就文理的明白来说,当以唐诗为最。你们每天学一、二首诗,研究他的作法,预备将来自己看书,吾就是用佛经的科判、与作诗的方法,研究论语。
「巧笑倩兮」,这一章分三段,其实是四段,首先子夏只举诗经,其次是孔子承接着举绘事,再次则转为「礼后乎」,最后合起来说「起予者,商也」,又合于最初所引的诗经。
【三.九】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106)
若考据文法,大小文章都有起承转合,具有一撇一转。例如:上一章子夏问曰,分四段,最后合起来就可以知道,这一章也是如此。最后一句都合乎开始那一句。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三代为夏商周,自夏开始,文化渐渐有统系。夏家的礼仪,孔子说:「吾能说之」,可见孔子书读得多。夏已经亡了,周朝立夏代的后人于杞,祭祀夏代,孔子到杞查考夏代的文献。文化有什么人知道?有人知道文化,这种人叫献,所以说「文献」,指知道文化的贤才。杞地的人不足以当凭证。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殷朝比较接近孔子,孔子也知道殷文化。我们已知民国元年的事情,能够见到明、清的事情吗?孔子能说殷代的礼仪,但说了谁信?要有证据,宋为殷代的后人,但是要有学问、才能、能知殷朝国家文献的人很少了,例如汉代的老伏生。若果真有这种人才,就能证明孔子所说,没证据便有疑惑。
这一章是什么意思?吾可以说说,但是不是孔子的本意不得而知。文献与民族主义,大有关系,否则是数典忘祖。佛法在世间,有多少年了?有文献在,依众圣点记,就可以知道。
中国翻译经典,在汉朝以后,但是在周代以前就有众圣点记这本书了,可以作为文献证据。但是在现在有用处,今日台湾的文献有几人知道?三国的吴曾在台湾开辟过,再早就不知道了。如今大陆沦陷来此,其实是一家人,文献与民族大有关系,今日的台湾人都是从前的内地人。
你们要自重,要深入学问,才能有所作为。
【三.十】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108)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
禘为祭祀的名称,吾没有见过,注解所考据的很多,吾不信。因为汉代距孔子大约千年,也没见过,五四运动至今不到百年,你们还不知道,纵使真知道「禘」,如他们所说的,五年的大祭,祭天、祭太庙,既使知道禘的意思,你往什么地方祭?今日故宫里的祭器很多,你们知道它的名字吗?以佛家来论,乐器就很多了,密宗的音乐,今人也不知道。
灌,有二种,一者奠酒,在当日三献后,撤馔时行灌礼。二者明日祭祀,前一天宰牛,在正午时,摆香案,不奏乐,有行牲官祭,吾曾当过;行完礼,以酒灌牛耳。这章是在初献的先前。今所说灌究竟指什么,不知道。
今日救死都来不及了,那有余暇考古?最急切的,在于学以致用,若是考古的学问,那是太平时候的事。
「吾不欲观之矣。」
禘祭,自行灌礼之后,孔子便不想观礼了。
研究这一章有什么用?这一章确是有所为而说。禘礼是天子之礼,鲁国也行禘礼,所以孔子说不愿看。从前不教有三,无后为大,鲁国本来是传儿子,到僖公时传给兄弟。诸侯宗庙五祖,天子宗庙七祖,一个宗庙之内,中间为始祖,左昭右穆,辈份不可乱,祭祀时要一一有次序,不可嫌麻烦。到僖公时就乱了昭穆次序。有注解说,既灌以后,本来是恭恭敬敬,到此便疲乏懈怠了,其实这是托辞。
不论什么事,不可以越礼,不可乱了次序,该做就要做,不该做就不做。从前商人为四民的最末,但是商人也知道「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你们要学「动物归原」,一乱就亡了。有次序,依规矩,就可以往生,否则歧路之中又有歧路。
【三.十一】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111)
凡争执大的章节,有作讲义解释,没有争议的,便不作讲义。另外有注重考据的章节,吾也不费事考据,因为讲的听的都难,初学的人没有这个眼力,而且对于实用也未必有益。例如孔子对于夏殷的礼,都能说,但是因为文献不足够证明,也没有办法。读书必须注意这一点,不宜呆板。
禘的意义,我们不能清楚知道其中用意,只好随从古人的说法,不敢强作主张。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
有人问禘礼是怎么个办法?子曰:不知也。
孔子懂,却不能答复,问的人不够程度的原故,因为祭祀的人就不懂禘礼。
「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若知道禘礼是怎么个办法,那对于天下就像这个(记者说:指其掌)。「示」表示,摆在眼前。
「指其掌。」
指掌是什么意思?一般而言是容易,这一章不是如此解。孔子自己说「不知也」,后人怎能说「知个禘礼便能治天下」?这种说法不可跟从。
祭的人连礼器都不懂,何况是禘礼!什么礼器有什么用途,分量如何,都有一定。
只要牢牢记住就可以了,不必妄作聪明,不知而强作注解。
【三.十二】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112)
这一章的官司也打得很大。上头无祭的对象,推论下句说的是神,上句说的必为鬼,家中祖先,名鬼,也称神,外头的也是如此。
吾讲了半天,你们不开智慧,什么原故?私欲重的原故,昨日讲经讲四种作意,当知「见」为最重要。唯有将私欲放下而后可以开智慧,开智慧而后知见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祭鬼,要恭敬,是报恩,本分中应作的事。祭,得福。佛家明说有鬼神,儒家则不说鬼神,但宋儒硬说无鬼神,所以受很多人骂。参加祭礼要想得降百福,必须斋戒,斋者,斋心,心中唯有这一件事,无他念。你们吃素,并非吃斋。祭时「如在」,这个就是观想,不论到那儿,「观想」祭时鬼神如在目前,靠观想的力量,如祭关公时,眼前就是关公。你们烧香,如打电报给佛菩萨,要观想,才得感应,所谓「神其来格」,如此,早晚课才灵。
上祭鬼,下祭神,祭祀不是祭自家的鬼,叫谄,外神也祭为谄,故孔子说:「泰山不如林放乎?」用这话来说季氏的谄而无礼。祭什么,行什么礼,有一定的,而且祭时须全神贯注,故孔子说他祭一定得福,我祭则得福,我战则克。
「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如上祭祀场面,他当作主祭,但是或许忙,或生病,由我代表,他没参加祭祀,则这一场祭礼像没办一样。看看人家的诚心。
怎么如不祭?吾学佛,故懂中国文化。自己不参加,就是没祭。他人如何观想法?所祭的对象如在目前,才能感召,别人代替则祭不如在,神不来格,不等于不祭吗?
阿弥陀佛,光照十方国,无奈你不接受。
【三.十三】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113)
我们的笔很拙,若是我们来写,必定先叙述一段事实。但是这章经文一上来说王孙贾问,怎么回事,下文便有解答。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这句「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不是王孙贾的言语,或许是古人的话,或者是古言语。若王孙贾自己的话,必不如此说。只有师长对下辈可以这样说:「何谓也?」朋友平辈尚且不可,对上辈更不可以。
孔子在卫国,值逢灵公的时候,灵公非常恭维孔子,但是没有让孔子出仕做官。南子召见孔子,想借孔子的名声,其实另有私心,何以见得?否则何必邀孔子一起出来游街。这一件事有人了解,有人不了解,子路就不高兴,王孙贾,何许人也,他自然了解。王孙贾这个人极会钻营,灵公极听信他,凡事以死的因果来权衡,但是这一次他就误会了。
这个时候孔子没有出仕,王孙贾以为孔子是走内线求官,所以问:你想作官,没找对路线,找南子行吗?但是不能直言:你怎么放着我王孙贾呢?所以用比喻。
从前居家坐北朝南,西南角是房子最尊贵的地处。又有人说家有主祀的神,叫奥神,是住宅的神。又家中必有灶,有灶王,今日已撤差了,灶王最小,但是权力大,他生火才能吃饭,不生火,就无法煮吃的了。
媚,巴结人,说好话求人。当时有句谚语,与其巴结奥神,官位大,还不如巴结灶神呢?就如唱戏的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送红包,先拉线。王孙贾假装不懂,问孔子。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孔子也明白,答话也装胡涂。
办事答话,靠平常练习,要当机立断。
「你说的话,不对不对」怎么不对?对方不问也可以解释。
若得罪了最高的天,向谁去求祷呢?
这话一点也不错,必须分治世乱世。你们到机关做事,受过教育,知道贪赃枉法不好。若到任以后才知道长官贪赃枉法,这虽是长官的事,你也要有眼力,长官多少要拉拢你,或给予你利益,他以为天下人都好利,如果你一上来不接受,但是你是部下,接受了又良心不安,怎么办?财是胡涂虫,贼怕第一次,久了就成习气。这时必须当机立断,一走了之,否则破家败名。这只是世法花报而已,还有果报呢!脱得阳间罪,如何能脱得阴间罪?
【三.十四】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16)
这章说政治,儒家的学问,在于政治之学,因为人道敏政,必须求人民公安。
文,表面的制度,包括一切制度。凡事「不到与过」都不行,难得的是「中」。孔子是圣之时者,无过与不及,恰到好处。文,表面;质,本质。质够了,没有条理也推不动,文质平衡了,好不容易,例如政平讼理,这好不容易。文高了,质未到,文太复杂,例如今日的会计法,就是文太甚,反而不清楚。赋税法太复杂,人民不会纳税,漏税的人自然很多。质太过,手续不完备也不行。
「子曰:周监于二代,」
孔子谈政治,要文质相平。秦法繁苛,文太过。高祖入关后,约法三章,百姓大悦,若只此三章,不能有四百年的天下,只有质而已,后来萧何再制律法。若法律只有三章,一家小店也弄不清楚。六经、十三经都是史,史都有因果报应。所以周参考夏商二代而损益之。监,考察的意思。
「郁郁乎文哉,」
「郁郁乎文哉」,文,文化;郁郁,无过与不及,到达和的时候。所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可是文王一完了,也不行了。
「吾从周。」
孔子说,若我从政,则跟从周的办法。
世间法,可以直报怨,君子不为已甚,过甚了,就会出大毛病。
【三.十五】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117)
这一章有起承转合,要细细按着层次。
「子入太庙,」
孔子所进入的太庙,必定是鲁国的太庙。
国家一建立,先立太庙,鲁国的太庙是周公庙,按时祭祀,不举行祭祀时,庙门关着。
「每事问。」
每事问,问事与器。孔子尚且每事问,宋儒却说都知道,可以相信吗?真是狂诞。
祭太庙时,如何能每事问?祭祀时要清净庄严,讲究肃敬,执事不许移动,这时如何允许闲人发问?这一章必定不是在祭祀时问,大概是在演礼时。史记世家太史公曰:「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曲阜儒生每月得演礼几次,否则就忘了。
「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
或曰,不说那一个人说的话。孔子是名人,孔子的学问,人们都知道,孔子是实至名归,不求而自得。若不要名,唯有逃名,跑得远远的。
「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封于鄹,所以说鄹人。鄹人的儿子,指孔子,避讳,以免直称孔子。鄹人之子以懂礼闻名,为什么要每事问?谁说他知礼呢?有人说:你问,当然是不懂,知道了何必问?这个说法似是而非。
「子闻之曰,是礼也。」
「子闻之曰,是礼也。」这是结语,孔子听了以后说,是呀!我每条问,这就是礼呀!孔子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孔子的修养,我们必须学。
演礼与祭祀一样,只是容貌不同而已,演礼重在练习。孔子前往观礼,正是「学而时习之」,也是「传不习乎」。孔子答话不亢不卑。
【三.十六】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120)
论语原来不是一时说的,也不是一人的笔记,更不是一篇文章,但是编论语二十篇的人也曾归类。例如八佾这一篇,说的都无法讲,这篇都是说礼乐,礼有三礼,不懂三礼如何讲礼,乐就更难说了。我们都不懂礼,听这篇很费事,我们重视实行,懂这个礼也不能行。礼乐有颂诗、有吹弹歌舞,礼乐都是国家所制定,今日反共第一,所以还未制定。诗是乐的词,今日国家也还未制定,如何歌颂?
这一篇是孔子的时候,礼乐都乱了,孔子说的都有用意,没用意不会随便说。吾不得不讲,你们知道书的皮毛就可以了。在孔子时代,论语说的如同报纸,当时人听闻后,知道不合礼,就会改,有部分的人不肯照着改。今日有所不同,必须合乎今日的用途。考据不可错,但是考错的地方很多,对的很少。从前只依据朱子的集注,不辨好坏,以错为正,其实多半是错的。但是为了参加国家科举考试,人们也还是遵循朱注。今日学论语是为了学问,但是注解有二百余家,如何看?你们对于文句也必须知道,不是学制度,而是学文字,学了不是去治别人,是为了治自己,知道其中有不合礼的地方,我们也不去做。
你们学佛,知道禅净本一家,禅主悟,起疑悟后才看经,未悟以前不许看经,净宗没有明说要悟,其实论语也必须悟才能领略。你们修净土法门,除了学成老太婆以外,还必须悟,否则既不是上智,又不是下愚的人,那往生就无望了。证大圆镜智才得到无分别智,老太婆就是无分别智,这个话若听者没有实在工夫,无法对人说。所以你们必须学悟,论语也是如此。看看「射不主皮」,注解有多少,吾须挨着看,然后裁决,其中有很多废话,但是不得不看。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秦始皇、李斯也知道书害人,所以焚书,若读书不会悟,那秦始皇、李斯不就是跟孟子学的信徒了吗?
民国五四运动以前,生男孩悬弧,生女孩悬帨(帨,佩巾),男子必须学射箭。射可以观德,国家以射选拔人才,每月练习射礼,会射礼的人,祭祀时才能当陪祭,祭祀完毕可以分到胙肉。鲁受齐国女乐,孔子必得等到祭祀完毕,没有得到胙肉才肯离开鲁,并不是孔子穷的想吃那块肉。
「子曰:射不主皮,」
乡射为文射,还有郊射,那是武射。射箭必须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再观察他射箭的礼貌,合不合乎礼貌。第三再看主皮,看射到皮靶的位置。文射只要「中的」射中目标就可了,不中也不要紧,礼都周到了便可以。从前用布当箭靶,后来改用皮,着重射箭有没有贯穿皮革,郊射就必须贯革。这是乡射演礼,礼乐射御书数是读书人应该练习的艺术,不须要贯穿皮革,贯革是坏规矩,一条不合规矩开了端,往下条条都坏了规矩。
考据不能不要,不能不考,但不能深信,只能当作有此一说而已,可以存疑。
孔子说,射箭不主张贯穿皮革,全在文饰的礼仪上。
「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科,等也。因为每个人的力量不同等的原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今日的鞠躬,多是鞠项而已,没有敬意,心中不恭敬人。今日学校只是鞠项而已,你们想想,这样做合礼吗?今者学界的人,反不如武夫纠纠的老粗。
【三.十七】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121)
今日没有这个了,子贡那时,也已经不行。现今有日历,比以前算是退步了,这是就乡下百姓来说。乡间都有供灶王爷,上面有灶王爷的像,下面有十二月分,有天干地支,有二十四节气,有这些个,一年的节候就都知道了。现今的日历没有,不是退步吗?再者凡是读书的家庭,都有黄历,这是国家钦天监所制订的,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中华民国六十年来,有两次的过年时间都乱了。从前「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就必须杀头,因为误了民时。「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没有日历便不知过年了。
从前的君王颁布「时宪书」给诸侯,诸侯藏在太庙,正月初一,百姓会供一只生羊给诸侯。这一天,诸侯到太庙告庙,再上朝开会议,宣布这个月的政务,第二个月也是如此,月月都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大作用,诸侯先拜太庙,再上朝,宣布政事,假如不拜、不上朝,诸侯便各自为政了。周幽王、厉王就是如此,所以国乱而亡国。鲁文公时,有闰月,有病没有告朔,没有上朝,后来没有病了也懈怠不告朔,不上朝,所以有三家之乱,凡事都是自找的。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很多年都没有告朔,但是这话很难说。鲁文公虽然不告朔,不上朝,可是送羊的人仍然照每月送来。子贡禀告孔子,不如废去告朔的饩羊。有人以为子贡爱小财,其实不是,子贡有他的用意。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孔子说:端木赐!你爱惜羊,我爱惜礼。有这只羊就知道必定要告朔、上朝,这个礼还没有废除。如果废去这只羊,那连告朔的礼也都不知道了。
我们不是天子,也不是诸侯,对国家帮不上忙,唯有少为国家添麻烦,就是爱国,这也是理所当为的事。
【三.十八】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124)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看这一章书,可以知道大家都乱了礼,大家多不合礼。孔子所说有如禅话。人都不讲礼,孔子不仅教人行礼,孔子自己就是尽礼。自己先做到再说人。
【三.十九】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25)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这必定有缘故纔问。定公问,君使用自己的臣子,臣事奉自己的国君,应该如何?
「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
孔子回答说:国君在上,要按国家的规矩办,不可乱指挥。例如年岁好时,用百姓一年可以用三日,不好时一年只用二日,再不好时就只能用一日。又如对待老人的待遇,要像对待年轻人,而且更加超过,尊重老人。用人的时候,老人不做粗工,处处要替百姓想。
「臣事君以忠。」
「臣事君以忠」,当公务员,迟到早退,开着电灯领薪水,这算是尽忠吗?
「君使臣,臣事君」这有两方面,若君使臣不以礼,臣必不会真心办事。若是臣不能尽忠,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国君?
没有读书的人,与真小人,情犹可原,既然读书是君子,如何能如此?这些讲了都可以自己受用。
【三.二十】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25)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
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易经起首也说「乾坤定矣」。中国注重五伦,一人为匹夫、匹妇,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一夫一妇名「室」。易经这「定」字很好,八卦有老阳、老阴、长男、长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共八口之家,五伦规矩定了之后,不再更改。从前嫁女儿时用茶叶,就有不再改嫁的意思。(案:因茶树不能移植,必须用种子种植,所以以茶叶做礼物,祝种植不移之子,暗寓女子坚忠不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前朱买臣因为休妻,而被废头名状元,社会上也不理他。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兄弟,这是天伦。结婚,要得一有德的好女子,如齐宣王娶无盐女锺离春,就是因为锺离春有妇德,娶得有德的妇人,然后可以教国人。周朝八百年的天下,是太太帮助的,贤内助很重要,所以文王思得贤女帮助治国。夫妇是伦始福源,不可以随便。「乐而不淫」乐得后妃之贤,不是因为后妃长得漂亮。这是幸福的源头,岂可随便!
「哀而不伤。」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是忧虑国家有谁能来帮助治理。参差荇菜,是采荇菜供太庙。
哀,哀贤女未得,哀国家还没有得到贤才。
诗经三百篇的第一章就是「关雎」这一章,大家可以学学。
【三.二十一】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128)
【雪公讲义】
○哀公问社于宰我,至曰使民战栗。
「郑氏」云:田主。主、社也。
「邢疏」:先儒或以为宗庙主,杜元凯、何休,用之以解春秋。
「拜经日记」经文明云「使民战栗」:以社稷为民而立,故曰「使民」;若「庙主」,与民何与?
「潘氏集笺」读书证疑,引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
「半农礼说」谓:树主、木主,必兼两义。
(按)以上各说,只就一「社」字,纷争若是,迄今不已。究以何说为正?后人各附各非,议论繁杂,歧中生歧。若细绎全文,似以「社主」可从。拜经日记所云「庙主与民何与」,义极分明。且哀公、宰我问答,非初建国立社,何能不知树主之理?隐然有寓意焉。
「苏子由古史」: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
「容斋五笔」:「使民战栗」为哀公语。又曰:或谓「使民战栗」一句,亦出于宰我;记之者,欲与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
「韩非书」言之详甚,可参。
(按)据上诸说,于此章各解,大有借镜,可洗宰我千古之毁;而孔子之答宰,亦知非各注者之儱侗语矣。
○子闻之曰,至既往不咎。
「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也;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事既往,不可复追咎也。
「集注」:遂事,谓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按)苏子由古史、容斋五笔、韩非书诸记,此章经文,大有事在。孔子曰三句之解,包与集注,语皆含混,殊无义意。窃以初句谓哀公失政,三家僭越,局势久成,不可复说。次句宰我进谏,无补于前。三句孔子自谓宰我言虽失宜,然既往矣,吾亦不再咎也。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乃孔子所训;今知宰我所答,恐不如是。
「哀公问社于宰我,」
注解有人骂宰我,开了杀伐之心,另外也骂宰我昼寝,这不可以。
国家有宗庙社稷,社稷露天,可得风云雨露的气。社有二种:
一说,社为田社,社主坛所埋的祭物,自古就有安社稷坛,如封禅,祭泰山,埋玉等。社有「主」,这是社稷的木头。社主要用那一种木头?不一定,看在那一个地方祭就埋那一地方的木头,就当地山上长的树木,用这个树木做主,后来也有埋石的。
二,社有人以为主是宗庙的神主,神主用木,普通都用栗木为主,也有少数富有的人用檀木,就古代而言这不合礼,不必用好木。
今采社主的说法。社主称主,庙主与社主不同,这一章是哀公用社主不是指庙主,若指庙中神主,那与百姓有何干?鲁哀公为什么问社?宰我所回答的四句,其中有用意,宰我、子贡都是言语第一的贤哲。论语为孔子与诸弟子问答的记录,都是有所为而发,不是无因妄发的议论,否则岂不是神经病吗?当时鲁国政出三家,鲁哀公不能作主,也无法做主,因为鲁国的社稷坛遭受火灾,哀公趁此问宰我。有如参禅,指这个说那个。
宰我的言语、武功都好,曾经领兵战胜齐人,是文武双全的人。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宰我知道哀公问的心意,但不敢明说。孔子说话含蓄,孔门弟子也是如此,往后吾也含蓄说话,你们必须善听。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宰我答三句,上二句陪衬,重要在「周人以栗」。而且恐怕哀公听不明白,再解释说:「使民战栗」,使百姓对国家害怕,要使三家战栗。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为什么周要埋栗?曰:「使民战栗」,有人主张这句是哀公所说,所以说「曰」。这是懂文法的说法,但是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在苏子由的古史、容斋随笔说的很详细。
「孔子闻之曰:」
可见孔子不在眼前,宰我没有与孔子商量,孔子听闻后说。一般注解以为孔子责备宰我,而且认为三句是一个意思,有如「一个孤僧独自归」的重复啰嗦,孔子会作这种文章吗?并不是如此,因为孔子为宰我的老师,老师与学生说话,不是这样的口气。经文中的谏,是以下对上才叫谏。
「成事不说,」
「成事不说」这个话很含蓄,事已成定局,不必说了。这是说哀公失政,三家僭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再说有什么用?
「遂事不谏,」
「遂事不谏」,这是宰我进谏哀公,劝哀公立权威惩罚三家,但是事情已经顺遂三家的心愿了,事先为什么不谏?再谏也于事无补。
「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咎,一说是指哀公与三家的大错误,不必再责备了。另一说是宰我的咎,宰我为哀公出主意,言语既已说出,不合时宜,虽然失言,我也不再责备宰我了。
那就不管了吗!若不管,孔子又何必说「三家者以雍撤」等话?又何必堕三都?这是因为宰我所说不是时候。孔子的办法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办事不成功,又害人,那有什么用?
孔子说话和平,宰我说话不和平,孔子也想削去三桓,不是不管,而是不须要再谏,谏了无用,可以另想办法。古事今办,可以做前车之鉴。
【三.二十二】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133)
孔子必定是有原故而说话。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当时候管仲名声大,齐强鲁弱,有人说,齐国有管、晏的王佐之才,以为管仲有王佐的大才器,所以孔子说:「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俭乎?」
有人听到孔子这句话,以为器小格局小必定是节俭,所以问:「管仲俭乎?」。
「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孔子也不承认,说:「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三归的说法有很多,其中以三处住宅比较妥当,管仲有三处归宿。而且「官事不摄」,摄是兼差,家臣各司其职不兼差,一切事都具备。「焉得俭?」管仲如何称得上节俭?因为管仲声名太大。
从前的出家人先读中国书,再看佛经,再到北京礼部受戒,才住丛林,所谓「天下丛林饭如山」,内地的丛林规矩极为严格,超过儒家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曾国藩见丛林用斋无人咳嗽,比军队还整齐。如今丛林的规矩如何?古代丛林规矩今日已经不复再见,外不净内如何有净?今日三坛大戒一锅热,没有丛林的规矩,不足道也。
我们修净土法门,其实佛法都要「净」,唯佛一人居净土。学论语有助于学佛,因为成佛要以人天为基础的原故。
「然则管仲知礼乎?」
又有人以为三归是国君所赐,长者赐不敢辞,所以问「然则管仲知礼乎?」管仲应该是因为懂得礼节吧!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
孔子再回答这种误会。孔子说「邦君树塞门」,古时候的规矩,今日已经变很多,例如鸿门宴中的「项王按剑而跽」,跽是长跪,日本如今还保存着,台湾也还有树塞门,门处有木头当屏风。屏,诸侯设在门外,大夫设在门里,这是礼貌。邦君应该有屏设在门外,管仲为大夫也可以设屏风,但必须小一些。但是管仲树立的屏风与邦君一样。
「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邦君有反坫」,坫是两楹间的土台,可以放酒器。国君用反坫,普通人就放置在桌上。反坫,是表示尊敬。至于反坫如何造,考据也不准确。「管氏亦有反坫」,这与贫富无关,与礼有关,管仲有反坫是僭礼,所以孔子说:「管仲知礼,孰不知礼?」。
另一时候,孔子又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孔子认为要是没有管仲,中国便亡国了。或许有人误会,孔子说话矛盾,其实孔子说话是一以贯之,会说不如会听。
听这章经文,必须举一反三,知道如何对待人。人有长有短,古人说「君子各有其长」,若直接说就是人才有长有短,全短为小人,全长为圣人,这两种人很少,多数人是有长有短。孔子说:「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贤者就要鼓励他,不肖者可以引诱他走上好的路。所谓「盖棺论定」,活着时能不变心的人极少,唯有到死时才能论定,不能一概抹杀,否则不能得人才。所以孔子说「吾未见刚者」、「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永远不变心,要有好大的学问!全天下无道很久了,恶的人要摈除,善的人要嘉奖,为的是给人留一条自新的路,有劝告勉励的用意。
【三.二十三】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136)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
大师的「大」,音如字,音太、大,都可通。乐师有大师、小师的分别。朱子改成太(三公中一),其实是大。孔子自卫反鲁,制礼作乐。
你们寒假可看阮元十三经注疏的诗经。先有乐再有礼,七情都不是正常的态度,所以天下大乱。中庸说:「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七情要用礼来节制。病由于七情,爱为主因,有爱才有喜,不爱就恶。因为爱,有人来讨取便发怒,故楞严经说:「爱为生死本」。乐能调和七情,使心情中正和平。这一章很难讲,因为现在的热门音乐,靡靡之音都是令人死的音乐。
「始作,翕如也。」
始作,开始演奏。奏乐不是一种乐器,例如平剧有连奏,祭庙为合奏,又例如祭孔有歌词,唱「大哉孔子」。各种乐器都必须同一个音,如琴用「宫」,其余乐器也必须用「宫」,笙则是连续不断,其它乐器则有板眼。
「翕」,鸟的翅膀有两个,两个翅膀合飞为翕。刚演奏时,如鸟的翅膀原来是止静的,演奏以后才徐徐奏出。
「从之,纯如也,」
「从之,纯如也。」从,音乐发展开后。例如吟诗首字不入韵,到第二字才合起来。纯,丝清一色为纯,乐曲一放开后,笙管琴瑟都是一个音。吹「宫」,就都是「宫」,不是一种乐器吹一个调,但是有笙管箫笛的不同。若说是异,则所有乐器却都是同一调,例如「商」调,所有乐器都奏「商」。音乐的道理,只可与知者说,所以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皦如也,」
「皦如也」,有如日的洁白,又如石的清楚,虽然同一调,但是各乐器的音都不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绎如也。以成。」
「绎如也」绎,抽丝。丝越抽越长,绵绵不断,音乐演奏到最后有尾声,唱了尾声,还要弦外有音,余音袅袅。
做人、说话、作事、对朋友,都可依这个办法。朋友久而敬之,朋友数,斯疏矣,要留空间,死后仍是朋友,如杜甫对待郑虔的诗云:「九重泉下尽交期」,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就是「绎如也」。做事也是如此,要图长远,例如诸葛临死时,还安排蜀汉的国事,就是要绵绵不绝。
【三.二十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37)
八佾篇多是说礼,所以很麻烦,吾只说取其只一种说法,若一定要详细考据,纵使考得正确,今日也用不上。吾每说完一章,必定会说我们今日应该如何学,大家必得在此多加致意。
「仪封人请见,」
仪,卫国地方,现今河南的地方。封人,做官的人,是什么官今日已经不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提到仪封人的姓名?因为他是一位隐者,自己不愿意露出姓名,他也是高人,不肯显露名字。仪封人,人想见他他不愿意见人,孔子来到此地,他却想见,可以知道他的为人。长沮、桀溺耦耕,以及孔子的老友原壤,他们其实都是高士。有人以为孔子骂原壤,这是读书不通的原故。你们学习论语,实在是能帮助学佛,但是万万不可贡高我慢,学了佛后就轻视儒家,目中无人。孔子也不轻易见人,大家必须揣摸这里头的文字。
「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
仪封人请求见孔子,说什么话?「君子之至于斯也」,凡君子来「仪」,「吾未尝不得见也」,我没有一次不得拜见的,读书必须有这种眼力。因为遇到挡驾,才说这个话。
「从者见之。」
「从者见之」,随从孔子的弟子才领着他去见孔子。见到孔子所谈的内容没有说,因为没有知道的人,所以文字也没有记载下来。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
出来,跟孔子的随从弟子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看口气这也是老先生的派头。吾看这一章的文气,仪封人见孔子出来后必定有问答。你们随从孔子的弟子不必忧愁,「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们所忧愁的不是名利。孔子周游列国,到处讲演,当时天下乱,孔子志在救度众生,你们犯什么愁?
丧,丧失,患愁丧失了什么东西?有注解说,孔子丧失官位,以为做官才能行道,大错!不是做官才容易行道,反而做官不能行道,但是没有辅助的人道也行不通。孔子的圣贤之道没有人愿意听,孔门弟子所忧愁的是大道将丧,孔子说:「天将丧斯文」,忧愁大道不能通行。
周朝十一月(子)为正月,殷朝十二月(丑)为正月,夏朝一月(寅)为正月,今日说夏历,就是建寅。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天下无道久矣」,天地人都无道,冬天开桃花不是好征兆,冬掌收藏,冬天开花就是冬官失权。书经胤征曰:「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铎,金口木舌,叫木铎。每到正月时,遒人掌管宣布国家政令,以木铎在道路上巡走,宣扬政教,夏商二代都是如此。
这时候周天下的无道很久了,「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将,将来、现在都没有人听,道就不能传,现在传道也没有人听,将来才有人听,本国也不能用。孔子为鲁司寇,齐人馈女乐,孔子行,秦火后,到了汉代,儒家才通行。数千年以来,都是行五伦,直到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为止。
圣贤之道,万古不冥,万世灭不了,今日的批孔,吾也不患愁。今日也是无道,这是今人倒霉,不久将来大道必定再行,那是谁来再传孔子之道?你们应该思之,思之。
【三.二十五】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40)
这一段关系着音乐。国家稳定后,先盖太庙,再建社稷坛,民为邦本。再者国家必得有礼,制礼必得有乐,太庙的乐最重要。祖先是立国的根基,所以要立祖先的庙。有太庙就有祭礼,祭礼为吉礼,祭祀时歌功颂德,用的礼乐必须与事实相符,诗经有风、雅、颂三种体裁,颂就是祭宗庙的音乐,各国都有比较。所以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诗都是办政治,那里是风花雪月。到了今日,连风花雪月也不会了,诗亡然后春秋作,今日春秋也亡了,因为今人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笑骂也不行,只有用原子弹才有办法,要想不挨原子弹唯有改心,而且仅仅台湾改还不可以,因为天下无道太久了。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韶,吾未听过。若说韶乐是「翕如也,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现今的人听了,必定也不会喜欢。今日寺院的梵呗也不如以前了,从前板眼规矩,今日玩花样,有如打花鼓。
乐由时令而来,要配合节气,冬至阳生春又来,在冬至这一天黄钟管的葭灰会飞起来。冬至日是黄钟,属于铜中最重要的,所以黄钟是纯阳的音。不懂六律,不能正五音。黄钟大吕,依黍(豆子)排定十二个月,有六律六吕,「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再配以宫商角征羽;再配五脏六腑,心肝脾胃肾,所以乐可以调和七情。从前朝廷有六部,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春官是学官,秋官则是主刑杀。
孔子听韶乐,韶乐是舜王的乐,很美,「又尽善矣」,佛家的「妙」字,儒家的「善」字,都是极至极尽的好,孔子称赞韶乐尽善到没话讲了。
「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武,周武王的乐。夏、商及周文武(文武合为一,父作子述,父子相续)称做三王,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以臣礼事奉殷纣王,到了武王才讨伐纣王。这一章有笔法,尽美矣,是政治好,未尽善矣,是没有完全好。因为舜王禅让得天下,武王是伐纣,在孟津会师,用干戈得天下,所以没有尽善。
若如此说,那汤伐夏桀、周武伐商纣,吊民伐罪,不可以吗?不是救民于水火之中,顺天应人吗?孟子说:「民为贵」,孔子也说:「民为邦本」,但是孔子温和,孟子就说「吾但闻武王杀一独夫,未闻弒君也」,孟子说的也不算错。从前有人以为这一章经文是孔子责怪周家伐纣,这是书呆子的注解。
学这一章必须知道,祭太庙时的乐,在于歌功颂德。韶乐歌颂舜办的政治,说国家如何开国,说如何作揖礼让,一切都好,宫调比较多,商调比较少,自始至终乐曲都是平平和和。若武王的乐,讲文王视民如伤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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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9-1-20 13: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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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和和平平的宫调。但是唱到纣王的无道,文王武王为救民于水火,于是兴师讨伐,而纣王抵抗。为了减少伤害人民的性命,速速杀了纣王,因此乐中不免有商调的杀伐之声,所以孔子说:「未尽善也」。但是这也不会伤了文武的圣德。
【三.二十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141)
「子曰:居上不宽,」
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地位,在家中、出外都有上下的差别。所谓「平等」,不是现今人们所说的平等,如今的人讲平等是视父如兄,称呼为大哥,父亲称呼儿子为老弟,现今的人以为这是「父子平等」,这是邪说。
日有盈昃,月有圆缺,天然就是如此。「居上」不必一定是作宫,一家之中,一个团体中,都有分上下。上下,这是自然现象。只要位居上位、在高位,对在下的人,都必须从宽。居上如何宽?人都有过失,人不是圣贤,谁能无过,小过装聋就过去了,大过才要纠正,若大小过都管,太过严,那就不胜其多了,汉朝的刘宽一生不生气,婢女端的羹汤泼到他的衣裳,他还问女婢的手有没有烫到?大家不必学到像刘宽的宽,能赦小过,就是寛了。
「为礼不敬,」
「为礼不敬」,这是指在下位者,礼在于尊敬人,没有恭敬心还算行礼吗?礼必须敬,如今的人鞠躬大多是「鞠项」只鞠脖子。敬是把事情当真事干,不敬的人,不能办事。敬是对于事情真心做,决不苟且。
「临丧不哀,」
「临丧不哀」,父母的丧事是大事,所以丧事最重是要有哀痛的心。
「吾何以观之哉?」
「吾何以观之哉」,这三条是应该办的事,他却办不到,那些不应该办的事,他也必定不会办好的,所以孔子说,我不愿意再看其它的了。
你在上位,比人高一级,例如「里长」见到里民,就要处处帮助,这便是宽,有小过可以宽待。礼尚往来,大小事都必须敬,要用真心做,要真心办事就必须办得实在。家有丧事,或到丧家,不许有笑容,必须有同情心。孔子就是「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里仁第四
【四.一】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142)
论语各章不相连贯,但编者将意义相同的汇编在一起,这一篇大多说仁。仁比较难懂,礼有外在形式,所以比较容易,而仁在内心,所以难懂。
这一篇说完后,仁大概就可以体会了。今先略说仁。仁者其恕乎,恕接近仁,而仁并不是就是恕。仁者二人,你们学佛,知道要「无我相,无人相」,人我要一律平等观,仁是人在社会上对人的心态,虽然仁不在外,但是言语行动可以表现出仁的态度。言行不离仁,才是学仁的人,例如说话不只为我,不可伤人,做事为我,也必须为他人,而且不是只为张三,而不为李四,对张、李都如此,如对张三平等,对李四不平等就不行,对好人、坏人也是如此。
今日学佛者看不起儒家,学儒懂学道者很少,能懂得求学问便不错了,到清代只求会写文章,今人连学文章也没有了。从前有学问、道德,今人连文章也不会。说出来很好听,在注解上却说苛薄话骂人。
孔子说「志于道」,志向定在道上,而孔子「志于道」依次为道、德、仁、义,道为首。道是什么?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者天然的本性,「率性之谓道」,本性守住不变样便是道。「修道之谓教」,修道才能教化人。孔子虽志于道,而提倡第三层次「仁」,因为道难懂,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谁知「道」啊?我们没有一人有道的,人无道、家无道、社会无道、天下无道,道也有根本,根本在人的心,心正然后说修身,心有道,身才是有道的人,才能家有道乃至天下有道。我们不懂道,所以孔子说仁,道附带说,我们不必做到仁,做到恕就可以了,而且「力行近乎仁」肯行便是近仁。
「子曰:里仁为美,」
这一篇因第一章「里仁为美」,所以以「里仁」为篇名。里为道里之里,二十五家为一里,今日已经变了,一里是一处的一段落,居处为里。
「择不处仁,」
择古作「宅」音同,文字有六书,宅、择古来同义,很难讲。汉郑康成改「宅」为「择」,古宅、择通用,如「说」古时有二音,其中一个念「悦」,所以也可作「悦」。宅为什么音读成「择」?其中有含义,宅不可随意住,必须选择,如孟母三迁就是例子。如果是水肥公司、瓦斯公司的街就妨害人身,风化街则妨害人心,都不能住,故宅有选择的意思。
只是研学而无道,纵使学富五车也不可行,如注解中骂人,骂人就不是好人,隐恶扬善,能骂人吗?孔子、佛骂人吗?骂人不好,从前注解中不骂人很少,都是门户之见,例如清人喜好非议人,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骂人,将人压下去,不过是自己想沽名钓誉而已,存这种心便不能注解仁。仁者爱人,逝者已矣,不须骂,既往不咎,孔子何尝骂人?吾对于骂人的注解,大不以为然。
「焉得知。」
「知」作「智」。
「里仁」,这一个居住的地区不止一家,自古便有「千金置宅,万金买邻」买房子费千金。只是房子好不算好,必须看看邻居好不好,若邻居不好,房子纵使一千元也贵,若邻居都近仁、学仁,一万元也不贵。你们学论语在笃行,不是学学口头会说,大文学家也有坏人,行为不圆满。你们要学好人,文章纵使是左、丘,左丘明眼盲、司马迁宫刑,当时便受坏报应,也是不能实行的原故。
「里仁为美」若邻居都是仁人,这居住区就很好,并不是都如此,事前必须先选择,如三字经云:「昔孟母,择邻处」,孟母就是择仁而居。
若去选居住的处所,「择不处仁」若不选择有仁人的地方住。
「焉得知」没有智慧,家庭不会学好,子弟不会学好,再后悔就来不及。衣食人人都知要选择,却不会选择住家,衣食是一时的,住家是永久的,如何不择?
古人有人说读书不要推演,这不可以。孔子主张举一反三,自己必须会推演,如何可以不推演?这一章你们必须致意。
一者,人人家中有电视机,看电视必须选择,不可看坏节目,报纸固然不好,电视更甚,今日略略有改善了。今日一千出戏,有九成是闹家庭纠纷。
再者,无友不如己者,交友必须选择,观友而知其人,十个君子,不抵一个小人,人往上进很难,往下堕落容易。
三者,国家以民为邦本,国,从囗从或,不固定是谁在其中住,有好人、有坏人、有男人、有女人。易经主张乾坤定矣,诗经开首是关雎,男女是五伦开始福气的根原,但是今日的父母也管不了儿女的婚姻,所以男女随便结缗。关雎是选其德不爱其色,今人选色而且选不规矩的,你们已婚的人,要好好齐家,未婚的应选德不选色,否则焉得智?学佛也得不到好处。
佛家讲慈悲,儒家说仁慈恻隐,儒者自以为与孔子平等,佛家没有人敢以为与佛平等,儒者注子错了也以为成一家之言,佛家解错经是谤法要入地狱,所以格外小心不敢妄加注解。但是如今天下无道,也不如此了,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吾就讲不明白,你们思考想一想,你们就不认「人」字,你们必得好好学,万不可看不起圣人,我们学的太浅薄了。
【四.二】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143)
这一章众说纷纭,各逞知见而已,不必说的玄妙,令人畏难。吾的讲法从简,采取其中的道理,容易实行。
前一章说仁,那不仁又会如何?孔子提倡仁,因为学「道」很难,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说「道不远人」,但是自己最近的眼睫毛你知道有多少数目吗?没人知道,所以孔子教人学仁就可以了。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仁者平等待人,不能丝毫损害人。在佛家来说,不要惹人起烦恼,自己以为做好事,以为没有造业,可是令人起了烦恼,他就落下恶种子受苦报,是谁使他落了恶种子?都是你的罪过。你挑起他的烦恼,你没有报应吗?他会堕落,是因为你。你行菩萨道,是给人送菩提?还是送烦恼?由此可知罪没有形相,若有形相虚空不能容受。学佛人,想要起烦恼时,必须以佛号压伏,否则有什么用?怨佛不灵,那是自我欺骗。
学仁,要像念佛净念相继,要想着不要损害人,不要妨害人,一言一行都想想大家。仁心不能放下,一放下,就是不仁。
约,贫乏、少的意思。生活艰困,处境简陋,生活不好,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待在这种简约的处境。因为他不懂仁义道德,不懂人生为了什么,只知人生是为享受,这是天下大乱的根本。长久处在贫乏,又不懂道理,便会不安分。
「不可以长处乐。」
「不可以长处乐」,饱暖思淫欲,赌博、跳舞都是有钱人,也不安分,贫不安分,富也不安分。人若没有「仁」字,国家、社会都不会好。
「仁者安仁,」
「仁者安仁」,仁者,性地善良,这一种人天赋很厚,以为就该如此,做坏事以为对不起自己,一有损害人心就觉得不安,行仁便心安理得,而且他行仁无所求,这是仁者安于行仁。
「知者利仁。」
「知者利仁」,知者是聪明人,以为做个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好处,不做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坏处。我们若能「利仁」,就可以天下太平,有注解以为利仁不好,因为有希求企图的心,这是责人太过,如果不这样,那是希望人去作乱吗?仁者安仁,我们或许有人做得到,但是很少。能学知者利仁,就可以了。圣人教人,给人自新之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必像注解那样唱高调。
大家来学论语才懂得念佛,才可以出离轮回,佛法也教人忏悔。
【四.三】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144)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
若有人能心存仁,才能在社会上评论某人是好人、某人是坏人。你若不是仁人,没有资格说人是好是恶,因为都是自私为己的原故。有仁字才能亲善远恶,否则都不得其正。
「古之学者为己」,古人学了以后,先改自己。「今之学者为人」,现在的人,学了以后专挑别人的毛病。天下动乱,吾劝你们先责求自己,将自己管好再说。
【四.四】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45)
「子曰:苟志于仁矣,」
「苟志于仁」,孔子自己是「志于道」,教人没有说要志于道,而是教人「志于仁」,以仁为志向,若教他的学生都要志于道,那很多学生就不能学了。
苟,假若。假若建立起志向,从此不离开,执持「仁」字。
「无恶也。」
「无恶也」,若「恶」,音「乌」平声,当「如何」讲。音「物」去声,入声音「恶」,朱注采取入声「恶」,解释为:如此就无恶事了。这是废话,因为有仁自然就无恶事了,比如人已经吃饱了,何须再问吃了没有?
在此应念「物」,若志于仁则仁慈,就没有患恶的人了。对好人嘉勉他,对坏人劝他改过,不愿舍弃他。
这一章与上一章不矛盾,社会上的人不是如此,凡夫对恶人是拒绝他,圣人对恶人是不忍心舍弃,希望他变好,例如父母打骂子女,都是出自仁心,这是佛家的平等心。就像有人学佛,佛不喜,有人谤佛,佛也不瞋,佛如檀木,头上顶着或是脚踩着,都能染香,佛都不在乎,因为佛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佛教徒修养不足,不能做到这一层,只会说这个话而已。儒者只知文字,不懂得道,所以也不会说。
孔子有教无类,「互乡难与言,童子见」,这位互乡的童子来求孔子,孔子也见,要教他变好。至于离开孔子以后,变好或变坏,谁也管不了,盖棺才可以论定。
吾见好人恭敬,见坏人远离,这就是吾的毛病。行道的人要先度坏人,因为坏人会危害社会的原故。有人问:那你为什么不先度他?因为吾心里「恶」之,有这种心,临终便有障碍。孔子就不是如此,坏地方的坏孩子来请教,孔子也教他。
【四.五】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146)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富贵是人们所欲求的,不由道理得来的富贵,虽然富贵了我也不要。例如古代泄柳、段干木的不仕,黔娄的安于贫穷而不仕,再有如「不食嗟来食」,最终饿死而不食的人。很多古人是如此,有骨气!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贫贱是人们所厌恶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作善降祥,这才是富贵的道理原因;不作善而来了吉祥,这种好事我不要。贫贱很痛苦,有贫贱的苦因,所谓「作恶降殃」,若没有作恶事而得贫贱,这是天命,我也不去除贫贱,我就接受它。
有些学佛人闹家变,就发牢骚,以佛理来讲,有人一生都作善事而家庭却遭到不幸的,孔子尚且死了儿子,尧舜也都很好,他们的儿子却都不好,这是什么道理?大家想想。
这一章若从文法解析就容易明白。自从宋朝程子、朱子以后,论语就分汉儒与宋儒的注解,争执很久,开了骂人的端倪。陆陇其为清朝康熙年间的进士,著书很多,他虽然崇尚朱子,但他的《松阳讲义》还是有可观的地方。王夫之的《读四书大全说》,简直就像骂大街,一直骂到孟子,有如法家之流,刻薄寡恩,文字尖刻到极处。他也引佛家的名词,七菩提分、八圣道分,他只知名词,名相尚且不知。
集解,孔曰:「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不是仁者就不如此了。何晏曰:「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例如孔子不出仕,阳货屡劝他出仕,最终还是不出仕,因为时间不对,不是因为行道而得贫贱。临财毋苟得,不因富贵而苟且求得。集解这一段,讲的很好。
经文以外的少说,只要就着经文解释就可以了,虽然依佛学讲容易,但是就有羼杂,所以儒家的经典就以儒家解说,不用佛学解释。吾讲书以佛学譬喻,这就是羼杂。应当各行其是,而且批评谁好谁坏,这也不好。佛法是出世,儒家是入世,像是卖药与卖棺材的互骂,其实两者都不能少,可以并存。
孙奇逢《四书近指》:「人初生时,祇有此身,原来贫贱,非有所失也。至富贵则有所得矣。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贫贱不可去,以其所从来。」人一下生,只有身体,赤着身而来,出来时,是贫?还是富?人人下生都是如此,皇帝、太子也是如此,谈不上贫。加一件衣服就是富了,下生时是不贫不富,所以贫是本来就如此,并不是干不好事的,才贫了。长大得到衣食住家,就算富贵了,所以富贵是外来的,本来是无失也无所得,有得才有失,有衣食住便有失。不论有道、无道,富贵都不可靠,贫贱也去不了,因为贫贱是与生俱来的。
这一段没有说佛学,而是含有佛学的义理。孔夫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乐;颜子有田三十亩,却安于一箪食一瓢饮,过着本来面目的生活;尧王禹王的宫殿茅茨不剪,也很俭朴;子路很慷慨,穿着破缊袍和穿着狐裘的富贵人站在一起,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贫贱富贵都不在他的心中。喜好读书的,穿敝衣,有钱就布施。这些全在于各位的修养,吾青年时曾学这一套,所以知道,学佛后才改掉。所以人全在于觉悟、全在于能改,要「生而知之者」极少。道,指「仁」字,这是汉儒的注解。
★附注(非雪公所言)
反身录:「伊尹一介弗取,千驷弗顾,夫子疏水曲肱而乐,不义之富贵如浮云;颜子之乐不以箪瓢改;柳下惠之介不以三公易。古之圣贤未有不审富贵安贫贱,以清其源而正其流者,而况于中材下士乎。」伊尹是商汤的贤相,名摰,最初耕于莘野,汤三聘才答应前往辅佐汤,帮助汤伐桀,而王天下,汤尊伊尹为阿衡。汤崩逝后,汤的孙子太甲继位,太甲无道,伊尹放逐到桐宫,过了三年,太甲悔过,伊尹才归政于太甲。
论语述而篇:「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雍也篇:「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人,居柳下,谥曰惠,孟子称为圣之和。
世间得贫贱的道理很多,例如不守绳检,博奕斗狠,奢侈纵肆,都是取贫贱的道理,没有这等事而得贫贱,那这贫贱就是生于天命,所以不去。
【四.五─一】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47)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恶」,音乌,如何的意思。
圣人创作,贤人述说,做个君子就不错了,不是君子便是小人。这里头含有因果报应,因果是异时而熟,例如杀人必须先问案,要费些时间。又如种瓜,半年可以吃到瓜;种桃,必须几年后才吃得到桃子。得君子的名就不容易了,君子对于仁,不是全部做得到,近乎仁就可以了。仁就如佛家的慈悲,为佛家的根本,都不容易做到,因为不懂的原故。义较容易懂,什么事应该办,什么事不应该办。心存仁,往仁路上走,恕、刚毅木讷都是接近仁,力行就可以近乎仁,孝弟忠信能力行也就是近仁。若不近仁便是远离仁,远就离开而去了,离去仁如何可称做君子?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孝弟为仁的根本,远离仁,君子如何成为君子的名?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终食,吃一顿饭的时间,意思是很短的时间,短时间离开仁都不行。造次是急忙的意思,无论多急忙,还是要将仁挂在心上。颠沛是危险,危险时,纵使到了临命终也忘不了这个仁字。短时间,或是得意好事时,急忙时,颠沛如曾子临终易箦时,也不离开仁。
在家要孝养父母,在外做事要忠诚,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存着这种心就可以了。吾为什么讲论语?因为你们大家学佛不够地道,人格站不住,如何学佛啊?成佛在人。佛要修三大阿僧祇才成佛、罗汉要七番生死才证果,这都很难,所以才教人带业往生的法子。净土念佛要「净念相继」,如此可以不假方便,自得心开,这一章「无终食之间违仁」,你们想想自己「净念相继」了吗?能执持一小时就不错了。你们平常没有练习,打佛七时,见思惑便出来闹,如何得一心?这要怨自己?还是怨别人?
就段落讲,这一章与上一章,从前的版本合为一章,集释分开为两章,有证据,也容易讲,吾在此采取分为二章。
依文理说,上章说富贵不处,贫贱不去;这一章说君子不违仁,文理不相同。
上章没有说仁字,这一章两段都说到仁,所以分开讲是对的。
文法是相,义理是质,读书不只要懂得文法,还要识得文义,外表形相与内在材质都必须知道。这一章,讲法很多。
从前的人打好这种底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学佛念佛依这个来实行,所以容易成功。执持名号,不松手。无事的时候如何说得上「不违仁」?必得遇到事情,平常人在富贵时就被淫惑了,而贫贱时则怨天尤人,造次颠沛也是如此。君子在富贵、造次、颠沛时就要不违仁,所以必得遇到富贵贫贱等事情后才能看出。急风知劲草,国乱识忠臣。曹操是治世的忠臣,乱世的奸雄,六亲不和有孝慈。念佛也是这样,平素少说风凉话,临终才知道。佛家要人精进忍耐,儒家要人百折不回,走不到就殉道,身死心不死,例如文天祥的弃富贵如敝履,宁死不屈,人若没有志气,没有骨头,那就冤枉为人了。
【四.六】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151)
这一章分三段讲,比较妥当,这一章朱注所讲的,没有什么大失误,可以讲得下去。朱子说的或许有不对,而王夫之则是吹毛求疵骂人,这是大错。刘宝楠依从汉学,骂宋儒的少;阮元也专主张汉注,对于宋儒也是一字不提,这样就对了。程朱开启骂人的端倪,所以后来骂他们的人就很多,这也是一种因果,任何事都开不得端。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这是一件事。人人有所喜好,嗜好有好有坏,不一定。有嗜好的人,即便死了也必须干,如刘伶的嗜酒,死在那里埋在那里,酒随身带着,死也必须喝;赌徒可以赌上三天三夜,死也必须干,乐此不疲。佛经说的「不厌不疲」,好乐仁是好的嗜好。但是孔子说「吾未见」,自己好仁,不管别人,这像是佛家的小乘,焦芽败种。
「恶不仁者。」
「恶不仁者」,自己好仁,见到有人不仁就患恶。并不是去杀他,或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是默摈,但也不是永远都默摈。亲君子远小人,不仅如此,小人若能幡然悔改,也会接纳他,例如孔子的见互乡童子,「欲其进也」,不念旧恶。君子耻独为君子,若都是小人,你就不是君子了。君子爱人,就必须教化他,这是自行化他的人。孔子说「我未之见也」。这是兼而说之,下文再分开说。
「好仁者无以尚之,」
「好仁者,无以尚之」,依于仁,与仁靠在一起,不能分开,这种人是醇之又醇了。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虽不是好仁却是患恶不仁,这当然也算是仁了。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不使恶人的恶习气加在他的身上,例如阳货赠送孔子豚,孔子回拜,途中遇见阳货,应付他说:「吾将仕矣」,这种做法很难。我不能好仁,近仁就不错了。
另一种解释,若近仁者就能亲近「好仁,恶不仁者」,有人加害这两种人,就会设法保护他们,不使有人来加害「仁者及恶不仁者」。
以上是第一段,下面是第二段,注重「未见」,三段都有包括。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有」是假设词。假如有人那一天忽然间对于仁要去做了,这是注重「力」,力是力行。一天力行孝弟忠信,就接近于仁了。
「我未见力不足者,」
「我未见力不足者」,上段是未见「好仁、恶不仁之人」,这是未见力行的人,谁都能做,没有说想力行而力量用不上的人,孝自当竭力,忠则要尽命,没有见过有要干而力量够不上的人。这是第二段,下头是第三段。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力量不足,或可有这种人,例如家贫,只有白水供母也是尽力,野菜供母也是尽力。若是答应人还没有完成而寿尽身先死了,就是未能尽力的例子。孔子说,或许有这种例子,「吾未之见也」。孔子的言语,雍容大雅,决不刻薄寡恩,一点刀笔先生的气味也没有。吾学司法,年青时刻薄寡恩,言语也是如此,儒家是讲「不为已甚」。孔子说,不能「好仁、恶不仁者」,可以用力于孝弟忠信就接近仁了,再不然那或许就是「吾未之见也」。孔子极尽委曲婉转,显出引人往上走的能事。
这一章有三个「吾未见」,可以细细揣摩这个意味。
你们学佛,不能自行化他,只要化他也可以,再不然能劝人不为恶也可以,只劝就可以了。这就是随喜,佛家注重随喜、回向、忏悔。
【四.七】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154)
论语这一本书每一章都有争议,所以讲许多考据。学问是一套办法,实行又不同,又是一套办法。
子曰:「人之过也,」
过,过错。一个人有了过错。
「各于其党,」
党有二种说法,一者是朋党,一者是类也。这二种说法不是一个人所主张,都有若干人主张,也都有道理,要依从谁很难。
先以「类」来解释,看人的过错,要看他是那一类的人,例如泥水工与泥水工是一类人,做衣服的与做衣服的是一类,评论他的过错,要就他的同类来论,如泥水工做不好衣服,这不能责怪他,盖不好屋才能责怪他。
仁者,有己有人,必须对得起大家,孔子很少说天命与天道与仁,孔子的弟子唯有颜渊三月不违仁,其余的「日月至焉而已」,其余弟子都不称许他们是仁者。孔子对自己的学生希望他们往高处提,所以不轻易称许他们,我们要是能达到低境界的就很好了。
天下无道久矣,例如讲书的人自己澈悟了解吗?吾只是近乎知仁而已。近,相似的意思。我们现今是末法,连相似法也没有。今日的佛法比较三武灭法时期更乱,那时候讲经的人破坏三宝的少,如今自己破坏佛法,外人不能破坏。三武时,不守戒而已,还不敢谬发经论,因为这是出自佛教。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自古以来都是自家乱了才到倒霉的时候。
例如盖房子没有盖好,但是他用尽心力到十二分了,只因为手艺拙笨,并没有失去仁,不是他有力而不使,所以说不失为仁。若人具有高明的能力,只是尽了六、七分,若只尽六、七分,就不是仁。尽力去办,虽办错,还没有丧失良心。
仁,二人,如「竺」,竹子加厚,这是用比喻来明白仁的意思。二人必须有加厚的意思,办事时心要有对方,如此在社会才是仁人。现今吾说近似「仁」的办法,吾工夫不到,纵使工夫到了,心里有了,但是一说就错。如禅家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们都是学佛的,比起吾的工夫差多了。佛每次讲经,常说:「谛听、谛听」。你们现今还好,慢气去几分了。若人家说而不接受,这也是慢。但是如今的时势不好,事情来时,若没有正知正见,学上十阿僧祇,也是枉然。所以六个根本烦恼中,有个「邪见」。今日之下你们唯有自求多福。
释迦,翻译为能仁。你们望道而没有见道。上次说二种「未见」,第二种是力行近乎仁,力行什么事?不是力行仁,而是力行以后才近仁。力行「孝弟」,孝弟比起仁容易懂。孝必须有敬,所谓「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弟是求仁根本的入手处,渐渐就近仁了,再来是「文行忠信」。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反省今天有没有忠信,孔子是「主忠信」,八德说「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在先,管子却单单提「礼义廉耻」,可见管子的器量小。总之,仁者二人,二人之间彼此加厚,若悟不出来,就力行「孝弟」、「忠信」,或是「刚毅木讷」,也就接近仁了。
这一章不能知仁,知这个道理也可以接近知仁了。
以上的说法,不太普通。另一个说法为朋党,就各人有关系的同类来说。在社会上要拿出公心来,自己亲友有过错,要凭良心说,若是袒护亲友,这是人之常情,却是私情。若论公道,亲友错便是错,不能结党营私。不说别人的坏话,但是说自己人的坏话也不对。例如孔子讲直率,人们说微生高直,孔子就不赞成。又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圣人也不称许,而是要「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鲁君办错事,陈司败问孔子:鲁君知礼乎?孔子说知礼。陈司败便怀疑孔子也结党吗?孔子说,我有错,人们都知道我错了,这是很好很幸运的。为人子要「子为父隐」,为人臣要「臣为君隐」。
我们求学期间少发议论,大概多是一知半解。在《孟子》书中,有人问:舜是大孝,他的父母做坏事,若舜为王,父杀了人,该如何办?孟子答,舜会背他的父母偷跑到海滨,这是可以的。这个分寸之间,极难下决定。
这一章依朋党的解释比较适宜。
「观过斯知仁矣。」
「观过,斯知仁矣」,人有过错,要观察他的动机,便知仁或不仁。好事不容易看,做错了要看他的存心动机。
好学近乎智,好学不是就有智,只是接近智。力行近乎仁,力行是凡事都尽力而为,丝毫不苟且。知耻近乎勇,一事不知,儒者所耻,知道羞耻就接近仁了。知道这三句,才知社会的人如何,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四.八】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156)
此章难在「道」这个字,再来是「可矣」。古来的人只学文章不学道,所以很难解。而且这一章是孔子说自己,还是说别人?注解有很多种说法。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为什么闻道就可以死了?孔子是说自己还是说别人?这是世间法,吾虽然学佛
但不会偏以佛法来说,孔子那时候没有佛学,完全讲人天法,所以这个道并不是了生脱死的道。
这一章说的是谁?应是就普通广泛的人说。若说是孔子,孔子周游列国最后返回鲁国,已经六七十岁了,自己还没有闻道吗?这种说法不通。又有人说:朝指早上,天下有道,我「夕死可矣」,这种说法又太激烈,不像孔子的言语。所以这一章就是泛指一般人。
道指的是什么?道是指人道,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敏时,人贵在会办政治,调和大家得公安。为什么会不安?若光有自己,没有别人,不走「仁」的路,大家都不安。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所以君子无所争,「仁」就是道。
不要说学道,闻道便不容易了。力行就能接近仁,人在世间,懂仁道对大家都有利益,懂道就不会去害国家人民。若能闻道,朝闻而夕死,也不算空来人间一趟,否则纵使活上八百年,危害世间,也是空来一遭,害的人更多。
净土法门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别的道闻了,仅仅种善根而已。听闻净土法门能力行,就能成功,临终十念便可往生,其它法门不能如此。学这一章,对于学佛也可增加力量。
【四.九】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157)
「子曰:士志于道,」
士,凡求学的人,他的志向在修道上。志,有如佛学的发愿,发了愿就不能更改。周利盘陀伽修行之所以成功,就在「专」。你们修净土,因为净土胜妙,纵使不妙,发愿后也不能改,否则今天发愿,明天改愿,脚踏两船,不会成功。修净土就要立住仁道,这等于佛家的慈悲,那就决不会当小乘了,对于修净土法门也有助力,可以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若已断惑,不再生生死死,想投胎就须留惑润生。
「而耻恶衣恶食者,」
有没有立住志,从那里看?心在道上,外物都摇动不了。或许可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最平常的反而最难办,那就是不耻「恶衣恶食」。
「而耻恶衣恶食」,粗衣粗食,藏起来,怕人看到,自己以为羞耻,这是虚荣的心理,也就是好名好利。
「未足与议也。」
这类人「未足与议也」,与他谈道那是枉然。因为道与名利相反,存有名利心则道必不成,或许有人以为人生为了享受,那就更不能议道了。
改外头的过失已经不容易了,要改内心的过失更难。人生不要「贪名图利」,子路衣食很阔绰,见了孔子以后,衣敝缊袍与衣服貉者立,也不觉得羞耻。莲池大师一生成功,全得力于辨融大师的开示「不要贪名图利」。应受则受,不该受则不受,若讲享受的,是种地狱种子。原宪不想太多俸禄,孔子也不允许,要他拿去救济邻里,范仲淹就是拿俸禄设置义田、学田;有官运的风水宝地,便用来设置学校,让大家都可以作官。
【四.十】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157)
集释的考异与音读有关,如适就是敌;莫作慕。我们依「无敌不慕」来说。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
君子,不必一定指在位的人,在位与不在位的人与天下都有关系。所谓「出交天下士,入读古人书」,不在位也与天下有关系,要看天下人所学的,拿来和我们比较。
「无敌」,不必与谁一样。
「不慕」不必对人羡慕。
心中不存敌体,待人一律相等,也不对某人羡慕,出交天下士就要如此。
「义之与比」,一个人一个环境,不论所做何事,环境如何,但看他做的事合不合义。义配为西方,有秋官肃杀的气氛,所以义是一刀两断,下决断,应办即办,不问同不同,只问合不合义。
【雪公讲义】
「适莫」二字,郑读为「敌慕」,注云:适,匹敌之敌;莫,无所贪慕。邢疏二字为厚、薄。俞氏主触迕、贪慕。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皆有「无所适莫」之文。华严经引汉书注曰:适,主也。尔雅曰:莫,定也。谓无偏主亲,无偏定疏。澄观疏曰:无主定于亲疏。无量寿经慧远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
「比」字:论语稽求篇:比者,密也,和也。集注:比,从也。
(按)此章之旨,据郑、邢、俞诸氏所解,皆指对人而言,文义甚显,可从也。有谓指行事者,存心者,用情者,似皆纡曲。至解「适莫」之义,上列之五种,名辞虽有小异,而大旨无不相同,亦可从也。
上回已讲过这一章,今天再说。
每一回,吾会为你们在各注之中找一个标准,集释的讲法可以采受,集释的体例分为十类,知道各类的性质,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
「适莫」两个字,郑玄读为「敌慕」,要如何讲?宋儒不同意这个说法。
郑玄注说,适,匹对也,就是敌体。莫,贪慕。对天下人都平等看待,不敌对,不贪慕。
邢昺的注疏说,君子对天下人没有贪慕便是厚,有贪慕便是对人薄。
俞樾主张,适是与我们触迕的人,慕是我们对他有情感的人。
别解云,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都有「无所适莫」的文字,引汉书注说,适,主也;尔雅说:莫,定也。所谓「无偏主亲」,不能特别偏于和我们亲密的人。「无偏定疏」,没有一定要疏远那个人。澄观注疏,主张:不一定与谁亲近,与谁疏远。无量寿经隋慧远法师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莫,远的意思。
比,有主「密」,有主「从」,可以采取「从」的解释。
这一章的主旨,根据郑玄、邢昺、俞樾诸氏所解释,都是指对人而说,文义十分明显,可以依从。有人说是指行事者、有心者、用情者,似乎都迂曲。至于解释「适、莫」的意义,上列的五种说法,名辞虽有小小差异,而大旨没有不相同,也可依从。
这一章的主体对人,与人做什么是作用。佛家主张平等,儒家也不分远近,无厚无薄。对这个人,凡是合义的事,就可以与他办事。
凡夫是张三说、李四说,同意允许张三,不允许李四,因为有亲疏的原故,这样就不行。
【四.十一】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159)
元代以后都依朱子注解,细案文理,文法不合。
怀,说文,思念也。怀德,怀土可依「思念」解释,若怀刑就太勉强了。另外有人解释,怀者,安也,那怀刑就更难解释了。经群平议当「归」解释,也有难讲的地方。四个「怀」,应当一样解才可以。
德,有人说是自己,有人说是他人;刑有说是刑,有说是法。
君子、小人不必指在位或不在位的人。首二句是指居处,下二句是指行动。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君子怀德」,仁里德邻,所谓「择不处仁,焉得智?」君子择德邻为居处,找有仁德的人住,交换知识,勿染恶习。小人不是如此,只问这个地方有没有利益,能不能升官发财,安土而重迁。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书经大禹谟说:「惠迪吉」,顺道理的人就吉祥;「逆迪凶」,违逆道理的人就凶多吉少。
刑,典型也。君子的行动,一向是想这样有没有合乎典型;小人只问这一件事能不能到得恩惠、利益。所谓「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这一章如何解,吾也没有一定。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孔子就见他,孔子「与其进也」,唯义是从。「不保其往也」,不管后来,现在往好走,孔子便称许他。
华严说:「内寂静,外不动」,在世道大乱时,处在乱世中,内心要寂静,外头的环境也不为所动,念佛便是如此,自问能够念得一心不变吗?
君子怀刑,刑就是型,汉儒讲「法刑」,刑与型同,典型的意思。
集释二百二十页的按语说:「此章言人人殊,窃谓当指趋向言之。」君子、小人统指在上、在下而。「君子终日所思者,如何进德修业」,君子求学所学都不离德。「小人则求田问舍而已」,小人想的是如何添置产业。德是对大家有好处,为公,有益国家社会。小人只为自己,有财产就行了,今日之下的台湾便是小人怀土。贪污、杀人要财,都是为自己,怀德与怀土思想就不一样。吾尽心教,你们不能独立,吾也没办法。
君子怀刑,「安分守法」,不离国家的宪典,「小人唯利是图」,好官我自为之,各界各机关都有君子、小人,你要是亲近小人便成了小人。
吾与你们「孝弟忠信」四字,要勉力实行,你们必须先有羞耻心,无羞耻心就没法办了,无耻,无法跟他说君子、小人。如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无耻(不要脸)讲一切都没用,人不要脸,就是畜生!
朝闻道的道,有人主张修齐治平。这一段,日知录上也有评论,又有异端的说法,众说纷纭,王船山先生说一归方法,举的例不伦不类,那方法归一,如何说?吾有个说法是「百川汇海,万法归一,海归那里?」这个道理一说,人便不懂了,若说水变气那就完了。
【四.十二】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160)
「子曰:放于利而行,」
放(访),依也,放(放),放肆。这里的放,做「放肆」解。一点都不收敛,任意往外发展。
利不仅只钱财、物品,升官发财等一切,凡与你自己有好处的都是利。只要有利就干,无利则不为。
「多怨。」人在社会上,一举一动,凡与自己有利益的我才去做,没有利益的就一毛不拔,这种人在社会上立不住,尽是招怨。
有人说,某某人有党,有人就有党,例如当盗贼也有党,三个人做贼,都是小人,有人把风、有人传递财货,但是都是互相防备。庄子说,盗亦有道,因为大家都无道,这里忽然有一人有道,所以庄子才说这个话,其实也是为自己的利益,要人替他卖命。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读书必须懂人情,还要了解众生情,例如跳蚤也会做体操、拉车。
【四.十三】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161)
注解就注解,何须再劳烦发议论?
「道」人都不懂。「德」,则是似明不白,模模糊糊。「仁」,二人,放于利而行多怨,因为没有「仁」字。「义」比较好讲,也不好懂。所以再有「礼」,从前朝廷有礼部。「着六官,存治体」,东西南北上下为六官,上为天官,下为地官,东南西北为春夏秋冬官。春官是礼部,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礼主敬,何谓敬?在于让,你们要学让,大小事,一切都是让。尧让舜,舜让禹,让之有余,争之不足。能以礼让为国,就是尧舜,国尚且可以让,何况其它小事?能礼让,治国有什么困难啊?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不能以礼让为国,要礼什么用?国家为什么须要安设礼部?今日讲究竞选,何须让?
【四.十四】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162)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不患」不必患愁。
「无位」,位,官位。俗话说,在家为民百年,不如作官一日。有了钱还不满足,不如作官。若在历史上有名,就觉得有光荣。
孔子说,不必患愁自己没有地位,应患愁自己是否有所建树,人格事业是否已经建树了?真能著书立说也好。次一等说,别怕没有地位,只怕你没有能力,这是小人喻于利,孔子也不主张过高而难为人。从前书院的院长称山长,从前人读书多在山上,例如白鹿洞书院,因为远离世俗,可以培养读书人的浩然之气。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除地位以外,一切的事情都有名,古人上等者逃名。孔子说,不必忧愁人不知道你,人不知而不愠,要求有什么可以让人知道。论语这本书以仁义道德为根本,大家别求虚名,凡是学论语,仁义二字不离本身,离这二字,就是白学了。
【四.十五】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63)
可以参考卫灵公篇:「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曰:参乎,」
参,有读音骖,有读音参。长久已来都是读音参商的参,吾从众,曲阜圣庙也念「森」,吾跟从大众念森,吾不敢确定。
「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孔子对曾参说,我的道可用一条贯通起来。我的道,参!你可以贯通起来。曾子答:「对!对!」也不问什么是一贯之道。道有生道、死道,也就是世法、出世法,都要有道。这以中庸哀公问政的三达德来说,就是「所以行之者一也。」用「诚」这个字实行就可以。所谓「凡为天下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如汽车零件有很多,但是有汽油才能行动。
「门人问曰:何谓也?」
门人,朱彝尊等人考据而有争论,有人说自己的学生为弟子,弟子的弟子为门人。又有人驳斥,不必争,就说是孔门弟子便可以了。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就是忠,汉儒注解:用尽你的心,谓之忠。与人办事,对一切人,必须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可以学这个。
说出世法,有人就驳斥。但是孔子信鬼神,所谓「未知生,焉知死?」易经说:「游魂为变」,孔子也承认。曾子以忠恕搪塞门人,一贯讲的是「道」,道很难讲。如一串钱,千千万万串,可以一串贯串起来。
东坡以为是「一以贯之」难说,不是门人所能触及到的,故以忠恕告诉门人。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所以曾子不用其它的言语搪塞,而用忠恕。
佛家说:「不变随缘,一归万法」,随缘不变,随万缘而不离真如本性,就是万法归一。懂这个就懂一贯之道。
世间法的一贯之道,就是诚。出世法的一贯之道,是道。颜子、曾子懂,子贡懂一半。
【四.十六】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64)
孔子教人,不多说话,言简意赅,但是古来注解的人却大发议论,繁而寡当。你们作文,也要以论语经文为标准,不可噜苏。
孔子教人就是春秋大义,口诛笔伐,虽然没有政治权力,孔子以口中的一、二字为褒贬,到前清时这效力还很大。其实到现今还是有它的功效力量,不管法律定有多少条,多严格,大家还是照常犯,现今的人敢贪污,敢做太保,都不在乎。但是若说他是君子,上至官僚下到乡间人听了都欢喜,说他是小人,人人都受不了,厌恶小人。
学佛有五乘说法,人天先立住以后,再说出世法,人身难得,若是生到长寿天等八难,就难以学佛了,堕落到三恶道更难学佛。你能得解脱,就是断了见思惑,证了罗汉。人身难得,但女子身不能成佛,经上有说,当生不能证得罗汉果,必得死了转为男身才证罗果。但是净土宗特别,善男子,善女人,都能往生。因为大家不懂教理,必须懂得全部藏经的教理后,才能讲弥陀经,吾全部藏经没有全阅过,看了不到四分之一。阅藏是一种修行,只看不解,一句句恭敬念下去,心里不记分别,若了解三藏,一字字都会讲,那便是三藏法师。翻译佛经的祖师都是三藏法师,三藏都贯通以后才可以翻译经典,所译的经,这部经与那部经不会冲突,不能互相打架,这谈何容易?
注解中有些是方便话,表面似乎是矛盾,例如禅宗不允许「欣、厌」,但是「欣、厌」是净土宗的秘诀,愿就是欣厌二字。即使在三恶道,也能往生西方,这是净土宗的特别处。经中没有说,看你会不会讲,一个字就有二三十种讲法。但是佛经中没有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小人恶的厉害。造了十恶五逆罪,十六观经说这种人可以往生,但是很难,却没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五逆十恶比起小人还高一些。
孔子说人道的一切一切,算是说的很完全了,人做好就是人天道,最高到天道为止,但是不能解脱生死,佛法说的就是解脱生死的学问,所以儒佛二者各有所长。从前丛林规矩很严,比起军队更整齐,所以正法时守戒可以成就,守戒就成就了果位。像法时期是禅成就,末法时期是净土成就。灭法以后,其余的法门都消失尽了,就只留阿弥陀经住世百年,再来就仅留下六字洪名,会经典中的一、二字便是大法师。如今的法师很多,吾希望你们学论语,学做人。再者要学谦虚,不学谦虚不行,因为我们根本不中用,要打从心中真谦虚。如何真谦虚?因为知道世间学问无量无边,眼光就会开阔,学问愈大,便知道自己所知的东西太少。就以台湾的植物来说,台湾人也叫不全,你连草木还叫不全,何况动物?
「子曰:君子喻于义,」
君子、小人的事太多了,怎样才算是君子、小人?这一章是总则,其余章所说的是分则。总则就是君子喻于义,喻,晓得,懂得,晓得是知「义」的道理。知义的道理后,不做可不行,中国学问是知行合一,知道了就要干,不干等于不知,不行有如不知,既然知道还必须实行。再来是知道而不实行,这只是懂一半。再其次是不懂义,不是不认识「义」字,这个义字只是代表符号而已,遇到事情要能懂得「是不是义」,能清楚了解这件事情合义或不合义。吾现在九十余岁,出外办事,遇见事情,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吾略知一、二而已,并非每次遇到事情都知何者合义,何者不合义。所以必须多多领教人,不论他是老人或小孩。孔子圣人,学琴随师襄学,也随项橐这位小孩学,孔子的老师太多了,谁有能力就向他学,也不是见到小孩就称他为师而向他学。学问到了,懂得义就可以,否则要多多领教人。学是自己学,问是问有知识的人。
君子一举一动全都在「义」上,这就是义人,例如布施钱便是义。小偷不是义吧?台湾的廖添丁,吾的诗集里就有赞叹廖添丁,他一身武艺,杀日本官,劫日本库,以救济穷人,一生专杀日本人,虽是做贼却合于义。今日很多日本人,对外国人叫洋爸爸,比起义贼差多了。
「小人喻于利。」
小人喻于利,利和义不必细讲,小人只晓得利。利,不是仅仅指钱财而已,身口意全在内头,义也是包括身口意。小人喻于利,一举一动都求自己先够本,给他自己有便宜、有好处的事情,他才干。做这件事自己不够本,拔一毛而利天下,虽然对天下人都有利,但是对他自己没有利,他可不管这些,也不肯去做,这是「喻于利」的小人。
这是君子、小人的分齐,君子、小人的条件太多了,只在义利上分齐。存心为公在义就是君子,若私心滔滔,为私利的便是小人。
【四.十七】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164)
人群社会就会有传染,所以交际、交友很有关系,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有熏染力,熏染自己而不觉。有的是他人来熏,有的是自己找来熏。这一章书是指自动熏,不要等他来熏,自己自动(如到药店,出了店身上就有药味,是环境来熏,若买樟脑放置橱子,就是自己找来熏)。
「子曰:见贤思齐焉,」
见贤、见不贤,见这个字很重要,如佛家称的知见,很要紧。这必须先懂义利,知道何者是好人,何者不是好的人,知道何人是贤,何人不贤,必须有学问眼力,在君子的九思中划有界限,你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不然在那里找标准?见贤,贤比君子还高,不是白白看,看了也是熏,看了要思齐。思,当研究研究。思考想想与他一样吗?这是闻思修,见了也须思修,并不是白看。他是贤人,我和他一样吗?简约来说,道德品性(存心),学问(一切技能),行动(实行)在这三条上看,一条站不住就不算贤人,因为贤人耻独为君子,若别人都是小人,这是君子的大羞耻。唯独自己为君子,大家都是坏人,只有你是清白人,这是无同情心的焦芽败种。有道德,要实行出来,不能不管别人,罗汉也有道德,却是自了汉,不合中道。
「见贤思齐焉」与某人看齐,学习与他一样平等,他是什么样,我就学他什么样,我们要跟上他,这很要紧。
「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见不贤」这句话就和平了,不说「见小人」。不贤的人,或许是君子,或是普通人,只是不是贤人而已,比贤人差,不是很坏的,却已是下等了。往上难,往下易,所以孔子不允许。
所以这一句话就含有进步的意思,见不贤的、不进步的人「而内自省」,思考反求自己,我是否和他一样,我有这情形吗?只许往前进,不许往后退,所以「见不贤」这二字有进步的意味。若把「不贤」当小人,把「贤人」当君子就错误了。
你们会这二句,便步步往高处走。佛法有正助工夫,这就是正助工夫的助工夫。若能成贤人,学佛便容易了,会念佛就与一般人不一样。
【四.十八】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165)
这一章注解都在字上争论。几者,指微妙的微,小到细处不能说,佛法叫微尘、邻虚尘。有人说,事父母,父母有过错要小谏,甚至不谏,如父母做贼不劝谏,被警察所逮捕,坐监狱,这算孝吗?
「子曰:事父母几谏,」
此「几」字,同「机」字。说某人很神,知机其神乎!能看到他心所动的念。灵敏的人能看出他动的念头,这是动机很微妙。父母有过失罪过,别让父母铸成大错,整天心在父母身上,不仅是奉养,注意卫生方面,就心理道德也令儿女担心。一有微微一动,还好改,轻描淡写而劝谏,微微动时可轻描淡写的谏,若成了大错则不可轻描淡写地劝谏。
「见志不从,又敬不违,」
若父母不懂,再入一层,但不离敬字,婉转不可惹父母不高兴。若父母懂,又不听你的劝谏,「又敬不违」,不可变色,如长辈呼叫,不可怠慢,唯而不诺(慢应)。不违者,不停止。违,止也。愿未达到,不停止劝谏。不违背个人誓愿,不违是谏诤父母的事不能停止,并非不违背父母某些事,而是誓愿不能改。
「劳而不怨。」
「劳而不怨」,劳,劳苦也,古书不当劳苦讲,但有他的道理。一次次谏,甚者父母责打,这很劳苦,勤劳受苦还是不怨恨,只可怨不能恨,如孟子说,舜王号泣而旻天。怨,慕也,有怨无恨,何以不听我们的话为何对我疏远?古时对君有怨言则杀头,故昔有「闺怨」等的宫词,不是怨恨,而是怨慕,皇帝你不来,嫔妃他怨慕。
别解:劳,忧也,忧愁的意。注的有根据就可以了。诗经高诱注,劳,忧也。忧愁并不怨。
以上二说并列可从。
凡诗经说「实劳我心」,「劳心忉忉」,「劳心慱慱」,「劳人草草」,劳都作忧。
【四.十九】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165)
集释余论的读四书大全说所发之议论太多,实在不必,佛法不主张议论。
「子曰:父母在,」
父母健在时,我们的身体,也可自由,也可不自由,可以斟酌。若已经无父母了,而祖宗香烟不能接续,则不能自由,父母在时,这点绝对不能自由。天下父母疼小儿,父母没有不关心的时候,纵使在外好,父母也挂牵,见到儿女就认为瘦了,因为挂心的缘故。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地有土,文王视之如残缺有受伤,不满他的意,这是父母的心。
但儿女不懂父母的心,从前父母都懂得爱儿女,特别的很少,如舜王的父亲瞽叟,天下少之又少,那是老怪物。但是当儿女的,不懂父母心,父母唯其疾之忧,真有孝心,自己不干坏事,干的事对得起父母。
「不远游,」
不远游,到什么地方必须报告,如明日移往何处,临别去前也须先通信禀告,因父母的心时刻不忘下你,你别亏负父母的心,得安慰安慰父母心,安慰父母心便是孝顺。真懂孝顺的人是在养父母的心,所以古时皇帝奉养太后心的地处,名「养心堂」。今日子女不行,父母也变了,这是教育的关系。从前人不但求物质生活,也讲精神生活,古代有小戏小曲说:「心常挂你,不见你,虽食龙肝不饱;见了你,喝凉水也饱。」说得入情入理。现今的儿女只要物质享受吃好穿好就可以了,无人情、无血性。父母也变了教育,都不行了。但是父母与他人绝对不一样,重要时候本性就表现出来。
「游必有方。」
方,方向。古人注解作「常也」,礼记就注方为常,意思是有一定的事。不在家就是游,所做有正常的事情。
【四.二十】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66)
这一章是重复出现,可以略过不讲。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
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不是成了桀纣吗?(依学而篇复制)
【四.二十一】
子曰:父母之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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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主 |
發表於 2019-1-20 13: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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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167)
做父母的心,时刻在儿女身上,没有忘记的时候。父母亲七八十岁,儿子活了五六十,父母看儿女还是小孩,也还是挂心。例如文王活到九十多岁,当时的武王也七十多岁了,算是不错了,从前人有病快死了,有借寿的说法,儿子借寿给父母,文王九十三时,本来他可以活到百岁,借寿七年给武王,这是出自于礼记,所以武王多活了七年。武王已经能办大事了,文王还牵挂着。唉呀!看看文王,人再不孝养父母,可以吗?若人不孝,对于社会国家,必定不会拿出良心来。大学说:「其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对关系厚的人薄,对关系薄的人却情同骨肉,这是没有的事。父母临死时,别人不在跟前不要紧,但他的儿子还没有来,家人给病人进食,以便延几天,与他的儿子见面后,死了也瞑目。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
父母的年纪必须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自古以来父母受子女孝养的很少。孩子三十而有室,四十曰壮,这时父母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父母还有几年?活到七十岁的人实在很少,所以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从前时序一进入腊月,还没有出正月,都不许说衰丧话。这是尽孝,想想父母还有几日?子路是血性人,父母在时家境很穷,他百里求米供养父母。后来当上大夫,吃的是三牲五鼎,但是他进食时就会落泪。你们看看欧阳修泷冈阡表,父母在时养一碗饭,比死了祭五鼎还好。你们要先孝养父母,趁着父母健在赶紧尽孝,别说大话要爱国爱社会。往生三福,孝为第一,瞒心眛己贪取不义之财供养父母也是不孝,菽水承欢,站住人格,可以扬名声显父母,如果你干的不好,别人就在后面骂你「三字经」。父母之年不可不知,报恩怕来不及。
「一则以喜,」
「一则以喜」,想到父母的年纪,幸好我自几时就孝养父母了,父母能多活几时,现今仍然健在。尽了自己的力,就能显扬父母,没有人会侮辱父母。
「一则以惧。」
「一则以惧」,父母的年岁如日历一日日的减少,天增岁月人「减」岁,父母与我们不能长久,所以「一则以惧」。儒家讲世间法,讲得很微细,从心的细处讲,这章所说就是心法,是世间法的根本,能依此作为,再来修学佛法就有助行了。
【四.二十二】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167)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
古者,孔子说的古者,也可以说是周朝,因为周朝年代很久,长达八百年,所以可指文王、武王的时候,再上去也可以说是殷商等朝代。
古者言之不出,孔子以前就是如此,「言之不出」,说话不能经易说。读四书大全,观王夫之骂宋儒,他说出口的注解,吾不信,那是吹毛求疵,失于刻薄。古时候的人说话谨慎,不能随便说,为什么?
「耻躬之不逮也。」
「耻躬之不逮也」,说了做不到,羞耻自己做不到。躬是个人的身子,指自己,先说又没做到,古人以为大羞耻。
孔子一举一动,「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把事情办了,而后再说。有人说:「德国人做了以后再说,英国人说了就做,中国人说了不做」,这个话本来是为了自我警惕。今人的确是如此,但不是跟随孔子学,是跟外国人学,外国竞选,竞争必得贿选,选上就不履行诺言。从前中国的士农工商,商人虽为四民之末,但是商人做买卖却是「童叟无欺,言不二价」自我尊重。山东商人孟氏家族的「祥字号」,就是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
【四.二十三】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168)
集释的音读,音与读法,这很重要。读法各有不同,例如这一章就有两种句读,但是不论那一种读法,重要的是讲解的不可错。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根据考证,其它处也有这种讲法,例如礼记表记:「俭近仁」,要注意这三个字。孔子的学说在于仁,所谓「力行近乎仁」,这常听说。若是「俭近仁」这句话,就很少人听说过了,必须记住,记到心中。俭是俭约,不只是节省,凡是奢侈的人,如生活、说话、办事噜苏,这种人就与仁道不太相近。凡噜苏都有对象,那个对象就麻烦了。仁者,二人,不俭就与仁离得远,必定会有妨害的对象。
采取何晏的汉儒注解,比较稳当。集解,孔安国说:奢与俭约,都不得中道,奢则没有不骄傲的,必招感灾祸,俭则极少忧患。
余论,宋儒除程朱以外,有不骂人不错的也可以采取,例如四书诠义说:「约者,束也;内束其心,外束其身。」内在约束心,外在约束身行,如此并不是就可以无过,即使有过也容易收拾,因为枝叶少的缘故。
【四.二十四】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168)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
「欲」者,固然不能不说,但是要欲讷于言。
讷,说话迟钝,不抢着说,似乎说不出来。
这是指君子,凡是君子说话都是慎重,怕驷不及舌。五经都是讲慎言,鲁国太庙的金人三缄其口,不多言,不多事,不多召祸,所以书经大禹谟说:「惟口出好兴戎」。
「而敏于行。」
做事「敏于行」,要敏捷,又要快,又要不错。先实行再说,决不可说了不做,君子讲究实践诺言。
【四.二十五】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考证采取诸多说法,可以参考,如引汉书董仲舒传说:「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读书必须心到、口到,诗讲究诗眼,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的「必」字有如诗眼,很重要,不可当介绍字滑过。
集解:「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也。」同类者相聚,德相同,志的道也相同,就有人与他亲近。邻,亲近的意思,比如住家,有邻便不孤单了。
集注:「邻,犹亲也。德不孤立,必有类应,故有德者必有其类从之,如居之有邻也。」
余论,四书辨疑:「注文本取坤卦『敬义立而德不孤』之义为说,大意固亦相类,然经中有必字,义不可通。有德者,固然有类应相从之道,惟明治之世为可必也。若昏乱之世,乃小人类进之时,君子则各自韬晦远遯以避其害,却无类从不孤之理。必字于此不可解矣。」
集注采易经坤卦的文言:「敬义立而德不孤」的意义来说,大意固然也相同,但是论语经中有「必」这个字,意义便不可通。这章的「必」字,大有关系,有注解以为这样讲不下去,其实这就是汉儒与宋儒注解不同的地方。
程树德按语:南轩论语解云,「德立于己,则天下之善斯归之,盖不孤也。如善言之集,良朋之来,皆所谓有邻也。至于天下归仁,是亦不孤而已矣。」与集注意同而措辞较胜,故并着之。
至于读四书大全说,太啰嗦,王夫之章章都是如此。所谓「以约失之者鲜矣」,不可这样啰嗦,让人不知道是他在注疏,还是自己在作文章。其中有引经易云:「同心相应,同气相求」,依这个注解说,可以无毛病。
我们学这一章,就世间法中,世界一切学说,没有人可以胜过孔子的说法,但是听了不照干,有如说食数宝。从前多数人只学文章,没有学孔子之道,孔子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一般人只是学游艺而已。
德有二种,一为善德,一为凶德,这一章指善德。《书经》〈泰誓〉有「秽德」,德,得也,习惯成自然,这是就字义说。德不孤,凶德也有同志,所谓:「观友而知其人」。奸渎邪淫的人也有他的同类,各有邻居,否则干不下去。这一章书是指善德。
孔子在外,道行不动,也决不灰心,回去鲁国后便著书立说,虽然三家诋毁孔子,例如阳货、叔孙文子等人。孔子有三千弟子,这就是有邻,三、二人也是邻。世界不论如何,不是只有你一人好,其余人绝无好人。凡事别灰心,别发牢骚,你们只要好好做事就可以,必定有表示同情的人。社会纵使耻笑,也一概可不管。例如吾是个穷毛,讲书不为名利,也有人来听,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德不孤必有邻。纵使全世界都不好,天地佛菩萨也与你为邻,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佛有恒河沙数尊,你还有恒河沙数的邻居。
大家要厌离娑婆,愿生极乐,彼国有诸上善人与你为邻,好好勉励。
【四.二十六】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170)
汉儒读「数」,音数树,字数。另音硕,繁数,多数。这一章依从「繁数」的意思,把脉有沉、浮、快、慢,脉快叫做数,音硕。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
「事君数」,事奉国君要噜苏了,「斯辱矣」,是自找羞辱。
有人说,谏不可数,但是这一章是说「事君」的「事」,谏就在其中,但不仅仅是劝谏而已,一切都包括在其中。劝谏,如比干的频繁数数的谏,尚且致死。
「朋友数,斯疏矣。」
「朋友数,斯疏矣」。读书能起怀疑就进步。这一章为什么说事君,说朋友呢?朋友彼此交际,这不能叫「事」,交际太噜苏,太繁杂,谈不到辱上,不像事奉国君这么严重,可是会「斯疏矣」,彼此便疏远了。
有涵养者不会说你,外表对你还是很有礼貌,但是内里离心离德,就与你疏远了。
集释的考证,宋代以前的说法,更有根据,所以叫做考证。吴嘉宾论语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醴,甜酒。酒人人愿喝,再来为美酒,人更愿意喝。小人见面,便一见如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必须天天见面。夫妇当初结婚,一个月内为蜜月,一月以后就不蜜了,再来就是吵嘴,接着是打架,然后是离婚,若是朋友便绝交了。「一日思君十二时」,如果能用这个存心来念佛。净念相继就可以成功。
君子如水,也不是茶,茶还有味道,这是白水的淡。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久,半年、一年都是久,久也有长短的差别。三年不见,没有不敬重的,见个面很隆重,一年不见,见面时也恭敬,若时刻见面还会敬重吗?如今的夫妇能敬重的很少,举案齐眉的更少。夫妇也分上中下,「上者异房,中者异床,下者异衾」,如今都不是这三类,不上、不中、不下,如何有敬?有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古人说「敬」,今人却说「打是亲,骂是爱」。从前真正的侠,男女的界限很严,所谓「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如果没有敬,便不知如何了。中国武侠小说的侠没有好女色的,有女色一事就不是侠了。女色与侠在一起,那是洋人的小说。
君子淡以成交,小人甘以坏交,交情太甘便是分裂的征兆,不会长久,所以必须有距离、要隔一段时间。
按语:「数,烦琐之谓。」就是噜苏。五伦中的父子兄弟是天然的结合,兄弟或是一母同胞,或是一父同种。君臣、朋友则是以人相合,是人与人因为道义而相合,君仁臣忠,朋友有信,父子兄弟是天然伦理拆散不了。至于君臣是因人而合,可以拆散,夫妇的结合是人为而兼有天然。父子兄弟夫妇,在家庭之间,虽然烦琐而不自觉,若君与友则生厌烦了。
余论:「君臣朋友皆以义合,故事君三谏不听则有去义。」三谏就是烦琐,例如比干,但是他因为和纣是一家人,为了祖宗不得不谏。不像晋国时,以马及璧借虞的道路,以取虢;这时虞国的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为什么一谏一不谏?因为是国君与朋友的关系,朋友有信,君也必须彼此信得够,若国君对你不信任,劝谏他,那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说他便碰钉子。百里奚不谏,因为虞君与他接触浅,没有说话的资格。后来他到秦国,秦朝的天下,其是实穆公开创的,都是百里奚的力量。秦孝公用商鞅,刻薄寡恩,自取灭亡之道。
开导朋友,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若是停止还不至于绝交,朋友不走好路,为什么还不与他绝交?四书近指说,数便是自取其辱,走疏远的路。但是忠臣不怕受辱,良朋不惧惮疏远,这样虽然好,与孔子说的言语便不符合。为何不要有辱疏?「辱则回天无路」,若不辱看后来有机会还可以帮忙。「疏则责善无功」,若能暂时忍耐下来,「是以不贵数者,不绝其进言之路耳」。
一天当中去找朋友的时间有关系,早上人要上班,不可以去找,晚上九点以后也不可拜客,其余可以类推。除非有特别的事,或是一切都无忌讳的人,那才是例外。
你们必须学这一章,不受辱才能办事。学佛,没有相当能力不可以开道场,开道场必须守住「四为三不」,但是一个人没有相当能力,忍耐是不容易的,若想开佛店,那另当别论。开了道场就很多烦恼,不开,随处都有道场,既有道有学,决不致于赋闲没事做,见到有规矩的道场,就为他讲,依法不依人,人得利益,自己便有功德。
寒假中,要复习,看集释,思考吾所讲的,还要自我省察,勉力实行。(第一学期终)
公冶长第五
课前讲话
你们已听了半年,算是入了门,希望你们要谛听,一字一句不可错过。吾准备时,注解全都看过,再简要而说,大家听了以后,可以做为参考。如今国家也在提倡,所以研究以后可以传给其它人。古人说:「九十不留坐」,吾一周讲六天,已经很难能了,你们必须警觉,认真听。
吾的讲法,采取古书今讲。现今的饮食等等一切都不同于以前,现今的事你们要学,依着从前的原则,现在就能办出来,所以讲的都是现在实用的话。吾常说现今的事,事有好有坏,用比喻来说明。佛法有性相二宗,相宗多比喻,吾以善恶事情比喻,要清楚知道比喻的意义,你们在此听或许可以不误会,纵使误会也可以来问,如禅宗有佛来杀佛,祖师可以说,你说了就有害处。因为用现今的事来比喻,所以吾不希望你们录音,只要还有精力,必定为你们说,没有什么秘密,吾讲论语,不要钱,只希望众生好而已。
这一篇为「公冶长篇」。从前人讲孔子书,例如清朝末年上学,吾亲耳听,亲眼见,都没有虚伪,但是恐怕也有错。孔子是圣人也是如此,若不亲闻,更不可靠,比如孔子在陈绝粮,在坡野煮饭,风沙飞入锅里,颜渊惜福,把和着沙的饭吃了。子贡亲眼见到,以为颜子先吃,告诉孔子,孔子就要颜渊先将饭供天。颜渊说,因为饭和着沙,不敢丢弃,先吃掉了,所以不能供先人,如此才真相大白。所以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吾所说都有根据,汉儒就是有根据才说。从前的儒者,多是辟佛为异端,例如朱子偷佛法而骂佛法,这是「主敬存诚」吗?但是儒者都以五经为证据,因为五经是孔子审查过的,这是古代儒者的态度。大家还愿意听,其余外头的人多不听,自从打倒孔家店以后,便相信不中不西,再来是学美国,凡美国所说,即使错了也信,风气就是如此,以为相信的人合乎科学,不信的人就是迷信。
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呢?因为公冶长章,只有事实,没有理论,必须交待这些话,而后说了才可以信。
【五.一】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173)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从前男女婚配以德,今人以财。公冶长,人们以为无品性,孔子偏偏把他的女儿嫁给他。为什么人们不理公冶长呢?因为他犯罪,其实他并没有犯罪,是人们都误会他,官府也误会,孔子觉得他的人品好,所以「以子妻之」将女儿嫁给他作妻子。古注有说,以兄之子妻南容,是尊重哥哥。这是无根据的言语,难道孔子和与该注者商量过了吗?
公冶长为何犯罪?从前四书有注解,人们以为是不经之谈,不采取。其实是公冶长懂得禽言兽语,六经中的周礼也有记载,不但有人能懂禽言兽语,连飞花落叶也都有人懂,跳蚤也会跳舞。佛经上,床下蚂蚁打架、互骂,修行者听得到。
四书摭余说,周栎园《书影》说,可知公冶长懂鸟语的故事。
按周礼秋官:「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
左传僖廿九年:「介葛卢来,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问之而信。」
夷隶疏曰:春秋传贾服注,「益以八律之音,听禽兽之鸣。」
秦风疏引蔡邕云:「伯翳综声于鸟语,葛卢辨音于牛鸣。是伯益尝明是术,故尧命作虞(虞官,乃管旷野禽兽)以适其嗜欲,知其情状。」(由焦尾琴故事,可知)
唐代时,晚上听钟声便知:「非高僧证道,即诗人得了诗」。中国学问就是如此!
此段经文注重要找证明,重视明了事实。
★【搜神记】记载了这个故事:在吴地有人用桐木烧火做饭,蔡邕刚巧经过,听见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声音有点异常,他说:「这是一块良木!」他要求烧饭的人将木头卖给他,于是他们匆忙地自火中抽出木头。后来蔡邕把桐木制成一张琴,弹奏起来声音果然很甜美,可是琴的尾部已经烧焦了,因此蔡邕称它为「焦尾琴」。
【五.二】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174)
这一章与上一章,自古就是分两章,朱子才挪为一章。
「子谓南容,」
南容,有二说:一说是孟懿子的弟弟南宫敬叔。一说是南容括。(见王引之引春秋)。指南容括为适宜,因为孔子对于三家很不满意,而且南宫敬叔是公子王孙,也不会要娶孔子兄长的女儿。而且先进篇说:「南容三复白圭」,南容很谨慎,孟懿子家中不会有这个。
「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
「邦」,本来是「国」字,到了汉朝才改为国,为了避讳刘邦。「有道」,指齐治平的大道。不废,指没有闲着,用得上。若邦无道,动不动就遭到刑戮。
国有道时选贤举能,只问自己有没有德学,有德能可以出来为仕。若有德学,国必访贤,不会使贤人赋闲。若是国家访求不到,也可求仕,但不是竞选,可以出来为国家办事,会使国家更好。也可隐而不见,例如汉代的严光,又如尧时候的许由。因为他本来就办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出去呢?所以进退之道理是大学问。
不知进退的道理,比如杨雄帮助王莽,蔡邕帮助董卓而遭害。去就进退的道理,是这一章的章旨。
诸位求学应当细心,吾九十余岁才知道周礼秋官有禽言兽语。
「以其兄之子妻之。」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为什要将侄女嫁给南容为妻?书上没有说。集注有注,那是我假理想,没有根据,不可牵合附会,「著书千古事」宁可付之阙如!
去就的道理,不容易,而且教也教不得。唯有学问到的时候,事情来了,观察而决断,这才可说通达去就之道。
中国古代人读书讲究念,吾讲书时,常常为大家说要念,有人以为是吾的主张,其实不是如此。吾没有学问,说的都是古人的话,例如曾提到古人说的:「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现在中央副刊就有人提出来,可以作为吾的引证。必须要知道,学问到时,才会有发明;学问不到的时候,决不会有发明。中国自三国时候,董遇就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他教学生便是如此。今人提倡「大胆假设」,现今的人便大胆说,「小心印证」的人就很少了。今天把中副亦耕这一篇〈讽诵涵泳与语文教育〉一文印出来,你们可以读阅。
【五.三】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175)
「子谓子贱,」
你们要注重这一段的考证。中国历史最古是伏羲、神农,伏的写法有很多,因为他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到了周朝作「宓」,还有作「虙」的。写法很多,不能说我看到那个才对,我们照书上所说的,宓,虙字同「伏」。
子贱,鲁人,名不齐,姓宓,号子贱。孔子对他人论到宓不齐,由别人记载所以记「子贱」,以表示恭敬,若是孔子便说「宓不齐」,直接叫学生的名。宓子贱这个人为君子,为什么为君子?据事实来论,凡夫不能空口批评人,何况是圣人。
「君子哉若人,」
「若人」,这个人。「君子哉若人」君子啊!这个人。若是对外人说就是夸奖,孔子不肯这么做,对学生说那是鼓励学生。
「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鲁无君子者」,鲁国要是没有君子。「斯焉取斯」,上一个「斯」,指子贱;下一个「斯」指君子的行为。鲁国若没有君子,子贱要采取那个呢?子贱如何采取君子的行为。所以知道鲁国有很多君子,子贱才能成全为君子。实在是子贱好,而孔子把子贱的好,说是多亏鲁国的多君子,把好处加在别人身上。
依文言说:「近朱则赤,近墨则墨」,照俗话讲:「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你们又学佛,又学论语,来这里有什么用意?是来看热闹,还是看电影?不是要来学孔子、学仁义道德,做圣人吗!既然是学圣人孔子,就必须真心学,不然来此干吗?你一个人交二百位朋友,就算不少了,孔子有三千弟子,那是圣人,咱还不到那个程度。同堂共学,男同学交男同学,女同学交女同学,交志同道合的朋友,纵使他昔日为坏人,今日来学也坏不了。
为什么鲁多君子?记载有前有后,尊重前人的说法。吕氏春秋察贤篇,宓子贱治山东单父(大约是今日的单县)为宰官,做一邑的长官,像今天的县长。这当中必须自己悟,里头有深意,不是普通人能懂。宓子贱「弹鸣琴」,这琴弹的好叫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自己读书弹琴。只要懂音乐,古书都能如诗一般念出来,如诗三百都能唱,家弦户诵,家家弦歌,都懂礼乐。礼乐这件事,今人多学洋乐,对中国有什么用?洋乐多为奸盗邪淫。外国科学可学来用,治国为什么要学洋人?人各有所长,国也各有所长。
孔子弟子巫马期也曾为单父的宰官,「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也把单父治理好了,结果一样,大家可以分辨谁比较好。今人比较容易懂的是巫马期,但是能学像巫马期这么好的人也少了,今人拿公家薪水,什么也不干,大有人在,那国家不会治好,必糟的不成样子,对不起国家人民。学宓子贱更不容易,不读书不行,办不出好事。若想学宓子贱,而弹的是钢琴,那国家就大乱了。今日的总统有如巫马期,很劳苦,有几人像他这样劳苦?但是政治就全都治理好吗?台湾如今安稳吗?比以前是好多了。但是每天报纸上所见的是什么新闻?杀盗淫,教育界也要苞苴,真会累死总统。
巫马期问宓子贱是什么缘故?宓子贱回答说:我用人,您用力,用力所以劳苦,用人所以安逸。宓子贱会用人,所以是君子。你们要学那一位?在这里听论语,就是要大家学着实行,并不是在此夸某人会讲等等。可以自己思惟,却不能吹大气。根据吾观察诸位,今日确实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日以后就不敢说了。
宓子贱是君子,道德学问比巫马期高,你们只要能学巫马期就很不错了,学巫马期这么劳苦的只有蒋总统。国家安隐在人,不在法律,美国是法治国家,法律是一张废纸,都没用处。所以古人说:有治人而后有治法。有人,法律才有效力。好人办坏事,坏事也办得好,地方上闹了这许多乱子,是地方官有关系,你自己不能端正,怎能端正其它人?为政在人,这一段是说宓子贱能用人,所以安闲为官,巫马期凡事自己干,所以劳苦,劳力者有力绌的时候,用人者能周全而且有余力,但是必得有能力才能学宓子贱。今人没有子贱的能力,又不肯学巫马期,不肯卖力,但是对于害百姓却反而有能力,岂不哀哉﹖
说苑政理篇:孔子跟子贱说,「子治单父而众悦」,百姓喜悦就是办到了,用什么方法使百姓都喜悦而安定?子贱说:「不齐父其父,子其子」看待别人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对待别人的父亲如自己的父亲,老吾老,幼吾幼,有鳏寡的人便去抚恤他们,人们遭到丧事不幸,都会派人去帮助。
孔子是内行人,孔子听了不以为然。孔子说,百姓对你心悦服从,只如此做不行,还不能使一个县全治得好。这是问到内行,问了门道,干那一条必须内行,学商不可干司法,不知道不可以乱说,不懂而做才会乱,学佛,学儒都是如此。
孔子问一句,子贱答一段,这必须要学,吃一次亏,就必须学会。子贱又说:「不齐所父事者三人」,在单父,事奉如父亲的有三人,不齐是地方官,把他人当父亲恭敬,这个人必定不是平凡人,所以这三个人都不是平凡人。读书必须懂味道,父亲是人们最尊重的。「所兄事者五人」,平等同类的人比我高,便把他当做兄长。昔日长兄如父,俗话也说「老嫂如母」。
「所友者十一人」,朋友在五伦之中,志同道合才是朋友,道德学问与子贱相同,他才跟他交往。朋友必须共生死,不能随便交,朋友穷,家人死后,一切出殡都要我们去干,同患难,交换道德。父母的仇,要与仇人不共戴天,官府办得不合理便私下报仇,也不能与朋友的仇人同在一个机关做事,否则辞职,要如此才是忠于朋友。但是「亲在不许友以死,不在则许友以死」,因为如此所以中华民族到今日也没有灭亡。
孔子不说差不多,这是囫囵吞枣,话多话少都不行,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你既然对百姓如此,孝为人之本,治家、治国的根本,全县的人都孝,而好犯上者鲜矣,好作乱者则未之有也。「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朋友十一人便可以教学,增长道德知识。人重要在增长智慧、学问,全在学习,一般人多是学而知之者,生而知之者的很少,不学就什么也不知道,学有好有坏,必须「无友不如己者」,这样一般士人就会来归附了。读书人都归附后,还不行。还有未尽的话。这一节很重要。
宓子贱说,「此地有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师之而禀度焉」,他们都比我高,不敢与他交为朋友,所以奉为老师,这是尊贤。比宓不齐有道德的人有五人,高的太多了,所以我不敢与他们为友,当做老师来尊贤而不毁,有事情必定与他们说,他们为我计划出方法,我遵照办理,如同今日的导师。
宓子贱有师有友,有兄有父,这一路都是一家人。孔子曰:「昔尧舜听天下」,治理天下叫做听天下,当领袖,天下的事都必须知道。消息从那里来?古人有采诗官,诵诗闻国政,「务求贤以自辅」,自己有能力,若没有帮助的人,像尧舜虽好,也弄不好。宓子贱求贤为师、为父、为兄、为友,尧舜治天下也是如此,而宓子贱治小邑尚且如此,这正是割鸡焉用牛刀。
孔子说,「夫贤者,百福之宗也」,贤人是一切幸福的根本,并不是做官才要有贤德,有身有家的人,没有贤人辅助身家便保不住,到那里都会碰钉子出乱子。「神明之主」,贤人又神又明,昔日称人为明君,不是指国君而是指一般人。用尧舜来比喻,所以称宓子贱为「君子哉若人」。
当领袖,不论多小的领袖都不容易,必须有领袖才干,不能日夜奔波,你跑而别人不跑也不行,劳力不行,总离不了要用人,有道德有学问的君子才能用人。必须认知人才能用人,知人必须见面,见面一、二次,就必须知道这个人的才能、品行、脾气如何。从前推荐人「品学兼优」,品字为首要,若无「品」字,那这个人就不可靠,不能用。知人还不算,还必须善用,不善用,人家不跟你,你用不了。你们不许开道场,因为道场必须有经费,必须对人有「吸力」,并不是说好话而已,对人的「吸力」不是金钱所能办到的,必须知人善用,学宓子贱。若学巫马期,没有特别的能力,累死也治不了。这点如果不听四书,那是不行的。
【五.四】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176)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
子贡问孔子,赐怎么样呢?孔子说,你是成器的人。一器有一用,意思是有用的人才。
「曰:何器也?」
但是孔子也说过「君子不器」,这是高一层,并不是什么也不能,意思是不限于一用。只会一用是小才,小用处,遇见不会用的人,那就永远只能一能一用,遇到会用的还会有其它用途。君子不器是全才。所以子贡问说,是什么器?
「曰:瑚琏也。」
孔子说瑚琏也。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孔子庙上供的都是簠簋,上供时盛粮食,新下的粮食,先供太庙,馨香祝祷。不是簠簋,不能上供,不够材料,可见瑚琏的尊贵,孔子认为子贡是宗庙的大器。
松阳讲义说,「大抵天下人才最怕是无用」,生下来当分利者是害虫,若扰乱社会,破坏国家,那更不得了,「不但庸陋而且无用」。「有一种极聪明极有学问的人,却一些用也没有」,若只会教书那还好,若不用心误人子弟,便是人间蟊贼。「如世间许多记诵词章虚无寂灭之辈,他天资尽好,费尽一生心力,只做一个无用之人,故这个器字亦是最难得的人,到了器的地位便是天地间一个有用之人了。」
我们喝一碗水,就有千人之力,若日终日无用,养尊处优,百无一用,便是丧尽天良。在世间没有人用,也可以去扫街头,不致于白吃一天饭,不可学成废人。要处处存「仁」心,仁者,二人。要为人们想,有我,有你,厚待于人。
【五.五】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177)
现今是依次讲,到了乡党讲究考据,就要跳着讲。讲书,一者在研究学问,一者在实行的方法,注重实行。古书今讲,若只为实行可以略去其中今日所不必用的部分。若讲研究学问,必须全部都要研究,都必须讲。实行是注重人的行为,没有考据等等的事。讲学固然是以改善行为为主,若不懂就讲学著书,就不能被允许。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
「或曰:」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有人批评冉雍,古来就有批评。雍是冉雍,看考证,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有人说是冉伯牛本家的人,说法没有肯定,吾也不指定是那一种,只要知道是冉家的人就可以了。冉求、冉伯牛几个人的道德都很好。刘氏正义说,冉雍是孔门四科中的德行科。
你们的学问必须扎根,你们到莲社或图书馆的时间并不长久,后来能再接续的那还可以,如果不能接续学,那你也看过一遍了。今年死了三四个,只有我还没死,说不定今天说了明天就死。总而言之,你自己必须预备,你们不预备出来人才,在这里拖延不是办法,总是要自己先把学问扎住根柢,要扎根柢必先改心理,心理一改,品行一好,尘埃不受封住,心理就放晴光,就开智慧,如泥沙沉淀,智慧便显出来。儒佛都是以智为首,愚人不能办好事,智慧不是世智辩聪能及的。聪明人听了,当时就改心理,心理若不改,现在、未来都会害自己,但是要听人说了能立刻改心理,才是真聪明。佛自己的儿子也教不了,全在自己。
智开始时为好事,若没有智而只有世智辩聪,这种世智愈多而害处愈大,危害他人,将来是永远害自己。
冉雍在德行科中,孔子没有说他是仁人,其它人不懂「仁」,说冉雍他是一位仁人,只是缺乏「佞」字。古书的讲法、读音,因为时间久不免有变化,例如台湾南北口音就有差异,古今更是变异很大。
有人说,冉雍仁而不佞,光有仁而没有佞。孔子说:「焉用佞」,有佞要干什么。这个佞单指一方面,单指多才多艺和口给的巧,意思是冉雍不大能说话,但是很温厚,有仁德,可惜没有口才,也没才干,呆板板的。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
孔子说:「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孔子先批评他这个「佞」字,人不必一定要口若悬河,或是多有能力,不一定要如此。孔子讲究「言寡尤」,言语少,少找怨尤,「行寡悔」,行事少作,免得后悔。若不如此,对方一说便以言语抵御人,用口给来抵挡人。
「屡憎于人,」
「屡憎于人」,招惹人讨厌,人不愿意跟他说话,因为说话不让人,我说一句,他说四五句,我辩不过他,我怕他,即使说的是好话,人的心理也不喜欢。君子不欲多上人,不以言语多而伤人,这是毛病。吾年轻时学过雄辩,驳斥对方,造了很多两舌、绮语、妄语等无限的口业,后来反悔改掉,再不雄辩了。我读过佛经,才知道佛经也有一答一问,却不是雄辩。「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没有这个佞不要紧。
「不知其仁,」
「不知其仁」,这一句是针对有人说「雍也仁而不佞」的答复,你说雍也「仁」,那我可不晓得。
「仁」,到了孔子提倡这一个字,但是孔门学生学到仁的没几个,这个「仁」字很难喔。志于道,道是本性不动的东西,心必定在道的上面,心一动没有善恶那是据于德。心起作用,内里要据于德,外头要不害人,有人有我,所以要依于仁,大小事都依靠仁,办的事一点也离不开仁。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游于艺,属于民生主义,必得先有前面「道、德、仁」的根本。今日的教育先学艺术,前面的「道、德、仁」看的很轻,社会便会混乱,所以说仁字很难。
佞字,古时的讲法有好有坏,不能单执一义,凡事一知半解不行。如德,也有好坏,书经云:「秽德彰闻」。佞也有两方面,佞,上头是仁,下加女字,是仁的一部分,不是纯粹的仁,就不能当仁来讲,部分是仁。另外一部分要看考证,佞有巧、柔谄、高材的意思。巧、材、柔谄,孔子再加上口给,仁、巧、材都没坏的意义。
谄是谄媚哄人喜欢,不说实话,老油条,心不直,慝怨而友其人,是个乡愿,干什么都不直。所以学论语就要默默的改变心理,所谓希圣希贤,心不直就会害人,不能令人改过迁善,这一点我们不可以干。
口给是口才很快,思想快,反应快,答的很巧妙。好的一面是善巧方便,坏的口给就是苏秦、张仪,扰乱六国。
佞字好的意义被隐藏,只省下不好的意义。以前好事也都加上佞,有谄媚的意义,例如佞神、佞佛,今日有人自称不才,古时自称不佞,可见佞不是坏的意义。考证引金滕:「『予仁若考』者,言予旦之巧若文王也。巧义即佞也。」所以佞就是才,不佞就是不才。
仁字很难,孔门弟子,只准颜回三个月不变样,我们三小时也办不到,「其余日月至焉而已矣」,不一定什么时突然办出一件依于仁的事情来。你们纵使三月不违仁,也不许为仁,必得要盖棺论定才可说仁或不仁。有些人很多年都是好的,却毁于一旦。三日不见就变样,必须学曾子三省吾身。我们时时刻刻都会变样,所以孔子说「吾不知其仁」不知他仁行得怎么样?
「焉用佞。」
「焉用佞」,要口才干什么?这个「焉用佞」与上面的焉用佞是加重其词。
你们不要以为已经学佛,又学论语已经不错了,只是希望大家听闻这个以后,抓住不摇动,上了路往路上走,就不错了。
反身录:「不必淫词诡辩而后为佞,只心口一不相应,此是不直,君子已窥其中之不诚而恶之矣,徒逞一时才能,取快于一时,而遂见恶于君子,亦何为哉!」
【五.六】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179)
这种讲法,有利你们自己看书。从前人不会、看不懂的,有人可以问,今日若是去问人,只会乱指路,令人误入歧途而已。所以读书要求古人,并不是尊古,因为古人谦虚,今人骄傲,只是我们看不懂而已。一本通则其余的也就通了,不可以行云流水式看过,一章字字都要口到、眼到、心到,另一章也有三到,如此学力量就大了。若一章含混,读书不能三到,看它十本也一样,纵使书藏满屋,又有何用?比没看好一些,但是没有多大的力量。吾从前不好,受人激刺,在大众面前遭人斥责说:「你不懂。」但是因为家庭教育好,所以还知道要羞耻,反而会用心,暗中用功,人有「耻」字,也能改悔。你们以后看书,一字也不许轻过,那一行也不错过,半年就进步了。
「子使漆雕开仕,」
孔子派漆雕开仕,漆雕开原作「漆雕启」,「启」古作「启」,君主时代为了避国君的名讳,汉景帝名启,汉以后为了避景帝的名讳,所以把启改成「开」。为什么要这样呢?从前人取名字都要避常见的字,因为子女不许书写父母的姓名,恭敬父母的原故。昔日接家书要跪读,回复信时也要书写跪读,君臣为五伦之一,有如父子,子不言父名,后人念孔子的名要念成「孔某」。看京剧便可以知道,京剧都是脱胎于经书;例如太监来,要接旨,跪读,谢恩;行礼如仪后,要说「公事在身,不敢久留」。看朋友信,叫「拜读」,彼此恭敬,礼尚往来。
你们学佛知道佛法有宗派,孔子的弟子也传授各自的长处,像子游、子夏传诗,各有所传,各有专长。
孔子曾为鲁司寇,虽然后来不干,也是一位老绅士,说话有分量。
凡人都必须做个有用的人,替人间办事,人才有三等:上等为领袖,中等受支配做辅佐,下等的守规矩,不可以看不起守规矩的人才,否则国家必定乱。其余的就不能称才了,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若是去破坏人,那便是坏才。你们不能批评人,只须要自己管好自己,孔子说「谁毁谁誉」,盖棺才能论定,莫要批评人。
「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孔子叫他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和老师说话要用「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吾」为错字,的确是错,可以参考《过庭录》,所以从前人说:「读书一字不放过」。今人可以称你怎么样,我怎么样,古人不允许,对老师都要自称名,不能称「吾」,吾是「启」的错误,启古作「启」,误为「吾」,集释的「考异」有详细的考证。
斯,指「为仕之事」,叫我出去做官,我自己不相信自己,怕办不了。常人一听有官做,不会也应好,会也应好,因为「在家千日,不如一日为官」。
「子说。」
「子说」,孔子一听,不错,这个学生很诚实。
考证:「按,韩非子儒分为八」,学什么学问,都可以分门别类,全学会那更好。怕办不到,就要选择一门深入,其余再学,就比较容易学。学问往下用功,有了著作,深入那一门,把个人平生这种心得写出来,能流传千古,后人批评不倒,就足够了。若是著作等身,都是东拉西扯,都是前人说过的,有如杂菜汤,那就害人。会做的才做,不可冒充「明公」。
集解:「郑曰,子说,是善其志道深也。」这个讲法比较稳当,是什么意义呢?你们想想。
余论:王船山胡乱扯一套,可以不必看。
【五.七】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79)
大曰筏,小曰桴。竹做而小的船,叫桴。
这一章古来注解到今天还未明了,这一章的「道」,依朱子所注那是心理学。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一说:材料未准备。
有人说,孔子欲乘小船过海,他人不敢跟,唯有子路勇敢所以不怕,子路听闻后很欢喜,孔子云:子路的勇气超过我,而「无所取材」,但是现在尚无材料造桴,没有材料可以取用。这个说法不通,吾都不满意。因为孔子曾说「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所以这样讲如何能互通?
二说:「由」,是经由的意义,子路误听而欢喜。
三说:这是孔子比喻,道行不出去,向内向外都危险。又有人说,浮于海,是到九夷。又说,浮于海确有个定处,后人不知道而已。这三种说法,都是似是而非的讲法,说不通,吾都不采取。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吾主张:孔子道行不通,「乘桴浮于海」桴是竹板系起来的筏桴,虽然吾道行不开,也周游列国,都讲不通。但是道不可以在人间迷失,如箕子把文化留在韩国。本国虽然行不通,我也不能在家闲着,我上海外去,虽然没有交通工具,只要有简单的桴,一切危险也都不顾,我以道为重。到海外也冀望能行道,这都有证据,例如有人听闻孔子击磬,说孔子是「有心哉」,又说:「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击磬的人知进不知退。孔子也说自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是知进不知退,我是尽人事听天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永不休息。回来鲁国又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因为有天子的大位才可以作春秋。
「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
孔子有勇,合乎中庸之道的勇,孔子求中道,在学生唯有子路有这种勇的精神,学问虽比不上老师,但是勇气超过老师,所以孔子说:「好勇过我」,孔子也有勇,但是合乎中,子路的勇不合乎中。
「无所取才。」
「无所取才」,除子路以外,有这种勇气的人才太少了。子路有勇,卫国战乱,有人问高柴的安危,孔子说,不数日就会回来,问子路,孔子说「必死。」果然,子路死于卫国。
颜子的勇合乎中庸之道,有如孔子,却早死。面对险境,子路是结缨而死,临死仍然不忘礼,颜子则是「子在,回何敢死」。
【五.八】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180)
你们在此听讲,极不容易,就是为了求学。应当用心听,听后要求能够变气质。礼记说:「只闻来学,不闻往教」,论语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这样就是空来一趟,有如行尸走肉。我们学论语,但求不受共业,不受原子弹的恶果。
孔子的境界,我们提倡,人家也提倡,但是不同,我们没有政治作用,不为名利。我为利为名吗?九十多岁的老人寿与禄都有定数了,多吃多穿只是造罪而已。这种事佛经有说,中国书也有,从前的人都懂,现今的人只知名利,醉生梦死而已。佛陀比孔子固然高,但是孔子的境界我们也不知道,不如道便不可以狂妄荒诞而轻视孔子。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
孔子提倡仁,孟武伯问孔子亲近的学生,那个人是仁者。
先问老学生:「子路仁乎?」吾的希望出人才,不为名利,能够讲,自有天爵,人爵则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们不会说话,会念书才能说话,所谓:「念了诗经会说话,念了易经会算卦」。易卦如数学,有一定的规矩,手中有掌中经,掐指一算,这不是迷信。
「子曰:不知也。」
子曰:「不知也」,若解释为「不知道」,就必须掌嘴。子路为孔子的学生,而且孔子能算卦,境界很高,如何会不知道?你们一个字也不会懂,一字有十几种说法。
孔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会算卦,知道提问者的心理,孔子这样答,知道孟武伯不会满意,所以等孟武伯再问孔子再答。「不知也」,你问仁,吾无法讲,不甚清楚,这与不知道不同,不清楚是还知道一点。
「又问。」
「又问」,孔子之道,要紧在仁,皇侃疏引范宁云:「仁道宏远」,仁又宽弘又久远,很难讲,来问的人就是不明白仁字,若明白,便会问某人仁的境界是如何。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余的学生「日月至焉而已矣」,有人一天想到一次仁,亲近孔子的高足,或许几天有一次想到仁,再其次一点,或许几个月才有一次想到仁。吾以比喻来说明你们念佛能一心不乱便算是仁了,你们能三月一心不乱吗?台中打方便佛七,佛七当中的工夫如何?没有工夫可说。你们能够三月净念相继吗?你一天当中,「净念相继」有几时?
注解说:「仲由未能有之」,不能说子路全有仁。「无禅有净土」,你们「有」净土吗?「非奖诱之教,故托云不知也」,仁是自己的工夫,不是奖励就能做到。仁是最要紧的一字,必得任重道远。
余论,程瑶田论学小记:「仁至重至难,故曾子云任重道远,死而后已」,没有死不可以说这个人如何,盖棺才可以论定。
「又问」,没有提问什么,不是又问「其仁如何」,孔子身通六艺,学生还学其它的,孔子答复说某某他的仁没有成功,但是有成功的事情。
「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
「千乘之国」,政治不长久,有毛病就必须变化,从前是井田制度,八家共同耕作一块公田,后来又发展出兵车。你们别怕干小事,你能指挥十辆兵车吗?别人办不了,你能办得了吗?你能办多少就办多少,没有才干而办事就会害人。千乘之国能出一千辆兵车,为大国,「可使治其赋也」,赋,出兵车,子路能使大国出兵车而不乱,而且能领兵车作战,所以子路说:「子行三军则谁与?」。加一个「可」字,便不容易,「不知其仁也」,至于仁的程度,吾不清楚,这没有褒贬。
「求也何如?」
「求也何如」,冉求,十大弟子之一,问「何如」便有含蓄的意味,这段仍然是问仁。
「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
「宰」,领袖。孔子说,打仗子路行,政治才能那就是冉求。今日台湾有一位仲由,有一位冉求就行了,但是没有办外交的人也不可以。
「赤也何如?」
孟武伯又问:「赤也何如」,问公西华,孔子说:「束带立于朝」穿朝服,束起带子,位居朝廷。
「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可使与宾客言也」,四书辨证,宾与客不同,有各国的诸侯、使臣,以及使臣的使臣,地位大的为宾,地位下的为客。宾又有大小的差别,客也是如此,如往生也有九品一般。办外交,重要在于不可结交没有良心的人,像日本、美国的三竖(日本:田中义一、田中角荣。美国:尼克松、卡特、季辛吉),没有眼光,去了大陆,带来全球的祸害,也害了自己。宾客来都是有外交,患难才更须要朋友。公西华能够办外交,大宾小宾,大客小客都能办,也不得了。至于公西华的仁,我也不大清楚。
这一章说军事、政治、外交,古时候的读书人看不出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人才,干什么都必须专精一条,否则就是无用的人。
【五.九】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182)
上章说事,论能力,这一段说理,论道,很难,要仔细谛听。听懂与否,要看各人。
与,俱的意思。
你们在此上学,各人的机缘不必跟外人讲,讲了容易起争执,人虚心,学问就会进步,道德也必定暗暗的增长,福德善根自然会来。不虚心的人,狂妄充能是无知之辈,与他说,人不领情,反而毁谤你,所以不能光有慈悲心而已。论语这部书不容易懂,注解论语的都是有学问的人。美国华侨请吾翻译佛经,吾屡屡不干,后来说只翻译经注,而且是翻古人的注,最终也没有结果,就是知道当中的难处,这也是台中学风的好处。现今就有很多人狂妄荒诞想要翻译佛经,他翻译以后是要大家诵,也要大家「看」。唉!凡是卖假的,大家反而大力吹捧,卖真货人家反而不要。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
孔子为什么对子贡说,因为那时候有人以为子贡比孔子贤德。再者孔子处处赞叹颜回,不太赞叹子贡。
这一次与子贡谈话。「汝与回也孰愈」,愈,胜也。因为子贡名声响彻天下,颜回却默默无名。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
「赐也何敢望回」,端木赐不敢与他看齐,为什么?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集注说:「一数之始,十数之终。二者,一之对也。」再看余论,十不是指实数,而是满数,例如华严之以十表示无尽的法门,二也不是实指二件事,是举一能反三,二是一的倍数。
「子曰:弗如也,」
「子曰,弗如也」,你这样讲法,是不如颜渊了。
「吾与汝弗如也。」
「吾与汝弗如也」。「与」的讲法有若干种,这里不当「许可」讲。应当「同」讲。「女」与「弗」之间,从前版本有一个「俱」字,汉儒书中不止一书都有「俱」字,恐怕是被宋儒去掉,以为比较好讲,程树德氏按语中辨明的很详细。
吾同你都不如颜渊。一般人以为如此是贬抑孔子,又有人说,以为怕子贡下不了台,所以孔子与他陪衬。这些讲法,吾都不赞成,都是以小人心量度君子之肚,当知孔子说得是真的。
为什么孔子说不如颜回?考异中,何治运《杂着》,有人问我说,汉儒都如此说,依汉儒的讲话,孔子果真不如颜渊吗?何氏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是孔子的乐天知命。你们有人能乐天吗?整天怨天尤人,知命知天命吗?何氏说:「『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若天假以年,则入圣域矣。」交友若结交不如你的人,都不能帮助你。
孔子是圣人,他还以为有更高的圣者,学生中也有胜过他的人。你们必须学谦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的善知识是提婆达多,这是出自法华经。
余论:
胡氏泳曰:「十者,数之终,以其究极之所至而。二者,一之对,以其彼此之相形而言。」
辅氏广曰:「闻一知十,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知得通达,无所执泥,故告往知来也。」
反身录:「赐之折伏回,徒折伏其知解。岂知回之所以为回,非徒知解也。潜心性命,学敦大原,一澈尽澈,故明无不照。赐则惟事闻见,学昧大原,其闻一知二,乃聪明用事。推测之知,与悟后之知,自不可同日而语。不但闻一知二弗如回,即闻一知百知千,总是门外之见,终不切己,亦岂得如回耶?是故学惟敦本之惟要,敦本则知解尽忘,心如太虚,无知而无不知,一以贯之矣。」
只是知解,那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所以吾常说,通一经,一切经就都通。礼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要紧在性命之学,颜回能与孔子相契合,就在这个地方。性命之学,孔子不轻易谈性与天道。吾对于论语上的性命之学,稍微知道,这也与佛学有关系。在「性理」这方面,汉儒比不上宋儒;宋儒讲「性理」之学,反对宋儒的,以为处处讲理,宋儒错处很多,但是这个字不错。易经、六经,讲理的地方很多。因为宋儒学过佛法,所以会说「性理」二字,你们念佛有「事一心、理一心」,有事有理,有体有相,空与有都是合而不可分,不讲「理」可以吗?什么事没有理!宋儒会讲性理,也是由于学过佛学的原故。
如有拘泥我法二执,就学不能到底。性是根本,懂性就懂命,那就一切都懂了。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唯有性一动都不错就是道。修道之谓教,教便有千变万化。
佛家说「万法唯心造」,颜渊寂照双融,子贡多见多闻,推测的知识,与悟后之的智慧,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禅宗悟后才能看经。
不学儒,很难进入佛门。入佛门而轻视儒,那是加速末法的结束,迅速进入灭法。
【五.十】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184)
上一回比较子贡、颜回那一段,特别重要,要注意!这一篇多谈孔子弟子比较复杂。
(考异)列与各种不同的版本,不是谁对谁错,字的写法不同而已,我们知道就可以了,不必执着。不必看了其它的本子就反对这个本子。
「宰予昼寝」,昼,有说「画」字。昼,白天。画,刻画。寝,卧睡、休息都是寝。粪土,屋内的秽尘,或是废弃的物品,都可以说是粪土,扫除也可以说是粪。杇有「污」「圬」等的写法。镘也,或镘物。
「宰予昼寝。」
宰予,孔门四科中的言语科大哲,予为名,字「我」。古人长辈对晚辈称名,平辈不能称名,日本有名无字,中国自古都有名有字。男子二十加冠起字,朋友见面称字。从前没有加冠都可称童子。论语这本书有说是曾子、有子弟子所集的,对老师连字也不称,有考异说是到子思时才编集的。这一章称「宰予」,晚辈不可称长辈的名,这里为何称宰我的名呢?这是一疑。古人的书,一字一句不可轻过,诗文都是如此,心粗气浮者,才以为没问题。你们后来必须独立,必须具备眼力,不可有傲心。
昼寝,梁武帝开始作「画寝」。先说昼寝,白天上屋里睡觉,丛林午饭后不许午睡,因为白天必须有振奋的气概,所以不许睡觉。宰予是贤人,白天睡觉,有说是进入寝室中休息。昔日再好的至亲至友,都必须在大门之内,二门之外的客屋,不许到里间的。从前人们白天一出寝室,除非有特别事,便不许到寝室,入寝室就是偷懒是不对的。所以梁武帝说是「画寝」,以为宰我不致昼寝。有一出晋剧「豫让桥」演豫让刺赵简子,豫让在厕所中以镘袭击赵简子。金谷园的厕所极其奢华,而且以枣塞鼻,王敦却以为在厕所吃枣。梁武帝以为寝室雕画,太奢侈,所以孔子不以为然。
另外有第二种注是学佛者所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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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主 |
發表於 2019-1-20 13: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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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該作者
所学不同,胸襟就有不同。
今以昼寝而言,不管睡觉,或入内休息,都不可以,因什么地处就有什么地处的功用。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烂木头不能雕刻。
「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时间久了,墙皮坏掉,不能再镘杇修饰了,必须换新。
「于予与何诛」宰予,我怎么责备你?白天不可睡,没有振奋之气。
皇疏引慧琳公云,「宰予见时后学之徒,将有懈废之心,故假昼寝以发夫子切磋之教。」这是佛学派的注子。
范宁也说:「托夫弊迹以为发起,盖与论短丧同意。此贤者牖世之心,可谓苦矣。」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这一段比上一段温和,这段和与前段若连贯,为何又加「子曰」?我们若不察觉,便是眼力不行。又有人说,这不是一时之说,故又加「子曰」,那一种说法对,吾不决定。
梁武帝称「宰子」,慧琳公称「贤者」,与古来大儒骂贤者相比如何?其中的德性胸襟,就大有差异。你们若用心就能改脾气。
【五.十一】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186)
「子曰:吾未见刚者。」
刚不是攒拳怒眼,不是猛暴,刚的人很难见到,能够有恒者,力行近乎仁,就可以了。力行与有恒,比较可以做得到。这不是作文章,而是立言,我们看这一章经文,要先平下骄傲的狂傲之气,学问才能入得进去。学佛不是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在了生死,学佛不是为了办政治。
「或对曰:申枨。」
「申枨」,公伯缭、申枨、申缭,有这三个人,有人说,这三人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论语有说:「公伯缭愬子路」,所以知道公伯缭与申枨不是一个人,申枨为孔子的弟子,但不是公伯缭。公伯缭愬子路,若是与申枨是同一人,同为孔子的学生,为什么会愬子路?这句话必须起大警觉!师兄弟再不好,也不许自己闹事,没有师兄弟互相谤毁的。现今的道场多为是非场,一同归依,一同受戒,都是师兄弟,却没有不吵架的,比起古人如何啊!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欲,对每件事都有爱心,一爱就想要变成我的,这便是私欲。你们要学公心,公则有理,心安理得,私欲偏偏害自己。
无欲则刚,没有私欲,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便是刚,例如文天祥。佛家的「八风吹不动」,就是真的刚。清朝的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不是刚。
发明,《反身录》云:「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宁可折而不屈,杀头也不屈服。「乃天德也」,这是天然的德性。「全此德者,常伸乎万物之上。天道刚,凡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一切毁誉利害,举无以动其心。」这就是八风吹不动。「欲则种种世情系恋,不能割绝,生来刚大之气,尽为所挠」心镜书磨,读书养气,否则尽为欲望折服。「心术既不光明,遇事鲜所执持」,所以说无欲则刚。
刚与欲,一是公一是私,自己可以揣摩。
【五.十二】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188)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子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而与别人谈话,说了这些话。注解过于啰嗦都错,只有宋儒所说的,简单扼要。吾依这个讲法。
子贡说,有些事我不要别人加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加给别人。
「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孔子听说了:赐呀!你办不到呀!
孔子为什说子贡办不到?因为这是「仁」心。自己不会无故加诸于别人,这是仁。别人在加在我身上,我不报复还给他,这是恕。仁有自然的意思,而恕则有勉强的意思,所以孔子认为子贡做不到。
【五.十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88)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子贡说,老师的文章,可以听得懂。文章,指六艺及修齐治平等经典,可得而闻,高足子贡才懂修齐治平的世间法。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至于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孔子有说,只是说了而大家不懂罢了。
孔子之道,有性、天道,孔子不轻易讲,但是在论语其它处,则要大家懂天命。天道是自然的道理,天命是天道所起的作用,不懂天命才会怨天尤人。孔子在陈绝粮,那是天命不是天道,孔子为弟子说的是天命。而「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天道,修齐治平是人道,自古以来懂得人很少。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只有颜回、曾子、子贡懂,但是子贡所懂的还浅,不能融会贯通。孔子为什么不讲?因为程度不到,席地而言天,讲了人听不懂,愈讲愈胡涂。
中国的学问讲三才:天地人,依易经说,三才者,天地人,人为天地之心。孔子讲人道、地道,没有说天道。地道敏树,地不能生,地就完了。周易之中代表若干事物,天地人都有如三辈九品。人有男女,男为天,女为地,女主生,属于地道。人道敏政,懂得修齐治平,才是人。孔子懂天道,易经讲的就是天道,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颜子也知道天道。易经谦卦《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下济而光明,表示天的光明,本无昼夜的差别。周易的根本在六爻卦象上,文字还是其次。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书经说:「天道福善祸淫」,有善,降之以福,有乱,降之以祸。老子也说:「天道好还」,为善投以善,为恶投以恶,还得清清楚楚。若不信老子,那书经可以做为凭据。
发明,《焦氏笔乘》云,「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但是中庸就有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白粉,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闇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鎞。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
又曰:「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顾其言简指微,未尽阐晰。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又何病焉。夫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则俎豆之,疏其精则斥之,其亦不通于理矣。」
孔子之学,也不可以详尽阐晰,否则就成为佛学,没有儒学了。人道社会,不可以没有儒学,修齐治平,人道敏政,什么病就要用什药治。所谓「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古来佛门的祖师没有不读孔子书的,但是注论语的有多少?「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所以不读佛经,要如何讲解四书?
光是「人之初,性本善」便不会说,更别论及其它。看过法华经,才能谈论性善性恶等问题。
【五.十四】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191)
论语这一部书,多一字,少一字,与内文都会有变化,所以考异、音读必须先看,吾讲时省了大家看。
这一章有两种说法。「有闻」,听了学问。另一种解释,「有闻」是有了名誉、名声。这二种说法都有理,前面第一种说法比较普通,可以采取。后面的说法,有此一说,可以参考。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先说子路有名誉的说法,子路有名声,想自己所做与名声是否相符,若名过其实,恐怕别人再加以虚伪吹嘘。这个说法对于我们这个时代也有帮助,现今的人名过其实,其实根本没有实行,却是大加吹嘘。在子路,有人替他鼓吹他便不安,恐怕有人再替他吹嘘。如今的人是请其它人代吹嘘,或自己吹嘘。本来是假名誉,还想再增加假名誉。你们虽然看了也不知道,圣人说破后,才知道是毛病。现今的人,有一种人是假恭维,一种人是胡骂,都是毛病。这有二种害处:一者,你没有实行而有名誉,名誉是财产,来了财产就不祥,你没有用心力、劳力而有所收获,像公教人员,没有干什么事,光领高薪,必遭天殃。再者,养成虚假心,学问不会进步。吾教你们,这种「不义之财」不要。
另一种说法,例如老师教的,或者从其它处听闻的道,例如吾为你们讲论语,你已经听闻人道。上回曾讲,佛学是儒学的精华,汉宋的注解为糟粕,但是大家对于佛经却辟为异端。清代有翁方纲,他说上一章经文所说的道,不是道。这个说法,吾以为有理,为什么呢?道有体有用,体是静,用是动,所以说「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下济,都是说用,但是人都不知,何况是道的体?又比如,佛家讲性,禅家言心,曰性天,曰心地。性与心,是一还是二?若说是一,为什么说明心见性?中庸说:「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这是道的本体。
子路有闻,这是子路所听闻的六艺的学术。「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与学问不同,你们学习的年龄已经过了,还不懂儒学,何况是佛学!既然没有佛学那也只是有小善根,只是须根而已,有根无力,风一吹就倒,这就不必说断惑了,连伏惑都办不到,惑不伏,往后的去路如何?你们临终不能伏惑,那时才后悔就晚了。你们有根无力,你们是在唱佛,这必须警觉,你们若能摄心专注,学问就日有进步。真能收心用功念佛,一天是一天工夫,这样便很快了。观经下三品没有伏惑,没有伏惑如何一心不乱?因为临命终所现是一念诚心的佛种。
子路听师友说的道理,没有能实行,「唯恐」这是叙述子路的用心,怕再听到,恐怕言行不合一,这是子路的好勇,当天就办,不隔夜,所谓「子路无宿诺」。所以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
《反身录》说,子路跟孔子学,学的能升堂了,因为他有急行的心。我们学佛,是门内还是门外?门外还有外,门内也还有内,修行必须如法修行,不合法等于未修,我们是「闻而未行」。
佛教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以「诸恶莫作」来说,吾学佛七十年,吾尚且为恶,吾是无心的恶,心粗不知善恶而做,若知是恶吾就不会去做了。我们是为恶而不自知,你若作恶而自己知道,就比孔子高了,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还有小过,为什么孔子不改?因为不知道,孔子知道后处处都改,因为不知道才没有改,时时改而惑没有尽除。
见思、尘沙、无明,你知道吗?起惑造业,如何能无过?不懂见思惑,就是造大过。根本无明不断,仍会造恶。子路无宿诺,吾人比起子路,也要惭愧死了!
【五.十五】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192)
这一章书,不必看注,听吾说。
孔文子为卫国大夫,家庭混乱,因为环境的关系,卫灵公、南子都是闹乱子,所以孔文子也乱,死后得「文」的谥号。古人死,有地位就有谥号,天爵高的人则有私谥,有《谥法考》的书。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贡聪明,见孔文子家乱,却得「文」的佳谥,心里疑惑。
「子曰:敏而好学,」
孔子说,敏,聪明,来得勤快。这有二种句读法:一者,敏是一句,另一种读「敏而好学」。敏的人,差不多都不好学,以为比别人高。
「不耻下问,」
「不耻下问」,这很难做到。「下」,有天爵人爵的不同,以人爵来论,部长请教司长便不肯,以为张不开口。再说天爵,博士不好意思问没有学历头衔的人,老年人不愿问年轻人。
「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虽然家庭不好,但他有「敏、好学、不耻下问」这三条好处,不能抹杀,这是国家所定的谥法。先从好处提,坏事不提,如为人作墓志铭,要铭其德,颂扬德性。如「桀、纣」,那是一生没有做好事,若有三分善,七分不好,那就三分善中来说。中国人讲厚道,隐恶扬善,存厚道,你们要学。
【五.十六】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193)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
从前人都有名有字,日本人、洋人无字。钱大昕后汉书考异说:产者,生也。木高曰乔,有生长的意义,故名乔,字子产。后人增加人旁为成「侨」。如陈诚,字辞修,根据「修辞立其诚」的成语。字与名必须有关系,这是教你们增长文学的常识。
「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发明,蔡清四书蒙引云:「恭敬分言,则恭主容,敬主事」,恭主要是指外表容貌,敬则说事情。凡做事一丝一分不苟,而且百分之百,就是敬其事,若草草便是不敬。今人办事,公家事不敬,私人事也不敬,公私都不敬。但是能办十分的人,又贡高我慢,便是无恭。若单说「恭」,则含敬,反之也是如此。敬中即含忠。
你们办事要学敬,不要苟且,而且不可有骄傲的容色,学佛思惑中有慢,骄在随烦恼,不得解脱。
又加惠于民,使民不受辛苦。
这四条,大家可以学。上二句自行,下二句化他。
【五.十七】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194)
有注解说,这一章无「人」字,有的则说是「久」的错误。皇侃注云:「久而人敬之。」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一说,晏平仲与人交往有善法,久而人敬之,晏平仲对朋友久而敬之。另一说,晏平仲的朋友,愈久愈敬重晏平仲。
参考(余论)黄鹤溪的《惠迪迩言》:「交际之间,其人实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则失人。其人本无可敬,而我误敬之,则失己。失人失已,必贻后悔。故必由浅渐深,由疎渐亲,为时既久,灼见真知,然后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为善也。」
社会是人群社会,朋友在五伦之内,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可以没有朋友。一生的事业、品性,师友都很重要。老师,不能再三提问,也有人不敢问,朋友却可以无话不谈。认人很难,所以一上来先淡淡的,不可以一见就情同骨肉,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刘邦初见韩信也还不能赏识他,但是张良以石投水,把石子投入水中,立刻被刘邦赏识。所以认识人真的很难。
【五.十八】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梲,何如其知也?(195)
这一章在台湾有关系。
「知」音謮作「智」。
「子曰:臧文仲居蔡,」
臧文仲,鲁国大夫,居蔡。蔡,龟的意思。居,是守的意思。
有一种说法,臧文仲居在蔡而收藏龟。国家一成立,遇大事而不能决定,就必须用占卜来决断。麟凤龟龙都有云气,占卜的龟必须活三千岁以上。(案《博物志》云:「龟三千岁,游于卷耳之上,故知吉凶。」)从前的皇帝都有养龟,有六种,天地东西南北六龟(上下六方),盖一间屋子收藏龟,用来占卜,像庙一样,一块龟板放在一间屋子,异常恭敬,还必须有人管。
居蔡,负责守藏龟。汉儒讲成二句话,宋儒说成一句话,其实是一句话。说成二句的,以为天子、诸侯才有龟占卜,臧文仲藏龟,所以僭越不合身分。
「山节藻梲,」
节,现今还有,在我们莲社大殿前檐,如今称做「斗拱」,头前是圆的,它的形状像是山,所以名为「山节」。其它如挂柱、二梁等等现今都还有。雕刻花纹叫藻梲。有人说「山节藻梲」是皇帝才有的房子,臧文仲也是如此,这是僭越的第二桩。但这和「智」有什么关系?所以这种说法不对。
「何如其知也?」
「何如其知也」,臧文仲够不上有智慧,怎么说他有智慧呢?当时以蔡的龟最好,所以龟名为蔡。参(考证)群经平议:说文又部,,楚人谓卜问吉凶曰。」与蔡音相近。臧文仲做管龟的官,就是周礼春官中的「龟人」,左传、史记中都有记载。「龟人」,官名,周礼春官有龟人,「掌六龟之属,辨其体色,以供卜事。」
臧文仲三代都管龟,管龟有什么错?守藏龟有一定的建筑,他以山节藻梲来做房子,为了敬神,盖得特别好,他本人却很节省,他的夫人也自己织蒲,所以知道他盖「山节藻梲」的房子不是自己住的。「何如其知也」,臧文仲格外敬神,疏忽政事,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又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正直之谓神,正人君子尚且公公正正,不偏袒,不可以送礼恭维,神对好人也一律加福。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而不是加福给恭维的人,所以孔子说他不智。
宰相必得用读书人。现今的台湾被日本统治五十年,有人就主张要台独,但是台湾家家供祖先牌位,都有郡名,例如李姓是陇西,这是世界那个地方的地名?这是内地大陆的地名。又如台湾有丧事穿白衣,披麻等,这是世界上那个地方的习俗?这在大陆就是如此了。台湾南部有「六龟」的地名,是因周礼而订的,台湾处在极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以周朝的六龟做地名呢?后人只知道是三国吴时曾占领这个地方,但是周官比吴更早,你们想想,还要说台独吗?台湾恐怕是在三国吴国之前,就是中国的土地了。六龟挖出的十具棺材,它葬埋的方法与中国内地吻合,这是世界上所没有的。高山族的地方,取六龟的名称,可以考据考据。江南吴越的吴,是吴季子所开辟的国家,这在周公之后,那六龟的地名恐怕比吴越更早了。
【五.十九】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其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197)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
春秋列国时,楚在长江以南。中国文化自北方兴起,往南方扩充,楚国那时还是化外之邦,有如台湾的高山族,制度与中原其它国家不同。
令尹如其它六国的宰相。子文是什么人,各家注解不同,旧注说他叫斗谷于菟,他父亲到母亲外家,淫人妇女,生下孩子而丢弃到野外,母虎喂他,所以名叫「虎乳」,就是斗谷于菟(拚成音为「虎乳」)。但是后来人的考证,以为子文不是这个人,但是他本身也不肯定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已三仕」,也没有肯定的说辞。楚庄王时,楚晋交战,子玉做元帅,因为骄傲而败,自杀而死。这个人是令尹子文举荐的,其余的事就不可考了。
我们学论语一者学做人,一者学认识文法,懂文法后自己看书不必人讲,也不致于学错了。以往吾只要大家做人就可以了,今日文字里的内容变得不象样,不得不自己求,不懂文法重要的字便会滑口而过,不重要的字反而白费力气。这一章吾引四书、论语来证明,这一章吾有吾的考证,吾都是引孔子的话。
子张是周朝人,当时的社会兴起议论,对令尹子有好的议论,所以子张提出来问孔子。向老师提出问题,必得有根据,不能胡说八道。
「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令尹子文三次做官不喜,为什么?不为升官发财,为国办事是应该的,这有什么欢喜?三已之,不干了他也不愠。人情有冷有暖,上台放鞭炮,下台没人欢迎,两种不同景况,这是人情事故。若知道这一点,那上台也不须挂鞭炮,上台时要想起下台时怎么样。所以吾活着的时候不作寿、不享受,一碗饭就饱了,死后也不必作告别式。国家另外有人能用,这样何须愠呢?来了新手,政务不熟,令尹子文将他办的方法旧制度都告诉他,这是令尹子文的好处。
「子曰:忠矣。」
孔子说:「忠矣」,为人谋事而能忠。
但是子张的意思不在这个忠上,因为忠在公家办事是很普通的事。孔子提倡仁,所以子张问:「仁矣乎!」。
「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孔子云:「未知」。知读音有两种,一读如知字,一读智。若读如知字,则念的语气不太甚顺,前面经文有说「不知其仁也」这很顺,但这一章是「未知,焉得仁」既然不知道他,当然就不知他仁不仁了,所以读智比较好讲。这个人没有智慧怎能说他仁呢?
但是这在道理上很难讲,知当智,依文理可以讲,但在事情上便有问题。这本来不该讲,要自己去想,往后才会开智慧,光我说,你们只听,这不行。
知当智讲的地处有很多,而郑康成、朱注是将知当如知字解释。孔子提倡仁,一般人都够不上,所以人们都把仁当第一等的字,但是无智怎有仁?把仁放在智前,这说不通,例如曹操、王莽有智慧,但他们的仁在那里呢?事实上是无智就无仁。这一章的「未知,焉得仁」要如何解释,自己去想通它。
自古没有人敢把智放在仁前面的,吾学佛,张商英氏以为学佛方知儒,智的确为首。按中国文化讲,智也在前头,五伦十义八德中没有说智。你们必须注重文字,预备以后自己能看书。
他办的是什么事,现今已经不可考,这几句话找不出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当公务员可以学一章,上任不必欢喜,下台也不必愠怨、烦恼。将自己所知道的尽心尽力告诉继任的人就可以了,这也不是为新上任的人,还是为老百姓,假使不告诉他而办的乱七八糟,那是害了老百姓,并不是他有心如此。
后面这是另一段,文法与前一段相同,注解家把两段扯成一个关系,这是毛病。
「崔子弒其君,」
崔子,崔杼弒齐君,齐君与崔大夫的妻子通奸,崔子为着「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这个仇很大,所以崔氏弒齐君。弒是以下杀上。
「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
崔杼的同事陈文子,财产有马十乘,「弃而违之」,放弃十乘而到其它邦国。陈文子说,他邦的大夫也与我们齐邦的崔大夫相同,他又到另一邦国,「违之,之一邦」。换了两次都是如此。台南有人送红包,台北也是如此,台中也是此,你们看书,必须读古书,想想今事,看看国事如何?因为我们是现今的人。
「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问孔子,陈文子如何,孔子答:「清矣」,清高。子张问说,陈文子是仁人吗,孔子答说,没有智慧,那里能谈到仁上。
二年后,齐国换了国君,陈文子回来了,这有考据的。陈文子没有陪着崔子干,虽然两人交情很好,而且他去了其它国家,朝中臣子很多,未必个个换,陈文子是他自动走的。有说,崔子弒君时他在齐国,并没有上外国去,所以孔子才说他不智。
前面是三仕三已无喜无怨,这一则是清廉,陈文子与崔子好,但是崔子弒其君,他去国而不出仕。这不简单,因为礼记说五伦社会,父母是生我者,出社会进入另一个大家庭,一国领袖便是百姓的当家人。领袖好,那我们就要拥护他,必须对他尽忠。如何尽忠呢?他办不了的事,必须替他办;他有灾难必须替他办,去为他牺牲。领袖遭遇灾难而死,臣子也不活了,与领袖共患难,这很重要。国君不好,臣下有谏诤的责任,例如在家里,父母有错,子女有劝谏父母的责任,不谏是不孝子,看着老人干坏事,等到他恶贯满盈,就要受报应。所以说「国无谏臣,国必亡」,国君不好要劝谏,这是救他,「家无谏子,家必败」。朋友也有谏劝的义务,五伦之中都有劝善规过这个义务,朋友全在有患难时互相帮助,有过错时要劝他改,这才是朋友。国君不好,臣子为什么不说?例如纣王不好,比干以圣人的话劝他,纣却要看他的心是不是七窍,所以比干是死谏。
齐君与崔子妻通奸,陈文子有劝谏齐君吗?有劝崔子吗?白白看着崔子弒其君,也没看他有劝谏。崔子当权时,他不仕,所以孔子说是「清」,没有说他是「忠」,仁更谈不上,对国君、对崔子,他都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那是他的智慧不到,胡涂人如何说是仁人?
一位是忠,一位是清,都具有人品,我们也是人,我们有什么品啊?所谓品,就是要往高处走,下品也入品,若「否品」便是没品,那就不堪为人了。你们自反省自己是何等「品」。从前介绍信首先必须说「品」学兼优,才是真介绍,才可面谈。
这一篇公冶长,很多是品评人物的行为,弟子看了某人的行为,想效法,想回避,孔子答复他,那一个人可学,那一种行为要回避。孔子答的都是浑沦之气,不伤厚道。
【雪公讲义】
(按):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举三仕三已等相问。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何晏、孔安国、朱考亭,皆以知音如字。有焉得二字。与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其仁也。语气有异。然班固、王充、郑康成、颜师古等,皆以知作智音。加焉得二字,与直云不知,分明各异矣。
主智音者,似以智仁有先后之别。颜曰:智虽利物,不如仁所济远。班氏则表先圣后仁及智之次。论衡云:智与仁不相干。五行之道,不相须而成。班汉书古今人表,所列九品,智人下仁人一等。是恐先智后仁,有违圣训也。
窃按礼记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又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论语子罕篇:「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三经文,皆以智字开端,统为孔子之说。其中宁无含义,有何不敢依述。再礼大学篇,明德新民两纲,各有四目。内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齐,仁也。经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诚心正。又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既仁为孝弟之本,而后齐治平,自可推而进之。是无不以智为先也。
然凡一事,必有两端。如正邪真伪等。智与仁,亦不例外,在勿自欺。今所言之智与仁,皆指正与真者而论也。
令尹子文这一章,误会若干年了,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智慧还不到,怎么谈到仁字。
孔子提倡仁,志道、据德这是内在的体相,依仁,仁是外在的功用,游艺更是外在的用。仁者「二人」,如竹的二,加厚的意思,与人加厚,所以为外在。班固、王充、郑玄、颜师古主张「知」音智,但不敢把智放置在仁的先前,恐怕违背圣训,所以为自己圆场,颜师古以为智虽然可以利益众物,不如仁来得济助广远;班固也表示仁在智先。这都是懂文不懂道,学问不坚固的原故。王充在论衡中,王充说,智仁不相干,如五行不相干,其实金木水火土,就是仁义礼智信。
红、蓝、白、亮红,波菜根也是红的,清朝的官职也分九品,翎的颜色都不同,巡府都是亮红翎。(案:清制文、武官服,顶戴由一品至九品依次为:一品红宝石顶、二品红珊瑚顶、三品蓝宝石顶、四品青金石顶、五品水晶顶、六品砗磲顶、七品素金顶、八品阳文花金顶、九品阴文花金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班固、王充等人的一失,吾的学问不如他们,他们因为马虎,如「绘事后素」引用有错。
佛经主张一切种智、大圆镜智,智为首,儒家也是以智为先。
汉儒注疏的毛病较少,宋儒学佛夹杂佛法,以为懂微言大义,张商英以为佛法是儒经注解的精华,天下的正道,道理都是相通的,若是偏执的道,就不行了。孔子之道是世间法,但是他懂出世法,对懂的人才谈,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孔子到了五十岁还在学周易,没有学道之前不能教人,因为记问的学问不足以为人师。
你们学论语,首先要不受欺骗,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佛家为人主七,要学断惑,译经法师必须是三藏法师,像什师、奘师是何许人也?你们想想。
宋儒从礼记取出大学、中庸,与论语、孟子合成四书,程朱不懂大学、中庸,以为大学有三纲。吾依佛法的科判主张有二纲,八目配二纲,格致诚正配内在的明德,修齐治平是外在的新民,两纲是自行化他。格致,大学没有解释,朱子补上一段。汉儒注解,「格」,来;「物」,事情。
力行所学,尽力去做,就与仁接近。自己别看不懂,有羞耻者才有勇敢,有勇气就会立时改过,常改就没有过失了。
「智者不惑」,不迷惑就是智,学佛志在断惑开智慧。心性,儒家罕言,老子常言,佛家亟言。你要是想有神通,迷惑除去自然有神通,因为断惑就放光明,自然能照见事物。孔子四十而不惑,也是断惑、伏惑,道家也是如此。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仁者无忧愁的事情,仁者是志在道上,据于德,依于仁,对社会终日大布施,仁者有什么忧?但是父母有病,你忧不忧?
「勇者不惧」,若是暴虎冯河,孔子就不赞成。
格物,物不是指对象,是指事情,就是佛家的「法」字。格,来也,事情没有来时便是无事,儒家说无极,佛法说真空。事情来了就是动,来了事便不静了,所谓「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动就是太极,无极生太极。佛家本性真空,真空中有妙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两仪生四象,一阳一阴,阳阴交错便生四象。佛家说万法唯心,儒家说: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致知,一动就知道了,圣人先知先觉,我们不知不觉。佛家起信论说,本性有染净二分,所以有万法,流转而无尽,若是还减就能成功,所以说「但去凡情,别无圣解」,恢复本来面目就行了。佛儒都是十五的明月,平等平等。致知,有事就知道,起信论说「三细」,起首为业相,有「相」就要有「见」,成了我的境界,这三细无善无恶。三细为缘长六粗,六粗起首为智相,才有分别。
迷惑颠倒能意诚、心正吗?所以不惑才能意诚心正。学仁便是修身。
例如大圆镜智为正智,六粗的智相,是起惑造业受苦,六粗的前四种是起惑,第五是造业,第六业系苦相是受苦。六粗的智相是分别智,那是邪智。
仁有妇人之仁,勇有匹夫之勇,都有两方面。宋儒学儒而辟佛,就是自欺。
【五.二十】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202)
「季文子」
这一章经文没有人问,是孔子自己在说。季文子是本国鲁国人。
「三思而后行。」
三有两种读法,一种读如三字,一种读作散。读散解释为多数的意思,不一定是三次,或许是四五六,或可二三。三思,思前,思后,思现在,才决定,并不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办事不可以优柔寡断,所以这一章经文要注意三思而后行的行。遇到这等人,不要与他办事,你们可以学子路,不宿诺,答应说了要不隔夜,当时就办,他再反悔也办完了,也没法子。再者,发脾气时不要决定,等气平之后再决定,等一二天后再做,压个两天再做决定。
读书无非是学人情事故,当圣人也是学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事故是书呆子,不通人情不懂事故,会伤天害理,这种人都不能办事。所以不管念多少书,不通人情事故就是书呆子,反而害事,读书就要明理。三思而后行,注重「行」,三思决定后必须去做。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宋儒注解,孔子听了以后说,思一次,再一次这就可以了,三思则私心起,这种说法太呆板。一思还单纯,三思则私心起,没勇气,这个讲法似乎有理。但也不一定,有人一思就在自己身上了,不必再思去办事就是私心害众。又有人说,三思之后,再考虑考虑,怕犯法,所以有人认为三思之后就不是公心了。众说纷纭。
中庸说:「思之弗得弗措也」,「人一之,己百之,人十之,己千之」,这思那有定数?又管子说:「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通之」,都是主张要多思。吾主张思没有限度,思之弗得弗措也,思到通为止,思不通不能放下,思之不通,能思不止就可以通了,极为神妙,这种事不假。
佛家有闻思修三慧,若不永久思,到十住就停止,不得往前走,那十行的境界便不懂了。所以必须一再的思,不思不能修,要如何到十回向、登地?只要一门通则门门都通,一门不通,千万别教人说那个好那个不好。
我们学论语,要在改行为,眼前就是要分判君子、小人。我们现今不懂文字,篇、章、节都必须清楚,如今的人常不清楚。
这几章经文的考据众说纷纭,我们不必多事,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你们要学多思,思之不得弗措也。
【五.二十一】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203)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智是真智,愚也是真智。宁武子的智可学得上,他的愚我们办不到,假装愚就不是君子的行为。佛经有代大众发问,佛云:谛听谛听。谛听就是要听真理。
邦无道,智拿不出来,不拿出来,为了待时机而用。但是自古以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若「人不知而不愠」就很难了。有一肚子经济学问,人们不知道他,不用出来也可以。
伊尹、姜子牙不如宁武子,因为伊尹鼓刀而歌,伊尹并不愚,姜太公也不愚。若伊尹不怨天尤人,何必鼓刀而歌?因为他藉鼓刀来兴观群怨。箕子返回淇水,作「麦秀歌」:「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诗言志,懂诗的人一听就知道诗中的意思。若修养到可以不怨天不尤人,那又何必歌呢?这个境界很难达到。
晋国借虞灭虢,虞有唇亡齿寒的危机,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秦穆公因百里奚而奠定秦国的基础,可惜后来秦始皇等不肖子孙刨去百里奚立的根。百里奚的愚,他的愚宫之奇不可及,到秦国却能被重用。
论语班宗旨(70.3.27)
【雪公讲表】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
将来:解脱
必求成就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
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吾增添论语班的用意,因为大家不懂世间法,这与学佛有什么干系?因为懂佛法才懂论语,学佛后知道人身难得,唯有人身才能成佛。为了帮助你们学佛成功,若没有人天的根底,不能学佛。从前丛林规矩很严,要成功必须有根底,彻底才能成功,所以添论语班。
你们学论语虽然已经变样了,但是对天道还不懂,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命,不可得而闻也。」孔子虽懂天道为大家说,大家听不懂,所以不说。颜回懂天道,子贡略懂,不懂就不会这样说。六祖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凡夫才要学佛,否则何必学佛?人天不懂,如何懂佛法?你们听不进去,吾曾说吾与你们念佛不同,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你们不问你们有把握吗?若以为有把握那是自欺欺人,你们连学理都还不懂,何况工夫?
论语对你们已经有帮助了,但是眼前的状况,你们知道吗?你们不认识环境,而且是绝对不认识,你们若是对论语有一知半解,才能略知环境,否则只是知道文章而已。你们眼前还不懂,何况是未来,读论语就要知道未来,知人间的未来。再者,才可以为你们说其它法门,知其它法门便能知十方三世,这不是神通,而是「至诚之道,可以先知」,无杂念才能诚。先正心而后诚意,不打妄想就是诚意,例如一面镜子,可以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事物。
乘着最近莲社祭祖之便,吾为你们说易经,让你们认识环境。前几年吾为大家讲明夷卦,吾的一切行动都依明夷卦而走。今日之下,局面又略略变了,为艮,艮为山,孔子中年才学易经,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了,吾如今一知半解,已经极不容易,也不是一日之功,吾幼时就通本学了。明夷是以上对下,艮是普通的事情。易是无字真经,千变万化,无尽的变化都在易经的象上。为什么要为你们说易经呢?
「必求成就」
我们不论学什么,「必求成就」,必须彻底,例如学做面包,必须学会,学论语能帮助你们成就。首先是帮助成就做人,人格立住后,学佛就无有问题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们,你们听不懂吾也无法子。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将来:解脱」
首先说成就什么?我们是人,有苦有乐,学佛就在破迷启悟,终日受苦,什么人得乐?学的当时便得结果,随时结果,例如吾喝茶,就有眼前的结果。心一起念头,便是因,或动或说,就是口业身业。没有做,伏住也有果,这是内法尘,一个种子就有一个生死。数年前曾发功过格给大家,为什么必须记录功过?因为功过格就是八识田中的生死种子,自己的一本帐,但是现今记功过格的人很少了。
易经讲一阴一阳,代表若干善不善的许多变化,随时变,诚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变一化,就有千变万化,永远变化而不能出离。懂就可以转变化,观心就是记帐,最好无帐可记。多生的罪业,今日所受的大大小小事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现在的结果,求「不起现行」。俗话说:「不怨天,不尤人」,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吾相信乡间语「一饮一酌,莫非前定」,吾连乡下人也常学,你们连圣人言语也不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今的人都是我师法的人。今日费九牛二虎之力,省主席林洋港才要学校的教育添了论语,这是教育上有变动了。易者,变也,万法无常,不一定,你们不造新缘,不起现行,便不受现报,当时就得好处。我们以为环境不好,坏环境并不是天所给予的,不可怨天尤人。敬人者人恒敬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不往自己身上找,要往什么地方找?不知现在,如何能知将来?现今你能转,将来你就能往生,不须问人,自己现在就可以自知。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所修如法」,我们现今所修都不如法,经上说的很明白,你心中未诚,都是自欺,吾未见忙到而没有吃饭的人,真不吃也做不动,若所修的法停顿下来,那就不行。为什么不如法呢?你以为自己所做为对的,这便是不如法。孔子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圣人尚且说学易可以无「大」过,我们是何等人,能无过吗?心一动,卦就变,要时时想自己,易经就是注重「悔」字,易经中的吉占四分之三,凶占四分之一,一悔就可以无咎,只要一存悔心,省察自己,当时就变。若怨人就增过,那是真大愚人,不可救药。我们如今不能自知,我们懂心性吗?不懂就不必管,只要反过来找自己的毛病,若找不出毛病就可以了,这不必问人。
学易经,可以「不增病势」。有病三分药,七分调养,凡是喜好吃药的人就是终年长病,有病全在调养。如何调养?要忌口,不可吃的东西不能吃,有病乱求医,就倒霉。从前的大夫相信因果,今人不信因果,把你当试验品。所谓「不药即中医」,不吃药就等于中等大夫。吾今日是以谚语、平剧为老师。从前医者必须先学内经,但是今人多不看,因为看不懂的原故,只看汤头歌诀。例如咳嗽就有很多种,寒性吃陈皮、半夏,若吃枇杷膏便增病。所以内经首篇不说病,先说为何会生病?为何未老先衰?人间百岁,五十为半百,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为何不说八十、六十?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再者,为结果,结果就要看眼前,若看后来就胡涂,你们信不信?法华经云,莲华是因缘果同时,「果瓜成前,先有小形」,开花时,雌蕊的花瓣落了,花格外肥,但是没结果还不能吃,必须有媒介。看现在便知未来,你们念佛现在能一心,将来便可以成功,不能断惑也必须伏惑,就可以放光明。修净土才有助念,其余的法门没有,但是助念也不是「替念」,不能代替你念佛,助是帮助念,死者必须自己念,这一点大家好好想一想。
吾预备为你们讲易经,让大家能成就,使你们自己管自己,懂易经就胜过「功过格」,因为易经,有三分吉,一分凶,全在「悔」上,悔就可以无咎。
讲前,大家先背熟八卦歌。六爻,分内外,具足天地人。每一卦有本体、有邻居(旁通),邻就是近邻,邻居的邻居无关而又可以有关系,所以又有综,错综复杂。逢干逢坤,必有变化,纯阳纯阴的原故,其余每一卦都有阴有阳。
【五.二十二】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203)
论语经文虽然很短,但是误会很多,我们不需要去考据,能了解其中的大意就可以了。集释的考异、音读所列的说法也很多,我们依从现今的版本经文就可以了。遇到特别难讲的地方,再去研究集释的考异、音读。论语在宋代以前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从宋以后才乱。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
孔子在陈想回鲁国,为什么要回鲁国?有人说是鲁国召回冉求时,或者其它说法。诸说纷纭,我们不必考据。
「归与!归与」回国啦!回国啦!加重其辞,所以重复二句。
「吾党之小子狂简,」
「吾党之小子」,党,不是现今的党派,而是指同学,孔子的弟子们志同道合,也没有组织。「吾党」,意思是我们。「小子」,孔子叫自己的学生,年轻的学生们。
孔安国说:简,大也。不太苛细。大,指大道,不办小事,不办文章的事。因为从前人的文字好,注重文字时,便忘了道。现今的人文字不行,道更不消说了。你们也需要学文字,知道他笔下文字的重要点,所谓文以载道。你们原来已经学佛了,算得是是简,学大道了,但是文字不行。
「狂」敢为。今人也很狂,但是今昔不同,今日为狂妄,昔日是真有两下子,狂的有道理,例如论语中的长沮、桀溺、原壤,孔子很敬重他们。孔子与原壤是幼小时的朋友,够得上交情,无话不说,而且以杖叩其胫。孔子对原壤的责备,那是够得上交情,才能如此。孔子自然,不像宋儒道貌岸然。礼记说,原壤鼓木而歌,孔子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上句是指原壤对他母亲的关系,下句是指孔子与原壤的关系而说,原壤并没有忘记他的母亲,不然为什么要鼓木而歌?狂者大胆,一切都敢为。
「斐然成章」,不是指对道狂简。斐,文质的光华,文质彬彬,如此而已,但不懂得道。
「不知所以裁之」,有一种说法,学生自己不知;第二种说法,孔子说他的学生,将要返回鲁国去治理。合起来说,弟子们外表像个样子了,还差条理,我要回去调理他们。
我们所学的佛法,还不行,连皮毛也谈不上,文理也不行,如易经艮卦说「厉熏心」的熏,凡是有希求,有想得就是心不平和,不得就躁妄,便有烟。学这一章,希望你们自己能制裁自己,现在自己的「文」与「道」两条到什么程度了?自己省察省察。
【五.二十三】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204)
公冶长这篇多为评论人。
「子曰: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孟子万章篇说:「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懂得时行时止,该止该行,大不容易。能知行止的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武王伐罪是「时哉」,不是为夺天下,这是吊民伐罪的时候。「时」是风气成熟了。
「伯夷,圣之清者也,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孟子说伯夷是圣之清者也,没有说叔齐。这一章是说二人不念旧恶,二人都是如此。
「不念旧恶,」
怨恨,过去就算了,不再提了,既往不咎,给人可以自新的路。诸位既学儒又学佛,应当学这一章书,而且恶人要先度。佛家就是先度恶人,须菩提专向富有的人乞食,因为富贵多骄傲,会成为三世怨。历史上的好官,都是贫家子弟,大少爷成功的很少,骄傲便不难长保。为了要给富人种善根,所以专向富人乞食。另外有人专门向贫穷人乞食,也是为他们培善报。
「怨是用希。」
「怨是用希」,他们不记旧怨,对方时间一久也忘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记怨。诸位,能学这一章就好了。
【五.二十四】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
微生高,微也有人说是「尾」,这个人素来有直的名声。
民国以前有人唱〈拈鱼鼓〉的情歌,曾唱「蓝水段」。之后,台湾唱梁山伯祝英台,吾以为家家都在哭,这是不祥之兆。蓝水段说:微生高很直爽,与女子恋爱。夫妇伦常,是人之大伦,不可称恋爱。微生高在蓝水桥下,很早就先去等,等到天黑下雨,雨愈下愈大,女子还不来,最后发大水了,他仍在桥下等,说是要不失信,因此微生高死于大水。这是信吗?这是直吗?若是信直就错了。这样的直、信不行。
「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有人向他要醋,他没有,转向邻居要来给这要醋的。一般人都以为微生高直,孔子评论说:「谁说他直呢?」孔子并没有说不好的话,但是宋儒却说微生高掠美,宋儒是想当然耳,欲加之罪,不可效法,这不是读书人的厚道。有人说:不给不行,于是向邻人乞醋,来表明自己真的没有醋。这是注者自己揣摩,这是大病,未见而我假理想,有何证据?这不是读书的方法,万勿学这个毛病。
直者,道也。德,从前作「悳」,诚就在直上头,孔子说:「直哉史鱼」,史鱼,即使是被杀头也是如此。还有一种「不直」却正是直,孔子说:「其父攘羊,其子隐之,直在其中矣。」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是真心。真心为直,无有曲折的心。阳货欲见孔子,送孔子一只豚,孔子明知阳货不在家而去回拜,孔子有直吗?孔子是真心不想见阳货,直在其中矣。懂道很难,「实智」容易学,「权智」很难学,微生高不懂道的权变。「不知,焉得仁」,不懂仁的真道理,这一章是不懂直的真道理。
「直心即是道场」,真心学佛,心就是道场,懂道,朝闻夕死可矣。今日成是非场,曲曲折折,是是非非。
【五.二十五】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宋儒有功,过失也不小。汉儒虽不懂性理,过失却很小。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
巧言、令色,一见人就笑。足恭,足是两脚,恭是恭敬。这是唐以前的说法。
足恭,宋儒解释作过为恭敬,其实三句是三作事,一口一色一足。巧言、令色、足恭,巧言是口,令色是身,足恭是脚,这是三种事,不是两件事,宋儒不懂,不明白文法。
足如何恭?韩愈〈进学解〉说:「口将言而嚅,足将近而后退。」从前给人当差的人,主人只要呼叫「来」,便一呼百诺,鞠躬如也,口、言表情都是如此,随说随答「是」,随往后退,那种恭敬真令人肉麻。但是心中十之八九,都是想害主人,阅微草堂笔记中,当差害主人的十有七八,都不是真心。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这等事,不能欺骗读书人。左丘明是孔子的弟子,作左传,孔子作春秋时,左丘明在一旁,受到孔子的指点很多。孔子作春秋寓褒贬,别善恶。「丘」读作「某」,从前子不道父母之名,生不道师之名,子不道父之名,吾如今看平剧,以平剧为师,京戏的《龙虎斗》,就有说:「子不道父名」。
「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巧言令色足恭,这种人不直,孔子是「以直报怨」,若外表装作直,往往是大奸慝的人。
匿怨,与人有怨仇,脸上装出好似真心要好。「而友其人」,尚且与他交朋友,这不是真心,必定是存着希望你对他有好处的心,这是错的。怨仇小还可解,怨仇大,如何可解?朋友要信之,若是匿怨而友其人,那是面友。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都是要学直道。
佛家看众生作恶,知道他是在颠倒,佛家存大慈大悲的心,今天的仇家在昔日是父母兄弟,都与你有恩,也都是未来佛。法句譬喻经有说,夫妻杀鸡喂儿,罗汉食后度化他。这一点世间法办不到,但是有人道的办法,要「以直报怨」,他有好处不嫉妒,他遭灾殃愿意帮助他,不愿帮助也不可以幸灾乐祸。若幸灾乐祸,下井投石,都是不直。要报怨,应当在他好的时候,可以去报怨,为什么要下井投石?
唐代的赵匡、陆德明考据,以为是孔子以前的人。朱竹垞《孔子弟子考》云:「自唐以前,诸儒之论,皆以丘明受业孔门,故贞观、永徽中祀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是时孔庭配食止颜渊、左丘明二人,褒崇之礼若此。迨宋群儒,尽舍三传说春秋久,而论世者惑于赵匡、陆德明之说,疑在孔子之前。惑于王安石之说,则疑左氏生孔子之后。众口纷论,迄无定论;遂使唐代特祀之先贤,并不得与七十子之列。」
知道这点之后,左丘明就是孔子的弟子,有很多证据,别疑惑。左传也是左丘明作的。王安石是大胆的人,他以为圣言也不足信。
【五.二十六】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209)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颜渊、季路侍。孔子说,你们为何不说你二人的志向。
子路是大学长,又好勇,所以先说了。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宋儒注「衣」读去声,穿也。裘,以轻为贵,与朋友共享,穿破不会不高兴。其实并非如此。原文无「轻」字,是宋儒所加,论语其它章有「乘肥马,衣轻裘」,他们以为应有「轻」,其实是误会,皮衣才叫裘。这是四件事,衣是衣,裘是裘。考据中有考据出来,若干书中都无「轻」字。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颜渊说,我不如此。你们还须学子路,佛家讲一切布施。颜渊境界高,自己有善不伐。伐善,做好事,不说。施劳,在位不要劳苦百姓,军队不能不用,但是要使民以时,到冬天才用军队,有用一日、二日,最多用三日,对老人提供壮年人的食物,做老人的事情,给老人的酬劳待遇。文王时,百姓为他盖灵台,不久就建成了,人民虽劳而心里不怨。
「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孔子说,「老者安之」老者抚恤他,使老人安心。「朋友信之」朋友平等,一点不欺,劝善规过,患难扶持。「少者怀之」在下的晚辈,怀念孔子,离了孔子等于没了妈,孔子看一切人都是自家人。
「字句」参考唐以前古注可知。
【五.二十七】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211)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已矣乎」,算了吧,台湾话说「没法度」。孔子说,平常人都是看见别人的过错,很少见到自己的过错;就算看见也没用,内心不能自讼,自己打官司,批判自己。光是知道过错,也不行。
我未见能自己见自己的过错,懂得省察而且要自己跟自己打官司,办得对还是办不对的人。可参考松阳讲义。
朱子语类:「问程子曰:『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今有学者幸而知自讼,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无悔。」
静坐常思己过,悔字是随烦恼之一,纵使悔是善,也是不空,要不思善不思恶。所以悔对于学佛有碍,不是真空。净土之外,其它宗都讲究无念,罪若起时将心忏。禅宗苦于不能空,所以才念摩诃波若般若密、参话头。净土宗知道众生不能无念,所以教人有念,以有念往生。
朱子所问是懂局的人,程子所答,就是佛法「悔」的不定心所意思,也很有道理。程子曾说,佛法更近理,却更不可信。程朱不是说佛法是异端害事吗?为什么这里要说佛学?所以人讲话,不可矛盾。
【五.二十八】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212)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十室之邑有忠信者,忠信有像孔子,只差一条,没有像孔子的好学。所以孔子唯独赞叹颜子是好学的人,唯有孔子与颜子两人好学。不好学,即使天生资质美好也保存不住,好学很重要。一日闻得一句,就学一句,减除一日的毛病。
一部论语全在主忠信、好学上,你们若以为自己已经行了,就是人格退步,学佛也不会成功。好学就渐渐去除毛病,老而好学,犹如秉烛夜游。
集释中,将汉注以后的注解搜集在一起,但是其中谁说的对,这就必须自己的学问到了,才能分辨清楚。有一点必须知道,注解必定要选择五四以前的古注,民国五四以后的讲法决不可采。为什么?因为古今为学有差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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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0 13: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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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多是为贪名图利而出书。(70.4.13)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二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雍也第六
【六.一】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215)
【六.二】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216)
吾为你们讲集释,很复杂。我们提倡论语,如今略有推动了。论语集释,这一部书自汉朝到清代的注解都有搜集,好坏你们不知道,必须有相当学问才能明辨,因为必须懂才能辨别好坏。国家十年前,为了礼貌运动,曾经印过一次论语的注解,是今人所编的,程氏若处在今日,也不会收集今人的注解。民国以后,尤其是五四运动以后的注解更不可看,多为名利,蹧蹋好好的文化。看古注头痛,但是心不痛。
吾没有讲前,你光是看集释,他为什么要如此注?用意在那里?再听吾讲,研究吾为什么要如此讲?自己心中有印象,增加力量,这样才是你自己的。要常求自己学问的独立。「朝闻道」有把握,则「夕死可矣」。
这一章原来是两章,宋人合为一章,这是宋儒的毛病。后来有五四运动的灾难,胡适造的罪很大。日本的明治维新,走上霸道的路,后来挨原子弹,但是没有亡国,因为日本尊重孔子,没有破坏文化。中国虽然没有挨原子弹,却逃难到台湾,五四运动时拆庙破坏中国文化,所以有今日的地步。中庸云,善、不善,必先知之。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冉雍,字仲弓。南面,普通是指王者、诸侯的称呼。例如「佞」从前不是仅有坏的意思,而是指口才好,后来才沿用为坏人的称呼。从前国家的机关、庙宇都是坐北朝南,因为我们在北半球看影子而知道时辰,像立竿见影一般。大小机关,凡从政的人,都是坐北朝南。人道敏政,政治是维持社会必要的条件,所以南面泛指能办政治的人,仲弓雍容大雅,办政治不只是能力而已,还须要雍容,临之以庄则敬。
这句不一定是当着仲弓的面说,宋儒多事,以为孔子是当着面对仲弓说。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为什么孔子说可以?因为简。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都是政简刑轻,若是太复杂人们不懂得容易犯罪,法律不崇尚重罚,大罪才要重罚。如果政简,很少人会犯上作乱。从前以教育为根本,不教而用等于是杀人。所以孔子云,这个人办事简单明了,可以为政。
学佛讲究大开圆解,要七方面讲的透辟,吾今只说一面,一来是时间不允许,再来是为初学只可说一面。说二种就不懂了,虽然简单也必须圆讲。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仲弓又说:「居敬而行简」,一就自己来说,一就推动政治于人来说。要是自己办事,要敬,推行出去使大家办,要简。敬,办事不苟且,敬事而信,比如上课按钟点上下课,替人办事,办到十分就是敬。应办的事,一丝一厘不许错这就是敬。自己敬事一丝不苟且,又不错,对百姓时,一领导百姓就能上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若自己办事简单,推行也简单,那太简了,过犹不及。孔子说:这样讲是对的。
子桑伯子,唐以前古注,释文引郑注:子桑,秦大夫。皇疏引虞喜云,说苑曰,孔子见伯子。从前人见客都必须衣冠整齐,有公事、有功名要穿官服,一般穿长袍,可以借穿,这是礼。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孔子没有说话,孔子的弟子说话了:夫子为什么要见这个人呢?曰:「其质美而无文」,这个人本质好,外表的礼仪略有简陋,我与他见面,想引导他学礼仪。孔子离去后,子桑伯子的门人也不悦的说:您为什么要见孔子?曰:「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故曰:
「文质修者谓之君子,有质而无文谓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马。」「欲同人道于牛马」,孔子家语没有这句文,而集注误以为是孔子说的。这句话是出自说苑而不是家语,是刘向所说,不是夫子之言。宋儒妄作聪明,孔子没有骂人,若相信这句话,那孔子可以骂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吾说这个意思,要知道「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不可一知半解就去为人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必须谨慎,总之要勿妄言、勿轻信。吾讲一段,都要预备多少工夫。
「发明」,自己去看,对你们有益处。
【六.三】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218)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
哀公问,你的弟子谁为好学?孔子答以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为何如此答,与好学有何关系?
「今也则亡」,考异云「亡」宜无此字。群经平议云,亡字衍文也。
颜渊死的岁数,说法不一,从考证知道享年四十有一。
「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哀公问好学,孔子答以好学的结果。有说哀公喜迁、贰过,所以借此劝谏,这是我假理想的说法。其实好学而有结果,首先是不发脾气,儒家惩忿窒欲,佛家讲瞋是根本烦恼,一念瞋心起,火烧功德林,修道决不成功。迁怒,有说是对张三怒,不迁怒于李四,这一说法太浅。
【六.四】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220)
这一章并没有说是孔子为政,所以派公西华去,或许是政府派去的,但是为公那是毫无疑问。因为私人无外交,若没有国家的命令,孔子也不随便派人。
我们有职位,或者无职位,也不可以私通外国。民国初年日本盖孔庙,请衍圣公去祭孔,孔先生不答应,因为私人不可以私通外国,作国际交际﹔当时衍圣公已经废了,后来才又再封官。这种作法,我们也应当知道。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
子华出使到齐国。冉子并没有说那一个人,或许是冉求。国家派去,必定有一定的俸禄。「请粟」,请国家的俸禄。政简刑轻时,不必像今日的保证,怕有人伪造单据。公西华家中有老母,冉子为他求格外的安家费。这一章中所说的釡、庾、秉,都是周代的度量衡,汉代的度量衡,尚且不甚清楚,何况是周朝!例如汉药处方的斤两,可知从前汉朝时候人的身体大,度量衡小。
「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
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六斗四升为釜。「与之庾」,有注解说,庾是十六斗,加倍,这恐怕不是。请益,为什么要加倍给他?这是书呆子的注解。冉子不敢再说话,就给他粟五秉,多给了。
「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乘肥马,衣轻裘」文理,与前篇的「愿车马、衣裘」不同,不可乱加衣「轻」裘。
孔子说,子华适于齐,乘肥马,衣轻裘,很阔绰。孔子说,我听人说过,凡事得合规矩,他是我的学生,若是穷就另当别论,公西华很富有,多给了他,其它人出使是该如何办?要为将来防弊。
【六.五】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223)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
孔子说,不必辞,用不了,可以给你的邻里乡党。应得的俸禄,自以为太多而想丢到大海,也无不可。不管多与少,都是应得的数。
【六.六】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224)
你们现今都有职务,时间很宝贵,每周三的佛学,你们能听就已经不容易,听论语也是如此,论语帮助佛学很大。听论语必须略知门路,因为时间短不能入到里头,幸好选了这本集释的注解,这本注解比较完全。有人学一生还不懂文化的重心,若不是这本书,都有所偏。依着集注、集解学,一辈子学不出来。这两种注解已经够麻烦了,看了集释就有分别的能力,如今你们还没有分辨的能力。
吾讲论语全为你们学佛,你们不必再分心学其它。例如易经等等,吾讲易经艮卦,自有用意,听了艮卦,便知道孔子的性与天道。你们若全心学,四十年才能略窥门径而已。其余的注解如反身录、松阳讲义等都是依宋儒的说法,也是程朱派,很少提到佛老,你们也不必去买,你们能够学明白这本集释就已经不错了。
论语每一章都是简要详明,十句以上的很少,所以多一字少一字就会变质,圣人才能如此,你们必须字字致意。中国文化大概不出这本论语集释的范围,有这个机会学,千万别错过。
这章书的考证你们必须知道,先讲正的,再讲偏的,若先偏后正就没味道。黄氏后案的后儒,指唐以后的儒者:「据汉书食货志,以牛耕地始于赵过。」赵氏以前牛,不是用来耕地。「考《志》言民或苦少牛,平都令光教过以人挽犁。以人挽犁,法始于赵过为代田之时,非牛耕始于此也。」
山海经海内经曰:「后稷(舜的名臣,周朝为他的后代)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郭传:「始用牛犁也。」
牛不耕地做什么用?「中行范氏子孙将耕于齐」,这才是做为耕牛、犁牛。另外还有一种是专供宗庙的牛,为牺牲,与耕地的牛不同。上供的牛必须有一定的颜色、样子,颜色干净带赤色叫骍,而且角生的正当,可以供三祀﹕初祭天南郊,二祭宗庙,三望祀四方山川。专门养来祭天地、宗庙、山川,这种牛叫做「骍且角」,角带赤色。选好的牛专门养,祭祀时杀来上供,不作别的用途。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
仲弓是冉雍的字,本篇第一章说:「雍也可使南面」,仲弓为冉雍之字,他的父亲是何许人不知道,考证不出来。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史记称仲弓父为贱人,并未说出不好的原因。
「杂文之训始于扬雄,高诱解淮南」。扬雄帮助王莽,王莽灭亡而从阁楼坠死,这是白读书了,扬雄为什么要保篡位的王莽?为什么要跟他交为朋友?从扬雄开始训「犁」牛是杂色牛,不是耕牛的意义。骍是红色,是杂色毛的牛。从高诱、王肃到民国都是用这种说法,以犁牛为杂毛牛。
孔子家语说仲弓是伯牛的族人,并未说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父亲所干的行业低贱,也没有说出原故。一般人都误以为是冉伯牛的儿子,以为得恶疾就是贱人,这不可我假理想,麻疯病人难道都是贱人?
读书之难,于此可见,史记,高诱都是有名的人,尚且如是,在此可知一斑。
仲弓为冉伯牛的族人,出自家语,并不是说冉伯牛是他的父亲,没有证据而说,不可为凭,这是一点。「犁牛」就是指耕地的牛,唐以前解释为杂色毛的牛,这是扬雄的说法,这是第二点。依家语,冉伯牛不是仲弓的父亲,我们根据家语。或许有人以为家语也靠不住,但是也可以只说仲弓,不必考据他的父亲是谁。
「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后儒解释说,孔子对仲弓说:「犁牛之子骍且角」孔子的比方是赞美仲弓,如何赞美法?你虽然好,可惜你的父亲不好,你像是红色的牛,而你父亲却如杂毛牛,所以不好。杂毛牛生下红色的好牛,专作牺牲的牛,你可以供天、供太庙。就是天地、太庙不采取(祭孔的牛死后可以投生为秀才),「山川其舍诸」,可是这第三层的山川也得有你,你还是有用处。
以上的说法都是胡说八道。
假设冉伯牛为仲弓的父亲,伯牛长恶疾,也不是贱人,谁不长病?比喻为杂毛牛一样不对。
「子谓仲弓曰」,孔子对着仲弓骂他的父亲,孔子是懂礼的人,有这个道理吗?普通人称人的父母为令尊令堂,何况是圣人孔子?而且孔门四科颜渊、闵子骞、仲弓、冉伯牛,都是德性科中的贤者,如何可以说是贱人?难道颜渊、闵子骞有德性的都是贱人?
犁牛其实不当杂毛牛说,从前耕地的牛,不做牺牛,牺牛有一定的形式,才够得上。
这一章是孔子与仲弓谈话,不是以犁牛比喻冉伯牛,骍且角比喻仲弓。有人说,仲弓当时为季氏宰,「雍也可使南面」从政都说是南面。当领导者必须广求人才,这一点必须用心致意。孔子无常师,有一技之长就以他为师,三字经云:「昔仲尼,师项橐。」项橐是儿童,孔子也向他学习,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必也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好的是师,不好的也是师。
你们必须虚心,不论当那种头头,必须会用人,能用一人,就能用十人、百人,一人用不了,如何能用十人、百人?有些人是他自己有能力,别人替代就不如他。桀纣都能,却无用,有用的人是垂拱而治。从前县宰称为「知县」,府叫「知府」,知一县知一府的事情,才能办政治。虽然不须事必亲躬、运筹帷幄,但是精神必须全都笼罩,这是智慧问题。用人必须选贤,不能因他的父亲不好,而不用他的儿子。舜的父亲瞽叟,不干好事,目连尊者的母亲堕入饿鬼道,但是不妨碍舜的大贤、目连尊者的神通第一,所以必须「立贤无方」。
参考集释(别解)的论语稽,可以知道更详细。
【六.七】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225)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颜回的心里三个月不违背仁,这是宋儒的说法。其余的弟子或某一日,或某一月来一次。「不违」与「来一次」不一样,来一次是原来没有,偶而来一次,偶而发生一次。不违是原来有,偶而违背。
「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集解:「余人暂有至仁时,惟回移时而不变」。其余的人暂时有到仁的时候,唯有颜回是移时而不变。「移时」时是时节变了。一个月有两个节气,三个月有六个节气为一时。一年分四时,日月的变化小,四时的变化大。礼记月令,五日为一候,人不觉,草木鸟兽先知,草木虫鸟都有变化。好学近乎智,智是由读书而来。四时变化,天地人跟着都变,心理血气、饮食起居都有变化。颜回是时候变了,他仍然不变。这才是正确的讲法,后来的多是错的讲法。
今人的说法,颜回的仁心三个月没有变,其余的弟子,一天、一个月就变了,那颜渊三个月以后如何?颜子只是三个月的仁心吗?
东坡云:「夫子默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要紧在「默而察之」,孔子经过三个月之久的默默观察,颜子在造次颠沛,遇到得意或者不痛快,无一不是出于仁,不变样,所以知道他是终身弗畔了。
吾的讲法是:
「回也其心」,指颜回的心。「三月」,是孔子三个月的观察。「不违仁」,观察颜子三个月的结果,指颜子不违背仁。三个月以后呢?不再观察了,若观察四个月便说「四月不违仁」。虽然不再观察,但是颜子往后能再不违仁吗?三月不违仁那以后就可以不变了,为什么?因为仁即是道,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仁不可须臾离,能三月不离仁,颜子所以时时刻刻不离仁,是因为他三月须臾不离仁。颜回心不离道,道不离心,心即是道,道即是心,以后就可以「不即不离」,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不离」。
我们都是着相,心即是道,要你的心不离道,因为还没有通达的原故,若不即就离道了。孔圣人早成佛得解脱,不在三十二相上,若以三十二相求如来,是人行邪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孔子的境界是「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不离佛,若离就不行。你们心中无佛,念佛要念兹在兹,不能净念相继是因为有我的原故。第七识有佛就无我,有我就无佛。忆佛是明记不忘,就是净念相继,这就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若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便或即或离,你们要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临终时有把握净念必定是「至」吗?
三月是孔子观察的时间,三月的成语,如谷梁传有「三月无违」。又论语「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要如何说?杜工部有诗云:「烽火连三月」,尚书洪范把月当作「时」解(案:〈洪范〉:八,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
闻韶是闻而专心尽心的学,所以是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的意思。
【六.八】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226)
何有,皇疏引卫瓘云:「有余力也」,吾不赞成。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
「果」,仲由有决断。又问别人。
「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
「赐也达」,端木赐通达。
「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又问冉求,「艺」冉求多才多艺。
「于从政乎何有」,这是活口气,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没下肯定辞,所以季氏再问第二,第三,他们从政还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他能从政就用,不能从政就不用,若是你看有问题就不用,没问题就可以用。
孔子没有下决定辞,因为对方是季康子,季康子三家把持鲁政。下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子骞也不干,可以证明。
「何有」,意思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吗?是反问语气。这是老师说自己子弟的分寸。
【六.九】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228)
「费」字,吾昔读「密」,也不知是什么人教读这个音,这是依朱子的注解:「费,音秘」。但是吾为山东人,费在山东,我们都是读「费」。费在清代的区域属于鲁东,与兰陵同为一个区域,是否就是从前的费,这就不可知了。大汶河属于泰安,费应在大汶河的西边,而今在东,今昔有变化,我们可以不管。我们学论语,一是注重学其中的义理,不在考据。二是文以载道,道在文中,所以必得每一个字句,都要求明白,若不懂文字,如何懂道?不知外而能知内的,没有这种人。
编论语的时候,同类的归为一类,一章说一件事,宋儒也有把两章合为一章的情形,开启胡适大胆假设的端倪,最糟的是篡改大学。你们不可以学这种作风,这是国家不祥的征兆。
上一章是季氏问孔子的三位弟子,孔子都不答复,孔子只答说某人有某个长处,至于能不能从政,我不明白,孔子何尝不知,只是不愿意多事而已。孔子门下,人才济济,找人才,舍孔门何处有人才?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
这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做费邑的宰官,本来是鲁君作主的,这时却是三家作主,鲁君不能作主。
从前是按照封建制度,到了春秋不能用了。季氏与鲁君很亲近,就为鲁君作主,法律改了,制度也改了,三家在鲁是三大害。因周公功劳很大,成王封鲁用天子的礼乐祭周公,这是错误的,伯禽接受了,孔子很不以为然。法律讲权,权与名誉不能随便给人,所以说:「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譬如随便将总统的衣服,送给吾穿,在街上走,那人民对吾要如何看待?吾又当如何自称?凡事整齐就是治,你们求往生,念佛必须合乎规矩,如果你们的生活起居都不整齐,如何往生?从前的商家「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商人尚且如此,我们读书人却不如商人。伯禽被强迫以天子礼祭周公,这还可以说得过去,鲁国的太庙可以用天子礼,伯禽他一家人可以,庶子不行,因为长子为主。孟仲季三家,是庻支,也用天子礼乐,祭他们的家庙,又祭泰山,孔子说﹕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正神不会享用邪人的供养。
季氏为什么要找闵子骞?诸侯封给大夫土地,费邑是季康子的采邑。孔子不做书呆子,当上鲁司寇,三个月大治,那时三家还安隐。孔子诛少正卯,少正卯是有名的人,孔子当司寇一做主就诛少正卯,连孔子的弟子也不以为然,孔子细数他有五条罪所以诛少正卯。读书必须推情准理,假使换成吾也是如此,治乱国必得如此。孔子这一刀就镇住三家,不敢胡斗,鲁国大治。但是天命难违,齐国进赠女乐给鲁君,孔子便离开鲁国。
孔子当鲁司寇时,闵子骞曾为费宰,孔子走后,闵子骞也不做了,他是为了老师而做,后来孔子回到鲁国已经是十五、六年后了。这是一种说法。上梁不正下梁歪,季康子背叛国君,费宰也常背叛季氏,如公山弗扰以费叛,费地收的钱财季氏控制不住,所以想拉闵子骞去当费宰,便找了一个介绍人去跟闵子骞说。
「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善为我辞」,是对介绍者说。闵子骞说,你要善巧方便为我向季氏辞谢。「复」有二说,一说是闵子骞曾为费宰,今日再要我做。这个说法噜苏。另一种说法,第二次再来邀约我。按这一章经文,这样讲,理顺文顺,人情顺,可采取这种说法。若再来约我。汶河的东北为齐国,汶河的西南为鲁国,「上」是到河的阳,我就在河的北边了,意思是到齐国。
这一章有什么意义?历来注解者以为仲由、冉求都曾做季氏宰,孔子也曾在季氏处为官,所以有种种多事的说法。褒奖闵子骞可以,不可因此而贬损他。
现今的太保太妹,不是他本人坏,而是教育问题,青年子弟大不幸。想到这里,换个悲心,心就平和了,对坏人也可以作如是观。
集释引四书恒解说:「此章闵子之不为者,费宰耳。费为季氏私邑,家臣屡叛,欲以闵子骞强其私家,故力辞之。」
你们要学这一章书,这一章很要紧,如今在公家办事,家里必须生活所以去做事,起初做小职员,渐渐有权了,若遇到好长官,守规矩,钱少也可以做。若是长官舞弊,但是长官自己一人不能做,若不跟他合作便干不长,这时辞职也可以。挨饿,只是被人说贫穷而已,若是舞弊就会受行政处分,被判罪,褫夺公权,那是大羞辱。人不知羞耻便是禽兽。像孔门子孙若是贪污舞弊,一生就完了,他的子孙最终也不能进入孔林。禄是天命所赋,不必忧愁。
【六.十】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229)
此书内容本来简单,因有一人说错话,便有人出来反驳,再来必定有袒护的人,故愈来愈复杂。看书时也须复杂,讲时采取的则须简单。
「伯牛有疾,子问之。」
此章用意简单,伯牛有人以为是仲弓之父,身有恶疾,很坏,根据的就是这一章。其实长病不算贱人,仲弓、伯牛都在德性科,如何说是贱人?生什么病?不须注疏,有人说是厉,有说是癞,有说是热病,诸般说法不一,其实可以不必考据,伯牛有病不是好的病就可以了。
老师去看病,师生之谊,应该如此。从前盖屋各处都有一定的规矩,多是坐北朝南。牖,可当窗讲。宋儒以为坐北朝南,南方的牖,但是出自何书,不可考据。孔子见他的学生,病人在北墙,因为长癞,怕传染,不使孔子进入,孔子在窗外。做官为南面,不可使做官人朝北,故床设在北,使孔子可以南面,以君礼待师。此说,书中并没有,全是造谣。若以此君礼对待孔子,孔子不知礼吗?孔子决不乱接受人的礼,这是毁谤圣人。
「曰:亡之,命矣夫!」
「亡之」,亡读「无」,是正读。亡之,没有致此疾的原因。或说是道,此人没有得此病的道理。伯牛得此病,是何原故?天命如此,无可如何。这样的人,不应得此病,竟有这样的病。
另读「王」,丧也。病情甚为严重,所以执持伯牛的手说:你要丧亡了。但是此说不近人情,未有对着病人说「丧之」的道理,想说也须避开病人。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有道德的人而得恶疾,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得这样的坏病。不关伯牛的事,与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都是天命。尧舜是圣人,他的儿子不肖,孔子老年丧子,丧颜子,都是命。诸葛武侯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是天命。儒家世间法就如此说,若佛家则说是多生多劫的罪业,这时成熟了。今有喜好学佛而遭难的,那是重罪转轻。坏人而升官发财,那是天厚其毒,加速他入地狱。孔子只说现在这一世。天命,天有天的道理。出世法若开佛店,命该有财,今却以不合正道来造业,那是三世冤。
人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故须乐天知命,但须尽人事才听天命。中庸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率性就是尽性,依佛法而言,断见思是小尽性,断尘沙是中等尽性,断根本无明才是真尽性。性尽方能安命,安贫乐道,知道则贫富两忘,不在乎了。孔子说此,料想伯牛也懂,可以不怨天尤人,因为伯牛也知天命。
我们不是伯牛,未尽人事,未尽性,而说听天命,可以吗?人事者,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做到了吗?这八字吾一字都没做完全,你们做到与否吾不知。人事还不行,却要尽性,吾断惑了吗?吾未断见思,根本不知根本无明,三细六粗,吾只说名词,没能体验出。未尽人事,未尽性,如何说听天命?吾等自造,天作孽犹可为,心变就改命,自造孽不可为,自己不干好事,不修身,而说天命,不是怨天吗?不是诬赖天吗?这是自暴自弃。
【六.十一】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231)
雍也篇多是对孔子弟子行为状况而谈,一章一事,相似而连编,若以为全有连带关系便错了。这本书原来好读,因为多注解所以受干扰,「群言扰乱,折衷于夫子」孔子之后,无人能折衷了。
吾讲前的交待语、最后的断语很重要,并不是吾个人的话,而是吾看了之后而说,因为明、清科场采朱注,讲学则不一定。昔日吾讲论语使你们注重人情事故、世间法,十六年前还可以,十六年后的文学程度跌落到极处了。万法无常,盛极必衰,衰极必盛,今日文字程度跌落,你们还须注重文字,例如本周三的华严,「增上德慧」的增上,原来有才能说「增上」。从前人对五子多半有涉猎,所以庄子、荀子人们多数知道,你们今后必须懂文理。
孔子那时代为籀文,大篆的「己」「已」「巳」相差很少,容易有错简,若同一字做二种写法,就变样了,那是艺术,人却以为两个字。又如草书中的「之」「去」,同一写法,所谓「长短分之去」。
「子曰:贤哉回也,」
孔子说,贤哉回也!贤在何处,下三句为颜渊的行为,第四句是说他行为的心思,又一转,末句再收回,会起来。文章千变万化,这种文章很难学,用心也能学。
老师说他贤就不容易了,为什么贤呢?人们都说颜渊穷,其实比今人富,今人比他穷,却极享受,又不安分,不满而发牢骚,不干好事,害社会。颜回如何好,我们不知,看看今人,与他比较,便知他的贤了。颜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但是今昔的亩数不同,有二百四十为一亩,有四百余、有六百余为一亩,周时若干为一亩不知道。总之,五十亩一家人吃不太充足,如何知道?颜子有父母,若是充足何必「一箪食」?同一省分所吃的也不一定。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一箪食」箪,竹筐,所食为干食,以竹筐盛着。「一瓢饮」饮水用瓢,颜渊的饮食就如此。住「在陋巷」陋巷在曲阜里,圣公府东,极破烂,在陋巷绝不能盖洋楼。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饮、食、住勉强支持,这种情形,今日之下的人就很忧愁,今人以为人生百年而已,要享受,若不享受就来了忧愁,一享受便无所不为。孔子在陈绝粮,子路愠见说:「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原来就穷,无富裕,小人穷便泛滥行为了。因为君子有君子的道理,什么道理?这一章所注都不对。一般普通人都受不了,颜回不改其乐,颜子原来就乐,向来就穷,多少年还是穷,依然乐,仍不改其乐,故说「贤也」。
颜渊所乐为何?他已得道,他所乐者道。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凡夫都这样,一富就骄傲,一贫便羡慕人、谄媚人,孔子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穷而乐,有所得故乐,人都不愿贫,他别有所得,乐于道。颜子得道故乐,注解的人未得道而知道,没有这回事。夫子之性与天道,他知道吗?孔子知道也不能说,说了也不懂。
颜子所得的道,你们不知,你们学佛,三藏经典不太明白,禅净密律,除净土外其余都不懂。净土,你们懂多少?不能与吾谈,你们若能答复吾有关净土的问题,就决定往生,你们能够吗?你若真信,便得法乐,就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修净土法门,要信愿行,有一分信就有一分乐,若不信便无乐可言,纵使给他千金的财宝,也不快乐,只是造罪而已。
此段绝不能注,因为必得与颜子的境界相同,纔能知道颜子的境界,也才能注解。参考集释的(余论),周茂叔所说那一段很好,(发明)杨慎说的一段也好,其余的注子,就不可以了。
【六.十二】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232)
注解,少说为妙,多说就出毛病。例如对于宰我、冉求与冉伯牛,都是注子出毛病。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
由这章经文可知孔子要冉求往前进。冉求说:不是不喜悦老师的道,而是力量不足的原故。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
孔子说:力量不足是走到半路,走不动而废了。
画,止也,止于一个界限不往前走,你现今是到某一界限就停止,不往前进了。
孔子自己的行为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目标,立志就在大道上,孔子的道是什么?不是指事情,若指某一事情那冉求便不好学了,就会像现今逃学的学生。孔子说:「求也艺」,周公多才多艺,冉求是有大才的人,周公够得上是多艺了,可见冉求是多艺的大才,不是不肯学。
道,子贡举不出来,颜子也没有说。对子贡,孔子鼓励他往道上走,孔子知道子贡对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但是他一定知道性与天道。孔子的高材生,孔子都鼓励他们往前进,往道上学,但是博学多艺的人对道都会减少,这是人之常情。其实只要道精,那其余的艺就学得会。冉求在政事、文学都是好手,所以他说,不是不往道上走,是我的力量不行,到此就可以了。有注解说,前一章说颜子好,冉求自以为比不上颜子。不必这样胡推,不可节外生枝,生枝就生毛病。
艺够得上,仁还不行,有了仁,就可以谈德,有德就可以谈道。
孔子说,你的力量不是不足,你很有能力,而是你学的艺使你不进,这是好话,鼓励他往道前进。
【六.十三】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233)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门文学大哲,有子游、子夏,懂文学,对道差一点,所以孔子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儒,有人说是:濡也,长久熏习使它不断。另一种解释为「人需」,人所需要之事。不必如此解释,解释为读书懂修齐治平就可以了。
原来读书就是要懂理有修养,都是君子,为什么说是小人?
集释的别解引群经平议:「以人品分君子小人,则君子有儒,小人无儒矣。非古义也。君子儒小人儒,疑当时有此名目,所谓小人儒者,犹云『先进于礼乐,野人也』。所谓君子儒者,犹云『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古人之辞,凡都邑之士谓之君子。」
但是这个说法仍然不妥当。
佛家有大乘、小乘的差别,读书有人专为功名,有人不为名利,「闭门读书多岁月」是小人儒。孔子是周游列国,道不行,唯恐时久而忘,所以著书。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传于后世,不同于小人儒。
君子儒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与众生有利益。小人儒只是正心、修身。因为子夏在文学科中,孔子的学说著作,子夏帮助很多,所以鼓励他再进于道。
你们学佛学大乘,就是儒家的「仁」,所以释尊译为「能仁」。你们一举一动,要为大家,要为公不为私,这样就没有错学了。三草二木一菩提,吾等还不够小草,声缘才是中草,「草木之人」这句话出自佛经。我们是无所立,有如浮萍,随风飘荡。
【六.十四】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233)
能并列在论语的弟子,都是孔子一时的高足。
「子游为武城宰。」
「武城」不必考据。山东现今有武城,古今地理多变,不可确定周代的武城在那里。
「子曰:女得人焉尔乎?」
「焉尔乎」,古时有作「焉尔乎哉」,这一句虚辞很多,众说纷纭。「尔」又有人作「耳」,也是改来改去。今吾采取宋以前的讲法。若去掉「哉」字,很难讲。「乎」字,是问辞,还可以讲得通。
从前没有标点符号,也不愿意用,因为虽然懂标点,不懂文理也不行。这一章「尔」,宜作「尔」,不作「耳」,阮芸台先生说:「焉尔犹『于此』也」,此者,此武城也。意思是:就在这里。你在武城这里得到人才了吗?
「有,」
「有」,就必须一逗,因为对老师必须先答应「有」。若连着下文读,答得太粗浮。句法就当如此。
人说话有四声,北方人没有入声字,大江以南的入声字比较多,但是上声字不行。北方人读入声字,南方人读上声字都读平声,但是都不可以去掉。现今新编的诗韵,编者是无知妄作的人,不懂反切字。汉唐宋韵都有不同,上溯到诗经也都不同。宋代的平水韵,学问就多了,读唐诗可以用平水韵的诗韵。首句不入韵,同音也都在同音上。外行万万不可无知妄作。
「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你做武城宰,在此得什么人才呢?子游答,有。这位人才有什么事?一是「行不由径」,再者是没公事不曾到我这个地处。澹台灭明为子游的同学。
从前种地以外的为路,从前灭人国家,改他的文字,改他的路。井田有九块地,八家各自有井田的一块地,共同耕种井中的一块地,井田以外有小道,叫沟洫,是小径。平常不许人走径路,从前走径路的人,多是不规矩当贼的人。周代时,「行不由径」这个规矩已守不住了,而澹台灭明还不走小径。
人要由小处看大处,小善不为,大善也不为,小恶为之,大恶也会为之,所以刘备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吾希望你们守规矩,不可不服从警察。你们要记住「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能这样,往生就有把握。学「动物归原」,做人井井有条。
澹台灭明是子游同学,同学作官,常去同学那里,那是去托人情,澹台灭明不会如此。从前有举办乡射、乡饮酒等公事才去,办完公事便走。你作你的官,我不与你来往,现今还有这样的人,只是很少了。
【六.十五】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235)
雍也篇说的事情极简单,对某弟子说几句话,言语扼要简单,不须考据。现今讲论语注重品性、文学,自从接受洋文学之后,中国人不懂中国文字。自法学兴起,法律名词变成新名词,如法人、自然人,这还可以,另外有非中非西,不伦不类者。这门课程可以不注重文学,只注重品性,反身录讲的就是如此。读书不注重文字,在求道,因为从前人都懂文字,清代的文字直追汉代,可与唐朝抗衡,出的人物也多,反身录倡重德性、道术,极对。今吾在学校教书无兴趣,讲普通文字听不懂,文字低落到极处了。如今提倡白话注解,背白话注解,这要了命。吾今除注重你们的品性外,还必须注重文字,因为你们学佛,国家还没下令改佛经,学佛者却妄改佛经,不懂中国文字,能翻译佛经吗?吾二十几岁时,想说吾来翻译佛经必定好,而今大大后悔,改名叫「不通」,一字也不会讲。你看华严疏钞,若能看出段落,吾拜你为师。中央日报刊载:法统、道统、心统,法统者依船山说是帝王之统,吾不以为然,吾受孟子影响。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如尧舜便好,否则百姓倒霉,故法统吾不赞成。道统,皇帝也服从道统,自古君主必读书,否则不能存在。心统是佛法,法统、道统都由心统所造,万法唯心,法统、道统都不离心。十年内必有大变化,先看三年后,不必我们反攻大陆,大陆一旦控制不住,民不怕死就完了。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
周家车战,以马拉车,何以说是骑马?注解说,周朝不骑马,有何证据?周骑马,这一章书就是证据。
齐鲁交战,齐发兵侵鲁,三家有权却不出兵。这时冉求在季氏家,冉求、樊迟再三要求,季氏勉强出兵,由这二人领兵大败齐军右翼。孟之反在左翼(不一定),打败战。注书者说,执干戈以卫社稷,本是应该做的事,「夫子恐二子以有功自足,故亟称孟之反以进二子」,孔子恐怕二人夸功,故举孟之反压服冉求、樊迟。这种说法的大毛病在揣测人,不可未见事实而妄加怀疑人。这一点必须学,不要以志向空洞揣测人,对自己不好,这是疑心。
单就这件事说就可以了,孟之反不夸耀自己。奔,打败逃回来。殿,打败回来殿后。出兵时,勇敢者在前为先锋,退时最勇敢者殿后,在后最倒霉的原故。
「将入门,」
他在后面断后,到鲁国城门,已经保险安全了,大家看他迟迟在后,很敬仰他,必定有人赞扬孟之反。
「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孟之反打马说,不是我有勇气,马不好,不肯走,我未必有这胆量敢在后头,马不行不肯往前走。
今人反过来,多是无耻之徒,亡国之家。你们要学不伐,埋头苦干,学古之学者为己,学成后往外做。今之学者为人,在乎要人知道,往外鼓吹。
【六.十六】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236)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
鲁卫之政,兄弟也。这时孔子在卫国。祝鮀佞口,佞的意思有好有坏,这一章是坏的一面。宋朝是美男子。祝鮀得到卫灵公的宠信。
灵是谥号,谥号藏有意义,有的谥名虽好却含有讥制。依《谥法考》,有本来就是好的谥号如「文正」、「文忠」,例如曾文正,文官加上「文」字,武官加上「武」字,戚继光谥「武毅」。要有「忠」、「正」的谥号很难。而明说恶谥的,例如周幽王、周厉王,夏桀、殷纣。还有些皇帝是未亡国而败坏国家的,例如周灵王、卫灵公、汉灵帝都不好,所以前出师表说:「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谥号曰灵,是暗中讥刺。谥为灵的,都不好。
卫灵公很爱祝鮀,祝鮀会说话,宋朝很美,卫灵公宠信祝鮀,宋朝受宠于南子。南子无所不为,卫灵公也是无所不为。可是卫灵公却没有亡国。
孔子说这个话很幽默,人要是没有祝鮀的佞口。
「而」,因又之辞,如学而时习之。而字诸说纷纭,事实上没什么麻烦,当「与」、「及」说也可以,当作介系辞也可。
「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人又无美貌,可悲啊!「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在现今的世间不免。孔子没有说出不免什么事,不免升官发财吗?不免于受害吗?这是孔子的幽默,在这个社会立不住,这是讥笑卫国不重贤人。
中庸说:「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国君对大臣要恭敬,群臣是大臣以下,要体恤。「尊贤则不惑」,否则人家不会为你干得久的,如刘备的礼遇诸葛亮,三顾茅庐,文王礼请姜尚,商汤恭请伊尹,做国君很难,必须体恤群臣。为臣也不容易,各有各的困难。为君难,要想如何使百姓好。为臣也不容易,必须使国君成为尧舜,使部下都能各安其位,教百姓守本分,使百姓得恩泽,这不容易。这是有良心的君臣才会感到如此难,若没有良心那做什么都容易。
有良心的君与臣,如何觉得难呢?中庸说:「力行近乎仁」。如何力行呢?樊迟问仁,孔子答「先难而后获」,这就是力行。例如明代的来知德注解《易经》,自己困学三十年,有所得而后广为流通,来知德就是「先难而后获」,获得心得后便赠与大众,这就是仁。又例如学佛,修净土,要自行化他,不只自行往生就完了,必须「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这是连着的两句,注重乘愿再来,就是有仁德。
【六.十七】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237)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
古代的建筑多是坐北朝南,所以若有人是邪建,就叫做:邪街、邪巷、邪桥等,马路邪的就叫邪马路。孔子说:「观过而知其仁」,凡事必须都要正。例如一间屋子有三间房,一明二暗为三间,中间是明的为堂,两边暗的为室,所以说「登堂入室」。正中的门有两扇,门没有一扇的,「门」这个字就是两扇的意思,而室多是一扇,叫「户」。谁能出不由户,人们多住在室里,称为「寝室」,住在里间,出入必得经过户。
谁能出不由户,什么人能够不从户出来呢?这一句是诗中的「兴」,先做个比喻的辞,然后才是正义。
「何莫由斯道也?」
「何莫由斯道也」,做什么事情可以不由道上走呢?
道含有两种意义,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天道不懂还可以,所谓「可以」者是不满意的言辞,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你是人,若不懂人道,就糟了。道是根本,佛家说是心,心为主,心变万法,百变不离宗,随缘不变。随缘,要懂人道,心便是人,人就要成人,若不懂三纲五常就不懂得人道,不算是人。人如果不懂天道就不能生天,上帝接人去生天,没有这回事,全在自己。学佛修净土都可以往生吗?心是主统,你们修净土不懂净土的道理,佛法有五乘说法,都是人道成佛,学了人就保险可以往生。你们学论语,人道站得住,虽不守五戒也隐含有五戒了。若不学佛,只懂人道,人道多么好,死后只是再为人,不过是草木之人而已。草有大中小,草人连木人也谈不上,若懂人道,便是小草,若不懂人道,就不够上小草。所以心中无道,草也够不上,就不够人格。够了人格,只许往上走,不许往下走,人道能学天道这也很好,四禅天高于六欲天。但是若不懂佛道,即使升到无色界天,还是必须堕下来,所以升天也不中用。
【六.十八】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38)
孔子到此世间来,其实为了度众生,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而且「先难而后获」,在陈绝粮,从者莫能行,都爬不起来,子路心里气不平,说:「君子亦有穷乎?」以为天没有睁眼。仁者要先难而后获,若是顺顺当当的过去就不会成功。佛也是先难而后获,八相成道最后魔过来扰乱。释迦族遭到琉璃王灭掉,佛也是遭到很多苦。全球以中国的文化为第一,有人说佛法在中国生的,例如文殊在五台山,这种恭维,佛不接受。
孔子说:「天之未丧斯文,匡人其如予何?」又说:「桓魋其如予何?」文化在孔子身上,要孔子发扬光大。为什么要翻译为「释迦文佛」?这是意译,不是音译,孔子有文章,释尊也有文章,经典若没有文字能够翻译吗?在印度,文字都能念,可以配上音乐,更何况是偈子。曹子建才高八斗,编「渔山梵唱」现今已经失传,佛家的唱赞很特别,与昆腔不一样,字句音韵极好,若是没有文字能够如此吗?佛经有华严字母,不能没有文字,文可以载道。论语也是文以载道,孔子若不是佛菩萨转世,没有这种境界。
文中有一种文不好,历史的文章不好,渐渐坏了,为什么?三传、史记都是史书,自司马迁的史记以后就有不平之气,有气便有好恶之心,有牢骚就不能得其正。东周的董狐敢直书「赵盾弒其君」,这是正直的史笔,赵盾虽然不是亲自弒君,但赵盾是一国的主持者,国家在你手中,你不去消灭弒君的人,而弒君者又是你家的人,这就是你赵盾有意弒君。从前的史书不让君王看,后来就不敢保险了。如今的报纸更乱,受谁补助就帮谁说话。吾不如此,也不拿钱也不帮谁,只说公道话,何等自在!韩昌黎说,拿史笔者,好死的人不多,有相当的报应。
「子曰:质胜文则野,」
孔子是文人中的第一人,他预先说。孔子说:「质胜文则野」,质,本质,不须染色,没有文采。质胜则卑野,不足观,但不是野蛮。
「文胜质则史。」
文胜质则史,皇侃说是造谣生事,文词过于事实,过质就跟史书一样,过于用字措辞,比如说好的就多加几层,坏的也多说几层,失去真言语。史书必须真实,吾在编纂莒志的序,有说言语要记实,县志、省志必须说实话,含蓄点可以。史书必须直笔说实话,可以较为含蓄,但是若不说实话,如何叫人听?但必须说实话,你们万万不可以个人的好恶、情感乱写文章,张献之祭文昌帝祭文:「汝姓张,我姓张,咱连宗,尚飨」,痛快。干什么事必须直言,但不可过火,不可以个人好恶乱写。如今的报纸刊登坏事占多数,好事占少数,因为不热闹,人不愿意看,都是教人学坏。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质彬彬」,文与质必须交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色要和起来。彬彬是融合的样子,说话做事一切都很文雅,可是说的话句句落实,不能违背「信」字,不能过分,这就好了。言语必须文雅,但不过分,句句落实。「然后君子」,如此可以算是君子。
【六.十九】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239)
这一章经文有两个「生」字,有人说起首的「生」为下生,其次的「生」为生活的生。这是咬文嚼字,文胜质则史,这就是绮语。例如元朝的文章,不必看,写的一大篇,找不出三五个字是实话,用不着如此。
「子曰:人之生也直,」
人在社会上生存,要什么条件?直也。孔子讲直,正直无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无怨无恨,没有恋恋爱着的心,公公正正,中正依理,应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例如正直的人做法官,人给钱他不会要,不会因为给钱而赢了官司,让穷毛输了官司。有些人是看人给钱又有理,硬是叫他输,这便是矫枉过正。有些是人没钱没理,却故意叫他赢,这也不直。
直必须一点希求企图的心都没有,这不容易,但这是生存之道,佛家讲直心是道场,道场指心,心是直就成功了。
「罔之生也幸而免。」
罔,曲折,人若喜好曲折,也能在社会上生存,例如祝鮀的佞口,但是苏秦、张仪佞口却不得好死。若不直而能全始全终的,那是幸而免,侥幸免遭恶的报应。这是依世间法,只可说到这里。若依佛家说,脱得了花报,脱不了果报,曲曲折折的坏种子,在八识田中,一定投胎变为畜生。
刘氏正义:「直者,诚也。诚者内不自以欺,外不以欺人。……人能存诚,则行主忠信,而天且助顺,人且助信,故能生也。若夫罔者,专务自欺以欺人,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者,非有上罚,必有天殃,其能免此者,幸尔。」
【六.二十】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240)
论语一书若没有错字,没有考据,没有争论,就比较好讲。你们从论语要学行为,学文字,不必穿凿附会。
知、好、乐三者,这一章讲学问的事,其余的事可以类推,不必多说。有人说:好是「好道」,研究的道理也有很多类,这样说不究尽,可以类推,不可穿凿。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对于学问,有人是为求知的,因为不知道而求知道,有这一种人物。还有一种人对事情漠不关心,重要的事或者与你有关系的事才问,但是那一件事与你没有关系?衣食住有关系吗?还有很多事都有关系。今人的毛病,即使与你有关系也漠不关心。事实上现在没有关系,未来就有关系了,人们却一切事马虎。不关心就不肯求知,模模糊糊。
有一类人为求知而学,所谓「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想求知就不错了。从前女子一定会做菜,今人就不一定会了,你会切肉吗?实事上切肉必须内行。人生必须的事,都要去求知,能求知就已经比不知者强多了。
但是知是知道了,却「不知其所以然矣」,然,是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随喜或者可以,要独立就不行了,这是因为虽然知道却不知其然。
「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好之者」,好与知不同,没有见到这个事,只是听到这回事就喜好,那必然往这里求。若是见闻以后才愿意干,是已知其然,但是其中有什么好处还说不上来。「乐之者」,对这件事欢喜、高兴。为什么能够如此高兴?因为有了兴趣。为什么有兴趣?因为知其所以然。做一件事只要有乐趣,就放不下。
你们学问不进步,就在不乐上。颜子好学,而且是贫而乐,乐便放不下。你们见人学问好,想要比人高,不能坐者不学,就想比别人高。对一件事情,有乐趣就放不下,所以全在「放不下」。
书也不好讲,必须圆解,吾说「放不下」这并没有圆解。佛家不是说要放下,这又如何讲呢?圆解的人,一切都放得下,也是一切放不下。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一切放下。又说要「净念相继」,又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这是放下?还是放不下?圣人只讲原则,学者应当圆解。
俗话说:「整瓶不动,半瓶摇动」,学问不能一知半解,道听涂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的学问太浅,说了害人。
汉宋儒者各有长短,你们知道其中的长短吗?汉儒的长处在于按训诂规矩注解,不妄作聪明。宋儒的短处就是汉儒的长处,宋儒也有长处,否则不能支持到今日。宋儒自己说他们的注子是「微言大义」,吾不赞成,但是明清的儒者为什么也有赞成的?所谓微言大义,不能只看朱子的注,另外还有程明道、周濂溪、邵康节、王阳明的书,你们见过吗?这些人的注子都没有这个毛病,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学佛。周濂溪起初是学佛,有佛门大师(案:即东林常总禅师)跟周濂溪说:「佛家如今兴盛,不乏人才,你可以去弘扬儒家,以佛弘儒。」周濂溪是第一位以佛弘儒,到二程才贡高我僈,学佛却不肯说佛。像「程门立雪」的典故,本来是出自禅祖二祖的故事,程颐采取来用,他白昼就寝,让杨氏、游氏在门外立雪。本来是佛家的事,程颐却自己仿效。若吾所办的事,都是创举。凡是人家办过的,吾就不在后头跟着。宁为鸡前,不为牛后。好事吾不办,坏事吾更不办。
集解说:「学问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笃,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深。」这一个「笃」、一个「深」字,很重要、很好,不必啰嗦说其它的。
赌博的人明知是假,即使倾家荡产仍要赌,明知被骗,是假的,仍要赌,乐此不疲。所以若能乐道,就不怕死了。这一点可以自己去悟。
【六.二十一】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241)
我们人分九品,上上者是圣人,这是生而知之者。这依世间法说不通,学佛便能知道,因为前生断惑,乘愿再来不迷了,今世接着再修行。
人一下生就不平等,分上、中、下等九品人。下下,其愚不可及也,一窍不通,但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所以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研究易经,易经要学到一知半解大不容易,而一知半解的人更不信。佛家说三世,过去、未来人愿意信,现前看得见的,反而不信。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
就求学、求道而言,其余不必说,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中上之人才懂。见中等人要说中等话,若说上等法,中等人也不一定懂。初学佛的人一听似明而不白,这是中等人。此时为他讲佛法,必须讲浅。但是诸法平等,什么法为浅?人分九品,道也分九品,一种道就深浅不一,例如一碗茶中都不平等,上与下也不一样。若碗里所盛的为蜜,中边皆甜。例如净土宗,吾最怕讲,为老太婆讲念佛往生佛来接引,他懂得信与行就可以了。但是佛为什么要来接?佛如何来?什么时候来接?若依十六观经,便不能为这等人讲了,中人以上才可以语上。
吾看病,初上来时用轻药,将要好时才用重药,因为吾一上来看不准,所以用轻药,所以好坏都无伤,将要好时用重药,可以放胆用药了。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若为初学者讲真如本性,你自己还不懂,如何能为他说?你会空才会讲有。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八地以后的菩萨才知道五蕴皆空,这「五蕴皆空」的境界,任你再怎么善巧讲,他也未必能如此认识。这种境界,只空不行,必须再说妙有。说者以为善巧方便,但是听者的心理不一样,所以说佛法最好讲人容易懂的。因为中人以下,不可语上。
周濂溪、邵康节开启宋儒的端倪,讲性与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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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樓主 |
發表於 2019-1-20 13: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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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的李二曲《反身录》反对作文章,全都是讲内功修德。周濂溪全讲内功,宋儒讲静坐,要空心,一念不起,所以他讲的微言大义有讲得不错的地方。但是周氏所开启的理学,并没有骂佛,二程开启骂佛的端倪。程子说:「佛讲得更有理,更不可信。」这个话怎能说得通?这是二程的说法。
儒家讲「惩忿窒欲」,忿与欲就是贪瞋痴,无欲则刚,宋儒有修养的内功,汉儒的短处就在内功讲得少。汉儒还有些人羼杂黄老之学,但是谈不上修心,只重训诂而已。宋儒把大学、中庸格外提出来,证明儒家也有内功,却妄作聪明。宋儒说性与天道,那是说什么人的性与天道?宋儒讲诚,讲毋不欺,这样算诚吗?
【六.二十二】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243)
这一章有争议。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
樊迟问稼,问圃,孔子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这一章是问智,孔子答「务民之义」,刘氏正义说,义指十义,就是父慈、子孝、夫义、妇听、兄良、弟弟、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敬鬼神而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这是指行礼。敬鬼神但不能近,近则亵渎。
上文有说到「孟之反不伐」章,当时冉求为季氏宰,与齐国作战,冉求与樊迟一起出来抵挡,当时的樊迟一定不是百姓,樊迟也同时为政,有职务,为老百姓办事情。
樊迟为政时,问孔子如何才是有智。孔子答复他必须「敬鬼神而远之」,这并不是要人不敬鬼神。三代对于鬼神都很恭敬,虽然恭敬却不能亵渎,不是叫人侮慢鬼神。也不是像一般注解所说的要人「离远一点」。祖先为鬼在太庙供奉,难道连太庙也不要了吗?佛家也不皈依鬼神,只是尊敬鬼神而已。宋儒因噎废食,唱高调,不说因果,以为只要行好事,不问前程,说的太高。孔子说,鬼神如在左右,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儒家讲慎独,自己一个人是独,就必须谨慎,如同有十眼看着你,有十只手指着你,严厉极了,所以说:「不愧衾影」,对得起自己的影子,睡时对得起衾被。这是对上智说,下愚的人不懂,所以佛家注重三根普被。
你们学佛,而儒家主张慎独,你能不愧衾影吗?你所学为了什么?梦是心头想,是下意识的作用,若没有这个想法,就绝无此梦,例如女子不会梦作新郎,男子不会梦到生孩子。你们所梦如何,不必问别人,自己往生与否自己知道,自己曾梦过极乐世界吗?梦过佛吗?若不曾梦过,那就是所下的种子少,这样能成就吗?不梦西方,不梦弥陀,则种子必寥寥无几,往生渺茫。吾曾说,你若不能无梦,只要知道梦中是梦,就能跳高山,入大海,穿墙也不会有障碍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先学知梦就可以了。
对鬼神祷告,孔子不赞成,所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妄念没有了,那罪在那里呢?有心就有罪,孔子教百姓十义,不赞成向鬼神求祷。
「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樊迟问仁。好事难成,坏事容易,若人人讲理,天下就太平了,就因为很多人不讲理,所以必须忍,要百折不回。一开始上来没有不难的,也没有冲不破的,例如孔子在陈绝粮,陈蔡不借,到楚借粮,始终不改变宗旨,这就是「力行近乎仁」。
希望你们今日为君子,将来都能往生西方。
发明的「四书恒解」可以参考。
【六.二十三】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245)
这一章的读音,依从前吾所学的读法。这一章是孔夫子所发的议论,没有对那一个人说,也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发。古人的注子,不论汉宋,也可信,也不可信,我们是学孔圣人的书,不是学注解,合理的注子我们信,不合理的不必依从。
你们若想知道文字的意义,可以查辞源、辞海。若读音则只有查康熙字典,其余的都不可靠。如今的广东话,就是从前的唐音。汉以后才讲反切音,有唇舌齿牙喉,而且有开合口呼等等。很多掌故说,南方人到北方说话,北方人到南方说话,都闹笑话。从前考中科举,当知县以上的正住官,都必须会京腔,因为皇帝要召见问话。
乐(月),礼乐,指音乐,其实北方的音读作「要」。京腔读成两个音。
乐(勒),如「不亦乐乎」,北方人的音读作「劳」。
「勒」也有「要」的意思。
「喜」在心头,喜在心。吾学内经,知道七情由五脏发生,心主喜,「喜在心头」这是脱胎自内经。若是喜过分可以治,水克火,肾主水,肾主惧。乐则是心外普遍对很多事都乐,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用乐字。
乐读作「要」,是指喜欢执着于某事,不是普遍对任何事都乐。
乐又音「劳」,伯劳也作「伯乐」。韩昌黎〈杂说〉︱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乐要读音「劳」。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乐水」,智者喜欢水。「仁者乐山」仁者喜欢山。这一章不是批评人,全是哲学道理,很难讲,孔子他有所感触说的话。例如「子在川上曰」,孔子见山见水都有感触,因为他看山水自然的气象有大作用,例如中庸云:「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佛经说一芥子内藏大千,一毛孔入三千大千世界,转大法轮,孔子看山水有大感触。
讲的时候应当依汉注,汉注不说微言大义,而字句可以讲得下去。参考集解,就可以知道了。集解说,有智慧的人愿意运用他的才能治理天下,子在川上曰:「不舍昼夜」,万事如水永远不断的流动。智在易经八卦为泽,以恩泽万物,所谓「圣朝多雨露」,智者用心智治理世间。
「知者动,仁者静。」
仁者如山的安住,风吹雨打,地震,自然不动,所以被万物依靠,所以说「靠山」,但不可靠「冰山」。仁者让百姓来依靠,遇到一切困难都照常不动,所以万物生焉。水不舍昼夜,是动态,山不改变,不动,是静态。
「知者乐,仁者寿。」
「智者乐,仁者寿」这很难讲,颜子仁而夭,孔子仁而仅七十二岁,仁者真的有寿吗?汉儒讲不通,宋儒是知而不说,凡是讲因果的,宋儒他们都不说。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陆特进语,这个人姓陆,特进为官名,这个人或许是学佛。他说:「此章极辨智仁之分,凡分为三段。自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为第一,明智仁之性。又智者动仁者静为第二,明智仁之用。先既有性,性必有用也。又智者乐仁者寿为第三,明智仁之功已有用,用宜有功也。」有性必有用,智是流动,动态;山不摇动,人纔能倚靠,一个是流动,一个是安稳不动。
第三段智者乐,仁者寿,这是说明智仁的功效,后来的结果。智者乐,这必须会意,要动作勤劳。大家都得好处了,君子都高兴,小人都不高兴,因为小人以损人利己为乐,君子见大家得安稳所以快乐。
仁者寿,有注解说是名誉永传千古,这是勉强的解释,其实名誉也一样会死,例如现今的时代,孔子的名誉在那里呢?孔子现在成了孔老二。孔子的七十二大贤,那一个人能说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姓?
「仁者寿」,孔子说世间法,乐与寿指当时的事,寿就是寿命。仁者寿的道理是什么?若中国书与佛经合起来讲,更圆融。孔子虽然知道「性与天道」,也是罕言。人的寿命为什么有定数?活了五六年就死叫「短」,但是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算是寿了,若与龟鹤数百年的寿比,自然称不得有寿,因此可知寿命都不一样。
今人的寿命,依庄子说是一百二十为上寿,百年为中寿,八十为下寿。七十勉强还算寿,杜甫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叫稀寿。易经太极,六十年换一轮甲子,所以人生六十为正寿。寿是死的警告,有什么可以高兴?二十、三十作什么寿?民国以前的讣文,六十曰正寿,不到六十曰「得年」,没有有「寿」字。如今的人是颠之倒之,吾不作寿。活到六十为一甲子,颜子寿四十一岁,这另当别论,普通人是七十古来稀。
吾所学很杂,曾学过内经,学内经必须懂易经及礼记月令等,否则不能讲,八卦变化,必须触类旁通,文王、伏羲所定的八卦方向都不同,天干地支在内经中也都有变化。吾没有学问,吾讲内经,怕害人,吾是勉强答应,其实不够资格教。答应教内经之后,心里很作难,找若干参考书,都有作表,为了不敢害人,所以用心。内经首篇不是治病,曰「上古天真论」,讲天然真气论,人现今的寿命百年,吃过饭后,不许剪发剪爪,因为发爪都是「血之余」,早晨起来必须散发,不使头发受辛苦。男女交合一次,必须好几天才补得回来,若没有补回又交合,就会未老先衰。饮酒有酒毒、躁气,一般人不知道而自我摧残,所以很多人未老先衰。五十曰艾,艾是指不白不黄的发色,这就是半老,所以五十不是半老吗!若四十岁有白发,这不是未老先衰吗?发为血之余,阳气不能到达,头发就变白。依常理,女子四十九无月事,男子六十四无月事,往后就不能生育了,但是还有人七十、八十仍能生育的,内经都有说。
盘古几万岁,轩辕黄帝活了几千岁,依次渐渐减,如今人只有百岁,佛经也有增减劫的说法,万事都没有一定。孔子那时候就是人寿百年,六十岁就是寿了,年岁多更好,汉代的张仓就活到百余岁。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心安安然然,气血依轨道走,六脉和平,仁者自然长寿。七情都是气,一动七情,气血所走的就不调和,佛经说是「四大不调」,六脉不匀,不是太快就是太慢,便容易生病,就会短命。颜子的心在道上,生死一切都不在乎,但是箪食瓢饮,或许是卫生差一点。从前的人有内功,现今的人没有内功,骄奢淫欲,只有外功,讲究卫生也许有些帮助,但是内功外功必须合起来看才能讲。果真能仁者不忧,心里坦荡荡,必定长寿。
【六.二十四】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247)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这一章也是孔子自己发的议论。万法都会变化,这一章孔子所说,是往好处变,要去除毛病,这是孔子当时的话。齐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与鲁国相似了。鲁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回归到正道了。这一章的重点在鲁国,可见鲁国到孔子那时都还没有上轨道。
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姜太公与周公一起开国,太公吊民伐罪,开启周的天下,功都在太公。凡是讲德威并济的,就要用武力平定它,自古以来就有兵法,非杀人不可,所以书经云,孟津之战,血流漂杵。共产党来中国,说要先杀五百万人,讲革命就没有和平的革命。鲍罗廷就是引「武王之战,血流漂杵」语证明革命要流血。
齐国是太公的功业,孔子说,韶乐,尽美矣又尽善矣,而武王的武乐尽美矣,尽善矣。太公多半用武,周公多用文,有时也有杀人例如平定管蔡之乱。太公到齐国,半年就安定了,赏罚整齐。鲁国的伯禽用礼乐的教化,三年才安定。周公说,将来齐国昌盛鲁国会倒霉,但是齐国会先亡,鲁到后来才亡。一者是用德威之中的霸术,一者纯粹是用王道。到春秋这个时候,鲁政为三家把持,所以孔子说这一章也有感触。
你们做事不可以急功好利,必须在仁上着眼,立德、立功、立言,德为起首。
【六.二十五】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248)
「子曰:觚不觚,」
觚有二种物品,都称为「觚」。周朝时为祭器饮酒的叫觚,有棱,辞源有图,可以知道。吾年轻时学得杂,古董玩器吾都懂,卖古董的对外行人称觚为「花插子」,那是胡说,觚不是插花用的。另外有人说:「率尔操觚」的觚,那是木简等,是秦汉以后的事。这两种说法,不可以混淆。
觚为三代器物,周代以后就没有了,可以盛二升酒(古代的升比今日小),三升叫觯(致),四升为觥(公),因为喝酒时有一定的数量。五升为角,最多为五升。用什么酒器喝,就该定若干的数量,不能超过容器的量。若喝过量,例如以觚饮,应该是喝二升,若喝过量就是「觚而不觚」,意思是过量了。觚不觚,意指:你算什么觚?
「觚哉!觚哉!」
孔子不说是指什么,只说:「觚哉!觚哉!」觚啊!觚啊!这是正说。也有人说,觚后来做大了,缺了棱,孔子的意是说:把觚作大缺了棱,那还算什么觚。
这一章有如作诗,是指桑骂槐,例如当公务员,要红包,不说别的话,只说:「公务员啊!公务员啊!」更可以说:「好公务员啊!好公务员啊!」这样说可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一章其实是感伤三家的越礼,像三家者以雍彻,当大夫的僭用国君的礼,就可以说:「大夫啊!大夫啊!」凡是应当做什么东西,却不合规则的,都可以用这一章说。
到汉代有写字的木简,有多个方面的东西,那也称为觚。但是孔子那时候只有酒器,没有木简,所以这一章的觚应该是指酒器。我们说「率尔操觚」,那个觚是指木简。
上一章「觚不觚」,与以前的经文由弟子问孔子答,有所不同,纯粹是孔子说的圣言量,得一句就受用无穷,举一不仅可以反三,还能反万。
从前懂古董的都是读书人,古董以金石为第一,如今的人只认金玉,其实都要文人才懂。明伦杂志,规规矩矩,正知正见,不害人。觚既不觚,本质坏了,就不行了。
觚是酒樽,后来才有「木简」的意思。这里是指酒器,孔子时候还没有木简的意思。圣人的言语,孟子也还不行,后来注解的人更加妄作聪明,所说必须中正和平,不讥刺人,又要说到骨头里。这一章像诗,觚盛二升酒,喝二升就可以了,若必得喝四升,摆个觚做什么?你喝多了,你这个觚啊!你这个觚!你们去参这一章的言外之意。
不教你们参禅,因为凡是人都有职务,有办公的,有开商店的,有半公半私的,家庭有二人以上,这一句就用得上。你当公务员,不办公事,办其余的事,就是「觚不觚」。教书事前不温习,也是觚不觚,若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就是觚不觚。例如我们办这个国文的补习班,不要钱,外人不相信,认为人要钱你偏不要钱,是唱反调,反而被挨骂。虽然外人不信,挨人的骂,仍然不改其志,不摇不动,志立下来后就要干到底,这是「觚是觚,觚哉!觚哉!」。
吾的脾气自从前就养成习气,所以语多苛刻,讲书不和平,这个习气不改,往生无望。为什么?因为心中有恶。固然佛法最高境界不可有善也不可有恶,但是心理必须改,否则不能往生。君子要思不出其位,把分内的事情删掉,不做职位内的事,这就是觚不觚。
【六.二十六】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249)
我们讲论语,参考许多书,希望能不会错。怎样叫不错?一者,没有的不说;再者,注解有错的不采取,但是长久流传的也必须知道。讲者有心得的地方,也可以讲,例如「力行近乎仁」,引证「先难而后获」,这样就不是妄作聪明。历代注者的毛病,都是先把宰我骂一套,事实上宰我的文字、言语、武功都很好,后人要帮他牵马都不能够,所以不可说宰我不懂仁等等,只要实实在在注解,就可以了。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宰我提这个问题,大家试着猜猜孔子要怎么答?吾作诗,都要摀住下句,就是用这个办法。宰我所问,这是假设的比喻语,不是事实。
「仁者」有仁道的人,或行仁政的人。不作官,也可以行仁道,急公好义,济困扶危。他既然喜好行仁道,就告诉他说﹕「井有仁焉」,井中有仁道的事。
「仁」有人主张作「人」,讲法好讲,但是可以不改,不须要当「人」讲。有一位好行仁者来告诉说「有一桩做仁道的事」。救人不是仁道吗?宰我不说人,而人自在其中。人在井中受苦,救人就是仁道的事情。
「子曰:何为其然也?」
孔子说,何必啊!孔子所说为真实语。
你们学论语懂得五乘说法,首先要站住人格,才能往生,若不能站住人格,就是「人不人,人哉?人哉?」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
「君子可逝也」,逝、往、从三个字都不同,由此到那里去为逝,可以到那里去,但是不可以就去跳井,不跳井如何救人?
「可欺也,不可罔也。」
这个事真假不一定,或许有人来欺骗你。欺,欺骗,罔也是欺骗。欺是欺骗的人说得有道理。罔是欺骗者来说的曲曲折折,说得不圆满,不合理。
孟子万章篇中说,子产要人把一条鱼放生,这个人回去后把鱼吃掉了,再来回复子产。办事无论成不成,都须要回来说明、回复。回复的人说,鱼下水时很高兴,再倏然而逝,逍遥游走了。子产听闻后心里觉得很快乐。孟子以「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解释,可说是很得当。而这两句就是孔子在这一章所答复的意思。
这一章只是假设,不是实有其事,宰我提问,假设「仁者」一个逗点,这里有一位行仁道的人,他急功好义,都与人有好处,是一位行仁道的人,见到这样好行仁道的人,虽告诉他说,井里有一桩行仁道的事,那人自然就在其中了。讲出来若不合道理,必须考虑,不能听什么信什么。
这一章的意义是什么?孔子提倡仁,所以宰我问行仁,有人来欺骗喜欢行仁的人。如同现今的办慈善事业,学佛法的人,借佛法、慈善图利的情况很多。从前吾也上过当,有人来欺骗吾,说他的皮包掉了,无法买票回家,起初吾如数给他,数次以后,有人再来说,吾就给他二十元。我们学佛是学智慧,不可以被「非其道罔之」。
【六.二十七】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250)
考异说,有些本子没有「君子」二字,有「君子」二字是对学生以外的人说,无「君子」二字是对学生说,其实对学生、其余的人也必须如此。
畔是地的边缘,从前通「叛」字,背叛的意思,二种说法差的很远,应当如何采取?很多人主张作「叛」。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
君子是求道求学的人,必须博学,不是偶一为之,必须「博」。这个字重要,例如「攻乎异端」,攻当作「求」,学习的意思,异端是正道上所没有的杂学都是异端。孔子那时候没有杨墨,因为只要一门能通,其余的门就通了,否则愈学愈乱。博学并不是像如今的人,一上来就开几十门的功课,学生接受不了,学生只要够学分就算学完了,结果是门门不精。吾从前也上过小学,开始上高等小学堂,定出十几门功课,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教完,老师必定把它赶完,也不格外加钟点费。中学所出的题目,都是小学所学的东西,不是学三两句而已。博学必须本门先都知道了,再换另一本,换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一直学到死。佛家讲闻思修,儒家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们如今必须博学于文。从前吾没有学说文、学案,都不看,只参考而已,如今则是乱学。
「约之以礼,」
「博学于文」,书籍称为文,竹版木简就是文,博学于文意思就是要多读书。但是不断的念书,也还不行,像货物都收来了,必须要用。众多货物,要用什么货?例如学武的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精,临时要用那一种武艺?平剧「白水滩」,演青面虎占山为王的故事。说到中国的,你们都不懂,说西洋的就懂了,林琴南译的依索寓言、福尔摩斯探案,也不错,可以学些东西。
「约之以礼」,读书学事故人情,孔子提礼如「绘事后素」,子夏就说:「礼后乎」,重点不在礼上。但礼是起头,若没有礼,孝弟忠信就做不圆满了。虽然要多学,但是用的时候必须约,拣出一、二条来用,简约按着去做,做什么事?先在礼上走。自古求学便是先学洒扫应对,你们如今是连吃饭也不会,「常礼举要」里的礼你们会了吗?先学礼,才不会犯上作乱,「常礼举要」这还只是说小处而已,我们也办不到。
文是什么?指一切艺术,都得学。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道德仁三字为标准﹔只要仁字做得圆满,那所做所为便能合乎礼。因为道德不懂,所以孔子说仁,仍不懂才说义,行而宜之谓之义,再不行才说礼。所以道德仁艺最下的艺,六艺开头就是礼。游于艺时,就有礼。礼记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是规矩,是道德的条约,礼再不懂就没办法了。礼是道德的条约,不是政治也不是刑法,不讲强制力量。只是以君子小人来分别,不合礼的为小人,那就要摒弃。若刑罚不守就要判罪,礼绝不如此,所以能用礼治国,那是何等和平?但人们多自甘下流!
文是指艺术,艺最首要就是礼:礼乐射御书数。不学礼,就会妨害人,而且自找侮辱,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日本不亡国,因为日本人不拆庙,不打倒孔老二,还有天理在。你们学会《常礼举要》,在外就不妨害人,假使处处与《常礼举要》反对,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你若无礼,人们就会说「无家教」,那就伤到父母了。
博学于文与约之以礼是一件事。博学而用的简约。佛家的法门有无量,必须誓愿学,这也是博学,但是修行只修净土。
「亦可以弗畔矣夫。」
叛,背叛。「亦可以弗畔矣夫」这个样子,就算不很好,也不离经叛道了。果真能做到这二句,吾往后也可以像宋儒说微言大义了。
但是有些人有礼,道还够不上,如何说是叛道?这种「有礼无道」的人,是无道可叛。
「畔」有两种说法:一者是偏,不合乎中道,要讲的合乎中道,才会和平。《反身录》虽然不够中道也不至于讲偏话、说片面的理,中庸之道是要不讲偏颇的话。蕅祖是从佛学的说法,宋儒也有说合乎中道的。以偏颇解释「畔」,这种说法和平些。佛家讲空、有都是偏,非断非常,非空非有,才合乎中道。禅要一念不起,密要三密加持,即身成佛。「畔」第二种解释是叛道,这也可以通。
世间法,孔子说到尽处了﹔而出世法的性与天道就少说,主张「君子思不出其位」。佛法是世法少说,出世法也是说到尽处了。各位本来是为了学佛,在三十年前的学佛者,比现今的人都好,因为具有中国的旧思想,还有旧文化,今日都洋化了,现在谁读过半部论语啊?
【六.二十八】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251)
吾预备时虽辛苦,还不觉得,讲的能不能契机就难说了。你们听了将近一年,略微开了悟性,但是因为底子差,所以吾不知你们的领略如何。
今天要讲的这一章很难讲。书不能不读,但是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因为书很多,有害人的书,而且还有注论语的人骂先贤,后来的学者看了就以为有理,跟着群起而骂之。这种情形说是「一唱百和」还算温和,说是「一犬吠影,群犬吠声」就苛了。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又不懂才有三传,更苛了。这样仍然无效,仍然不往好处走,所以虽然苛也不为过。今日之下,不能不苛。
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诸葛亮是「略观大意」,因为古代有些书太过费言,可以只取其中的大意,而遗去言辞。只要知大义,就可以办事。诸葛亮未出隆中,就能说出天下可三分,你能够吗?孔明一生办多少事,辅翊阿斗,六出祁山,拼着命,比起曹操、司马懿如何?诸葛亮讲究人格。
「子见南子,」
子见南子章,自古以来没有解决,有没有这件事实?有人主张有,有人主张没有,论语一书是孔子弟子所编,必定是实有其事,但是不知如何讲而已。
孔子到卫国,当时的卫灵公,是胡涂虫,而南子夫人好淫。见卫君是应该的礼节,去见南子是为了什么缘故?朱注云:「古者仕于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礼仪中有见君夫人的礼,但是查遍礼书,都没有这种礼。若到今日,总统出国带着太太,大使也是如此,就必得要见了。
「子路不悦。」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路是痛快的朋友。
「夫子矢之曰,」
矢,有一说是誓愿,有一说是陈说,这两种说法都不通,因为孔子不必对子路发誓,也不能对子路陈说。另一种说法是作「直」,可以采用此说,意思是「直接告诉他说」。
「予所否者,」
否,不对。有一种说法是「不也」,另一种说法,读作否泰的否,吾道遭到否。
「天厌之,天厌之。」
厌,有一说法是弃舍,另一说是闭塞,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梦魇,自己不能作主。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孔子发誓说,若我有干了不对的事,天厌弃我。这样孔子就不像孔子了。
第二种说法:我今遭到否遇,是上天要闭塞我。这种说法比较和平。
第三种说法:我如果不如此作,南子虽坏,天还是保佑灵公,不会亡国,我有什么办法?
以上各说都讲不通,知道有这么一说就可以了。
【六.二十九】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253)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
有人说,「中庸」一书不是子思所作。郑玄,记云:「中和之用也,名曰中庸。」
中,中和。孔子之道不前不后,合乎中道。
庸,用也。又有一种注解,庸,常也。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孔子的道,不过也不会不及,因为「过犹不及」,办事太过与不及都一样。孔子的六经,都注重「中」,孔子是圣之时者也,正在这时候,就在这个当中。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国的学问都在「中和」,中医认为人若是「六脉平和」就没有病,人会生病,不是阳盛就是阴盛。现今的一切学问都是过犹不及,所以现代人若能学「中庸」这点就能做人,将来可以往生。佛家说,空、假、中,中道就是不偏空,不偏有。
「中庸」并不是从孔子开始讲,而是自尧舜就讲「中」,所谓:「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中国的东西,如「天平」,就是要无过与无不及。
「其至矣乎!」
「其至矣乎」是说中庸的德好到极处了。十分是中庸,十一分就超过,九分则不及。
「民鲜久矣。」
「民鲜久矣」,中庸的德,虽然好到极处,但是一般人不依着照办,已经为时很久了。
今日之下,食衣住行等,一切都不中和,都超过他的身分,及必要的程度。从前吾家,代代为官,而一年所吃的东西,四季都有一定,也有一定的讲究,但是都没有像吾今日吃的好。范仲淹、司马光,后来作宰相,有了钱,但是所吃的仍是从前那种旧饭菜,其余的钱留下来设置义田、办学。大家应当知道﹕凡事从微而盛,固然可喜,但是从盛趋衰,就不喜欢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六.三十】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256)
你们听书不可笑话人。在此听论语、佛学,器识与普通人不一样,程度不一样。读书讲究器识,听吾讲华严、论语,器识增加多少,是你的好处。器量见识不容易长,没有这心胸就不见境界。不读中国文化,很难长见识,初唐四杰杨、王、卢、骆,文章虽好,而皮氏认为四人都不得好终,只有杨迥一人终为县令而已。有人说器识不够,实际已不错,讨武曌檄的器识就大。社会有好事,若考虑有好处与否就完了。井有仁焉,想到私家便完了,你们须处处往公家处着想。今日的告别式场,吊者大悦,昔日则有清议公论。
有人说,佛家不近人情,以为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批评者还说不出尧典帝典中尧舜的好处,以为尧舜尚且办不到,我们不办是应该,器识就不行。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贡有钱,孔子周游列国得力于他。诸弟子问仁,孔子不许以仁,所以有这个问题。众是人民以外,连外国的人民,不分彼此,如能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仁乎?心胸大,不是吹大气。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孔子说,这样岂只是仁,若能照这样办,到达圣人了。圣是谁呢?指出尧舜,尧舜也做不圆满,连禹汤也在内,禹治水过门不入,商汤的仁心泽及禽兽。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但是老师孔子每次都不许仁,如何是仁?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能树立起来,成了人,比得什么好处都大。成了人,念佛将来才能往生。己欲立,先在自己身上,先把自己立起来,再说话。一般人只要办到这里,自己如此,家中的父子兄弟,及外头的四海之内,由近及远。若近处的办不到,远处能办到吗?不孝父母,能爱国吗?吃好穿好是其次,重要在「立」,成立起来,劝父母念佛。
达,通达。佛为达,儒者,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佛家要破尘沙惑。
「能近取譬」先在近处找譬喻,可以算是行仁的方法。
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吕氏曰,子贡志于仁,徒事高远,未知其方。」这是骂子贡。
朱子云,能近取譬,如释氏的因指见月。比喻不伦不类。不是朱子以后才辟佛,而是自他的老师程子已开始辟佛,以为佛家更近理,更不可信。
你们学论语,要更求其所以然,这就困难了。讲了数章,仍然不能尽得其中的大意。若只依一家之说,恐怕句法读音都会错,也说不定。朱子固然有功,取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合为四书,叫读书的人读这两篇。但是大学、中庸,人人读而不懂,所以考场出的题目,学庸也缺如也。集释聚集古来诸说,可以观而会通。
上次讲的「子贡曰博施于民」章,孔子答复到「必也圣乎」为一段。因为子贡所说的,不是初机所能做到,所以孔子往后再说一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仁的简单行法。
孔子说仁,有一个做法,自己把自己先树立起来,先站住人格。仁为二人,站住人格才能行仁道,自己人格先成立起来,但是你自己成立起来很好,那是你自己好,仁道是二人,欲是要叫别人的人格也成立起来。
有注解说,这是恩惠加于人,有利益的思想。除了钱财物品,其余的难道就不是恩惠吗?例如击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从前的人都懂这个,这正是赞叹尧王。若不是国家有道,百姓怎能有此自在,自由工作而无人妨碍?百姓这等自由自在,是那一个人的力量啊?人们都知道是尧帝的大恩。这首歌是以「帝力于我何有哉」反面形容尧的功德。若国家无道,要纳税、要送红包,如何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你们不懂这个道理,试想桀纣的时候能够如此吗?这种话讲给现今的读书人听,只有万分之一的人听得懂而已。
学论语要使你们成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颜子等于圣人,给他利益他还不要,因为颜子自有其乐。开悟的圣人,要他为恶必定不肯,因为圣人得了法喜的原故。学佛知道财有七圣财,你们呆板,只知七圣财,而不知佛的可爱乐境,弥陀极乐境界都是圣财。
以前的人家里穷,老人让你读书求通达,是要你通达道。如今的人不同于古人的心理,要你出来作官,却是为了发财再发财。你一两个人用了十人的分,其余的人就倒霉,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日的共产党其实已经是养尊处优了,倒霉的是百姓。你们学佛,佛以智慧为第一,学佛要求证得大圆镜智,儒家有三达德,也是以智为第一。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站立了、通达了,要去帮人得以站立通达。世俗的财富极容易想获得,因为我们的名利心没有去除,所以说这个。其实你不想要世财,但是在你立达以后,不要也会来。即使送来世财,吾也根本不要,送入海里去,因为这个东西是祸害的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祸害。
「能近取譬」,中庸说:「仁者,人也」,人才能办仁的事业。帮人办事,要从那里办起?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由近往远推,齐家而后治国。结婚,不可以只择取女子的容貌、男子的财物,男女居室是人之大伦,男女整齐后,就可以宜兄宜弟。兄弟原来很好的,娶了妇人以后就会争财,所以说:「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夫妇兄弟和睦,父母的心里就没有操心的事。所以兄弟悌让,就可以渐渐孝养父母,如此才能教国人。能近取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恭敬我们家里的老人家,推广出去也要恭敬别人家的老人。先齐家再说治国,在家对兄弟没有私心,在外便是好公务员。这种事不必人知道,只有天知道。
仁的事业并不遥远,所谓:「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在家人父子身上行仁厚的事,再来是在亲戚、朋友身上行仁,再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四海之人身上行仁,看你要怎么做。
述而第七
【七.一】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261)
吾每次只讲二、三章,所以进度慢,每章要说明经文的意义之外,还必须知道经文的用意,所以很难讲。若只看朱注,那是一家之言,若是看集释,便能知道众多的讲法。例如读音、句读古今都有人说,但集释他的断句就是依着今日通行的本子,因为自从朱注以后,多数人都用朱熹的说法。朱子的功德,是将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提出而成为四书,一般童子学习而不了解其中的意义,所以科举的小考、大考都不出大学、中庸的题目,因为懂这个的人不多,顾到人情所以不考。
「述而不作」这一章的「老彭」,有人说是老子、彭咸二人,也有人主张就指老子一人。两种说法都有相当的考据,都是根据经史子集、大戴礼、史记等书籍。有人说,彭咸一千多岁不合理,但是为什么《纲鉴易知录》里说三皇等人活了一万余年?为什么彼存而此废?自己不信,以为人造谣言。吾采多数人的说法,老彭为一个人。丹铅录云,老子五千言是述而不作。又焦氏笔乘说,孔子赞十翼,自伏羲的先天八卦,所以孔子就是祖述伏羲。书经,孔子始于尧典舜典,宗五帝。诗,孔子从周代开始,是宗三王,都是述而不作。孔子修春秋,自鲁隐公开始,始于五霸,春秋虽然是述而胜于作。老彭,王辅嗣、杨中立都以为是老聃。
羿善射,古时候的夏、周都有羿,只要善于射箭的人都名为羿,不是说用羿的名字骗好几个朝代。彭,尧王时代就有彭,所以凡是寿者都名为彭。用这个说法就可以了。
「子曰:述而不作,」
孔子一生的学问,都不是自己创作,都是述说古人。现今的佛经,吾没有注解,吾有心得才注解,没有心得就无可注。只要一说出来,发现前人都有说过了,如果用抄的那就是偷盗,做贼,可耻的事,而且不是偷一家,这样的注解对人有什么益处?吾都是画表。吾所做的,都不做别人已经作过的。
孔子述说前人的意思,例如经文有:「传有之」,「诗云」,「古人有言曰」。孔子就怕大家妄作聪明,所以说:「述而不作」,古人作,我们只是述说述说,宣传而已。
「信而好古,」
孔子是宣传家,宣传可信而且是善的部分,因为古时候的人一切质朴,所谓:「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先进的人很直率。「后进于礼乐,君子也」过于文饰便失了直率。虽然直率有时会伤和气,但是,如果要用人,孔子说:「吾从先进」要用野人的礼乐,虽然粗野一点,但是实在。
「窃比于我老彭。」
吾也不敢说吾对或不对,老彭尚且述而不作,吾学老彭。
孔子说,学我「老彭」,「我」是亲近的意思,例如「佛」,有人说「我佛」。孔子形容老子是「其犹龙乎?」孔子谦虚说,我没有他本事大,只是私下比拟他而已。
居处现今的世间,若行古代的道,灾必及乎身,因为走不通,会遭大麻烦,应当要知道时候。例如如今的人行鞠躬礼,除了佛家以外,其余的人要行跪拜礼就不行。
中庸说:「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有人误解以为这样可以同流合污。文以载道,要紧在「道」这个字,要志于道。一般人得了富贵以后,就会奢侈淫佚,志于道者在富贵之中仍然不能舍道、失道,不能淫。在贫贱,贫贱不能移,不能穷斯滥矣。遇洋人,威武不能屈,例如写英文用横,不能用直,但是写中文时就不能用横,应该用竖的写。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能改所志的道。
东坡教人要厚积薄发,孟子说:「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得道以后就可以源源不绝,所以李太白落笔千言,倚马可待。现今的人肚中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小心火烛,像今人毕业写的论文。从前的三都赋,有人说是做了十年,而今人的论文,数年以后,人家也不要了,因为又酸又臭。
旧小说是中国的白话,现今的人不懂,平剧今人也不懂,中国人不懂中国话,你们想想这个问题。昔日要灭人的国家,先灭人家的文字。
【七.二】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262)
先说普通大家都懂的讲法,先懂经文的意思,再懂文法。
「何有于我哉」,前面经文也有「何有」,但是与这一章的讲法不同。
「攻」,攻击,攻伐,有人以为没有这种讲法。汉儒把「攻」作「治」讲,有人以为不许有两种说法。在此处讲不通,所以要有「攻、治」两种讲法。其实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一章的章法分三段:已学、未学、学成。
「子曰:默而识之,」
孔子说这一章,教人求学的办法。教学和求学不同,教人求学,必得学了「默而识之」。默,不必先发表讲解,记在你的心中清清楚楚,别忘了。
「学而不厌,」
「学而不厌」,天下的学问太多必须博学多学,没有学的再学,不能厌。所学的多,新旧都要有,有所得以后才「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去教人。
「诲人不倦,」
「诲人不倦」,教人不可厌烦,只要他来学,你就必须教。你是圣人,要教到他成为圣人才可罢了,你不能厌倦。
「何有于我哉!」
「何有于我哉」,这三条那一条我有呢?这是谦恭话,有人以为这是虚伪假话。
又有人说,人若都照这么办,还用得着我吗?我如此,他也能如此。
有人以为孔子这个说法太自满了,所以注者加上「若圣与仁」几个字。意思是,以上三条我还能够做,若是圣与仁那我那里有呢?这样说虽然不自大,但是本文没有这几个字,如何能虚妄增加?
又有人说,「有何难哉」再推行出去,有什么难?
「默而识之」的注解很多,可参考王船山的四书大全。
这一句实在的重点是「识」字。念佛有念佛、忆佛,念佛念兹在兹,心不能往外跑,早晨做功课就要如此。忆佛更麻烦却更容易,心只要明记不忘,记得清清楚楚,别忘要净念相继。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若只是默然就是顽空。默,寂灭,还必须要照,寂照双融,就是明记与不忘。何者为寂?何者为照?学儒以后学佛,看这一章有什么感觉?
孔子志于道,志安在「道」上不能再移动。颜子不违如愚、曾参也鲁。知道寂照不同,便能知道孔子与颜曾是两样。
【七.三】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264)
「徙」古作「从」,跟着学。徙,迁移过来,两义相同。
「子曰:德之不修,」
孔子对教学也有患愁的事,孔子教人成圣成贤,教不出来,所以忧愁。「德之不修」,教人德,大家不去做,德,悳,往外推动就变质。德有凶德、正德,所以必须修,省察修治,不可离道,志于道。率性之谓道,不变样。修道之谓教,教你德却不肯修治,不知从何学,有方法就必须学。
「学之不讲,」
「学之不讲」,学指老师教给学生的方法。学术必须讲解才明了。
「闻义不能徙,」
「闻义不能徙」,讲解听了对的要守住,不对的要赶快迁到义。
「不善不能改,」
「不善不能改」,不学孔子及佛的十善业,就不懂善、闻义。若是知道善、不善,有过就算不善了,不必说到罪。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昨天有过,今天一下改过来,一改当时就成好人。不仅善,而是「大焉」。人非圣贤,谁能无过。
「是吾忧也。」
孔子教人,这四条都办不到,这是孔子为师的忧虑,人才教不出来,是孔子他的心事。
【七.四】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264)
「子之燕居,」
孔子燕居,不办公事,在家里闲居的时候。
「申申如也,」
「申申如也」,申,正直,很自然。
「夭夭如也。」
「夭夭如也」,很和蔼。人有练习的时候,练习当然不是一天的工夫。练习,就是求学。我们虽然为人,却是带业而来,没有业就不来投胎了。既然是带业来,就有十二因缘的爱取有,所以会浮躁。虽然前生有根底,但是迷而不悟,所以必得求学求道。所谓「娶媳初来,教子婴孩」,若养成以后再教就吃苦。会走路时就要学,若是从小不教,到了六周岁一上学,书念不进去,因为心里浮躁,所以学不进去。
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定静安虑得,这如同佛家说的止观。但是小孩不懂,所以古时候的教育,从小上学就要练定力。终日只念三字经四句十二个字,不是背诵的困难,而是小孩很难安定,虽然早已背熟了,仍要孩子读诵,不准随便摇头。出恭有「出恭箴」,什么时候喝水都有一定。这如同佛家的入定一般。孔子闲居虽然随便自然,但不失整饬。
因为万事都成于心,收不住心,浮浮躁躁,如何可以?等到学成以后,要讲究不愧衾影,这是「慎独」工夫。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像个样,独自一人时,就不象样了。所以上学以后就要练慎独,再往后就必须学自然。
程颐教学生时,讲究严厉。孔子就不是如此,居家无事时很和蔼很自然。虽然讲慎独,但是不妨碍自然。经云:「寝不尸,居不容」闲居的时候,装模作样,这不可以。
【七.五】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265)
宋儒的毛病,在于妄自改经。这一章的读法,我们也顺俗而读,不必更改。王安石变法,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司马光全部改掉,有人建议王安石所变的法可留则留,不可留才改,因为百姓已经习惯了。但是司马光不肯听,百姓也是受苦。所以这章的读法,如集释就可以了。
周礼说梦有六种,圣人也有梦的时候。
集解说,孔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孔子心想念周公,想学周公,所以梦见周公。
六梦中有「思梦」,心思想什么,便做什么梦。俗言:「梦是心头想」若专心思想某一件事,就能作这个梦。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孔子是殷的后代,孔子却说「吾其为东周乎」,我所做都是为周家。开周家的天下为周公,所以孔子学周公。后来日复一日,到了东周已经扶不起来,天子环境都不行了,孔子的志愿达不到,周不能治,孔子也衰老了,知道不能有所为。但是孔子是「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他教化大家,不再做周公,所以说不再梦见周公。
你们学净土法门,若常梦到极乐的境界,这样就行了。梦觉一如,做梦还不能作主,临终四大分离昏沉时能作得了主吗?若作梦能作主,那临终时就可以心不颠倒。平时心思散乱、想是非,作梦时怎会一心?临终又如何会一心?所以颜子的四勿,这个助工夫作用很大。
清乾隆以后的读书人,只重文章诗词,不提道德仁义,都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见面就问:诗做得如何?不说:道见得如何,德修得如何?今日连艺也没有了。古人有道而且有艺,今人只会勾一把圈子写洋文,洋文中没有「道」字,没有「仁」字。这样的民族前途如何会好?
晚上不作梦,最好。要梦就依弥陀经上的境界梦,就可以了。
【七.六】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65)
未看过这一章集释的注解,以为这一章吾说的也平常,其实自汉以来没有如此说法,未学佛者便没有这一种讲法,浅学也不能讲。学佛者若能听闻这一章,可以知道孔子的境界,不敢妄自尊大。不学佛者听这一章,也不觉得是佛法。但是不依佛法讲,这一段讲不通。
「道德仁」愈看注解也不明白,吾今用两种解释,第一个注解没有依佛经讲。
首先讲「体相用」,佛家的分析法,万事不论大小都有本体,如列子说的「太易、太初」,还没有相状。体无相,本体寂静。一动便有相,有相就起作用。作用有总作用,有别作用。总作用是一切作用不能离总作用,别作用是一条一条不同。总如茶碗,怕茶冷,盖上盖子这是别作用,茶盖随着盛大小茶碗而不同,千奇百怪。想了解中国文化的全貌,按「体」「相」「用」观察,就可以尽其底蕴,而无所遗漏。
体与相为内在,用在外。学佛知道万事都有能、所,能是自己的能力,所是对方所作。这四句有能有所,志据依游是能,是自身内在的工夫。道德仁艺是所对的外境,是客观的法体事物。
★「率性之谓道」。
★注「无为而行曰性之」。
★率「循」也。循性不变即曰道是谓性体。
「子曰:志于道,」
「志于道」,道,你们求道,学佛不得道,敲敲打打有什么用?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那一个人闻道了,道是为何?查书也查不明白。吾根据书而说,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无形相,无长短,从何而来?「天命之谓性」,天命,天然就有了,佛家说「法尔如是」。天性就是真如,真的,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样?见到便知,没有见到即使说了你也不知,真如就是本性,天然就有性。
「率性之谓道」,注「无为而安行曰性之」,性是无为。安就是无为,就是无为法、无漏法。安,一动不动,这是性,安静安定,什么也没有,这是寂。何谓道?率性之谓道。率,循也,顺着它本性不变,别叫他动,永远叫他安定。道就是性,性就是道,道便是心,道与心一回事,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大圆镜智就是道。华严说:「不变随缘,随缘不变」真如不变的时候为性,随缘往正道走便是率性的道,往邪路上走就错了。心随着性叫他不变,就是道,这是寂然不动的本体。
一念不觉而有无明,若觉就不是无明。起念都警觉,散了便是无明,起念能觉就不离本性。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你们的念头多散乱,散心都是无明,有念便是无明,所以六祖坛经说:「不思善,不思恶」。计划作好事,可以生天,却是三世冤,真如法是善恶念不起。佛教到宋代,禅宗便支援不住,民国初年,虚云老和尚也教人念佛,当时四川有位刘氏仍主张观心,老和尚说:观心虽好,但是时代已经变了。修禅要先观心,后来不行,才变为参话头,使万法归一,还有「一」,所以有「一归何处」的说法。吾做不到,老了做不到参话头,改学净土。因为学「真空」,不能真空,所以说「有」,以楔出楔,一句弥陀便是楔,参话头悟了还有,弥陀就是真空。阿,无也,释尊成道作阿字观,可见「得道」不容易,但是有方法。
「志于道」志,说文,心之所之也。守此而不离也。这是指「道」,心守不住道便跑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志,心定于道,永远不移动,也就是默而识之,就是净念相继,这是根本的本体。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不可空过,这不容易。孔子的境界已经是志于道了,有没有成就,你们不懂吗?
★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悳。
「据于德,」
上学与普通人家随便说话,绝对不同。自古「车同轮,书同文」,国家强制执行,火车都有一定的尺寸,所以「车同轮」。再者「书同文」,所读的书都不许用白话,必须写正字,不许写简体字,要用官版正字。如「戍」「戌」不同,读书须念清楚,不许错。从前公事错写了字,都须受处分,公文都有校对有监印,不能马虎。正字外还必须「雅言」,不许说土话,各地方言都不同,但写时必须写官话,「雅言」书同文也,这与政治有关。如今学校不写正字,不说雅言,讲各地的土话、洋土话,都是下三滥的黑话、贼话、江湖话,洋土话更是卑下。
「据于德」,六书精蕴说,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德。志于道,心别离开道。本性一动,心不静了,若心还没动时连形相也没有,如何说心是直、曲?本性一动还有寂照,但动了,只要直,不走邪路。修行不是修心、性,而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动了就须省察,所动是直还是曲?直为率性,曲便须修理它,使恢复直。例如弥陀就是道,也就是本性,要守住他,若念佛时心想着慈善的事,这也与道不合,只可以生天而已。真学佛者绝不当上帝,与入地狱。道体本静,动则省修,道不使他邪曲,这就叫有所得。
「据于德」,据,杖持也。古时候六十岁就可以持杖,八十岁上朝也可以持杖,吾九十岁了,若国家有大事找吾还须派车子来接。老人持杖,执持不松手,你们还不会执持名号,试问:你们捉到佛号有多少时候了?德如杖,一下就捉住他,失杖走路就会倾倒,走起来不正,便是走错路。如何据法?天命之谓性,不动,一动就须省察、须修,修去不失其正,别走错路,就是心有所得。依此法念佛,可得一心。
上面二句是体相,为内在,德是内在动,内相三细时的相。
四书反身录的作者李二曲,有两下子,但无德。德是直心,李二曲他不直心,因为有师承,不敢违背师承。儒家是世间法,修身为本,若不齐家,到此「志于道、据于德」就可以了。儒家有室家之好,有五伦观念,还得往外扩充,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学佛不要学小乘,必须学大乘,牺牲一切为大家干,罗汉是焦芽败种。
但是自古以来的儒者,很多人不懂齐治平,作官的不在齐治平,从前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来引诱人读书。一作官就觉得「在家百年,不如做官一日」,当县官锣敲七声,知府敲九声,巡抚敲十五声,以为作官可以光耀门庭,很少人说作官是为国为民。但是还不至于像现今作官的人,公然要红包,这么黑天昏地。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
★广雅「竺竹也。」
★尔雅「厚也」。
★广韵「倚也」倚者因也。
★老子「祸兮福所倚」由此所起之义。
「依于仁,」
儒家要起什么作用?人道敏政,办政治,如佛法教人学大乘度众生,这是仁。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广雅「竺,竹也」,尔雅「厚也」,拿对方如自己对待,无分别,一步步往外推,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二是,亲厚之象,二人更加亲密,如竹层层加厚,亲厚也,就是仁。
「依于仁」,依,广韵:「倚也」,倚者,因也。有因才有果,有因由才得结果。老子说:「祸兮福所倚」,人有祸,为什么会得祸?因为有福才招来祸,无福绝无祸。从前发达的都是穷家子弟,发达后第二代当大少爷便倒霉,最多三代就变了,所谓「千年屋业换百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三世而斩。台湾的林家花园、吴家花园,如今变成什么了?还不到三十年就没落了。
倚,是「由此所起之义」,不论办什么事,就要依着仁,必须对人亲密加厚,怨亲平等。一动,就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仁厚待人,以前的罪业,有因无缘,不是渐灭,而是不增新的恶因,这是伏惑的方法,也是断除惑因。仁是总原则,干什么职务都是如此。
★韵会:艺,才能也。又术也。
★「孟子」是乃仁术也。
★尔雅「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
★按水底即深入沉潜之义。
「游于艺。」
事情太复杂,一体而万用,如茶碗的功用有很多。
仁只是原则,所以必须艺。艺,韵会:「才能也」,艺就是方法。周公多才多艺,所以利益人很多,天下归心。孟子说:「是乃仁术也」,从前人说医师是仁心仁术,因为医师行道志在救人,现今的医生志在赚钱,从前「医功同良相」,良相可使天下百姓得安定,范仲淹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仁者的存心。儒家学六艺及修齐治平,都是为了利益百姓。
学佛接引众生要会文武才艺,都是四摄法中的方法。到学校教书为了什么?为接引众生。
游,尔雅云:「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水底就有深入沉潜的意义。入到极深,不让人知道,干了好事别自吹,否则就是为名利,为名利就是无道,为国为民才有道。会才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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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别作用。艺不论那一条都可以用,既使没有职务,也可以去扫街,把街上扫干净,也是你的功德。礼运篇说:「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今人不但不干,而且要人来替你干,这是等而下之的人。
先须认识体,肯志道才肯据德,才肯依仁,才肯游艺。用都是道,由相、体而来,用不离体。艺依于仁,由德,由道,一贯下来。
先交待一些话。今天再发这张表,因为上次讲志道、据德、依仁,讲到游艺没有详细说。这一章重要点在前三,游艺为末,前三者是根本,后一是枝叶。
何必单讲艺?凡事都不一定,孔子说:「信而好古」,又说:「居今之世,行古之道,亦不可行也。」会遭灾殃。这并不矛盾,而是后儒不了解孔子的意思,过于死板,多数人都是如此,否则都成圣人了。孟子说,柳下惠是圣之和也,伯夷是圣之清也,孔子是圣之时也。孔子任何时候都合宜,恰到好处,不偏左右,要像孔子时中很难。吾讲经、讲书,你们都不留心,吾讲经不一定从头讲,或者从半路讲,或者倒着讲。因为作文的方法,与讲说的方法不同,所以没有一定的讲法。今天的讲法次第很特别。吾讲书没有一定的方法,懂的人就能明白,直说就不行。
为何必须讲艺?因为今日的时局重视「艺」,道是绝不懂,而德、仁则是马虎,讲这三字没有用,愈讲得细愈不懂,等于白说,今日真是脱节了。道如树的地根,德已到地上的树皮,仁是枝干,艺是叶、开花结果。今日舍本逐末,所学都是末,把教艺做为根本。
今日没有人以学道德仁为专门,只有学艺是专门,坏了根本,所以天下大乱。栽蕀藜的根,绝种不出桃杏,古时用铁蕀藜做防卫,种了蕀藜不能吃,只是障碍而已。既然舍本逐末,都在艺上,病也就在此。从前也讲艺,却是为了利益人,今日学的艺是害人,所以必须讲。学艺若能改方法,那艺就是好的,但是原则必须不变。
艺得先有仁,依靠仁而有艺,没有一种艺不是仁的发展延伸,例如古代的艺术,都含有规谏的意义,喝酒的觚盛二升,按规定只劝二升就该止了,若过二升则是「觚不觚」,要觚何用?这是暗喻。又如爵上有二柱为斝(假),似乎很碍事,那叫「止饮」,喝酒不许干杯。从前鼎上铸饕餮,饕餮是尧舜时爱好吃的四凶,鼎是盛菜的器皿,要有所警戒。这些艺都有用意,使人往道上走。
今日报纸宣传文化,画裸体像,虽是艺术,与仁有什么相干?害人而已,男子看了起邪心,引人成为男盗女娼,与社会有什么益处?古人绝不允许。吾十七、十八岁前,以山水画算第一,人物其次,也有人画美女,但是服装整齐,还没有裸体画,而且只能挂在房子里间,客厅更不能挂,若挂于外头,就等于广告宣传勾引人来行淫。今日有些大学教授,客厅挂着裸体画,有男女学生来,这是什么意思?没用意,纯粹是艺术而已。所以今日才会造出原子弹,因为劝导无效,只好靠原子弹让一切都没了,大家都往死路走,天下才能太平。
【附录一】
●述说次序
孔子学说以仁为本,宜先解果,而后追因,次解道德,最后解艺。
先说仁,因为孔子提倡仁。仁从何而来,孔子不说,因为人们不懂,仁人也不甚懂。礼记云:「道德仁义」,不懂道德所以才说义。孔子不讲仁从何而来,今天可以讲,孔子并不是没有讲,讲了传给曾子,再传子思,都有讲,只是大家都看不懂。汉儒懂不懂吾不知,汉儒没有表示意见,只是训诂字义,其中含藏的义理,汉儒没有讲。这是汉儒的长处,不知道就不必妄作。今日吾说,因孔子、曾子都说了,吾找根据说,仁从何处来的根据,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仁由德,由道而来。
★依于仁
上次没有说艺,今天说了。但是要从根本讲,先讲仁,从中间讲起,往后你们留心,法无定法。
仁是德根,艺是枝干,若人人心中有仁,自然不做坏艺,如一种就是桃,当然长桃子,种子为桃的原故。孔子什么都懂,孔子学说为仁,提倡仁,前后的道德艺再慢慢学。四书里有多人问仁,子贡最聪明,孔子答复他,子贡问:「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贡心胸很大,天下为公,怎能如宋儒说他是吹大气?有人说,礼运不是孔子说的,那是他不懂而毁谤。孔子答说,仁者不必如此博施济众,仁先自近处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想生成人格,一切事务想都通达,不只你自己好,还要再劝别人如此立、达,这便是仁了。
仁,二人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先照顾自家老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护自家幼儿,一步步往外推,照顾别人的老人幼儿,这「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行仁的方法。自己得先立、先达,如何立?如何达?先略而不说。立人达人,幼人幼,老人老,有什么用?大学说,格、致、诚、正为内,修、齐、治、平为外。先要修身,能近取譬,再来是齐、治、平,今日能使全球平定,就是仁。
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改亲民为新民,其实不如「亲」民好。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亲厚,亲吾之亲,再亲人之亲,正合仁字。能达人、立人都是亲民。能近取譬,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做,这是行仁的方法。后来儒者的文章不通不达,注解反而使人不懂。
在亲民,如何亲法?亲民有四目。大学是八目二纲,在明明德,在亲民是二纲,在止于至善并不是一纲,程朱的说法不对。在明明德、在亲民这二条都要止于至善,止于至善是总,在明明德、在亲民是别。八目,亲民有四目,在外的修、齐、治、平,这是仁外用的一段。
大学一书编的次序很清楚。修身为本,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会修身,才往外推展,慢慢往外推才齐、治、平,这是事业。孔子不是只讲说,作文章而已,实在是对众生,大家都要有好处,利益大家。家齐、家好;天下平,天下好,世界大同,这是仁。有好处给大家得,这是事业,这是仁的事业。
如何办?力行近乎仁。只修身不行,仅止于齐家也不行,必须治国、平天下,一直往外推动无止尽的时候,力行这些事业近乎仁。
(体)志道
★道即本心。寂照湛然。
★真心初动。(因)生三细。谓之业相。
★(参大乘起信论)
今天再讲据德,追本求源,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苦是果,集是因,集合苦因而得苦果。若先讲因,大家不信,所以要先讲果。这一章的讲法,吾采用这个方法。
仁由德来,德自道来。这个讲法前无古人,必须学佛,如孔子、颜子、曾子、子思因工夫到了,虽然没有学佛,但是英雄识英雄,英雄所见略同。孔子就是佛,宋儒乱批评对道佛二教也虚妄解说,以为佛出世,道超世,儒世间。其实不然,佛法三段都有,孔子、老子也是如此。他们不甚明白,吾也不甚明白,只因学佛六十余年的工夫,与他人不同。昔日吾很狂,今日才知不行,文理还不懂,何况道?更不懂道了。
起信论,民国的内学院研究唯识,梅大士教吾学唯识念佛,内学院以为起信论是后人造的,不是马鸣菩萨造。华严疏钞为唐人注解,不敢离起信论,也不敢毁谤、反对起信论。另外有人也以楞严经为伪经,毁谤这一经一论。国之将亡必有夭孽,佛家也出夭孽。
为什么提起信论?想明白「道、德」必得讲起论。儒书说,性与天道,孔子罕言,因人们不懂,所以少说。仁怎么从道德出来的?必须依佛家说的,吾采起信论的三细六粗。要紧在三细六粗,我们断惑可断六粗,三细在八地以前还不懂,如何断?这必须懂佛理,用工夫的人才知道,所以善导大师四帖疏的序今人就不懂。
道是真如本性,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变样就是性。静静不动才能照,寂才可照,寂和照这是一回事,如水静才能照东西。古时候没有镜子,叫做「鉴」,从金从监,铜盆装水,照时看水。后来渐渐进化,冬天结冰,改进用铜镜,若水起纹便不能照,必须静止才能照,寂照湛然,真心就是如此。
但是一念不觉而有无明,无明从何而来,就是一起念头。禅宗观心、参话头,参话头是后来的方法。凡是学佛,万法一念不起才成功,一念不起是寂。冰也一念不起,但是冰不能照,所以必须能照,照则动,一动就不照了。才初动念头时,性是善是恶?无所谓善恶。但已经动了,一动便有二动三动,真心初动叫业相,有了事情,什么事?好坏没说,这是第一相,这时仍是道。
(相)据德
★动而不觉,有见则「昏」,「昏」生妄「境」。
★立觉复明,灭昏除妄,即行有所得。
★故礼大学曰:在明明德。
★明德四目:动即是「格物」。觉即是「致知」。明即是「诚意」。得即是「正心」。
★先培智能
★好学近乎智
再看据德,德与道连着的。心一动,动而不觉,起了念头,自己还不晓得,便有了「见」,这个见是昏而不明,如此就不寂照了。这是起信论讲的,孔子都懂。一动就昏,第二步昏生妄境,因为见必须看东西,找对象,为「境界相」,这是三细。心最初一动时什么也没有,二动就昏,三动生妄境,幻化生出许多虚假的东西。这三层,八地以前不懂,为心念初动的「三细」,起信论说:「无明为因生三细」,一有境界相后,便「境界为缘长六粗」,就会造业受苦。我们都是业系苦相,没有不受苦的,孔子、颜子、曾子、子思等都没有这些。
但是「不怕念起,就怕觉迟」,心动时只要一觉悟就行了。如果不觉便昏,就有见,一觉便不致于有见,就无妄境,这叫「立觉复明」,一动立时就觉悟,心仍然是光明的,也没有见,也生不出妄境,没有见、境二细。心要立时觉悟才光明,但是能永远这么觉吗?不能,仍有见、境、六粗,一动便有二、三,三生万物,参禅就是使心一念不起。
孔子的境界,心一动便能觉悟,使心保持光明。知道这明不能接继,所以必须时时观修。孔子懂,心一动便觉而明,就要修,所以有修德。性不能修,天然的性没有修的必要。修德以后,无见便不会生境界,虚幻妄境不会生出来,到此止住就是有所得,如心经说的「无智亦无得」。
立觉复明,有了得就不是昏德,成了明德,这就是大学说的「在明明德」。六书精蕴说,德,行道有得于心为德,行道就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心时时的修,不生妄境,便有所得了。这是说内在工夫。
朱子注解大学说,凡天下之物,莫不有理,须穷其理。事实上,理不在外,如何穷?格物,致知是二件事,格物是来了事,致知是觉知,所以礼记大学说,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就是修道,使心成为明。
明德有四条,叫「明德四目」,动了本性,一动叫格物,有了事情了。真心初动,致知为觉,觉便是知道了,一觉便是知道了。必须日久天长的修,使明能熟,观修就是正心。所动的是心,所以必须观修,妄念去除便是诚意。当迷惑颠倒去除了,这不是真诚吗?
这四条,格物的时候还不行,若致知就已经不是昏德,是明德。若明德保持不住,只要观修心正就行了。心不偏不邪,这必须诚意,诚意是天之道也,这是内在的工夫。诚之者,才是人之道也。这四层是明德的四目,明德是四目的纲。
讲这一段有什么用?这是先培知能,要行仁的事业,必须先有真知灼见,才有真能力,才能办事,心坏如何能办好事?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良知良能,在中庸说是三达德。据于德是智,由好学而来,好学近乎智。观修、正心不是一天的工夫,意诚要无妄无惑。孔子无三细,不就是佛了吗?这一篇,你们研究一个月,能讲就不错了,这是培养各人的智能。仁就是由道德而来。
游艺(枝干)
★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百工技能
★此是工具
●博文约礼:
★为道德仁义之后,为六艺之首,待礼而成。
★伦常、政治、军备、祭祀、婚丧、教法,非礼皆乱。
第三段讲艺术,游艺。今人未学仁,也不懂德、道,而艺却是由仁出来的。会做原子弹也是仁的另一用法,不会害人,孟子云「是乃仁术」。有做盾的人,希望箭都射不入,所以必须深研箭如何射不入的办法。有做箭的人,深入研究唯恐射不入的方法。做盾做箭都要力行,用心不少,但是做盾的为仁术也。做箭杀人,这是害术。你们知道这点,在外一举一动,言语动作应检点,若害人最终有坏果。如何断惑、消灾、免难,听了这一段就能办到。
游艺,游不是在一处,有多少艺术呢?艺很博,必得博学之,并不是不要另外学艺。但是学艺若不依仁,艺就坏了,仁与艺是根干互滋,有仁才能发展艺。艺往好的方向走,仁才不受损伤,二者有连带关系。
孔子那时候的六艺,今天的时代有些还兴,有的不兴,还兴用的仍可以沿用,今日不兴的可以换。例如礼,自古都有礼,离礼就不行,洋人也有礼,野蛮人也有礼。乐也是遍及全球,人都要唱歌,这是心里的意思往外表演,心正,唱正气歌,心歪便唱「你不是好东西」。乐有邪有正,礼也有邪正,这礼乐二者如今还要。
射、御就必须变化,从前不仅战时须要学射,平时也必须练习,今日是用枪。日本空军也有好的军人,他信佛,空袭时便不炸佛寺。御是从前的战车,今日没有战车了,但是有汽车,今日的出租车司机劫人人劫,有抢人的司机,也有司机被抢。御不是车子,指管车的人。
书,读书,今人看不懂中国小说,只看西洋小说,中国如何能兴起来?书也变了,学校的坏参考书不少。数未变,现今还有珠算、笔算,离算数就不行。
办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必须有工具,例如算帐必须有算盘,齐治天下的工具就是礼等六艺。工具如何不要紧,只要看用得对不对。不但如此,百工技能,棋、琴、字、画、各种工业都是工具。从前一切的东西都含有助人德性的功用,例如汤的盘铭(像今日的盆子,可以洗手洗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铭是警戒辞。又如玩古董,镜子的背面都有花纹、有铭。百工以艺劝谏,令人生起警戒心,含谏诤的意思。又如男子长衫的内襟、女子的手巾,泪满底襟,都有用处。
孔子无事不知,已断尘沙惑,古书说:「一事不知,儒者所耻」凡读书的君子有事不知这是儒者的大羞耻,因为尘沙惑不断,心里迷惑颠倒,这不可耻吗?没有断尘沙惑还算是菩萨吗?例如孔子畏于匡,换换衣服就走出来了,如有神通一般,孔子文武都通,所以弟子也是允文允武,只是不会发财而已,所以孔子骂「赐也不受命,而货殖焉」。会游于艺,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艺是仁的工具。
学「游于艺」,记住「一事不知,儒者所耻」,要知必须博学,不学便可耻,知耻近乎勇。若不会就不去学、不去干,那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无勇便是不知耻。会以上「道、德、仁、艺」这四条,就是智、仁、勇,治天下就是用这三达德推动。
诸多才艺从那一艺起头学呢?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首先要从「礼」学,因为道德仁义之后才讲礼,所以说:「礼后乎?」。不但六艺以礼为首,非礼不成,连伦常等离了礼也乱,若先学礼那就都包括过来了。礼不是仪,是该不该办,礼运篇云:「圣人所以治人喜怒之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喜怒哀乐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所以若佛家也谈爱,那是连世间法也不懂了,世出世法都要控制七情。五伦十义,十个人各有个人的义务,这都是礼。懂五伦十义,才能讲信,所谓「与国人交,止于信」和国人交往要修和睦。礼之用,和为贵,尚辞让,喜好让人,自己吃亏,去争夺,就安天下,天下要安,舍掉礼如何治呢?
【附录二】
(总结)
志于道章,吾编表注,动一处就要牵动其余的,翻来覆去,经过多少次,可见这种事的困难。古人云﹕「事非经过,不知难。」佛家闻思修的思,儒家的慎思都很重要。
吾不愿在外讲,因为有客气,有忌讳,不能讲得透辟,所以必须以时事为比喻,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整个中国文化,就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四句,教育有本有末,这才是人办的教育,何谓人?并不是外在的形相,必须讲内容。礼记说,鹦鹉能言,猩猩能行,不懂礼,是禽兽也,所以人必须先讲人格。为什么要安设论语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学佛,首先必须学人,人格尚且不立,学佛不会得好结果。佛家偏于出世法,论语为世间法,学佛的人,或是未学佛的人,都可以学论语。人身难得,学佛能学论语,人道便可以成就,所以吾办论语班。
这个班景象好,旁听比正式生加两三倍,有学习兴趣,因为你们学佛法的原故,没有学过佛法便听不进去。今日学校也开设论语课,但是大家讨厌听,为什么?教论语必须知道对方的心理,论语书虽然已经印了,但教的是什么人?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隔行如隔山,没有学过论语就很难讲出来。
中国一切学问都离不开「道」,其次是德,再来是仁,这仍是内在自己的工夫,最后才是艺。前三者为民族主义,后一者为民生主义。今日只讲艺,就是没有人格。现今的台湾,民生工业等等一切都很好,但是教育不行,出太保,一舞弊便有数千万。六艺之首为礼,没有礼,其余就不必论了。开始种稗果能结嘉禾吗?前途能好吗?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不必神通便可以预见未来。艺应以仁为出发点,你们听后必须学,学了之后本身才好,才能学佛,地方就能得安定,便能治国。人人不犯法,就不必刑警队了。
一动是业相、见相、境界相。格物,就是来了物。一觉,便是致知,见相、境界相都不生,更没有六粗,最直接了当。学这个,对学佛帮助很大,谁说论语只是世间法而已?
余论
(讲「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章前)
这两张表以「中国文化纲要」为题目。孔子的学说,就是中国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学说,孔子宪章文武,祖述尧舜,是集文化的大成者,是述而不作的原故。中国文化,不是二三句话可以说得尽的,而「志于道」章最为扼要。
宋儒讲孔子的内容,错解百出。例如大学三纲的说法,这是一件。又窜改经典,把大学的次第都弄乱了,这是第二件。格物致知为二件事,宋儒并为一件事,这是第三点。程朱又补释「格物致知」的错谬这是第四点。
格致诚正,按大乘起信论,可以解释得很明白,然后才知道孔子真是圣人。格致诚正是明明德的内功,朱子解释成「即物穷理」,这是大错。流转而有还灭,三细的无明业相生起以后,就有能见相和境界相。但是业相初动时,能够立刻觉悟就可以成功。大学、中庸的好处,在于文以载道,他的好不在文字,而在其中的见识。反身录的好,是倡道不倡文,而吾观今日的情势,是斯文扫地,所以才兼着提倡文理。
再来补充解释「游于艺」。道是本体,德是内心现象,艺则是行仁的工具,办事不可没有工具。六艺,在今日只剩「数」学,其余的艺都已经改变了。就是六艺的「书」,今人所读的也不是有益的书。却又添加许多艺,例如杀人的武器。而今人所学的艺,都是百工技能而已。
颜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是指什么?指孔子当时的六艺。六艺就有人能,有人不能,甚为复杂。虽然一事不知,儒者所耻,但是六艺究竟是很复杂,例如有人的数学能隔屋算粮,音乐如师旷闻琴,他说:「南风不竞」,知道楚国必定不会胜晋国。六艺已经很多了,百工更多,所以说「博我以文」,都得学。一事不知,就是儒者所耻。
但是学六艺百工技能,要先学礼,所谓「约我以礼」。因为道德仁义乃至婚丧、教法,都不可以离开礼,离开礼就不会成功,所以必得先学礼。大家必须知道﹕我们都不懂礼,外表的仪式不是礼。礼是什么?事情该办就办,不该办就不办。但是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谁知道?视听言动,何时该如何,何时不该如何,这又有谁知道?办该办的事,都办对了吗?都办好了吗?可见不是容易的。
三字经说:「幼而学,壮而行」,三十岁以后,就应当在社会上办事了,若不能办,便是书呆子。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我们听闻这个道理以后,就应该知道活一日,就要为社会办一日的事情,别办错事,而且学佛将来可以成就。吾今教你们这个道理,就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往生净土。
游于艺要先学礼。吾编「常礼举要」,但是懂得常礼的有几人?而且依着照办的又有几人?常礼尚且如此不容易,其余三礼所说的,那该如何?所以才为大家讲这一章书。
若论办事,连我都不明白,不是吾不想明说,也有一些无奈。例如张良当初行遍天下,想说服诸将,却如「以水投石」。后来向汉高祖说,如「以石投水」,才能听入心里。
【七.七】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276)
【雪公讲义】
束修异解
四书剩言:「束修是贽见薄物。」
孔丛子:「子思居贫,或致樽酒束修。」
北史︱儒林传。「冯伟门徒束修,一毫不受。」
汉书︱朱邑传。束修之馈。论语笔解引说者谓束为束帛,修为修脯。
以上皆谓贽物。
后汉书︱延笃传。吾自束修以来。郑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
后汉书︱和帝纪。诏曰。束修良吏。
郑均传。均束修安贫。
冯衍传。圭璧其行,束修其心。
刘般传。束修至行,为诸侯师。
以上均不言物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
束修,今日已经没有了,吾仍要讲,大家可以举一隅而以三隅反。束修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可以参考集释。四书剩言说:「束修是赘见薄物」,古代拜见老师,初见面时,人们要送薄礼为贽。例如汉书说:「束修之馈」,束是束帛,修为修脯,干肉。
另一种讲法,后汉书说:「吾自束修以来」,郑玄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这个束修不说是物质。
「吾未尝无诲焉。」
孔子说,只要有一个人,能行束修之礼,或再高一点,吾没有不教他的。
送脯薄礼,或是整齐来求见,这两条古书都有。一个时候有一个变化,不一定。一个人能洁身来求教,孔子便赞许他,不追究以往如何,拿薄礼来求学,或是洁己来求教,孔子都愿意教。
礼记说,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自古以来,师徒如父子,老师过世时弟子服心丧三年,例如孔子过世,门弟子有很多人庐墓三年,因为老师教学行道不是为了钱。今日则是商业行为,不再有师徒之义了。从前中举者,都要列出老师的名号,发帖给大家。吾所知道的,凡是五代为世家的,都有来往,过年时必须去叩头拜年。教书的人,就是如此厚。医生也是如此,华陀是自己来为关云长刮骨疗伤,一文不取,因为他是为了行道。从前教书、看病都是为了行道,不是为了钱。中华民族,灭于异族而最终都能恢复,因为有民族主义的原故,今后就不敢保险了。
【七.八】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278)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愤,心中悟不开,叫「愤」,心里活动,如何想都想不明白。心不愤,心里不先想想,孔子便不告诉你。「悱」,口想说却说不出来,说不明白。能悱,才点醒你,启发你。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若点醒不破,这就不再为你说了,一切自己求。
禅家方法便是如此,到时才给你点一下。五祖点示六祖,说:「米捣的如何啦?」六祖云:「欠筛」,于是五祖敲三下。
【七.九】【七.十】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279)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279)
这是圣人的人情。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邻里乡党、朋友,不必去吊丧才如此,只要离丧家近,这一日就吃不饱,有同情的心。现今的人到丧家,还嫌人家的酒饭不好。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若是这一日遇到不幸的事,心有哀痛,伤心哭过了,不但不快乐,也不愿再歌唱,因为余哀未尽的原故。但是在闲散的时候,便常常唱歌,为什么呢?因为歌是快乐的言辞。
做人必须有真诚心,若这一天又歌又笑,那是神经病。圣人直心、诚心、真心,所以礼记说:「临丧不歌」。
【七.十一】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280)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体是道,用是将道行出去,若道能推行出去利益人,我就去办。若行不通,就舍,我就不干。穷则独善其身,不论行或藏都是为了道。清代的读书人为了做官,不是为道,今日更是如此。现今的省议员、县市长等,为竞选而卖田产,所为为何?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孔子说,唯我与尔有是夫。
有人以为孔子赞叹颜渊,子路不高兴,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文,也不是孔子挖苦子路,如此便是侮圣人。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路认为,人各有所用,颜子那一套我虽办不了,但我也有能办的事,所以子路问:「子率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暴虎冯河」是当时的成语,空手搏虎,空手过河。
「死而无悔者」
死了也不后悔。
「吾不与也」
这种做法我不赞成。这是孔子教训他。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用的时候,你必须事先好好计划计划。成者,是计划而办得成功,如孔子说:「吾祭则得福,吾战则克。」
春秋谷梁传:「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例如齐桓公的伐楚国,责怪楚国「包茅不贡,周王之溺」,这就是不战而胜的例子,当上盟主才回来齐国。
「善死者不亡」,非死不可的时候,必须怕不死,怕不死自然不死,会死的人反而不死,不会死的人才会死。此中有玄机,可以参一参。
【七.十二】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81)
他处也办论语课,但是人们不愿意听,吾讲没有给你们钱,你们愿意来听,也是你们的福气。吾讲论语,你们要先预习,才知道吾预备的难处,为了一两个字改了十余次。你们有人见过原稿的就知道。论语集释这本书分十类,你们自己要去参考,吾有时说有时不说。但是句法、音读,自程朱窜改以后,直到清末。程树德是有心人,忧虑民族的前途,而私下自己用功编纂,举十类使人们知道汉、宋的学说以外,还有其它的说法。述而篇的章法虽然短,但是都很难讲。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执鞭这二字,按论语后录说,执鞭有二义,见「考证」:「周礼秋官『条狼氏下士八人』,其职云: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六人,侯伯四人,子男二人。」王侯出门,有人执鞭前趋赶人。这种事吾见过,官员出来,要开仪门,门口有排衙,一出门,放三声炮,打锣也依官阶大小而有几响不同。起头的两人执鞭,警告民众闪开,还有清道的飞虎旗。条狼氏管这种事。另一个意义,是:「地官司市『入则胥执鞭度守门』」有官吏执鞭守衙门外的门岗,守门的人把鞭挂在壁上,有警示的作用,表示他是守门的官,鞭平时挂在墙上,有人来才执鞭询问。执鞭之士,此士可以说是条狼氏下士八人之士,也是官名。
孔子志于道,道是天爵,天然的爵位,官是人爵。富贵不可求而得,人爵不是人所能为,归之于天命,应当先修天爵,人爵随从而来。若不得人爵,人不知而不愠。只要能行道,虽然是小职务,也干,例如孔子当委吏。
看别解,参不参考也没有干系,但是看了也会有些力量。别解一,引孟子言,可以做为力证,孟子说:「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即使是一箪食这么少,不是自己辛苦得来的,也不可取得。「如以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若是取之有道,那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为过。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无功受禄,必遭天殃,人而无耻,不可以为人。吾讲论语,你们学习,有人受劝,有人不受劝,讲者自讲,听者自听,这是道义之交,不是强制,各守其分,全在自己。对于他人的坏,我们可能无法劝,但是对于自己,还无法改吗?
先自己干,再说别人,孔子说,富如可求,于道无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
富贵求不到,也有人设法想得到,例如有人走后大门。从前的屋子不许留后门,有人偷偷送上红包,比喻为后大门。所以士人为官,家里不许留后门。但是遇到像杨震的「四知堂」,走后门也不灵。又有人走内门,走太太、姨太太的门路,例如走南子的路。泄柳闭门不纳,段干木踰垣而逃,后来被人尊为老师,所以出来办事都要为公。民国初年开首的二次选举,若有人说某人是「运动而中」,那是奇耻大辱,吾亲眼经历,那时候还有廉耻心,现今是公然如此,跟随洋人学,这是万法无常。
「从吾所好。」
「从吾所好」,若与道相违背,什么也不干。孔子说,我有我的喜好,我喜好道德仁义。
【七.十三】
子之所慎,齐,战,疾。(283)
「子之所慎,齐」
慎,谨慎。齐,乡党篇云:「齐必变食。」自古以来祭祀必得要斋戒,非但不食肉,好粮食也不吃,因为斋时是要让心不想好味道,为了敬神,怕心贪着滋味。我们学佛受五戒,知道齐是要心斋,睡在斋宫,换另一处睡。斋必得谨慎,所以孔子说:「我祭则得福」。祭祀三献以后,饮福醴(玄酒),受福胙,意思是指神赐福给你。
「战,」
孔子又说:「我战则克」,一定打胜仗。战,打战为了保护国家,不是侵略,若战败不护国,损兵折将也不是好事情。所以会打战的主将,不动刀兵而能战胜敌人,例如齐桓公讨伐楚国,不战而为盟主。
礼记说,敌人打败逃走时,就近而射三箭,过了之后就不再射,因为都是人,射三箭是表示对国家已尽了义务,可以让敌人逃走。今日用原子弹尽是多杀人,如何能得好结果?今日是天下无道的时代。
「疾。」
疾,长病,吾生病不吃药,吾劝你们少吃药,病死胜于药死。从前善于医治的大夫,一药而愈,现今的医生也是「一药而狱」,所以不宜乱投医,随便吃药。
【七.十四】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284)
「子在齐闻韶,」
济南省城以东为齐,汶水西南为鲁。朱子注释,孔子到山东的齐国,听闻舜王的韶乐,虞舜的京城不在齐,为什么得以听闻韶乐?吾曾到济阳,那里有闻韶台,台上有孔子履,曲阜圣公府也有孔子履。
「三月不知肉味。」
孔子听韶乐,三个月吃肉吃不出味了。有人说是孔子专心的原故,心在音乐上头。宋儒学过佛法,说孔子不会如此沾滞执着。所以这句经文,自古就很难说得通。
(考异)史记世家﹕「与齐太史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程子以为圣人太执着,所以「三月」应当是「音」字的错误,这是宋儒的毛病,专好改经。你们读书就读书,不懂就阙疑,万万不可改前人的书。看不懂的字不可妄加更改,吾的诗谁能改?
三,有当「多」讲,不是实指「三」,例如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另有音读为「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有注解说,为应作「妫」。周朝分封舜的后代在陈国,姓「妫」,陈公子完奔齐,有人预言「五世其昌」。你们知不知道「五世其昌」的典故?你们不好学,吾至今遇到不知道的,仍要查到知道为止,不会不理他,没有说不知道就抛掉的。陈公子与齐王饮酒,留到夜晚,陈完说:卜昼不卜夜,夜饮是荒淫。坚持不肯陪齐君夜饮。到了陈恒却弒杀齐君,田单就是陈完的后代。齐是姜太公的后代,陈公子到齐国,带着舜的韶乐到齐。孔子到齐国学韶,学三个月是一个阶段,三个月心都在学音乐上。孔子说,没想到舜王的音乐,怎么到(齐)这里来了?
孔子说这个有什么用意?孔子知道陈的势力很大,太公的后代恐怕将要不保了,孔子感叹齐将亡,陈将兴。又感叹从前舜的天下是由揖让而来,今日却不是如此。因为音乐都是叙述国家如何来的。
今日的音乐,多是黄色音乐,是不是中华民国是从黄色中来的?所谓礼,是指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终日提倡黄色音乐,奸盗邪淫,前途如何会好?
【七.十五】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287)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
冉有说,夫子帮助卫君吗?
卫灵公时,孔子到卫国,灵公夫人为南子,灵公是胡涂人,南子淫乱,南子与晋国的骊姬不同,骊姬还没有与下人淫乱。太子蒯聩,实在看不下去,与南子不合作。南子私下就与灵公说太子的坏话,灵公不要太子,太子在家中不和,跑出国去。国际间就想卫国内斗,晋国收留太子但不是好心,有他的私心。
灵公死后,南子想要立郢为国君,郢有智慧也好,可是他不干,太子不在国内,便立太孙辄(蒯聩的儿子)为国君。这件事,你们想一想,依礼到底该不该立?
卫国立太孙辄为君,此时孔子与弟子都在卫,庄公辄对孔子很恭敬。但是灵公死时,南子还在,孔子该不该走?吾也答不上来。冉有与子贡商量,二人都不明白孔子的意思。
这是大事,眼前的小事你们还不懂。现今是艮为山,止也。联体机构,要你们不办,你们不听。现今的教育不行,不办有不办的办法,就不了了之。
事情千变万化,国际一日就有变化,大家拨弄蒯聩,晋安置蒯聩到「戚」地,离卫国很近。国际间也起疑惑,国际一动百摇,卫国也不放心。自古以来的记载未必实在,例如今日的报纸,写史的人往往不得好结果,纵使没有私心,也很难公正。历史记载,卫国是父子争天下,父不父,子不子,以为卫君发兵围戚,若卫国父子相争如此乱,那为什么孔子还在卫国呢?而且子路死于卫,子路必听孔子的话,孔子为何不使子路离开卫国?卫国乱事起时,孔子预言说:「子路死矣,高柴来矣。」早知卫国会乱,为什么不使子路离开?事实上这蒯聩与辄二人,父子并没有互争,自身不得自由,都是别人在闹。依礼,国君名分定下就不能换,父亲回来后,是应该保儿子?还是应该再推父亲出来?而且辄也不错,百姓都拥护他。但是拒父回国可以吗?大家互猜,于是请问于孔子。此中具有参禅的味道。
「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诺,犹疑的语辞,还不肯定的意思。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
换作子路或许就直接去问孔子了。子贡进去问孔子说:「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是何等人,子贡一问,就知道子贡来问的意思了。伯夷、叔齐人人都知道,为什么子贡不知道?
「曰:古之贤人也。」
孔子答说,这两人是古代的贤人。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子贡曰:怨乎?孔子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孔子说,这两人求行仁道,将仁得到了,获得天爵,至于诸侯国君的位子只是人爵而已。
「出曰:夫子不为也。」
子贡出来说:「夫子不为也」子贡肯切的说,老师绝不帮太孙,孔子不会管。
办事应不应办,如此办有根据吗?必须有根据,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也是根据中国文化而来。
这一章是要人学礼,学会礼就会办事。历史必须看,谈经验阅历,读书多,办事就有根据,遇到事情怎么会没有主意?汝学礼,学会办事,总得读史,也。
唐明皇安史之乱,避到蜀地,肃宗使郭子仪等人平定乱事,上表要迎请唐明皇回銮来就任帝位,当时人称山中宰相的李泌,看到疏表后,说:「上皇不来矣。」明皇不会回来了,这是李泌的聪明。疏表传到明皇,唐明皇果然不回来就帝位。因为开元之治,乃是唐朝的伟大治世,因为被杨贵妃一时蒙蔽,逃到马嵬坡,也不像陈后主与妃子一起投井,只是赐贵妃死而已。明皇他是知礼的人,见到疏表,便不愿回来就帝位,所以才回来当太上皇,都是懂礼的人。
【七.十六】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90)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疏,一作「蔬」,蔬菜。一作原字,粗也。吾主张作「粗」解释,粗,从米且声,指米不是菜。
孔子说,食粗食,喝水,没有汤,睡觉也没有枕头,曲肱而枕之。这当中有至高的乐趣,在穷上的乐趣,穷有什么乐?今日难讲,学佛多不爱财,也有开佛店的人,财就多多益善了。你们做坏事,怕因果,或者不做坏事,可以不添加惑业,「贫」有不加惑业的乐,这是浅说而已。又说是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这也是浅讲。若能明心见性,那种乐就大了,心经云:「无智亦无得」,到究竟处,佛来杀佛,魔来杀魔,一相不立,朝闻道,夕死可矣。乐得了道,乐在穷中,北俱卢洲不能学佛,那是八难之一。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富贵若不合正义、不得其道,那是不应该得的,若又富又贵,那都不是从正道来。富贵是人之所爱,但是不该得的富贵于我如浮云,与我无关。义与我们有关,明心见性,与了生死有关系。
【七.十七】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291)
这一篇难讲的地方很多,现今再研究集释,才知道从前只研究一种注解是不可以的。看书,看本文,我们看不懂,看注更看不懂,朱子注解的大病在于改经,句法及字都改。如今的风俗就是看不起古人,想要自己创造,其实是没有创造,而是抛弃自己的古圣文化,去取西洋的旧文化,以为是新的东西。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不敢创造,今人只看十本八本就想改圣人的书。
现今看到经文的句法,都是宋以后的句法,从前不用标点,有了标点更糟。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孔子云:「加我数年」,教我多活几年。若是孔子年轻何须这么说「加我数年」?你们年轻人不能这么说,吾还可以说,吾昔日二十岁以前,十三经都念完了。诗、书、礼、左传,孔子以前就有五经,但是没有四书,现今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孝经、尔雅都列为经,孟子还在孔子之后。
吾十五岁就学易经了,那这一章经文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孔子五十岁以前还没有学过易经吗?吾没到五十岁就已经学易经了,吾岂不是高过于孔子?那孔子的学问岂不是太糟了?所以这个讲不通。
孔子六十余岁,作周易的十翼,这章经文朱子读不通,改「五十」为「卒」,以为是「加我数年,卒以学易」,多教我活几年,我要学易经。
群经平议怀疑「五十」为「吾」的误。
又有人说,孔子四十七、八岁时学易。
又有人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易」通「亦」,多加我几年,我再多学,这样也可以无大过了。
这一章各注纷纭,都没有结论,吾如何讲法?吾没有见过论语的原书,你们所读的书也不多,万万不可以西洋的书来改中国的书,希望你们自爱,守规矩,不可以妄作聪明,如今这种毛病比从前更甚过了。你们没有程朱、王船山的学问,他们尚且有过,何况是你们?周易六十四卦唯有谦卦,是六爻皆吉,干卦六爻皆阳,刚到极点是「亢龙有悔」,悔才能无咎,反而不如坤卦,柔可以胜刚,如牙先落,而舌每存。
这一章依注解讲不通,所以有人改「加」为「假」,改「易」为「亦」,这也说不通。
有人说,五十是揲(蛇)蓍(施)草五十根。所以学易经必须五十岁,因为五十是大衍之数。但是孔子学易经,那里是学揲蓍草?所以这也讲不下去。
吾灵机一动,「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或者五年,或者十年以学易。看到龚元玠的十三经客难说:「先儒句读未明,当五一读,十一读,言或五或十,以所加年言。」吾依从这个注解,加我数年,不必说是多大年纪时说这句话,意思是说:或者再学五年易经,或者再学十年易经,就可以无大过了。吾依从此注,但是也不敢肯定一定对。
【七.十八】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293)
有注解说,这一章「所雅言」与「皆雅言」,似乎是重复。
「子所雅言,」
雅言,以郑玄的注说,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论语骈枝:「雅言,雅,正也,雅言,正言也。」
论语发微记:「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诂者,古言,诗书礼皆有古言。尔雅二十篇首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其余皆由是推之,所谓雅言也。
雅,正也。规规矩矩雅正的讲法,不是偏的讲法。汉儒说「训诂」者,诂从言从古,必得观于古,寻源求本。孔子所说本于古,必须有根据。如水有源头,水都发生在山,山藏金,土生金,金生丽水,生红泉,因为山中藏有红宝石,所以所出的水为好水。源头的水都不大,所谓「长江之水,滥于觞耳」。国家的祭祀,都有原因,如祭水神,不祭海水、川水,而是祭源头的水,所以祭孔的祭酒是供白水(玄酒),以表示不忘本。
所谓「观于古,足以辨言矣,诂者古言」中国本来的言语,如今都变了,时代一久必然会变,例如「南无」读「那摩」为古音。诗书礼都有古言,尔雅二十篇起首就是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尔雅是周公、孔子所作。
「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集解:「孔曰:雅言,正言也。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言语流传久了必然会变,中国土地大,所以有南腔北调。文言才有正言,若念拉丁字,就不是正言。灭中国文字,那就要灭整个民族,因为言语不通,感情便不能连络。三十年前有人说,太阳常照英国旗,号称日不落国,世界上殖民地十之八都是英属,都必须说英语。现在我们不要自己的文化,取他人不要的旧东西做新文化,如同自掘坟墓!说话可以不限国家,但是中庸说:「书同文」、「车同轨」,铁路必须同轨道,统一后必须车同轨。凡是书写必须一律写中国字,念中国音,这是「书同文」。从前清人入主中国也说汉话,南方人做县官,觐见君王,去之前必先学北京话。今日是放弃自己的文字,讲究不说中国话,不写中国字,这是教育部的责任。书同文,就能通行无阻,大家都懂。
京戏中,行礼都不可说土话﹕例如说「举杯」、「举箸」。司仪也都用文言,因为通行的原故,人人都懂。诗书必须用正音,不许用土音。而且从前人不称父母师长的名,必须避讳,但是学诗书执礼就不必避讳。
执礼,执行礼貌、规矩。礼有种种仪式,所以说是「执」。
【七.十九】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295)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叶公是楚大夫,僭越称「公」。叶公问孔子,问什么事并没有说,有人以自己的意思伪造,这是强不知以为知,其实不必多说,阙疑可以。
「子路不对。」
子路不答复,大概叶公所问的不合理。固然子路不敢答复,但是真正什么意思,我们也不能知道。
「子曰:女奚不曰,」
后来孔子知道了,跟子路说:你为何不答复?你这样答就可以了。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他这个人「发愤忘食」,有什么事如果一振奋起来,饭也忘了食。快乐起来就忘了忧,所愤所乐为了什么,不知道。有注解说「发愤为学,乐道」,这么讲还不离题。不知道一天天的老了,怕发的愤办不了,乐的事也办不了,不能行道。这么说还可以讲得通,但也是揣测之辞。
【七.二十】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
当时的人,见孔子有弟子三千,都以为孔子是生而知之者。例如子路问津时:「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是知津矣!」生而知之者,这是上根器的人。孔子说,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各种学问。后面有经文提到,有人称赞孔子是博学多能的圣人,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因为贫穷所以什么都要学,因此学得多,其实贫穷有无限好处。
「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孔子是信而好古,敏是勤勤恳恳求学,将古人的东西勤恳学,学多了以后才能生出新意思,不学那里会有什么新发明?我们不是生而知之者,就算有人是生而知之者,但是学问日新月异,新知识也应当随时学。
「以求之者也」,天生有才智的人也离不了要求学,何况是我们。
【七.二十一】
子不语,怪、力、乱、神。(297)
「子不语,」
语与言不同,言是自己要说,自己发言。语是对语,两人对话。孔子并不是从来不说怪力乱神,论语当中孔子就有说过,但是要是有人来问时,孔子不为他解释,不跟他辩论,但是自己可以发议论说说。因为有人来问而答复,就容易会错意,这样便生毛病了。
「怪、力、乱、神。」
怪,奇怪的事。力,超出平常的气力,如羿善射,奡荡舟。乱,乱事,例如臣弒君,子弒父,杀警察。神,鬼神的事情。清朝以上,除了佛、道两教以外,其余的都是秘密结社不能公开的宗教,而儒家并不是宗教。这些不能公开的宗教,讲的都是神。现今佛家讲神通,可以离地三尺,可以放金光,以为自焚便能成道,误以为自杀就可以证果。
古人隐恶扬善,就是为了防微杜渐的意思。这四条,都会乱国,孔子讲究隐恶扬善,所以不语。隐恶扬善,不只是爱护做恶的一人,而是爱护大家,恐怕人们互相学,学坏了,所以从前监狱中不许看报,以免交换恶知识。可以参考(集解)的防微杜渐。
【七.二十二】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298)
经文若少有争论的章节,吾就择一种注解来说,不多说,这一章只有一个小争执。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三人」,有注解说,三人包括本人在内。除了我之外,另外还有二人。若三人的行为都相同,固然是好,假使一个好一个坏,也还可以学习。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讲普通的说法:善人、不善的人,二者都是我的老师。学其中善者的行为,或是改去其中不善者的行为,都是就改正自己的身行来解释。
另一种说法,两人当中,那位善者我们随着他学,不善者我们去改正人。若够得上交情才能改正,交浅不可言深,所以这种说法不能采取。
第三种说法:只就一个人的善、不善说。一个人他有善好的行为,我们就选择顺从学他,至于他的不善言行就不要学。人不会是全好,也不会全不好。这个说法最好,人不是圣人,谁能无过?人有善行,就学他的善。
【七.二十三】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299)
这一章,先说事情,再说文字。
孔子到宋国,宋桓公的后代为桓魋。说文没有此字,作「椎」,若写此人名便作「魋」,若不是写他的名,则可以作「椎」。这个人不好,孔子在树林也不休息,与同学演礼,桓魋不以为然,派兵包围,子路等人想和他争,被孔子阻止,这里是他的地方,我们走了就可以。史记云,孔子微服而过宋,而且不急行。
「子曰:天生德于予,」
孔子说:「天生德于予」,德,天生的本德、性德,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德是天赋予的,必有用处,孔子说,我合于德,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是天要我如此做,桓魋对我没什办法。
「桓魋其如予何?」
桓魋其如予何,上天命令吾行这个道,魋对我没办法。这种说法可靠吗?中庸云﹕「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大舜虽然家中穷,父母兄弟与他不好,但是大德者必如此。这对于不懂因果的人他不信。舜不死于仓禀,不死于井中,不是偶然之事。至于如何而不死,书上没有记载,就不必伪造,妄作聪明。今日学佛者不信因果,遭难就以为佛不保佑。
「见闻觉知」就佛家而言,都是虚妄不实,不可凭据,要讲究「真知灼见」。觉知也是虚妄分别,不知道的事不必多言,预言无根据不可靠,佛家讲「真知灼见」。孔子微服换了衣服而过宋,若是今日的佛学家就说是神通,其实没有亲眼见到不必妄言。
【七.二十四】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300)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孔子博学多能,弟子学不到,也听不懂,所以认为孔子有秘密。不但儒家没有秘密,佛家也是如此,佛家虽有显密二教,但是密也可以传,能传给人就不是秘密。
「吾无隐乎尔,」
「尔」是虚字,语气词,不只是齐鲁语,江南也是如此。「尔」,不是「汝」的意思,当「汝」字讲,就呆板了。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孔子说,我没有那一条的言行,不与你们大家讲的,我教学生就是这样子。
「行」,以身作则,我的一切行动,你们都没有见到吗?行指行动,这个解释也可以,但是「行」其实就包含言行。
【七.二十五】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301)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有注解说,行包含忠信,那四教要如何解释?
你们在这里是学文章,还是学作人?吾没有教你们文章,你们纵使文如王莽,诗如曹操,又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全是为了学道,因为你们学佛的原故。吾三十年来说佛道,大家不进步,所以讲人道。人身难得,人道成就了,才能成就佛道。你们学论语,虽然没有做官,但是具有天爵,将来往生就可靠容易了,所以利益很大。吾这种讲法外头很难听到,吾无隐乎尔。
「行」,心口身都包含在内。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孔子的身口意都摆出来了,处处显示孔子的用意,只是人们不用心而已。
儒家说修养要「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圣人的言行动作高深,我们或许不知道,但是圣人唯恐自己的行为人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普通凡夫,凡夫知道凡夫,所行什么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佛菩萨是圣人,难道会不知道吗?
所以观察今日,就可以知道将来的结果。若今日不变样,如何能成功?若今日学了就变样,后来的结果就可以知道了。你们的言行动作,半条也瞒不过人。若满腹肮脏,佛会来接引吗?佛的手都被污染了。
我们学论语不只是为了学文,对于文字今人领略不进去。文章即使学好了也没用处,何况是学不好。
从前有一幅对联﹕「闻木樨香乎,知游鱼乐也」。了解「吾无隐乎尔」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幅对联出自禅宗公案,和尚说﹕「闻木樨香乎?」桂花没有说话,但是人们都能闻得到桂花的香气,这就是「无隐者也」。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平常人的行为也无可隐瞒,大家小心。
此章或许有错简,考证不明白,实在难讲,集释「余论」中,有注说可以阙疑。但也有一种勉强的讲法,较为合理。孔门有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教就是这四科。文就是文学,行是德性,忠是政治,信是言语。
【七.二十六】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以。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302)
【雪公讲义】
今本三段为一章,古本有分为三章者,于兹不论。
何平叔指谓圣人君子善人,指当时天子诸侯而言。至皇侃不取此说,宋人因之。似不滞泥,义实不圆。程氏集释引「善人为邦百年」之类,仍举地位旧说。
窃亦以何氏之说为然。孔子尝以子产于民惠,晏子于君忠,皆以兄事之。与子贱及仲弓皆称君子。且曰:鲁多君子,是当时未尝不见君子善人。自宜从何说为长。
你们听一次有一次好处,这里与其它处有不同的讲法,其它处推动论语,不合理想,听者与讲者都不高兴,即便高兴,也不一样。因为你们学佛学不成,所以才这样说。其它地方讲论语不按集释,多按朱注讲。集释的反身录,注重做人求道。元代以后崇尚朱子的注解,学孔子书当做成就功名的路途,但是作官的未必治国平天下,例如曹操、王莽,反而乱天下。我们学孔子书为了求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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