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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俗遺規2018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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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俗遗规
序
古今之治化见于风俗,天下之风俗征于人心。人心厚,则礼让兴而讼端息矣。弘谋前奉恩命,司臬三吴,亲承天语,谆谆以惟平惟允、刑期无刑为训勉。敬志于心,刻弗敢忘。赴苏之后,清理积案,不下数千余件。反复推究,始知狱讼繁多,良由人心渐习于浮薄,或因一念之差,或因纤毫之利,或系一时之忿戾,遂至激而成讼,展转纠轕,株连日众。有司承谳,虽悉心体察,极意平反,及曲直分,而身家已破矣。推鞫之下,不禁惄然心伤。因念与其矜恤于狱之既成,何如化导于讼之未起。夫刑所以弼教,非竟以刑为教也。司土者平时未尝教之,而遽以刑之,父母斯民之义其谓之何!尝欲于典籍中,采其切于人心风俗,人所习而不察、动而易犯者,刊布民间,以庶几于弭患未然之计。草创未就,随有江右之命。封疆攸寄,责任愈重。抚循化导,使者之职也。区区之心,不能自已。公余篝火,手披目览,采录古今名言,汇为一帙,名曰训俗遗规。虽不敢谓所采之悉当,而凡今时所以致讼之由,与夫所以弭讼之道,盖已略备。大抵理惟取其切近,词不嫌于真率,务使人人易晓焉。夫天良人所同具,特患无以感发之耳。贤有司茍能持此以化导,或就事指点,或因人推广,而士民众庶,翻阅之余,观感兴起,父诫其子,兄勉其弟,莫不群趋于善,而耻为不善之归,将见人心日厚,民俗日淳,讼日少而刑日清,用以仰副圣训于万一。是固日夕期之,而不敢不自勉者也。
乾隆七年十月二十二日桂林陈宏谋题于豫章使署
《訓俗遺規》卷之一 司马温公《居家杂仪》
(公名光,字君实,宋时宰相,谥文正。)
宏谋按:正伦理,笃恩义,辨上下,严内外,居家之要道也。温公正色立朝,为有宋第一等人物。而正身以正一家,法肃意周,可为古今仪则。所著家范,父子、祖孙、兄弟、叔侄、夫妇,一家之中,各尽其道。皆有懿行以实之。堪与小学并传,限于卷帙,不及附刊。得此而遵循不越,亦足以整齐门内,无愧型家之道矣。
凡为家长,必谨守礼法,以御群子弟及家众。分之以职,谓掌仓廪、厩库、庖厨、舍业、田园之类;授之以事,谓朝夕所干及非常之事,而责其成功。制财用之节,量入以为出。称家之有无,以给上下之衣食及吉凶之费。皆有品节,而莫不均一。尽其所有而均之,虽粝食不饱,蔽衣不完,人无怨心。裁省冗费,禁止奢华,常须稍存赢余,以备不虞。
凡诸卑幼,事无大小,无得专行。必咨禀于家长。
易曰,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安有严君在上而其下敢直行自恣不顾者乎。虽非父母,当时为家长者,亦当咨禀而行之。则号令出于一人,家政始可得而治矣。
凡为子为妇者,毋得蓄私财。俸禄及田宅所入,尽归之父母舅姑。当用,则请而用之。不敢私假,不敢私与。
凡子事父母,孙事祖父母同。妇事舅姑,孙妇亦同。天欲明,咸起,盥洗手也。漱栉梳头,总所以束发,具冠带。昧爽,天将明也。适父母舅姑之所,省问。此即礼之晨省也。父母舅姑起,子供药物。药物乃关身切务。人子必当亲自供进,不可但委婢仆。妇具晨羞,俗谓点心。供具毕,乃退,各从其事。将食,子妇请所欲于家长。卑幼各不得恣所欲。退具而供之。尊长举箸,子妇乃各退,就食。丈夫妇人,各设食于他所。依长幼而坐。其饮食必均一。幼子又食于他所。亦依长幼,席地而坐。男坐于左,女坐于右。及夕,食亦如之。既夜,父母舅姑将寝,则安置而退。此即礼之昏定也。
居闲无事,则侍于父母舅姑之所。容貌必恭,执事必谨。言语应对,必下气怡声。出入起居,必谨扶卫之。不敢涕唾喧呼于父母舅姑之侧。父母舅姑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
凡子受父母之命,必籍记而佩之。时省而速行之。事毕,则反命焉。或所命有不可行者,则和色柔声,具是非利害而白之。待父母之许,然后改之。若不许,苟于事无大害者,亦当曲从。若以父母之命为非,而直行己志,虽所执皆是,犹为不顺之子,况未必是乎。
凡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谏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则复谏。不悦,与其得罪于乡党州闾,宁熟谏。父母怒,不悦,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
凡为人子弟者,不敢以富贵加于父兄宗族。加,谓特恃其富贵,不率卑幼之礼。
凡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有宾客,不敢坐于正厅,或坐书室。无书室,坐于厅之旁侧。升降不敢由东阶。上下马。不敢当厅。凡事不敢自拟于其父。
杨氏复曰:告与面同,反言面者。从外来,宜知亲之颜色安否。为人亲者,无一念而忘其子,故有倚闾倚门之望。为人子者。无一念而忘其亲,故有出告反面之礼。生则出告反面,没则告行饮至,事亡如事存也。
凡父母舅姑有疾,子妇无故不离侧。亲调尝药饵而供之。父母有疾,子色不满容。不戏笑,不宴游。一切不得如平时,甚则不交睫,不解衣,舍置余事。专以迎医检方合药为务。疾已,复初。
凡子事父母,父母所爱,亦当爱之。所敬,亦当敬之。至于犬马尽然,而况于人乎。
凡子事父母,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以其饮食忠尽己之为忠,养之。幼事长,贱事贵,皆仿此。
凡子妇未敬未孝,不可遽有憎疾,姑教之。若不可教,然后怒之。若不可怒,然后笞之。屡笞而终不改,子放妇出。然亦不明言其犯礼也。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焉。
没身不衰
凡为宫室,必辨内外。深宫固门,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堂,不共厕。男治外事,女治内事。男子昼无故不处私室,妇人无故不窥中门。男子夜行以烛,妇人有故,出中门,必拥蔽其面,如盖头面帽之类。男仆非有缮修,及有大故,谓水火盗贼之类。不入中门。入中门,妇人必避之。不可避,亦必以袖遮其面。女仆无故,不出中门。有故出中门,亦必拥蔽其面。小婢亦然。铃下苍头,但主通内外之言,传致内外之物。毋得辄升堂室,入庖厨。
凡卑幼于尊长,晨亦省问,夜亦安置。坐而尊长过之,则起。出遇尊长于途,则下马。不见尊长,经再宿以上,则再拜。五宿以上,则四拜。贺冬至正旦,六拜。朔望,四拜。凡拜数,或尊长临时减而止之,则从尊长之命。
凡受女婿及外甥拜,立而扶之,外孙则立而受之可也。
凡节序,及非时家宴,上寿于家长。卑幼盛服,序立,如朔望之仪,先再拜。子弟之最长者一人,进,立于家长之前。幼者一人,执酒盏,立于其左。一人执酒注,立于其右。长者跪,斟酒,祝曰,伏愿某官,备膺五福,保族宜家。尊长饮毕,授幼者盏注,反其故处。长者俛伏,兴,退,与卑幼皆再拜。家长命诸卑幼坐,皆再拜而坐。家长命侍者遍酢诸卑幼,诸卑幼皆起,序立如前,俱再拜。就坐,饮讫。家长命易服,皆退,易便服。还,复就坐。
凡内外仆妾,鸡初鸣,咸起。栉,总,盥漱,衣服。男仆洒扫厅事,及庭。铃下苍头,洒扫中庭。女仆洒扫室堂。设椅桌,陈盥漱栉靧洗面。之具。主父主母既起,则拂床襞迭衣。衾。侍立左右,以备使令。退而具饮食,得闲,则浣濯纫缝,先公后私。及夜,则复拂床展衾。当昼,内外仆妾,惟主人之命。各从其事,以供百役。
凡女仆,同辈兄弟所使。谓长者为姊。后辈诸子所使。谓前辈为姨。务相雍睦。其有斗争者,主父主母闻之,即诃禁之。不止,即杖之。理曲者,杖多。一止一不止,独杖不止者。
内则云,虽婢妾,衣服饮食,必后长者。郑康成曰,人无贵贱,不可以无礼,故使之序长幼。凡男仆,有忠信可任者,重其禄。能干家事者,次之。其专务欺诈,背公徇私,屡为盗窃,弄权犯上者,逐之。凡女仆,年满不愿留者,纵之。勤奋少过者,资而嫁之。其两面二舌,饰虚造谗,离间骨肉者,逐之。屡为盗窃者,逐之。放荡不谨者,逐之。有离叛之志者,逐之。
朱子《增损吕氏乡约》
(吕氏兄弟四人,大中、大防、大约、大临。宋时人。)
宏谋按:蓝田吕氏兄弟,皆从学于伊川、横渠两先生。德行道艺,萃于一门,为乡人所敬信,故以此为乡人约。可见古人为学,不肯独善其身。亦不必居官,始可以及人也。其纲止于四条,备列其目,则已举人生善恶功过,可法可戒之事,无不具备。一乡之中,睦姻任恤,休戚相关,何其风之淳且厚欤。余重有望于乡人,更重有望于居乡之贤者,推己及人,为善于乡,媲美吕氏之高风也。
凡乡之约四:一曰德业相劝,二曰过失相规,三曰礼俗相交,四曰患难相恤。众推有齿德者一人,为都约正。有学行者二人副之。约中月轮一人为直月,都副正不与。置三籍。凡愿入约者,书于一籍。德业可劝者,书于一籍。过失可规者,书于一籍。直月掌之。月终,则以告于约正,而授于其次。
德业相劝
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治其身,能治其家。
能事父兄,能待妻妾。能教子弟,能御童仆。
能事长上,能睦亲故。能择交游,能守廉介。
能广施惠,能受寄托,能救患难。
能导人为善,能规人过失。能为人谋事,能为众集事。
能解斗争,能决是非。能兴利除害,能居官举职。
至于读书,治田,营家,济物,畏法令,谨租赋,好礼乐射御书数之类,皆可为之。非此之类,皆为无益。
上件德业。同约之人,各自进修,互相劝勉。会集之日,相与推其能者书于籍,以警励其不能者。
过失相规
犯之过六。不修之过五。
酗,博,斗,讼。
酗,谓纵酒喧竞。博,谓赌博财物,斗,谓斗殴骂詈。讼,谓告人罪恶。意在害人,诬赖争诉,得已不已者,若事干负累,及为人侵损而诉之者非。
行止逾违。
逾礼违法,众恶皆是。
行不恭逊。
侮慢齿德者,持人短长者,恃强陵人者,知过不改,闻谏愈甚者。
言不忠信。
或为人谋事,陷人于恶。或与人要约,退即背之。或妄说事端,荧惑众听者。
造言诬毁。
诬人过恶,以无为有,以小为大。面是背非。或作嘲咏。匿名文书,及发扬人之私隐。无状可求,及喜谈人之旧过者。
营私太甚。
与人交易,伤于掊克者。专务进取,不恤余事者。无故而好干求假贷者,受人寄托而有所欺者。以上犯义之过。
交非其人。
所交不限士庶,但凶恶及游惰无行,众所不齿者。而己朝夕与之游处,则为交非其人。若不得已而暂往还者非。
游戏怠惰。
游,谓无故出入。及谒见人,止务闲适者,戏,谓戏笑无度。及意在侵侮,或驰马击鞠,而不赌财物者。怠惰,谓不修事业,及家事不治,门庭不洁者。
动作无仪。
谓进退太疏野,及不恭者。不当言而言,及当言而不言者。衣冠太华饰,及全不完整者。不衣冠而入街市者。
临事不恪。
主事废忘,期会后时,临事怠惰者。
用度不节。
谓不计有无,过为多费者。不能安贫,非道营求者。
以上不修之过。
右件过失。同约之人,各自省察,互相规戒。小则密规之,大则众戒之。不听,则会集之日,直月告于约正,约正以义理诲谕之。谢过请改,则书于籍以俟。其争辨不服,与终不能改者,听其出约。
礼俗相交
尊幼辈行。
与父同行,及长于己三十岁以上,曰尊者。长于己十岁以上,与兄同行,曰长者。年上下不满十岁,曰敌者。少于己十岁以下,曰少者。少于己二十岁以下,曰幼者。
以上凡五等。
造请拜揖。
凡少者幼者,于尊者长者,岁首,冬至,四孟月朔,辞见贺谢,皆为礼见。此外候问起居,质疑白事,及赴请召,皆为燕见。尊者受谒。不报。长者岁首冬至,具牓子报之。余令子弟以己名牓子代行。
凡敌者,岁首冬至,辞见贺谢,相往还。
凡见尊者长者,门外下马,俟于外次。升堂,礼见四拜。燕见不拜。退则主人送于庑下。
凡见敌者,门外下马,俟于庑下,礼见则再拜,退则主人请就阶上马,
请召迎送。
凡请尊长饮食,亲往投书,既来赴,明日亲往谢之。召敌者以书简,明日交使相谢,召少者用客目,明日客亲往谢。
凡聚会皆乡人,则坐以齿。若有亲,则别叙。若有他客,有爵者,则坐以爵。若特请召,或迎劳出饯,皆以专召者为上客,如婚礼,则姻家为上客,皆不以齿爵为序。
凡有远出远归者,则迎送之。或五里三里,各期会于一处。有饮食,则就饮食之。少者以下,俟其既归,又至其家省之。
庆吊赠遗。
凡同约有吉事,则庆之。有凶事,则吊之。每家只家长一人,与同约者俱往。其书问亦如之。若家长有故,或与所庆吊者不相接,则其次者当之。
凡庆礼,如常仪,有赠物。或其家力有不足,则为之借助器用,及为营干。
凡吊礼,初丧未易服,则率同约深衣往哭之。且助其凡百经营之事,主人成服,则相率素服,具酒果食物往奠之。及葬,又相率致赗,俟发引,则素服而送之。
凡丧家,不可具酒食衣服以待吊客,吊客亦不可受。
上礼俗相交之事。直月主之。有期日者,为之期日。当纠集者,督其违慢。凡不如约者,以告于约正而告之,且书于籍。
患难相恤
水火。
小则遣人救之,甚则亲往,多率人救,且吊之。
盗贼。
近者同力追捕,有力者为告之官司。其家贫,则为之助出募赏。
疾病。
小则遣人问之,甚则为访医药,贫则助其养疾之费。
死丧。
阙人则助其干办,乏财则赙赗借贷。
孤弱。
孤遗无依者,若能自赡,则为之区处,稽其出内。或闻于官司,或择人教之。及为求婚姻,贫者协力济之,无令失所。有侵欺之者,力为辩理。稍长而放逸不检,亦防察约束之,无令陷于不义。
诬枉。
有为人诬枉过恶,不能自伸者,势可以闻于官府,则为言之。有方略可以救解,则为解之。或其家因而失所者,众共以财济之。
贫乏。
有安贫守分,而生计大不足者,众以财济之。或为之假贷置产,以岁月偿之。
上患难相恤之事。凡同约者,财物器用,车马人仆,皆有无相假。若不急之用,及有所妨者,则不必借。可借而不借,及逾期不还,及损坏借物者,书于籍。邻里或有缓急,虽非同约,而闻知,亦当救助。或不能救助,则为之告于同约而谋之。有能如此者,则亦书其善于籍,以告乡人。
陆梭山《居家正本制用篇》
(先生名九韶,字子美,金溪人,象山先生之兄也。)
宏谋按:门内之地,至性所关。虽极愚顽之人,岂无天良之动。而有时视门内如路人,非礼犯分之事,悍然不顾者,名利之心夺之耳。于名利上看得重一分,即于天伦轻一分矣。梭山先生论居家而先之以正本。其言正本也,以孝悌忠信、读书明理为要,而以时俗名利之积习为戒,其警世也良切。至于制用之道,不过费以耗财,亦不因贫而废礼。随时樽节,称家有无,尤理之不可易也。陆氏十世同居,家法严肃。高风笃行,可仰可师。读此,亦足以知其所由来矣。
正本
古者民生八岁,入小学,学礼乐射御书数。至十五岁,则各因其材而归之四民。故为农工商贾者,亦得入小学。七年而后就其业。其秀异者,入大学而为士,教之德行。凡小学大学之教,俱不在言语文字。故民皆有实行,而无诈伪。愚谓人之爱子,但当教之以孝悌忠信。所读须先六经论孟,通晓大义。明父子君臣夫妇昆弟朋友之节。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以事父母,以和兄弟,以睦族党,以交朋友,以接邻里。使不得罪于尊卑上下之际。次读史,以知历代兴衰。究观皇帝王霸,与秦汉以来为国者,规模措置之方。功效逐日可见,惟患不为耳。
世之教子者,惟教之以科举之业。志在于荐举登科,难莫难于此者,试观一县之间,应举者几人,而与荐者有几。至于及第,尤其希罕。盖是有命焉,非偶然也。此孟子所谓求在外者,得之有命,是也。至于止欲通经知古今,修身为孝悌忠信之人。此孟子所谓求则得之,求在我者也。此有何难,而人不为耶。
况既通经知古今,而欲应今之科举,亦无难者。若命应仕宦,必得之矣。而又道德仁义在我,以之事君临民,皆合义理。岂不荣哉。
人孰不爱家、爱子孙、爱身?然不克明爱之之道,故终焉适以损之。一家之事,贵于安宁和睦悠久也,其道在于孝悌谦逊。仁义之道,未尝言之。朝夕之所从事者,名利也。寝食之所思者,名利也。相聚而讲究者,取名利之方也。言及于名利,则洋洋然有喜色。言及于孝悌仁义,则淡然无味,惟思卧。幸其时数之遇则跃跃以喜。小有阻意,则躁闷若无容矣。如其时数不偶,则朝夕忧煎,怨天尤人。至于父子相夷,兄弟叛散,良可悯也,岂非爱之适以损之乎。
夫谋利而遂者,不百一。谋名而遂者,不千一。今处世不能百年,而乃徼幸于不百一不千一之事,岂不痴甚矣哉。就使遂志临政不明仁义之道,亦何足为门户之光耶。愚深思熟虑久矣,而不敢出诸口。今老矣,恐一旦先朝露而灭,不及与乡曲父兄子弟,语及于此。怀不满之意,于冥冥之中,无益也。故辄冒言之,幸垂听而择焉。
夫事有本末,知愚贤不肖者本,贫富贵贱者末也。得其本,则末随。趋其末,则本末俱废,此理之必然也。今行孝悌,本仁义,则为贤为知。贤知之人,众所尊仰。箪瓢为奉,陋巷为居,己固有以自乐,而人不敢以贫贱而轻之。岂非得其本,而末自随之。夫慕爵位,贪财利,则非贤非知。非贤非知之人,人所鄙贱。虽纡青紫,怀金玉,其胸襟未必通晓义理。己无以自乐,而人亦莫不鄙贱之。岂非趋其末,而本末俱废乎。
况富贵贫贱,自有定分。富贵未必得,则将陨获而无以自处矣。斯言或有信之者,其为益不细。相信者稍众,则贤才自此而盛,又非小补矣。
制用
古之为国者,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用地大小,视年之丰耗。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国既若是,家亦宜然。故凡家有田畴,足以赡给者,亦当量入以为出。然后用度有准,丰俭得中。怨讟不生,子孙可守。
今以田畴所收,除租税,及种盖粪治之外。所有若干,以十分均之。留三分为水旱不测之备,一分为祭祀之用,六分分十二月之用。取一月合用之数,约为三十分,日用其一。可余而不可尽用,至七分为得中,不及五分为啬。其所余者,别置簿收管。以为伏腊裘葛修葺墙屋,医药,宾客,吊丧,问疾,时节馈送。又有余,则以周给邻族之贫弱者,贤士之困穷者,佃人之饥寒者,过往之无聊者。毋以妄施僧道,盖僧道本是蠹民,况今之僧道,无不丰足。施之适足以济其嗜欲,长其过恶,而费农夫血汗勤劳所得之物。未必不增我冥罪,果何福之有哉。不但非福,且有冥罪,佞佛者可以悟矣。更有减奉养衣食,资给亲故之费。以施僧道者,其冥罪不更甚耶。
其田畴不多,日用不能有余,则一味节啬。节,用之有制。啬,用之以舒。裘葛取诸蚕绩,墙屋取诸蓄养。杂种蔬果,皆以助用。不可侵过次日之物。一日侵过,无时可补,则便有破家之渐。当谨戒之。
其有田少而用广者,但当清心俭素,经营足食之路。于接待宾客、吊丧、问疾、时节馈送、聚会饮食之事,一切不讲。加意减省,不求美观也。详见下文。免至于干求亲旧,以滋过失。责望故索,以生怨尤。负讳通借,以招耻辱。家居如此,方为称宜。而远吝侈之咎,积是成俗,岂惟一家不忧水旱之灾,虽一县、一郡、通天下,皆无忧矣,其利岂不溥哉。
居家之病有七:曰笑,知笑骂戏谑之类。一本作呼。如呼卢喧嚷之类。曰游,曰饮食,曰土木,曰争讼,曰玩好,曰惰慢。有一于此,皆能破家。其次贫薄而务周旋,丰余而尚鄙啬。事虽不同,其终之害,或无以异,但在迟速之间耳。夫丰余而不用者,疑若无害也。然己既丰余,则人望以周济。今乃恝然,必失人之情。既失人情,则人不佑。人惟恐其无隙,苟有隙可乘,则争媒蘗之。虽其子孙,亦怀不满之意。一旦入手,若决堤破防矣。
前所言存留十之三者,为丰余之多者制也。苟所余不能三分,则有二分亦可。又不能二分,则存一分亦可。又不能一分,则宜撙节用度,以存赢余,然后家可长久。不然,一旦有意外之事,必遂破家矣。
前所谓一切不讲者,非绝其事也,谓不能以货财为礼耳。如吊丧,则以先往后罢为助。宾客,则樵苏供爨清谈而已。至如奉亲最急也,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祭祀最严也,蔬食菜羹,足以致其敬。方不是因贫乏而废礼义。凡事皆然,则人固不我责,而我亦何歉哉。如此,则礼不废而财不匮矣。
前所言以其六分为十二月之用,以一月合用之数,约为三十分者,非谓必于其日用尽,但约见每月每日之大概。其间用度,自为赢缩。惟是不可先次侵过,恐难追补。宜先余而后用,以无贻鄙啬之讥。
世所用度,有何穷尽。盖是未尝立法,所以丰俭皆无准则。好丰者,妄用以破家。好俭者,多藏以敛怨。无法可依,必至于此。愚今考古经国之制,为居家之法。随赀产之多寡,制用度之丰俭。合用万钱者,用万钱,不谓之侈。合用百钱者,用百钱,不谓之吝。是取中可久之制也。
倪文节公《经鉏堂杂志》
(公名思,字正甫,归安人,宋进士,官礼部尚书。)
宏谋按:所言月计岁计子孙计,非沾沾惟利是计也。量入为出,理自如此。人之物力,止有此数,妄用则不继。饥寒交迫,急不择音。妄取妄求,势所必至。欲固其节,其可得乎。夫谨身节用,士庶宜然。而俭以成廉,尤仕宦之所急。许鲁斋言学者以治生为急,司马温公每问士大夫生计足否,皆此意也。
岁计
俭者君子之德,世俗以俭为鄙,非远识也。俭则足用,俭则寡求,俭则可以成家,俭则可以立身,俭则可以传子孙。奢则用不给,奢则贪求,奢则掩身,奢则破家,奢则不可以训子孙。利害相反如此,可不念哉。富家有富家计,贫家有贫家计。量入为出,则不至乏用矣。用常有余,则可以为意外横用之备矣。今以家之用,分而为二,令尔子弟分掌之。其日用收支为一,其岁计分支为一。日用以赁钱俸钱当之,每月终,白尊长。有余,则趱在后月。不足,则取岁计钱足之。岁计以家之薄产所入当之,岁终,以白尊长。有余,则来岁可以举事。不足,则无所兴举。可以展向后者,一切勿为,以待可为而为之。或有意外横用,亦告于尊长,随宜区处。
人家至于破产,先自借用官物钱始。既先借用官物钱,至于官物催趱,不免举债典质。久而利重,虽欲存产业,不可得矣。故当先须留官物钱,则无此患。仆奋空拳,粗成家业。毫分积累甚难,诸子宜体念。各存公心管干,且为二十年计。日后则事难料,又在诸子从长区处。仆之智力,有不及矣。月河莫侍郎家甚富,兄弟同居,亦三十余年,此可法也。盖聚居则百费皆省,析居则人各有费也。然须上下和睦。若自能奋飞,不藉父业,则听其挈出。不可将带父业,留以与不能奋飞者,可也。
人家用度,皆可预计,惟横用不可预计。若婚嫁之事,是闲暇时,子弟自能主张。若乃丧葬,仓卒之际,往往为浮言所动,多至妄用,以此为孝。世俗之见,切不可徇,则当随家丰俭也。
月计
士大夫家子弟,若无家业。经营衣食,不过三端。上焉者,仕而仰禄。中焉者,就馆聚徒。下焉者,干求假贷。今员多阙少,待次之日常多。官小俸薄,既难赡给。远宦有往来道途之费,纵余无几。意外有丁忧论罢之虞,不可不备。又还家无以为策,则居官凡事掣肘。若有退步,进退在我,易以行志矣。就馆聚徒,所得不过数十。有一书馆,争者甚众。未娶,就馆犹可。既娶之后,难远离家。在己为羁旅,在家则百事不可照嘱。或自有子,欲教不可。若稍有家业,则可免此患。纵不免就馆聚徒,亦不至若不可一日无馆者之窘也。至于干谒假贷,滋味尤恶。不惟趦趄嗫嚅,此状可恶。奔走于道途,见拒于阍人,情况之恶,抑又可知。纵有所得无几,久而化为唇吻。洁特之士,化为无廉耻可厌之人。若乃假贷亲故,至一至再,亦难言矣。谚曰:做个求人而不成。此言有理。若自有薄产,无此恶况矣。吾家业虽不多,若自知节省,且为二十年计,可以使尔辈待阙,不至狼狈。既免聚徒就馆,又免干求假贷。谚曰:求人不如求己。此之谓也。已作岁计簿,复作月计簿。盖先有月计,然后岁计可知。若月之所用,多于其所入。积而至岁,为大阙用矣。世间事固终归空,人固各有命。然可施智力处,亦不当不理会。又所求者在己,与夫不知义命妄求者,大异也。
子孙计
或曰:既有子孙,当为子孙计,人之情也。余曰:君子岂不为子孙计?然其子孙计,则有道矣。种德,一也。家传清白,二也。使之从学而知义,三也。受以资身之术,如才高者,命之习举业,取科第,才卑者,命之以经营生理,四也。家法整齐,上下和睦,五也。为择良师友,六也。为取淑妇,七也。常存俭风,八也。如此八者,岂非为子孙计乎?循理而图之,以有余而遗之,则君子之为子孙计,岂不久利,而父子两得哉。如孔子教伯鱼以诗礼,汉儒教子一经,杨震之使人谓其后为清白吏子孙。邓禹十子,人各授之一业。庞德公云:人皆遗之以危,我独遗之以安。皆善为子孙计者,又何歉焉。
俭而能施,仁也。俭而寡求,义也。俭以为家法,礼也。俭以训子孙,智也。俭而悭吝,不仁也。俭复贪求,不义也。俭于其亲,非礼也。俭其积遗子孙,不智也。
衣以岁计,食以日计。一日阙食,必至饥馁。一年阙衣,尚可藉旧。食,在家者也,食粗而无人知。衣,饰外者也,衣敝而人必笑。故善处贫者,节食以完衣。不善处贫者,典衣而市食。
陈希夷《心相编》
(先生名抟,宋初隐士。)
宏谋按:相者之术,于眉睫方寸之间,以征毕生之休咎。其说有时而中,此不尽关乎术数也。形神本不相离,未有有诸内而不形诸外者。兹以心相名编,谓相从心生,心有善恶、有厚薄,而相之休咎系焉,有不啻影之随形、声之应响者矣。推而广之,经所云惠迪吉,从逆凶。传所云德润身,心广体胖。又云善必先知,不善必先知之。朱子释之,以为如执玉高卑,其容俯仰之类。孟子所云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皆以心为。相之义也。是理也,非术也。范太傅质,自从仕,未尝废学。曰:昔有异人言,吾他日必当大任。茍如其言,无学术,何以当之。此因相而返观内照,欲求建立,以不负乎相也。有人相吕新吾,指面上部位多贵。先生云,所忧不在此也。汝相予一心,要包藏得天下理。相予两肩,要担得天下事。相予两脚,要踏得万事定。不然,予方有愧于面也。此则直以心为相,不任术而任理者也。余尝慨世之离心以求相者,相云吉,则深以为喜,生冀幸心。相云凶,则抑郁无聊,生退悔心。相之有损无益也,久矣。喜兹编足以破世人之愚惑,而有助于劝戒也,故录而叙论之。人诚深明乎此,可以相人,可以为人相,可以自相。而且不妨于随时随事,皆作相者观,即以此为省己观人之则可也。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
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
出纳不公平,难得儿孙长育。
语言多反复,应知心腹无依。
消沮闭藏,必是奸贪之辈。
披肝露胆,决为英杰之人。
心和气平,可卜孙荣兼子贵。
才偏性执,不遭大祸必奇穷。
转眼无情,贫寒夭促。
时谈念旧,富贵期颐。
重富欺贫,焉可托妻寄子。
敬老慈幼,必然裕后光前。
轻口出违言,寿元短折。
忘恩思小怨,科第难成。
小富小贵易盈,刑灾准有。
大富大贵不动,厚福无疆。
欺蔽阴私,纵有荣华儿不享。
公平正直,虽无子息死为神。
开口说轻生,临大节,决然规避。
逢人称知己,即深交,究竟平常。
处大事,不辞劳怨,堪为梁栋之材。
遇小故,辄避嫌疑,岂是腹心之寄。
与物难堪,不测亡身还害子。
待人有地,无端得福更延年。
迷花恋酒,阃中妻妾参商。
利己损人,膝下儿孙悖逆。
贱买田园,决生败子。
尊崇师傅,定产贤郎。
愚鲁人,说话尖酸刻薄,既贫穷,必损寿元。
聪明子,语言木讷优容,享安康,且膺封诰。
患难中能守者,若读书,可作朝廷柱石之臣。
安乐中若忘者,纵低才,岂非金榜青云之客。
鄙吝勤劳,亦有大富小康之别,宜观其量。
奢侈靡丽,宁无奇人浪子之分,必视其才。
弗以见小为守成,惹祸破家难免。
莫认惜福为悭吝,轻财仗义尽多。
处事迟而不急,大器晚成。
见机决而能藏,高才蚤发。
有能吝教,己无成,子亦无成。
见过隐规,身可托,家亦可托。
知足与自满不同,一则矜而受灾,一则谦而获福。
大才与见才自别,一则诞而多败,一则实而有成。
忮求念胜,图名利,到底逊人。
恻隐心多,遇艰难,中途获救。
不分德怨,料难至乎遐年。
较量锱铢,岂足期乎大受。
过刚者图谋易就,灾伤岂保全无。
太柔者作事难成,平福亦能安受。
乐处生悲,一生辛苦。
怒时反笑,至老奸邪。
好矜己善,弗再望乎功名。
乐摘人非,最足伤乎性命。
责人重而责己轻,弗与同谋共事。
功归人而过归己,尽堪救患扶灾。
处家孝悌无亏,簪缨奕世。
与世吉凶同患,血食千年。
曲意周全知有后。任情激搏必凶亡。
易变脸,薄福之人奚较。
耐久朋,能容之士可宗。
好与人争,滋培浅而前程有限。
必求自反,蓄积厚而事业能伸。
少年飞扬浮动,颜子之限难过。
壮岁冒昧昏迷,不惑之期怎免。
喜怒不择轻重,一事无成。
笑骂不审是非,知交断绝。
济急拯危,亦有时乎贫乏,福自天来。
解纷排难,恐亦涉乎囹圄,名扬海内。
饿死岂在纹描,抛衣撒饭。
瘟亡不由运数,骂地咒天。
甘受人欺,有子忽然大发。
常思退步,一身终得安闲。
举止不失其常,非贵亦须大富。寿可知矣。
喜怒不形于色,成名还立大功。奸亦右之。
无事失措仓皇,光如闪电。
有难怡然不动,安若泰山。
积功累仁,百年必报。
大出小入,数世其昌。
人事可凭,
天道不爽。
如何飧刀饮剑?君子刚愎自用,小人行险侥幸。
如何投河自缢?男人才短蹈危,女子气盛见逼。
如何短折亡身?出薄言,做薄事,存薄心,种种皆薄。
如何凶灾恶死?多阴毒,积阴私,有阴行,事事皆阴。
如何暴疾而没?色欲空虚。
如何毒疮而终?肥甘凝腻。
如何老后无嗣?性情孤洁。
如何盛年丧子?心地欺瞒。
如何多遭火盗?刻剥民财。
如何时犯官符?调停失当。
何知端揆首辅?常怀济物之心。
何知拜将封侯?独挟盖世之气。
何知玉堂金马?动容清丽。
何知建牙拥节?气概凌霄。
何知丞簿下吏?量平胆薄。
何知明经教职?志近行拘。
何知苗而不秀?非惟愚蠢更荒唐。
何知秀而不实?盖谓自贤兼短行。
若论妇人,先须静默。
从来淑女,不贵才能。
有威严,当膺一品之封,
少修饰,准掌万金之重。
多言好胜,纵然有嗣必伤身。
尽孝兼慈,不特助夫还旺子。
贫苦中毫无怨詈,两国褒封。
富贵时常惜衣粮,满堂荣庆。
奴婢成群,定是宽宏待下。
赀财盈箧,决然勤俭持家。
悍妇多因性妒,老后无归。
奚婆定是情乖,少年浪走。
为甚欺夫?显然淫行。
缘何无子?暗里伤人。
合观前论,历试无差。
勉教后来,犹期善变。
信乎骨格步位,相辅而行。
允矣血气精神,由之而显。
知其善而守之,锦上添花。
知其恶而弗为,祸转为福。
袁氏《世范》
(先生名采,字君载,宋时衢州人,官至监登闻检院。)
宏谋按:王道本乎人情,至理不离日用。朱子言道之费,而曰近自夫妇居室之间,远而至于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外,道岂遗于卑迩哉。篇中所言妇子居室之事,准乎人情,协乎天理,设身处地,即病即药,几于纤悉不遗矣。兹录其切要者,以为训焉。
睦亲
人之至亲,莫过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责善,兄弟或因于争财。有不因责善争财而不和者。世人见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别是非,而莫明其由。盖人之性,或宽缓,或褊急,或刚强,或柔懦,或喜闲静,或喜纷拏,或所见者小,或所见者大,所禀自是不同。父必欲子之性合于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于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则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况临事之际,一以为是,一以为非。一以为当先,一以为当后。一以为宜急,一以为宜缓。其不齐如此。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争论。争论不胜,至于再三,至于十数,则不和之情,自兹而启,或至于终身失欢。若悉悟此理,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责子弟之同于己。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听。则处事之际,必相和协,无乖争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此圣人教人和家之要术,宜熟思之。语云:识性可与同居,正谓此也。
自古人伦不齐,或父子不能皆贤,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荡,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譬如身有疮痍疣赘,虽甚可恶,不可决去,惟当宽怀处之。能知此理,则胸中泰然矣。古人所以谓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人所难言者,如此。宽怀而外,还当循理以化之,积诚以感之。最忌者,忿恨激烈也。
人言居家之道,莫善于忍。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其失尤多。盖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矣。不若随而解之,曰此其不思尔,曰此其无知尔,曰此其失误尔,曰此其所见者小尔,曰此其利害宁几何。不使入于吾心,虽日犯我者十数,亦不至形于颜色。然后见忍之功效甚大,此所谓善处忍者。
骨肉之失欢,有本于至微,而终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欢之后,各自负气,不肯先下气尔。朝夕群居,不能无相失。相失之后,有一人能先下气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遂如平时矣。
高年之人,作事有如婴孺。喜得钱财微利,喜受饮食果实小惠,喜与孩儿玩狎。为子弟者,能知此而顺适其意,则尽其欢矣。孝顺二字,理本如此。
父母见诸子中有独贫者,往往念之,常加怜恤。饮食衣服之分,或有所偏私。子之富者或有所献,则转以与之。此乃父母均一之心。而子之富者,或以为怨,此殆未之思也。若使我贫,父母亦移此心于我矣。
同母之子,而长者或为父母所憎,幼者或为父母所爱,此理殆不可晓。窃尝细思其由。盖人生一二岁,举动笑语,自得人怜。虽他人犹爱之,况父母乎。才三四岁,至五六岁,恣性啼号,多端乖劣。或损动器用,冒犯危险。凡举动言语,皆人之所恶。又多痴顽,不受训戒。故虽父母,亦深恶之。方其长者可恶之时,正值幼者可爱之日。父母移其爱长者之心,而更爱幼者。其憎爱之心,从此而分。最幼者当可恶之时,下无可爱之者。父母爱无所移,遂终爱之。其势或如此。为人子者,当知父母爱之所在。长者宜少让,幼者宜自抑。为父母者,又须觉悟,稍稍回转,不可任意而行,使长者怀怨,幼者纵欲,以致破家。
兄弟子侄同居,至于不和,本非大有所争。由其中有一人设心不公,为己稍重。虽是毫末,必独取于众。或众有所分,在己必欲多得。其他心不能平,遂启争端。破荡家产,驯小得而致大患。若知此理,各怀公心。取于私,则皆取于私。取于公,则皆取于公。众有所分,虽果实之属。直不数十钱,亦必均平,则亦何争之有。
兄弟子侄同居,长者或恃长凌幼。专用其财,自取温饱。簿书出入,不令幼者知。幼者至不免饥寒,必启争端。或长者处事至公,幼者不能承顺。盗取其财,以为不肖之资,尤不能和。若长者总提大纲,幼者分干细务。长必幼谋,幼必长听。各尽公心,自然无争。
兄弟子侄,贫富厚薄不同。富者既怀独善之心,又多骄傲。贫者不生自勉之心,又多妒嫉。此所以不和。若富者时分惠其余,不责其不知恩。贫者知自有定分,不望其必分惠。则亦何争之有。
朝廷立法,于分析一事,非不委曲详悉。然有果是窃众营私,却于典买契中,称系妻财置到,或诡名置产。又有果是起于贫寒,不因父祖资产,自能奋立,营置财业。或虽有祖父财产,而其实不因于众,别自植立私财。其同宗之人,必求分析。至于经县经州,累十数年,各至破荡而后已。若富者能反思,果是因众成私,不分与贫者,于心岂无所歉。果是自置财产,分与贫者,明则为高义,幽则为阴德。又岂不胜如连年争讼,妨费家务,及资备裹粮,与嘱托吏胥,贿赂官员之徒费耶。贫者亦宜自思,彼虽窃众,亦由辛苦营运,以至增置,岂可悉分有之。况实彼之私财,而吾欲受之,宁不自愧。茍能知此,则所分虽微,必无争讼之费也。
人有兄弟子侄同居,而私财独厚。虑有分析,则买金银之属而深藏之,此为大愚。若以百千金银计之,用以买产,岁收十千。十余年后,所谓百千者,我已取之。其分与者,皆其息也。况百千又有息焉,用以典质营运,三年而其息一倍。则所谓百千者,我已取之。何为藏之箧笥,不假此收息以利众也。余见世人,将私财假于众,使之营家,久而止取其本者,其家富厚,均及兄弟子侄。绵绵不绝,此善处心之报也。亦有窃盗众财,或寄妻家,或寄内外姻亲之家,终为其人用过,不敢取索。及取索而不得者矣。亦有作妻家姻亲置产。为其人所掩有者矣。亦有作妻家置产,身死而妻改嫁。举以自随者矣。凡百君子,幸详鉴此,止须存心。
兄弟同居,世之美事。其间有一人早亡,诸父与子侄,其爱稍疏,其心未必均齐。为长而欺瞒其幼者有之,为幼而悖慢其长者有之。同居交争,其相疾甚于路人。前日美事,至甚不美,岂不可惜。故兄弟当分,宜早有所定。兄弟相爱,虽异居异财,亦不害为孝义。一有交争,则孝义何在。
兄弟子侄,有同门异户而居者,于众事宜各尽心。不可令小儿婢仆,有扰于众。虽是细微,皆起争之渐。且众之庭宇,一人勤于扫洒,一人全不之顾。勤扫洒者,已不能平。况不之顾者,又纵其小儿婢仆,常常狼藉,且不容他人禁止。则怒詈失欢,多起于此。
人有数子,无所不爱。而于兄弟,则相视如仇雠。往往其子因父之意,遂不礼于伯父叔父者。殊不知己之兄弟,即父之诸子。己之诸子,即他日之兄弟。我与兄弟不和,则我之诸子,更相视效,能禁其不乖戾否。子不礼于伯叔父,则不孝于父,亦其渐也。故欲吾之诸子和同,须以吾之处兄弟者示之。欲吾子之孝于己,须以其善事伯叔父者先之。
凡人之家,有子弟及妇女,好传递言语,则虽圣贤同居,亦不能不争。且人之作事,不能皆是,不能皆合他人之意,宁免其背后评议。背后之言,人不传递,则彼不闻知,宁有忿争。惟此言彼闻,则积成怨恨。况两递其言,又从而增易之。两家之怨,至于牢不可解。惟高明之人,有言不听,则此辈自不能离间其所亲。
同居之人,或相往来,须扬声曳履,使人知之。虑其适议及我,则彼此愧惭,进退不可也。又有好伏于幽暗之处,以伺人之言语,此生事兴争之人也。然人之居处,不可谓僻地无人,而辄讥议人,虑或有闻之者。俗谓墙壁有耳。又曰日不可说人,夜不可说鬼。
人家不和,多因妇女以言激怒其夫,及同辈。盖妇女所见,不广,不远,不公,不平。又其所谓舅姑伯叔妯娌,皆假合强为之称呼,非自然天属。故轻于割恩,易于修怨。非丈夫有远识,则为其役而不自觉。一家之中,乖戾生矣。于是有亲兄弟子侄,隔屋连墙,至死不相往来者。有无子而不肯以犹子为后,有多子而不以与其兄弟者。有不恤兄弟之贫,养亲必欲如一,宁弃亲而不顾者。有不恤兄弟之贫,葬亲必欲均费,宁留丧而不葬者。其事多端,不可概述。亦尝见有远识之人,知妇女之不可谏诲,而外与兄弟相爱,常不失欢。私救其所急,私赒其所乏,不使妇女知之。彼兄弟之贫者,虽深怨其妇女,而重爱其兄弟。分析之际,不敢以贫故,而贪爱其兄弟之财产者。盖由见识高远,不听妇女之言,而先施之厚,因以得兄弟之心也。
妇女之易生言语者,又多出于婢妾之构斗。婢妾愚贱,尤无见识。以言他人短失,为忠于主母。若妇女有见识,能一切勿听,则虚佞之言,不复敢进。若听之信之,则必再言之。使主母与人,遂成深仇。为婢妾者,方洋洋得志。仆隶亦多如此。若主翁听信,则房族亲戚故旧,皆大失欢矣。
寡妇再嫁,或有孤女年未及嫁。如内外亲姻,有高义者,宁若与之议亲,使鞠养于舅姑之家,俟其长而成亲。若随母而归义父之家,则嫌疑之间,多不能明。
妇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务,计算钱谷出入,人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与其子同理家务,不致破荡家产者。有夫死子幼,而能教养其子,敦睦内外姻亲,料理家务,至于兴隆者。皆贤妇人也。而夫死子幼,居家营生,最为难事。托之宗族,宗族未必贤。托之亲戚,亲戚未必贤。贤者又不肯预人家事。惟妇人自识书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庶几焉。不然,鲜不破家。
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婿,又须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痴庸下,若娶美妇,岂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狠妒,若嫁美婿,万一不和,卒为其弃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审之罪也。相女为配夫,量桩系马。虽属俗语,却有至理。
古人谓周人恶媒,以其言语反复。绐女家,则曰男富。绐男家,则曰女美。近世尤甚。绐女家,则曰男家不求备礼,且助出嫁遣之资。绐男家,则厚许其所迁之贿,且虚指数目。若轻信其言而成婚,则责恨见欺,夫妻反目,至于仳离克者有之。大抵嫁娶固不可无媒,而媒者之言,不可尽信如此。宜谨察于始。
嫁女须随家力,不可勉强。然或财产宽余,亦不可视为他人,不以分给。今世固有生男不得力,而依托女家,及身后葬祭,皆由女子者,岂可谓生女之不如男也。大抵女子之心,最为可怜。母家富而夫家贫,则欲得母家之财,以与夫家。夫家富而母家贫,则欲得夫家之财,以与母家。为父母及夫者,宜怜而稍从之。及其有男女嫁娶之后,男家富而女家贫,则欲得男家之财,以与女家。女家富而男家贫,则欲得女家之财,以与男家。为男女者,亦宜怜而稍从之。若或割贫益富,此为非宜,不从可也。
亲戚中有妇人,年老无子,或子孙不肖,不能供养者,当为收养。然又须关防,恐其身故之后,其不肖子孙称其人因饥寒而死,或称其人有遗下囊箧之物,妄经官司,不免有扰。须于生前令白之于众,质之于官,则免他患。大抵为高义之事,须令无后患。
遗嘱之文,皆明贤之人,为身后之虑。然亦须公平,乃可以保家。如劫于悍妻黠妾,因于后妻爱子中,有偏曲厚薄。或妄立嗣,或妄逐子。不近人情之事,不可胜数,皆所以兴讼破家也。
处己
富贵自有定分。造物者既设为一定之分,又设为不测之机。使天下之人,朝夕奔趋,老死而不觉。不如是,则人生天地间,全然无事,而造化之术穷矣。然奔趋而得者,不过一二。奔趋而不得者,盖千万人。世人终以一二者之故,至于劳心费力,老死无成者,多矣。不知他人奔趋而得,亦其定分中所有者。虽不奔趋,亦终必得。前辈谓死生贫富,生来注定,君子赢得为君子,小人枉了为小人。此言甚切,人自不知耳。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微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宁,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静思此理,可以宽怀。
人之性行,虽有所短,必有所长。与人交游,若常见其短,不见其长,则时日不可同处。若念其所长,置其所短,虽终身与之交游,可也。
处己接物,常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君子不为也。慢心者,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己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回省其身,则愧汗浃背矣。伪心者,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妒心者,常欲我之高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美者,则不以为然。闻人有不如己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只厚怨耳。疑心者,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忠信笃敬,先存其在己者,然后望其在人者。如在己者未尽,而以责人,人亦以此责我矣。今世之人,能自省其忠信笃敬者盖寡,能责人以忠信笃敬者皆然也。虽然,在我者既尽,在人者亦不必深责。今有人能尽其在我,乃欲责人之似己。一或不满吾意,则疾之已甚。亦非有容德者,只益贻怨于人耳。
凡人行己,公平正直,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傲人。虽孔子亦以敬鬼神、事大夫、畏大人为言,况下此者哉。
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德之进,所谓日加益而不自知也。
凡人为不善事而不成,不必怨尤。此乃天之所爱,终无祸患。如见他人为不善事常称意者,不须多羡。此乃天之所弃,待其积恶深厚,从而殄灭之。不在其身,则在其子孙也。
人之平居,欲近君子而远小人者。君子之言,多长厚端谨。此言先入于吾心,及乎临事,自然出于长厚端谨矣。小人之言,多刻薄浮华。此言先入于吾心,及乎临事,自然出于刻薄浮华矣。且如朝夕闻人尚气好凌人之言,吾亦将尚气凌人而不觉矣。朝夕闻人游荡不事绳检之言,吾亦将游荡不事绳检而不觉矣。如此非一端,非大有定力,必不免渐染之患也。
老成之人,言近迂阔。而更事已多,情理自透。后生虽天质聪明,而见识终有不及。后生类以老成为迂阔。及至年齿渐长,历事渐多。方悟老成之言,可以佩服,然已在险阻备尝之后矣。
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议之耳。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辨,至绝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人有善诵我之美,使我喜闻而不觉其谀者,小人之最黠者也。彼其面谀我而我喜,及其退与他人语,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愚也。人有善揣人意之所向,先发其端,导而迎之,使人喜其与己暗合者,亦小人之最黠者也。彼其揣我意而果合,及其退与他人语,又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料也。君子与人为善,能者所见略同,又当别论。
大抵忿怒之际,最不可指人隐讳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恶。吾之一时怒气所激,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古人谓伤人之言,深于矛戟是也。俗亦谓打人莫打膝,道人莫道实。
亲戚故旧,因言语而失欢者,多是颜色辞气暴厉,能激人之怒。且如谏人之短,语虽切直,而能温言下气,纵不见听,亦未必怒。若平常言语,无伤人处,而词色俱厉,纵不见怒,亦须怀疑。古人谓怒于室者色于市。方其有怒,与他人言,必不卑逊。他人不知所自,安得不怪。故盛怒之际,与人言语,尤当自警。前辈有言,诫酒后语,忌食时嗔,忍难耐事,顺自强人。常能持此,最得便宜。
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狠愎暴恣,而贻人怨。不能回思者,皆是也。故见任官每每称寄居官之可恶,寄居官亦多谈见任官之不韪。并与其善者而掩之也。
小人以物市于人,弊恶之物,饰为新奇。假伪之物,饰为真实。如绢帛之用胶糊,米麦之增湿润,肉食之灌以水,药材之易以他物。巧其言词,止于求售。误人食用,有不恤也。其不忠也,类如此。负人财物,久而不偿。人苟索之,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售。又期以一月,又不售。至于十数期,而不售如初。工匠制器,要其定资,责其所制之器。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得。又期以一月,又不得。至于十数期,而不得如初。其不信也,类如此。小人朝夕行之,略不之怪。为君子者,往往忿疐,直欲深治之,至于殴打论讼。若君子自省其身,不为不忠不信之事,而怜小人之无知,及不得已,而为自便之计,至于如此,可以少置之度外也。
张安国舍人,知抚州日,有卖假药者。出榜戒约曰:隆隐居孙真人,因本草千金方,济物利生,多积阴德,名在列仙。自此以来,行医货药,诚心救人,获福者甚众。不论方册所载,只如近时,此验尤多。有只卖一真药,便家资巨万。或自身安荣享高寿,或子孙及第。又曾见货卖假药者,其初积得些少家业,自谓得计。不知冥冥之中,自家合得禄料,都被减尅。或身有横祸,或子孙非理破荡者。盖缘买药之人,多是疾病急切,将钱告求卖药之家。孝子顺孙,只望一服见效,却被假药误赚。非惟无益,反致损伤。人命最重,无辜被祸,其痛何穷。舍人此言,岂止为假药者言之。有识之人,自宜触类。
起家之人,生财富庶,乃日夜忧惧,虑不免于饥寒。破家之子,生事日消,乃轩昂自恣,谓不复可虑。所谓吉人凶其吉,凶人吉其凶。此其效验,常见于已壮未老、已老未死之前。识者当自默喻。
人有困苦无所诉,贫乏不自存,而朴讷怀愧,不能自言于人者。吾虽无余,亦当随力周助。此人纵不能报,亦必知恩。若其人本非窘乏,而以作谒为业,遍干富贵之门。有所得,则以为己能。无所得,则以为怨仇。今日无感恩之心,他日无报德之事。正可以不恤不顾待之。岂可割吾之不敢用,以资他之不当用。
居乡及在旅,不可轻受人之恩。方吾未达时,受人之恩,每见其人,当怀敬畏,而其人亦以有恩在我,常有德色。及吾荣达之后,遍报,则有所不及,不报,则为亏义。前辈见人仕宦,而广求知己戒之曰:受恩多,则难以立朝。宜详味此。
今人受人恩惠,多不记省。而有所惠于人,虽微物,亦历历在心。古人言施人勿念,受施勿忘,诚为难事。
居乡不得已而后与人争,又大不得已而后与人讼。彼稍服其不然,则已之。不必费用财物,交结胥吏,求以快意,穷治其仇。至于争讼财产,本无理而强求得理。官吏贪缪,或可如志。宁不有愧于神明。仇者不伏,更相诉讼。所费财物,十数倍于其所直。况遇贤明有司,安得以无理为有理耶。大抵人之所讼,互有短长。各言其长,而掩其短。有司不明,则牵连不决,或决而不尽其情,胥吏得以受赃而弄法。蔽者之所以破家也。有理而讼,尚至破家无益,况无理耶。此平情之论,保家之策。三复斯言,必无好讼之事。
治家
居家在山村僻静之地,须于周围要害去处,置立庄屋,招朴实之人居之,火烛窃盗,可以即相救应。
凡夜犬吠,盗未必至,亦是盗来探试,不可以为他而不警。夜间遇物有声,亦不可以为鼠而不警。
屋之周围,须令有路可以往来。夜间遣人十数遍巡之。居于城郭,无甚隙地。亦为夹墙,使逻者往来其间。若屋之内,则子弟及奴婢,更迭巡警。
夜间觉有盗,便须直言有盗。徐起逐,盗必且窜。不可乘暗击之,恐盗之急,以刃伤我,及误击自家之人。若持烛见盗,击之犹庶几。若获盗而已受拘执,自当准法,无过殴伤。
劫盗虽小人之雄,亦自有识见。如富家平时不刻薄,又能乐施,又能种种方便,当兵火扰攘之际,犹得保全,至不忍焚毁其屋。凡盗所快意于焚掠污辱者,多是积恶之人。富家各宜自省。
居家或有失物,不可妄猜疑人。猜疑之当,则人或自疑,恐生他虞。猜疑不当,则真窃者反自得意。况疑心一生,则所疑之人,揣其行坐辞色,皆若窃物,而实未尝有所窃也。或已形于言,或妄有所执治,而所失之物偶见,或正窃者方获,则悔将若何。
居宅不可无邻家,虑有火烛,无人救应。宅之四围,如无溪流,当为池井。虑有火烛,无水救应。又须平时抚恤邻里有恩义。有士大夫,平时多以官势残虐邻里。一日为仇人火其屋宅,邻里更相戒曰:若救火,火熄之后,非惟无功,彼更讼我以为盗取他家财物,则狱讼未知了期。若不救火,不过杖一百而已。邻里甘受杖,而坐视其大厦为煨烬。此其平时暴虐所致也。
富人有爱其小儿者,以金银珠宝之属饰其身。小人于僻静处,坏其性命,而取其物。虽闻于官而置于法,何益。
人之居家,井必有干,池必有栏。深溪急流之处,峭险高危之地,机关触动之物,必有禁防。不可令小儿狎而临之。脱有疏虞,归怨于人,何及。
人家有仆,当取其朴直谨愿,勤于任事。不必责其应对进退之快人意。人之子弟,不知温饱所自来者。不求自己德业之出众,而独欲仆俏黠之出众。费财以养无用之人,甚而生事为非,其害不细。
奴仆小人,就役于人者,天资多愚。作事乖舛背违,不能有便当省力之处。如顿放什物,必以斜为正。如裁截物色,必以长为短。若此之类,殆非一端。又性多忘,嘱之以事,全不记忆。又性多执,自以为是。又性多狠,轻于应对,不识分守。所以顾主于使令之际,常多叱咄。其为不改,其言愈辨。顾主愈不能耐,于是棰楚加之。或失手而至于死亡者,有矣。凡为家长者,于使令之际,有不如意,当云小人天资之愚如此,宜宽以处之。多其教诲,省其嗔怒,可也。如此,则仆可免罪,主者胸中亦安乐,省事多矣。至于婢妾,其愚尤甚。妇人既多褊急狠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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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8-2-5 13:5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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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忍残刻,又不知古今道理。其所以责备婢妾者,又非丈夫之比。为家长者,宜于平昔,常以待奴仆之理谕之,其间必自有晓然者。
人之居家,凡有作为,及安顿什物,以至田园仓库厨厕等事,皆为之区处。然后三令五申,以责付奴仆。犹惧其遗忘,不如吾志。今有人,一切不为之区处。凡事无大小,听奴仆自为谋。不合己意,则怒骂鞭挞继之。彼愚人,止能出力以奉吾令而已,岂能善谋,一一暗合吾意?若不知此,自见多事。
寿昌胡倅彦特之家,子弟不得自打仆隶,妇女不得自打婢妾。有过,则告之家长,家长为之行遣。妇女擅打婢妾,则挞子弟。此贤者之家法也。
婢仆有过,既已鞭挞。而呼唤使令,辞色如常,则无他事。盖小人受杖,方内怀怨。而主人怒不之释,恐有轻生而自残者。
婢不厌多,教之纺绩,则足以衣其身。仆不厌多,教之耕种,则足以饱其腹。大抵小民有力,足以办衣食。而力无所施,不能自活,故求就役于人。为富家者,能推恻隐之心,蓄养婢仆,乃以其力还养其身,其德大矣。而此辈既得温饱,虽苦役之,彼亦甘心焉。
婢仆宿卧去处,皆为检点,令冬时无风寒之患。以至牛马猪羊猫狗鸡鸭之属,遇冬寒时,各为区处牢圈栖息之处。此仁人之用心,视物我为一体也。
飞禽走兽之与人,形性虽殊,而喜聚恶散,贪生畏死,其情则与人同。故离群,则向人悲鸣。临庖,则向人哀号。为人者,既忍而不之顾,反怒其鸣号者,有矣。胡不反己以思之。物之有望于人,犹人之有望于天也。物之鸣号有诉于人,而人不之恤,则人之处患难死亡困苦之际,乃欲仰首叫号,求天之恤耶。大抵人居病患不能支持之时,及处囹圄不能脱去之时,未尝不反复究省,平日所为,某者为恶,某者为不是。其所以改悔自新者,指天誓日可表。至病患平宁,及脱去罪戾,则不复记省。造罪作恶,无异往日。余前所言,若言于经历患难之人,必以为然。犹恐痛定之后,不复记省。彼不知患难者,安知不以吾言为迂。
族人邻里亲戚,有狡狯子弟,能恃强凌人,损彼益此,富家多用之以为爪牙,且得目前快意。此曹内既奸巧,外常柔顺。子弟责骂狎玩,常能容忍。为子弟者亦爱之。他日家长既殁之后,诱子弟为非者,皆此等人也。大抵为家长者,必自老练,又其智略,能驾驭此曹,故得其力。至于子弟,须贤明如其父兄,则可无虑。中材之人,鲜不为其鼓惑,以致败家。唐史有言,妖禽孽狐,当昼则伏息自如,待夜乃出为祟,正谓此曹。若平昔延接淳厚刚正之人,虽言语多拂人意,而子弟与之久处,则有身后之益。所谓快意之事常有损,拂意之事常有益,凡事皆然。宜广思之。
国家以农为重,盖以衣食之源在此。然人家耕种,出于佃人之力,可不以佃人为重?遇其有生育婚嫁,营造死亡,当厚赒之。耕耘之际,有所假贷,少收其息。水旱之年,察其所亏,早为除减。不可有非理之需,不可有非时之役。不可令子弟及干人,私有所扰。不可因其仇者告语,增其岁入之租。不可强其称贷,使厚供息。不可见其自有田园,辄起贪图之意。视之爱之,不啻如骨肉。则我衣食之源,悉藉其力矣。
池塘,陂湖,河埭,蓄水以溉田者。须于每年冬月水涸之际,浚之使深,筑之使固。遇天时亢旱,虽不至大稔,亦不至于全损。今人往往于亢旱之际,方思修治。至收刈之后,则忘之矣。谚所谓三月思种桑,六月思筑塘,盖伤人之无远虑如此。
池塘,陂湖,河埭,有众享其溉田之利者,田多之家,当相率倡。令田主出食,佃人出力,遇冬时修筑。及用水之际,远近高下,分水必均。非止利己,又且利人,其利岂不溥哉。今人当修筑之际,靳出食力。及用水之际,夺臂交争。有以锄耰相殴至死者。纵不死,亦至坐狱被刑,岂不可伤。然至此者,皆田主悭吝之罪也。
桑果竹木之属,春时种植,甚非难事。十年二十年之间,即享其利。今人往往于荒山闲地,任其弃废。至于兄弟析产,或因一根荄之微,忿争失欢。比邻山地,偶有竹木在两界之间,则兴讼连年。宁不思使向来天不产此,则将何所争。若以争讼所费,佣工植木,则一二十年之间,所谓材木不可胜用也。其间有以果木逼于邻家,实利有及于其童稚,则怒而伐去之者,尤无所见也。
人有田园山地,界至不可不分明。异居分析之初,置产典买之际,尤不可不仔细。人之争讼,多由此始。且如田亩,有因地势不平,分一丘为两丘者。有欲便顺,并两丘为一丘者。有以屋基山地为田,又有以田为屋基园地者。有改移街路水圳者。官中虽有经界图籍,坏烂不存者多矣。况又从而改易,不经官司邻保验证,岂不大启争端。人之田亩,有在上丘者,若常修田畔,莫令倾倒。人之屋基园地,若及时筑迭,园墙才损即修。人之山林,若分明挑掘,沟堑才损即修。有何争讼。惟其卤莽,田畔倾倒,修治失时。屋基园地,止用篱围。年深坏烂,因而侵占山林。或用分水,犹可辨明。间有以木为石,以坎为界,年深不存。及以坑为界,而外又有一坑相似者。未尝不起纷纷不决之讼也。更有典买山地,幸其界至有疑,故令元契称说不明,因而包占者。此小人之用心,遇明官司,自正其罪矣。
人有求避役者,私分财产甚均,而阄书砧基,则妆在一分之内,令一人认役。其他物力低小,不须充应。其子孙有欲执书契而掩有之者,遂兴诉讼。官司欲断从实,则于文有碍。欲以文为断,而情则不然。此皆俗曹初无远见,规避于目前,贻争于身后。可不鉴此。
人有已分财产,而欲避免差役,则冒同宗有官之人,为一户籍者。皆他日争讼之端由也。
凡田产有交关违条者,虽其价廉,不可与之交易。他时事发到官,则所费或十倍。然富人多要买此产,自谓将来拼钱与人打官司。此其癖不可救,自遗患,与患及子孙者甚多。
凡交易必须项项合条,即无后患。不可凭恃人情契密,不为之防。或有失欢,则皆成争端。如交易取钱未尽,及赎产不曾取契之类。
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买产之家,当知此理。不可苦害卖产之人。盖人之卖产,或以阙食,或以负债,或以疾病死亡、婚嫁争讼,己有百千之费,则鬻百千之产。若买产之家,即还其值。虽转手无留,且可以了其出产欲用之一事。置产本非周济,然常存此心,则穷人阴受其益,与周济无异。而为富不仁之人,知其欲用之急,则阳距而阴钩之,以重厄其价。既成契,则姑还其直之什一二,约以数日而尽偿。至数日而问焉,则辞以未办。又屡问之,或以数缗授之。或以米谷及他物,高估而补偿之。出产之家,必大窘乏。所得零微,随即耗散。向之所拟以办某事者,不复办矣。而往还取索,夫力之费,又居其中。彼富家方自喜以为善谋。不知天道好还,有及其身而获报者。有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孙者。富家多不之悟,岂不迷哉。贫而变产者,层层可悯。富而置产者,种种作难。良心何在。为富不仁,决无久享之理。
兼并之家,见有产之家,子弟昏愚不肖,及有缓急,多是将钱强以借与。或始借之时,设酒食以媚悦其意。或既借之后,历数年不索取。待其息多,又设酒食招诱,使之结转,并息为本,别更生息。又诱勒其将田产抵还。法禁虽严,多是幸免。惟天网不漏。谚云,富儿更替做,盖谓迭相酬报也。如此处心积虑,与攘夺何异。
有轻于举债者,不可借与。必是无藉之人,已怀负赖之意。凡借人钱谷,少则易偿,多则易负。故借谷至百石,借钱至百贯,虽力可还,亦不肯还。宁以所还之资,为争讼之费者多矣。可为贪取重利,盘剥穷人者戒。
凡人之敢于举债者,必谓他日之宽余可以偿矣。不知今日之无宽余,他日何为而有宽余。譬如百里之路,分为两日行,则两日皆办。若欲以今日之路,使明日并行,虽劳苦而不可至。凡无远识之人,求目前宽余,而那积在后者,无不破家也。
凡有家产,必有税赋。须是先截留输纳之资,却将赢余,分给日月。岁入或薄,只得省用,不可侵支输纳之资。临时为官中所迫,则举债认息,或托揽户兑纳,而高价算还,是皆可以耗家。大抵曰贫曰俭,自是美称,切不可以此为愧。若能知此,则无破家之患也。有甘于破家,而以贫为羞、以俭为鄙者,亦可叹也。
乡人有纠率钱物,以造桥修路,及打造渡船者,宜随力助之,不可谓舍财不见获福而不为。且如道路既成,吾之晨出暮归,仆马无疏虞,及乘舆马,过桥渡,而不至惴栗者,皆所获之福也。
人之经营财利,偶获厚息,以致富盛者,必其命运亨通,造物者阴赐至此。有见他人获息致富,欲以人事强夺天理,如贩米而加以水,卖盐而杂以灰,卖漆而和以油,卖药而易以他物。目下多得赢余,其心便自欣然。而不知造物者,随即以他事取去,终于贫乏。况又因假坏真,以亏本者,多矣。大抵转贩经营,须是先存心地。凡物货必真,又须敬惜,又须不敢贪求厚利。任天理如何,虽目下所得之薄,必无后患。
起造屋宇,最人家至难事。起造之时,必先与匠者谋。匠者惟恐主人惮费而不为,则必小其规模,节其费用。主人以为力可办,锐意为之。匠者则渐增广其规模,至数倍其费,而屋犹未及半。主人势不可中辍,则举债鬻产。匠者方喜兴作之未艾,工镪之益增。余尝劝人起造屋宇,须十数年经营,以渐为之。先议基址,或平高就下,或增卑为高,或筑墙穿池。次议规模之高广,材木之若干。细至椽桶篱壁竹木之属,必籍其数。逐年买取,随即斫削。次议瓦石之多少。皆预以余力,积渐而储之。虽僦雇之费,亦不取办于仓卒。故屋成而家富自若也。
《訓俗遺規》卷之二 许鲁斋《语录》
(先生名衡,字平仲,河南人,元国子监祭酒,谥文正,崇祀庙庭。)
宏谋按:鲁斋先生,在元时,专以小学四书,修己治人之法为教。不尚文辞,务敦实行。薛文清谓朱子以后一人者也。语录所载,本于六经,切于伦常。近里着己,详明恳挚。兹录其知愚共晓者若干条。常人守此,亦足以寡过矣。
不听父命者,则为不孝。不听君命,则为不忠。其或不听天命者,独无责耶。君父之命,或时可否之间。设教者,犹曰勿逆勿怠。况乎天命,大公至正,无有不善。何苦而不受命乎。
责得人深者,必自恕。责得己深者,必薄责于人。盖亦不暇责人也。自责以至于圣贤地面,何暇有工夫责人。见人有片善,早去仿学他。盖不见其人之可责,惟责己也。颜子有之。以众人望人,则皆可。以圣贤望人,则无完人矣。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责己者,可以成人之善。责人者,适以长己之恶。喜怒哀乐爱恶欲,一有动于心,则气便不平。气既不平,则发言多失。七者之中,惟怒为难治,又偏招患难。须于盛怒时,坚忍不动。候心气平时,审而应之,庶几无失。
天地间当大着心。不可拘于气质,局于一己。贫贱忧戚,不可过为陨获。贵为公相,不可骄。当知有天地国家以来,多少圣贤在此位。贱为匹夫,不必耻。当知古昔志士仁人,多少屈伏。甘于贫贱者,无入而不自得也,何欣戚之有。
凡事物之际,有由自己的,有不由自己的。由自己的,有义在。不由自己的,有命在。归于义命而已。
世人怀智挟诈,而欲事之善,岂有此理。必尽去人伪,忠厚纯一,然后可善其事。至于死生祸福,则一归之天命而已。人谋孔臧,亦可以保天命。人能摄生,亦可以保神气。自暴自弃,而有凶祸,皆自取之也。
汲汲焉毋欲速也,循循焉毋敢惰也,非止学问如此。日用事物之间,皆当如此,乃能有成。
称人之善,宜就迹上言。议人之失,宜就心上言。盖人之初心,本自无恶。特以利欲驱之,故失正理。其始甚微,其终至于不可救。仁人虽恶其去道之远,然亦未尝不悯其昏暗无知,误至此极也。故议之,必从始失之地言之。使其人闻之,足以自新而无怨。而吾之言,亦自为长厚切要之言。善迹既着,即从而美之。不必更求隐微,主为一定之论。在人闻,则乐于自勉。在我,则为有实益,而又无他日之弊也。
教人使人,必先使有耻。又须养护其知耻之心。督责之,使有所畏。荣耀之,使有所慕。皆所以为教也。到无所畏、不知慕时,都行不将去。
凡在朋侪中,切戒自满。惟虚故能受,满则无所容。人不我告,则止于此耳,不能日益也。故一人之见,不足以兼十人。我能取之十人,是兼十人之能矣。取之不已,至于百人千人,则在我者,可量也哉。
前人谓得便宜事,莫得再做。得便宜处,不得再去。休说莫得再,只先一次,已是错了。汝既多取了他人底,便是欠下他底,随后却要还他。世间人都有合得底分限,你如何多得他便宜,万无此理。又人道得便宜,是落便宜。实是所得便宜无几,而于天理人心,欠缺不可胜道。天理也不容汝,人心也放你不过。外面事不停当,反而求之,此心歉然,于义理所欠多矣。稍能自思自反者,此理不难见也。其反报甚速,大可畏也。可为爱便宜者之戒。
或谓人依道理行,多不乐,故不肯收敛入来。放旷不守法度,却乐多,只于那壁去了。以故为学近理者少,而多喜于自恣,放言自适。如李太白诸诗豪皆是也。此何故?曰:天下只问是与不是,休问乐与不乐。若分明知得这壁是,那壁不是,虽乐亦不从也。如家有诸子,一子服田力穑,以堂构为己任。一子荒纵,饮宴市楼。若论乐与不乐,力田之苦,诚不如市楼之乐。为其父祖者,爱力田者乎?爱荒纵者乎?使诚知服田力穑之为乐无穷也,则于荒宴,不肯一朝居矣。彼诚不知耳,苟能知之,必不如是也。所以大学要致知。
陈定宇《先世事略》
(先生名栎,字寿翁。元时休宁人。)
宏谋按:述家世者,无不竞尚贵显。人亦以此艳称之,甚则比附而粉饰之。以为非是,则举无足述也矣。定宇先生,所述先世,绝无贵显。而清白家风,吉祥善事,难能而可贵,莫大于此。区区一时之贵显,均不足以拟之。家之可久也,不以势而以德,不信然哉。至不作佛事一节,学士大夫,类能言之。兹乃推明所以不能行之故。力挽颓风,更于礼教有补。先生在元时,举于乡,而未仕。授徒著述,一宗程朱,与吴文正并称云。
自始祖府君,十有八世而至栎。他房有以儒学显者,而本房独无有。然洪范五福,贵不与焉。数世以来,寿皆八九十,无下七十者。祖与妣偕老,无再娶者。父子皆亲传,无祝螟者。皆称善人,无一为人所指者。良可表于道曰,处士陈君之墓。有儒学而不显,安足计哉。又自曾祖以上,世润其屋,降是窭殊甚。然家虽空,而行颇实。口虽羹藜饭糗之不给,而经炊史酌之味无穷。贫亦安足计哉。所大惧者,气薄蚤衰,儿辈才下志怠,或隤其家声焉耳。
先曾祖平生不好佛,治命命先祖曰:我死,丧葬参用古今礼,毋作佛事。先考先叔,所以丧先祖祖妣,不肖所以丧考妣,皆不敢变焉。大抵此说,儒者知之者多,能行之者寡。不摇于俗论,则夺于妇人。先考之殁也,来吊者见勉曰,纵不斋佛,亦必声钟。应之曰,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皋,长声也。某,死者之名。复,反也。此儒家之声钟也。欲声佛家之无常钟也,何为。又有曰,纵不为佛事,亦必填受生。又应之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此儒家之填受生也。以纸寓钱,填受生也,何为。此不肖所以不摇于俗论者也。吴氏女兄,明敏知书,习闻家法,固无异论。吾妇朱,其父兄信佛甚。亦化之,无异论焉。此不肖所以不夺于妇人者也。昔程子曰,吾家治丧,不用浮屠,洛中亦有一二人家化之。近年同邑求迩范公歙邑古梅吴公之家皆然。然程子大贤,范吴富者,人无敢非之。吾家三世,不幸皆贫。流俗不过曰,是贫甚,不能为,故立异耳。嗟乎,安得家肥屋润,更酌古礼行之,以一洗流俗之言哉。又尝闻士友之言曰:平昔非不知佛事不足为,古礼所当用,一旦不幸,至于大故,则族姻交以不孝责我,虽欲不为,不可得已。嗟乎!佛入中原祭礼荒,胡僧奏乐孤子忙。后村刘公,叹之久矣。孝也者,其作佛事之谓与。流俗之所谓不孝,乃我之所谓孝也。流俗之所谓孝,乃我之所谓不孝也。儿辈听之,不守家法,非吾子孙。岂惟望尔之不变哉,将世世望子孙无变也。
王阳明文钞
(先生名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明弘治进士。官至四省总制,封新建伯,谥文成。崇祀庙庭。)
宏谋按:阳明先生,勋业文章,炳著天壤。读其文集,所言为学,专尚致良知,未免开后来蹈空之弊。然万事根本于心,人性无有不善。良知者,即不昧之良心也。学问所以扩充此良心,但非空空守此良心,便谓不须学问耳。今录其教人数则,反复提撕,俱从良心处,发人深省。三复斯语,可以修己而责善,可以范世而化俗,于世教不无裨益云。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诸生念此,可以知所立志矣。
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试观侪辈之中,茍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茍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
夫过者,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于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道,陷于狡诈偷刻之习者乎。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诸生试内省,万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于改过从善之心。但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不害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将人不信我,且无赎于前过,反怀羞涩疑沮,而甘心于污浊终焉,则吾亦绝望尔矣。
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若先暴白其过恶,痛毁极诋,使无所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虽欲降以相从,而势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为恶矣。故凡讦人之短,攻发人之阴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责善。虽然,我以是而施于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师也,安可以不乐受而心感之乎。某于道未有所得,谬为诸生相从于此。每终夜以思,恶且未免,况于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斅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以上示龙场诸生教条。
为善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爱之,朋友乡党敬之,虽鬼神亦阴相之。为恶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恶之,朋友乡党怨之,虽鬼神亦阴殛之。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见人之为善,我必爱之。我能为善,人岂有不爱我者乎。见人之为不善,我必恶之。我茍为不善,人岂有不恶我者乎。故凶人之为不善,至于陨身亡家而不悟者,由其不能自反也。
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铢两之利,遂相构讼。夫我欲求胜于彼,彼亦欲求胜于我。雠雠相报,遂至破家荡产,祸贻子孙。岂若含忍退让,使邻里称为善人长者,子孙亦蒙其庇乎。
今人为子孙计,或至谋人之业,夺人之产,日夜营营,无所不至。昔人谓为子孙作马牛。然身没未寒,而业已属之他人。仇家群起而报复,子孙反受其殃。是殆为子孙作蛇蝎也。吁,可戒哉。以上论俗。
泰和人杨茂,聋痖,仅能识字,候门求见。先生以字问,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还能知是非否。茂以字答曰,知是非。先生曰,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心还与人一般。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兽。你如今于父母,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邻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也不须听。说你不是,也不须听。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茂扣胸指天,再拜而已。谕杨茂。
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弈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浮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呼,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茍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将有两广之行,书此以戒我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请一览,教之。客座私祝。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何益。惟能反己,方知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之不是。若舜只要正他奸恶,就见得象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只因其病而药之,可也。若遽怀鄙薄之意,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乡人有父子争讼,诉于先生者。先生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问先生,何言致彼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父。鸣治愕然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孩提长养,今何不会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舜是古今大孝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韶之九成,便是舜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其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干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本,将妖淫词调删去,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人人易晓,无意中,感发他良知起来,却于风化有益。以上传习录。
梨园唱剧,至今日而滥觞极矣。然而敬神宴客,世俗必不能废。但其中所演传奇,有邪正之不同。主持世道者,正宜从此设法立教。虽无益之事,未必非转移风俗之一机也。先辈陶石梁曰,今之院本,即古之乐章也。每演戏时,见有孝子悌弟,忠臣义士,激烈悲苦,流离患难。虽妇人牧竖,往往涕泗横流,不能自已。旁视左右,莫不皆然。此其动人最恳切,最神速。较之老生拥皋比,讲经义,老衲登上座,说佛法,功效百倍。至于渡蚁还带等剧,更能使人知因果报应,秋毫不爽。杀盗淫妄,不觉自化,而好生乐善之念,油然生矣。此则虽戏而有益者也。近时所撰院本,多是男女私媟之事,深可痛恨。而世人喜为搬演,聚父子兄弟,并帏其妇人而观之。见其淫谑亵秽,备极丑态,恬不知愧。曾不思男女之欲,如水浸灌。即日事防闲,犹恐有渎伦犯义之事,而况乎宣淫以道之。试思此时观者,其心皆作何状。不独少年不检之人,情意飞荡。即生平礼义自持者,到此亦不觉津津有动,稍不自制,便入禽兽之门。可不深戒哉。人谱类记一则,与先生之意相发明,均为近时良药。故附录于此。更有演戏不以邪淫为戒,偏以悲苦为嫌,以姓名为讳,则其惑尤甚矣。
杨椒山遗嘱
(公名继盛,字仲芳,直隶容城人。明嘉靖进士。官兵部员外郎,谥忠愍。)
宏谋按:椒山先生,弹劾奸邪,身蹈不测。于造次颠沛之中,从容暇豫。训诫后人,委曲详尽。足知其至性肫笃,操持坚定,在国在家,无以异也。其所言居家行己之道,字字从天理人情中,体验而出。宁过厚,毋从薄。宁过诚朴,毋涉巧伪。身后之虑,洵可为居家者法。
谕应尾应箕两儿
人须要立志。初时立志为君子,后来多有变为小人的。若初时不先立下一个定志,则中无定向,便无所不为。便为天下之小人,众人皆贱恶你。你发愤立志,要做个君子,则不拘做官不做官,人人都敬重你。故我要你,第一先立起志气来。
心为人一身之主,如树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先坏了心。心里若存天理,存公道,行出来,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这边的人。心里若存的是人欲,是私意,虽欲行好事,也有始无终。虽欲外面做好人,也被人看破。如根衰则树枯,蒂坏则果落。故要你休把心坏了。
心以思为职。或独坐时,或夜深时,念头一起,则自思曰:这是好念,是恶念。若是好念,便扩充起来,必见之行。若是恶念,便禁止勿思。方行一事,则思之,以为此事合天理,不合天理。若是合天理,便行。若是不合天理,便止而勿行。不可为分毫违心害理之事,则上天必保护你,鬼神必加佑你。否则,天地鬼神,必不容你。你读书若中举中进士,思我之苦,不做官也是。若是做官,必须正直忠厚,赤心随分报国。固不可效我之狂愚,亦不可因我为忠受祸,遂改心易行,懈了为善之志,惹人父贤子不肖之诮。
你母是个最正直、不偏心的人。你两个要孝顺她,凡事依她,不可说你母向那个儿子,不向那个儿子。向那个媳妇,不向那个媳妇。要着她生一些气,便是不孝。不但天诛你,我在九泉之下,也摆布你。
你两个是同胞兄弟,当和好到老。不可各积私财,致起争端。不可因言语差错,小事差池,便面红面赤。应箕性暴些,应尾自幼晓得他性儿的。看我面皮,若有些冲撞,担待他罢。应箕敬你哥哥,要十分小心,合敬我一般的,才是。若你哥计较你些儿,你便自家跪拜,与他陪礼。他若十分恼不解,你便央及你哥相好的朋友劝他。不可因他恼了,你就不让他。
应尾媳妇,是儒家女。应箕媳妇,是宦家女。此最难处。应尾要教导你媳妇,爱弟妻如亲妹。不可因她是官宦人家女,便气不过,生猜忌之心。应箕要教导你媳妇,敬嫂嫂如亲姐。衣服首饰,休穿戴十分好的。你嫂嫂见了,口虽不言,心里便有几分不耐烦。嫌隙自此生矣。四季衣服,每遇出入,妯娌两个,是一样的。兄弟两个,也是一样的。每吃饭,你两个,同你母一处吃。两个媳妇一处吃。不可各人合各人媳妇,自己房里吃。久则就生恶了。
你两个不拘有天来大恼,要私下请众亲戚讲和。切记不可告之于官。若是一人先告,后告者,把这手卷送至于官。先告者,即是不孝,官府必重治他。央及你两个,好歹与我长些志气。再预告问官老先生,若见此卷,幸谅我苦情,教我二子。再三劝诱,使争而复和。则我九泉之下,必有衔结之报。
你堂兄燕雄、燕豪、燕杰、燕贤,都是知好歹的人。虽在我身上冷淡,却不干他事。俗语云,好时是他人,恶时是家人。你两个要敬他让他。祖产有未均处,他若爱便宜,也让他罢,休要争竞,自有旁人话短长也。
你两个年幼,恐油滑人见了,便要哄诱你。或请你吃饭,或诱你赌博,或以心爱之物送你,或以美色诱你。一入他圈套,便吃他亏。不惟荡尽家业,且弄你成不的人。若是有这样人哄你,便想我的话来识破他。合你好,是不好的意思,便远了他。拣着老成忠厚,肯读书、肯学好的人,你就与他肝胆相交,语言必信,逐日与他相处。你自然成个好人,不入下流也。
读书见一件好事,则便思量,我将来必定要行。见一件不好的事,则便思量,我将来必定要戒。见一个好人,则敬他,我将来必要合他一般。见一个不好的人,则思量,我将来切休要学他。则心地自然光明正大,行事自然不会苟且,便为天下第一等人矣。
习举业,只是要多记多作。四书本经之外,古文论策表判,皆须熟读常作。不可专读时文,专作时文。不可止读本经。切记不可一日无师傅。无师傅,则无严惮,无稽考。虽十分用功,终是疏散。又必须择好师。如一师不惬意,即辞了,另寻,不可惜费迁延,致误学业。又必择好朋友,日日会讲切磋。则举业不患其不成矣。
居家之要,第一要内外界限严谨。女子十岁以上,不可使出中门。男子十岁以上,不可使入中门。外面妇人,虽至亲,不可使其常来行走。恐说谈是非,致一家不和,又防其为奸盗之媒也。只照依我行,便是。院墙要极高,上面必以棘针缘的周密。少有缺坏,务要追究来历。如夏间霖雨,院墙倒塌,必实时修起。如雨天不便,亦即时加上寨篱。不可迁延日月,庶止奸盗之原。酒肉面果,油盐酱菜,必总收一库房。五谷粮食,必总收一仓房。当家之人,掌其锁钥。衣服要朴素,房屋休高大,饮食使用要俭约。休要见人家穿好衣服,便要做。住好房屋,便要盖。使好家伙,便要买。此致穷之道也。若用度少有不足,便算计可费多少,即卖田产补充。切记不可揭债。若揭债,则日日行利,累的债深,穷的便快,戒之戒之。田地四顷有余,够你两个种了。不可贪心,见好田土又买。盖地多,则门必高,粮差必多。恐至负累,受官衙之气也。
与人相处之道,第一要谦下诚实。同干事,则勿避劳苦。同饮食,则勿贪甘美。同行走,则勿择好路。同睡寝,则勿占床席。宁让人,勿使人让我。宁容人,勿使人容我。宁吃人亏,勿使人吃我亏。宁受人气,勿使人受我气。人有恩于我,则终身不忘。人有怨于我,则即时丢过。见人之善,则对人称扬不已。闻人之过,则绝口不对人言。人有向你说,某人感你之恩,则云,他有恩于我,我无恩于他。则感恩者闻之,其感益深。有人向你说,某人恼你谤你,则云,他与我平日最相好,岂有恼我谤我之理。则恼我谤我者闻之,其怨即解。人之胜似你,则敬重之,不可有傲忌之心。人之不如你,则谦待之,不可有轻贱之意。又与人相交,久而益密,则行之邦家,可无怨矣。
我一母同胞,见在者四人。你大伯,二姑,四姑,及我。大伯有四个好子,且家道富实,不必你忧。你二姑,四姑,俱贫穷,要你时常看顾他。你敬他,合敬我一般。至于你五姑六姑,总须一样看待也。户族中人,有饥寒者,不能葬者,不能嫁娶者,要你量力周济。不可忘一本之念,漠然不关于心。
我们系诗礼士夫之家,冠婚丧祭,必照家礼行。你若不知,当问之于人,不可随俗苟且,庶子孙有所观法。
你姊,是你同胞的人。她日后若富贵,便罢。若是穷,你两个要老实供给照顾她。你娘要与她东西,你两个休要违阻。若是有些违阻,不但失兄弟之情,且使你娘生气。不友,又不孝。记之记之。
杨应民,是我自幼抚养他成人。你日后,与他村里庄窠一所。坟左近地,与他五十亩。他若公道,便与他。若有分毫私心,私积钱财,房子地土,都休要与他。曲钺他若守分,到日后,亦与他地二十亩,村宅一小所。若是生事,心里要回去,你就合你两个丈人商议,告着他,不可饶他。恐怕小厮们照样儿行,你就难管。福寿儿,甲首儿,杨爱儿,都是监中伏侍我的人。日后都与他地二十亩,房一小所。以上各人,地都与他坟左近的,着他看守坟墓。许他种,不许他卖。覆奏本已上,恐本下急。仓卒之间,灯下写此,殊欠伦序。然居家做人之道,尽在是矣。拿去你娘看后,做一个布袋装盛,放在我灵前桌上。每月初一十五,合家大小,灵前拜祭了。把这手卷,从头至尾,念一遍,合家听着。虽有紧事,也休废了。
沈文端公《驭下说》
(公名鲤,字化龙,号龙江,河南人。明嘉靖进士,官至大学士。)
宏谋按:奴仆本难驭,而仕宦之奴仆更甚。若辈以恣肆为能,倚其声势,动多凌侮。主人不察,反曲庇之,身名俱丧。士大夫用奴仆,而不知已为奴仆用,良可慨也。明代江左,此风尤甚,顾亭林尝极言之矣。兹说拟诸形容,极其流弊,语语切至。盖观其仆从之谨肆,即可以知其主之贤否矣。凡为家长,可不鉴与。
凡驺从不宜太侈。盖吾辈乡宦,皆好省事,而仆从则务喜多事,惟多事。则仆从亦一乡宦也。假令一乡宦使十人,十乡宦使百人。则一邑有百乡宦矣。呜呼,一邑中百乡宦,其气焰岂不熏塞邑里,无复有空闲处所耶。矧复有兄弟子侄,亦皆以乡宦行事,而仆从亦皆称乡宦仆从也,于乡人何堪矣。夫以一人之身,而人之藉我为用者,若此其众。吾之两手两目,既不能遍戢之,乃犹复招延之未已。岂不益自苦哉。予既已验之久,知之真,何敢不尽言与诸公相告。大凡仆从只将就足用,不必太多。太多,则衣食于我者侈矣。故曰官事不摄,焉得俭,言侈也。夫公家不堪侈,况养之私家乎。若谓有不衣不食,而为我服役者,则益不可。何也,彼不衣不食,而为我服役者,非徒也,必藉我以行其私也。彼藉我以营私,吾因彼以敛怨。则我之役彼者,一时奔走之微劳。而彼之役我者,终身名节之大关也。此讵我役彼,而实彼役我也。奈何役人者,而反为人役哉。纵不然,而堂阶之上,森然林立,车马之间,簇如云涌,亦甚非有道者宜处矣。
凡仆从以肤受来诉者,直笑曰,我不曾眼见。有驾言毁骂主翁者,直笑曰,吾不曾耳闻。则下人无所售其欺,而我亦不为彼激怒,以戕吾天和,致有他事。盖一忍之为效多矣。
有争一两钱之利,而与人日暄于市者,吾辈手下人之买办是也。夫吾辈岂与人计较些微者。惟下人不能体吾意,而欲有所染指,则不得不朘削于人。夫岂知田野小民,斗栗尺布,入市营求。针头削铁,要养一家性命。我却要在他身上讨便宜,所得几何。纵使日日买办常过其直,一岁之中,所费几何。顾令人当面咨嗟。背后谈议耶。自今宜严饬下人,入市买办者,务使人争售之,勿使人望而避匿也。
每见宦家仆从,遇其主翁亲识,属在寒贱者,即肆与抗礼,且屑越之。其主翁亦恬然不以为怪。此讵非名分倒置,风俗薄恶,一大事耶。吾辈宜深以相戒。
凡笞责仆婢,当推吾爱子女之心以恕之,不宁惟是,即寒暑饥饱,疾病劳逸,与其心曲中微隐,有疑虑而不敢声言者,一一体悉之。而后得处下之道。
吕新吾《好人歌》
(公名坤,字叔简,宁陵人。明嘉靖进士。仕至少司寇。)
宏谋按:人皆知爱慕好人,而存心行事,有时近于不好者矣。今一一列出,孰为好人,孰为不好人,随事可见。有志者,可以自省矣。
天地生万物,惟人最为贵。人中有好人,更出人中类。
好人先忠信,好人重孝悌。好人知廉耻,好人守礼义。
好人不纵酒,好人不恋妓。好人不赌钱,好人不尚气。
好人不仗富,好人不倚势。好人不欠粮,好人不侵地。
好人不教唆,好人不妒忌。好人不说谎,好人不谑戏。
好人没闲言,好人不谤议。好人没歹朋,好人没浪会。
好人不村野,好人不狂悖。好人不懒惰,好人不妄费。
好人不轻浮,好人不华丽。好人不邋遢,好人不跷蹊。
好人不强梁,好人不暗昧。好人救患难,好人施恩惠。
好人行方便,好人让便宜。恶人骂好人,好人不答对。
恶人打好人,好人只躲避。不论大小人,好人不得罪。
不论大小事,好人合天理。富人做好人,阴功及后世。
贵人做好人,乡党不咒詈。贫人做好人,说甚千顷地。
贱人做好人,不数王侯贵。少年做好人,德望等前辈。
老年做好人,遮尽一生罪。弱汉做好人,强人自羞愧。
恶人做好人,声名重千倍。好人乡邦宝,好人家国瑞。
好人动鬼神,好人感天地。不枉做场人,替天出口气。
吁嗟乎,百年一去永不还,休做恶人涴世间。
李忠毅公《诫子书》
(公名应升,字仲达,江阴人。万历进士,官御史,卒赠太仆卿。)
宏谋按:此与椒山先生遗嘱,并为狱中所书。杨公之言,详且尽。李公之言,简而赅。要皆各就其家之事势,及其子之材质而立论也。事不外乎日用伦常,理不离乎孝友恭俭。家遭多难,覆卵难完,尚且谆谆于此。彼安常处顺之子弟,顾重财帛而轻骨肉,骛名利而忘道义,不重可惜哉。至其悲凉切摰之情,更在笔墨字句之外。忠良蒙难,至今读之,犹有余慨焉。
吾直言贾祸,自分一死,以报朝廷,不复与汝相见,故书数言以告汝。汝长成之日,佩为韦弦,即吾不死之年也。
汝生长官舍,祖父母拱璧视汝。内外亲戚,以贵公子待汝。衣鲜食甘,嗔喜任意。娇养既惯,不肯服布旧之衣,不肯食粗粝之食。若长而弗改,必至穷饿。此宜俭以惜福,一也。
汝少所习见,游宦赫奕。未见吾童生秀才时,低眉下人,及祖父母艰难支援之日也。又未见吾囚服被逮,及狱中幽囚痛苦之状也。汝不尝胆以思,岂复有人心者哉。人不可上,物不可凌。此宜谦以守身,二也。
祖父母爱汝,汝狎而忘敬。汝母训汝,汝傲而弗亲。今吾不测,汝代吾为子,可不仰体祖父母之心乎。至于汝母,更倚何人。汝若不孝,神明殛之矣。此宜孝以事亲,三也。
吾居官爱名节,未尝贪取肥家。今家中所存基业,皆祖父母勤苦积累。且此番销费大半。吾向有誓愿,兄弟三分,必不多取一亩一粒。汝视伯父如父,视寡婶如母。即有祖父母之命,毫不可多取,以负我志。此宜公以承家,四也。
汝既鲜兄弟,止一庶妹,当待以同胞。倘嫁于中等贫家,须与妆田百亩。至庶妹之母,奉事吾有年。当足其衣食,拨与赡田,收租以给之。内外出入,谨其防闲。此恩义所关,五也。
汝资性不钝,吾失于教训,读书已迟。汝念吾辛苦,励志勤学。倘有上进之日,即先归养。若上进无望,须做一读书秀才。将吾所存诸稿简籍,好好诠次。此文章一脉,六也。
吾苦生不得尽养,他日伺祖父母百岁后,葬我于墓侧,不得远离。
王孟箕讲《宗约会规》
(公名演畴,江西彭泽人。万历进士,任山西副使。)
宏谋按:一乡之内,异姓错处,尚且有约,交相规劝。况于同宗,以其尊长,约束子弟。临以宗祖,训诫后裔。较之异姓,情事更亲,观感尤易。则合爱同敬,谨身寡过,均不外于宗祠焉得之矣。西江所在皆有宗祠,惜少规劝约束之意,则宗约之不讲也。此西江前辈遗法,胡不勉而行之。
期会款式
每月两会,或朔望,或初二十六。先时约干洒扫,摆列书案坐席,东西两向。两边各几层。宗人照班辈,序齿分坐。案上各置所讲书,另设讲读之席于前。负前楹,向中堂。定二人为约讲约读。择少年音声响亮,或新进秀才充之。中一棹,设云板。命一人司之,为约警。所讲书,如易家人,诗国风,大学修身齐家,孝经,小学,并将国家律法,及孝顺事实,太上感应篇,善恶果报之类。每会,讲几条。盖导之以经书典故,使知各当如此。惕之以法律报应,使之不得不如此。庶几知所趋避,不为醉梦中人。
讲约规条
一每会,清茶多备。茶点一行,饭一餐,并不设酒。讲约时,不许离席,不许两人私语。惟各端坐,专精静听。纵有疑欲问,并己另有发明欲吐,止须先时记存,俟其讲毕,然后问,然后发挥也。若有任意走动,及私语搀越剿说之类,宗长命击云板一声,便当翕然禁步杜口。如一人,一会两犯,宗长命击云板三声,撤其席,押之拜庙拜宗长,谢过。又家人起于利女贞,古今女诫,母仪妇道备焉。并讲之。在会者熟记,归而述于母妻。亦为不约之约。讲毕,有数事询问处置,分载于后。
周咨族众
一先问会中诸族人,有身家难处之事,内外难处之人,即对众请教。众随所见,与细心商榷。凡可解免其患难,裨益其身心者,无不具告。乃见家人一体之意,此会不为空谈。又问族中某人,有某善行,即对众称扬。兼书之纪善簿,以共相效法。又闻某人有某过,亦委曲开谕,令彼省悟改图。不可面斥其非使无所容。庶几恩不掩义。若有显过,为乡里共知,众便救正。无徒避嫌姑息,以长其恶。
讥察正供
一问族中钱粮,各户当依限输纳。不可任意拖欠,至累当里排者,充代比较。若借口里排科收,则令其自纳,止以官单付里排应比。若数目不明,互相争执,族长令本房公直者一人,就宗约所算明,押之速完。务令本家钱粮,输纳在各里之先,不烦催科。庶国为良民,家为肖子矣。倘充里排者,征收钱粮,不即完官。或花酒浪费,或营运做家,致县中开欠户,解比较。久之则无意完官,妄希蠲赦,深为门户之羞。万一有此,于约所询得其状,即具呈首告。盖一时拖欠数少,犹可措办。若节年包侵费用,穷年积岁,终必难完。其为身家之祸不小。名虽首弊,实免后灾。事有反而相成,未必非厚族之一端也。
平情息讼
一问族中有无内外词讼。除本家兄弟叔侄之争,宗长令各房长,于约所会议处分,不致成讼外。倘本族于外姓有争,除事情重大,付之公断。若止户婚田土,闲气小忿,则宗长便询所讼之家,与本族某人为亲,某人为友,就令其代为讲息。屈在本族,押之赔礼。屈在外姓,亦须委曲调停,禀官认罪求和。虽是稍屈,但留此闲钱,做人家。趁此好光阴,读书穷理。不为客气所分,亦是自家讨便宜处。即不敢谓人望彦方之庐,或可平乡人之怒,而省公祖父母之案牍矣。
矜恤孤苦
一问族中鳏寡疾苦,以相赒恤。尚书称文王惠鲜鳏寡,鲜字最妙。谓鳏寡之人,垂首丧气。赉与周给之,使之有生意。夫国于鳏寡,尚留其生意,况同宗一气相属者乎。今人酒肉馈遗,每施于外亲近邻,家温能还报之人,即往来不厌其频。而族中鳏寡,曾不一念及之。甑里尘生,门前草长。或鸠杖而倚门闾,或鸡骨而支床笫。音子,床箦也。凄风苦雨,举目萧条。长日穷年,无人瞅睬。纵同门共巷,尚且置若罔闻,而况住居相隔乎。偶经道过门,亦必佯为不知,更无特地相问者。惟俟其死,一假哭胡拜之,曰予为族谊也。族谊固如是乎。今于讲后,询问应恤之家,派各房先后,每人馈问一次。多寡随分,即寻常饮食果实之类,亦且见意。有病或为求医购药,盖惠不期众寡,期于当厄。一体血脉相贯,庶几不为痿痹之民。
禁戢闲谈
一宗约,讲读古人经书,商榷族中事体。了此,倘有余闲,惟命童子歌诗,或习礼而罢,万不可言及他事。说鬼,说梦,总属荒唐。言人富贵,便是羡人富贵。言人贫贱,便是笑人贫贱。惟是一片俗心肠,方有此闲言语。若论饮食之美恶,评女色之妍媸,尤为市井下流。即如援引邸报,谈及朝政,或边境警息,或缙绅差除。古人云,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又云,士君子不可无忧国之心,不可有忧国之言。有忧国之心而言之,已为出位。若无忧国之心而言之,更为讪上。若言及官府得失,人家长短,闺门隐微,便是杀身之道。各宜痛戒。偶有一犯,众共斥之,后不许与会。
王士晋《宗规》
宏谋按:此篇与王孟箕讲宗约同意,而条约更觉周备。自家庭乡党,以至涉世应务之道,均列于宗规。于此见人生一举足而不可忘祖宗之训也。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亲亲长长而天下平,皆此义耳。愿有宗祠者,三复此规也。
乡约当遵
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这六句,包尽做人的道理。凡为忠臣,为孝子,为顺孙,为圣世良民,皆由此出。无论圣愚,皆晓得此文义。只是不肯着实遵行,故自陷于过恶。祖宗在上,岂忍使子孙辈如此。今于宗祠内,仿乡约仪节。每朔日,族长督率子弟,齐赴听讲。各宜恭敬体认,共成美俗。
祠墓当展
祠乃祖宗神灵所依。墓乃祖宗体魄所藏。子孙思祖宗不可见,见所依所藏之处,即如见祖宗一般。时而祠祭,时而墓祭,皆展视大礼,必加敬谨。凡栋宇有坏,则葺之,罅漏则补之。垣砌碑石有损,则重整之。蓬棘则剪之。树木什器,则爱惜之。或被人侵害,盗卖盗葬,则同心合力复之。患无忽小,视无逾时。若使缓延,所费愈大。此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之道,族人所宜首讲者。
族类当辨
类族辨物,圣人不废。世以门第相高,间有非族认为族者。或同姓而杂居一里,或自外邑移居本村,或继同姓子为嗣,其类匪一。然姓虽同而祠不同入,墓不同祭,是非难淆,疑似当辨。傥称谓亦从叔侄兄弟,后将若之何。故谱内必严为之防。盖神不歆非类,处己处人之道,当如是也。
名分当正
非族者辨之,众人所易知易能也。同族者,实有兄弟叔侄。名分彼此,称呼自有定序。近世风俗浇漓,或狎于亵昵,或狃于阿承,皆非礼也。至于拜揖必恭,言语必逊,坐次必依先后。不论近族远族,俱照叔侄序列。情既亲洽,心更相安。名门故家之礼,原是如此。又有尊庶母为嫡,跻妾为妻者,大乖纲常,反蒙诟笑。又女子已嫁而归,辄居客位,是何礼数。吉水罗念庵先生宅,于归宁之女,仍依世次,别设一席,可法也。若同族义男,亦必有约束。不得凌犯疏房长上,有失族谊,且寓防微杜渐之意。
宗族当睦
书曰以亲九族,诗曰本支百世。睦族,圣王且尔,况凡众人乎。观于万石君家,子孙醇谨,过里必下车,此风犹有存者。末俗或以富贵骄,或以智力抗,或以顽泼欺凌,虽能争胜一时,已皆自作罪孽。况相角相仇,循环不辍。人厌之,天恶之,未有不败者。何苦如此。尝谓睦族之要有三。曰尊尊。曰老老。曰贤贤。名分属尊,行者,尊也。则恭顺退逊,不敢触犯。分属虽卑,而齿迈众,老也。则扶持保护,事以高年之礼。有德行族彦,贤也。贤者乃本宗桢干,则亲炙之,景仰之,每事效法,忘分忘年以敬之。此之谓三要。又有四务。曰矜幼弱。曰恤孤寡。曰周窘急。曰解忿竞。幼者稚年,弱者鲜势,人所易欺,则矜之。一有矜悯之心,自随处为之效力矣。鳏寡孤独,王政所先。况乎同族,得于耳闻目击者乎。则恤之。贫者恤以善言,富者恤以财谷,皆阴德也。衣食窘急,生计无聊,命运亦乖,则周之。量己量彼,可为则为。不必望其报,不必使人知,吾尽吾心焉。人有忿,则争竞。得一人劝之,气遂平。遇一人助之,气愈激。然当局而迷者多矣。居间解之,族人之责也,亦积善之一事也。此之谓四务。引伸触类,为义田义仓,为义学,为义冢,教养同族,使生死无失所,皆豪杰所当为者。善乎陶渊明之言曰。同源分流,人易世疏。慨焉寤叹,念兹厥初。范文正公之言曰。宗族于吾,固有亲疏。自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此先贤格言也。人能以祖宗之念为念,自知宗族之当睦矣。
谱牒当重
谱牒所载,皆宗族祖父名讳。孝子顺孙,目可得睹,口不可得言,收藏贵密,保守贵久。每岁清明祭祖时,宜各带所编发字号原本,到宗祠会看一遍。祭毕,仍各带回收藏。如有鼠侵油污,磨坏字迹者,族长同族众,即在祖宗前,量加惩诫。另择贤能子孙收管。登名于簿,以便稽查。或有不肖辈,鬻谱卖宗。或誊写原本,瞒众觅利。致使以赝混真,紊乱支派者。不惟得罪族人,抑且得罪祖宗。众共黜之,不许入祠。仍会众呈官,追谱治罪。
闺门当肃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圣训也。君子正家,取法乎此,其闺门未有不严肃者。纵使家道贫富不齐,如馌耕采桑,操井臼之类,势所不免,而清白家风自在。或有不幸寡居,则丹心铁石,白首冰霜。如古史所载贞烈妇女,炳耀后先,相传不朽,皆风化之助。亦以三从四德,姆训夙娴,养之者素也。若徇利妄娶,门阀不称,家教无闻。又或赋性不良,凶悍妒忌,傲僻长舌,私溺子女,皆为家之索,罪坐其夫。若本妇委果冥顽,化诲不改,夫亦无如之何者。祠中据本夫告词,询访的确。当祖宗前,合众给以除名帖,或屏之外氏之家,亦少有所警矣。要之教妇在初来,择妇必世德。语曰,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颜氏家训曰,娶必欲不若吾家者。盖言娶贫女有益,非谓迁就族类,娶卑陋之女以胎祸也。至于近时恶俗人家,妇女有相聚二三十人,结社讲经,不分晓夜者。有跋涉数千里外,望南海,走东岱,祈福者。有朔望入祠烧香者。有春节看春,灯节看灯者。有纵容女妇往来,搬弄是非者。闲家之道,一切严禁,庶无他患。
蒙养当豫
闺门之内,古人有胎教,又有能言之教。父兄又有小学之教,大学之教。是以子弟易于成材。今俗教子弟者何如。上者,教之作文,取科第功名止矣。功名之上,道德未教也。次者,教之杂字柬笺,以便商贾书计。下者,教之状词活套,以为他日刁猾之地。是虽教之,实害之矣。族中各父兄,须知子弟之当教,又须知教法之当正,又须知养正之当豫。七岁便入乡塾,学字学书,随其资质。渐长有知识,便择端悫师友,将正经书史,严加训迪。务使变化气质,陶镕德性。他日若做秀才,做官,固为良士,为廉吏。就是为农,为工,为商,亦不失为醇谨君子。
姻里当厚
姻者,族之亲。里者,族之邻。远则情义相关,近则出门相见。宇宙茫茫,幸而聚集,亦是良缘。况童蒙时,或多同馆,或共游嬉,比之路人迥别。凡事皆当从厚。通有无。恤患难。不论曾否相与,俱以诚心和气遇之。即使彼曾待我薄,我不可以薄待,久之且感而化矣。若恃强凌弱。倚众暴寡。靠富欺贫。捏故占人田地风水。侵人山林疆界。放债违例。过三分取息。此皆薄恶凶习。天道好还,尤宜急戒。毋自害儿孙也。
职业当勤
士农工商,业虽不同,皆是本职。勤则职业修,惰则职业隳。修则父母妻子,仰事俯育有赖。隳则资身无策,不免姗笑于姻里。然所谓勤者,非徒尽力,实要尽道。如士者,则须先德行,次文艺。切勿因读书识字,舞弄文法,颠倒是非,造歌谣匿名帖。举监生员,不得出入公门,有玷行止。士宦不得以贿败官,贻辱祖宗。农者,不得窃田水,纵牲畜作践,欺赖佃租。工者,不可作淫巧,售敝伪器什。商者,不得纨绔冶游,酒色浪费。亦不得越四民之外,为僧道,为胥隶,为优戏,为椎埋屠宰。若赌博一事,近来相习成风。凡倾家荡产,招祸速衅,无不由此。犯者,宜会族众,送官惩治。不则罪坐房长。
赋役当供
以下事上,古今通谊。赋税力役之征,皆国家法度所系。若拖欠钱粮,躲避差徭,便是不良的百姓。连累里长,恼烦官府,追呼问罪。甚至枷号,身家被亏,玷辱父母。又准不得事,乃要赋役完官,是何算计。故勤业之人,将一年本等差粮,先要办纳明白。讨经手印押收票存证。上不欠官钱。何等自在。亦良民职分所当尽者。
争讼当止
太平百姓,完赋役,无争讼,便是天堂世界。盖讼事有害无利,要盘缠,要奔走。若造机关,又坏心术。且无论官府廉明何如。到城市,便被歇家撮弄。到衙门,便受胥皂呵叱。伺候几朝夕,方得见官。理直犹可,理曲到底吃亏。受笞杖。受罪罚。甚至破家,忘身,辱亲。冤冤相报,害及子孙。总之,则为一念客气。始不可不慎。经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始能忍,终无祸,始之时义大矣哉。即有万不得已,或关系祖宗父母兄弟妻子情事,私下处不得,没奈何闻官,只宜从直告诉。官府善察情,更易明白。切莫架桥捏怪,致问招回。又要早知回头,不可终讼。圣人于讼卦曰,惕,中吉,终凶,此是锦囊妙策。须是自作张主,不可听讼师棍党教唆。财被人得,祸自己当。省之省之。
节俭当崇
老氏三宝,俭居一焉。人生福分,各有限制。若饮食衣服,日用起居,一一朴啬。留有余不尽之享,以还造化。优游天年。是可以养福。奢靡败度,俭约鲜过。不逊宁固,圣人有辨。是可以养德。多费多取。至于多取,不免奴颜婢膝,委曲徇人,自丧己志。费少取少,随分随足,浩然自得。是可以养气。且以俭示后,子孙可法,有益于家。以俭率人,敝俗可挽,有益于国。世顾莫之能行,何哉。其弊在于好门面一念始。如争讼好赢的门面,则鬻产借债,讨人情钻刺,不顾利害。吉凶礼节,好富厚的门面,则卖田嫁女,厚赂聘媳。铺张发引,开厨设供。倡优杂还,击鲜散帛,乱用绫纱。又加招请贵宾,宴新婿。与搬戏许愿,预修祈福。力实不支,设法应用。不知挖肉补疮,所损日甚。此皆恶俗,可悯可悲。噫,士者民之倡。贤智者,庸众之倡。责有所属,吾日望之。
守望当严
上司设立保甲,只为地方。而百姓却乃欺瞒官府,虚应故事。以致防盗无术,束手待寇。小则窃,大则强。及至告官,得不偿失。即能获盗,牵累无时,抛弃本业。是百姓之自为计疏也。民族虽散居,然多者千烟,少者百室,又少者数十户。兼有乡邻同井,相友相助。须依奉上司条约。平居互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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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樓主 |
發表於 2018-2-5 13: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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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有事,递为应援。或合或分。随便邀截。若约中有不遵防范,踪迹可疑者,即时察之。若果有实事可据,即会呈送官究治。盖思患预防,不可不虑。奢靡之乡,尤所当虑也。
邪巫当禁
禁止师巫邪术,律有明条。盖鬼道盛,人道衰。理之一定者。故曰,国将兴,听于人。将亡,听于神。况百姓之家乎。故一切左道惑众诸辈,宜勿令至门。至于妇女,识见庸下,更喜媚神侥福。其惑于邪巫也,尤甚于男子。且风俗日偷,僧道之外,又有斋婆,卖婆,尼姑,跳神,卜妇,女相,女戏,等项。穿门入户,人不知禁。以致哄诱费财,甚有犯奸盗者,为害不小。各夫男,须皆预防。察其动静,杜其往来,以免后悔。此是齐家最要紧事。
四礼当行
先王制冠婚丧祭四礼,以范后人。载在性理大全,及家礼仪节者,是皆国朝颁降者也。民生日用常行,此为最切。惟礼,则成父道,成子道,成夫妇之道。无礼,则禽彘耳。然民俗所以不由礼者,或谓礼节烦多,未免伤财废事。不知师其意而用其精,至易至简,何不可行。试言其大要。冠则宾不用币。归俎止肴品果酒。不用牲。惟从俭。族有将冠者众,则同日行礼。长子众子,各从其类。赞与席,如冠者之数。祝词不重出。加冠醮酒,祝后次第举之。拜则同庶人。三加之礼,初用小帽,小深衣,履鞋。再用折巾,绢深衣,皂靴。三用方巾,或儒巾,服或直身,或襕衫员领。皆从便。婚则禁同姓,禁服妇改嫁,恐犯离异之律。女未及笄,无过门。夫亡,无招赘。无招夫养夫。受聘,择门第,辨良贱。无贪下户货财,将女许配,作贱骨肉,玷辱宗祊。丧则惟竭力于衣衾棺椁。遵礼哀泣。棺内不得用金银玉物。吊者止款茶,途远待以素饭,不设酒筵。服未除,不嫁娶,不听乐,不与宴,贺。衰绖不入公门。葬必择地。避五鬼。不得泥风水邀福,至有终身不葬,累世不葬。不得盗葬。不得侵祖葬。不得水葬。尤不得火化,犯律重罪。祭则聚精神,致孝享。内外一心,长幼整肃。具物惟称家有无,不得为非礼之礼。此皆孝子慈孙所当尽者。
顾亭林《日知录》
(先生名炎武,字宁人,昆山人。)
宏谋按:亭林先生,为近代通儒。贯穿经史,得其领要。故所见者大,所规者远。坐而言,起而行,日知录一书,其庶几乎。全书皆至理名言,援古证今,而皆一衷于道者也。偶录数则,以为世俗训。近世停丧火葬二事,不仁不孝。莫大于此。先生之论,痛快切挚。读此而不惕然起者,虽谓之无人心,可矣。
张公艺九世同居,高宗问之,书忍字百余以进。其意美矣,而未尽善也。居家御众,当令纪纲法度,截然有章,乃可行之永久。若使姑妇勃溪,奴仆放纵。而为家长者,仅含默隐忍而已。此不可一朝居,而况九世乎。善乎浦江郑氏,对太祖之言曰,臣同居无他,惟不听妇人言耳。此格论也,虽百世可也。
生日之礼,古人所无。颜氏家训曰: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因成宴会。自兹以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饮食之事。无教之徒,虽已孤露,父亡为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少时,每载诞之辰,尝设斋讲。自阮修容。元帝所生母。薨后,此事亦绝。是此礼起于齐梁之间,逮唐宋以后,无不崇饰此日。开筵召客,赋诗称寿,而于昔人反本乐生之意,去之远矣。
停丧之事,自古所无。自建安离析,永嘉播窜。于是有不得已而停者。魏晋之制,祖父未葬者,不听服官。而御史中丞刘隗奏,诸军败亡,失父母,未知吉凶者。不得仕进宴乐,皆使心丧。有犯,君子废。小人戮。通典。生者犹然,况于既殁。是以齐高帝时,乌程令顾昌元。坐父法秀北征,尸骸不反。而昌元宴乐嬉游,与常人无异。有司请加以清议。振武将军邱冠先,为休留茂所杀。丧尸绝域,不可复寻。世祖特敕其子雄,方敢入仕。当江左偏安之日,而犹申此禁。岂有死非战场,棺非异域,而停久不葬,自同平人,如今人之所为者哉。唐郑延祚,朔方令。母卒二十九年,殡僧舍垣地。颜真卿劾奏之。兄弟终身不齿。天下耸动。后周太祖敕曰,古者立封树之制。定丧葬之期。着在经典,是为名教。洎乎世俗衰薄,风化陵迟。亲殁而多阙送终,身后而便为无主。或羁束于仕宦。或拘忌于阴阳。旅榇不归,遗骸何托。但以先王垂训,孝子因心。非以厚葬为贤,只以称家为礼。埽地而祭,尚可以告虔。负土成坟,所贵乎尽力。宜颁条令,用警因循。庶几九原绝抱恨之魂,千古无不归之骨。今后有父母祖父母亡殁,未经迁葬者。其主家之长,不得辄求仕进。所由司,亦不得申举解送。宋王子韶,以不葬父母贬官。刘呙兄弟,以不葬父母夺职。后之王者,以礼治人,则周祖之诏,鲁公之劾,不可不着之甲令。但使未葬其亲之子若孙,搢绅不许入官,士人不许赴举,则天下无不葬之丧矣。
皇甫谧笃终论张稷若作。曰,葬之习于侈也,于是有久而不克葬者。是徒知备物丰仪之为厚其亲,而不知久而不葬之大悖于礼也。先王之制,丧礼,始死而袭,袭而敛。三日而殡,殡而治葬具。其葬也,贵贱有时。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先时而葬者,谓之得葬。后时而葬者,谓之怠葬。其自袭而敛,自敛而殡,自殡而葬,中间皆不治他事。各视其力,日夕拮据,至葬而已。以为所以计安亲体者,必至乎葬而始毕也。袭也,敛也,殡也,皆以期成乎葬者也。殡则不可不葬,犹之袭则不可不敛,敛则不可不殡,相待而为始终者也。故不可以他事。间也。今有人,亲死逾日而不袭,逾旬而不敛,逾月而不殡,茍非狂易丧心之人,必有痛乎其中者矣。至于累年而不葬,则相与安之,何也。殡者必于客位,所以宾之也。父母而宾之,人子之所不忍也。而为之者,以将葬,故宾之也。所以渐即乎远也。殡而不葬,是使其亲退而不得反于寝,进而不得即于墓。不犹之客而未得归,归而未得至者与。非人事之至难安,而人子之大不忍者与。
近年亦有一二知礼之士,未克葬而不变服者。而或且讥之,曰,夫饮酒食肉处内,与夫交际往来,一一如平人。而独不变衣冠,则文存而实亡也。文存而实亡,近于为名。然则必并其文而去之,而后为不近名邪。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鸣呼,夫习之难移久矣。自非大贤,中人之情,鲜不动于外者。圣人为之弁冕衣服佩玉以教恭。衰麻以教孝。介胄以教武。故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使其未葬而不释衰麻,则其悲哀之心,痛疾之意,必有触于目而常存者。此子游所谓以故兴物,而为孝子仁人之一助也。奚为其必去之也。今吴人丧,除服,则取冠衰履杖焚之。服终而未葬,则藏之柩旁。待葬而服,既葬,服以谢吊客。而后除且焚,此亦饩羊之犹存者矣。
侈于殡埋之饰,而民遂至于不葬其亲。丰于资送之仪,而民遂至于不举其女。于是有反本尚质之思,而老氏之书,谓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则亦过矣。岂知召南之女,迨其谓之。周礼媒氏,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而夫子之告子路曰,敛首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何至如盐铁论之云送死殚家,遣女满车。齐武帝诏书之云斑白不婚,露棺累叶者乎。马融有言,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祭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林放问礼之本,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其正俗之先务乎。
火葬之俗,盛行于江南。自宋时已有之。监登闻鼓院范同言,今民俗有所谓火化者,生则奉养之具,惟恐不至。死则燔爇而捐弃之。国朝着令,贫无葬地者,许以官地安葬。河东地狭人众,虽至亲之丧,悉皆焚弃。韩琦镇并州,以官钱市田数顷,给民安葬。至今为美谈。然则承流宣化,使民不畔于礼法,正守臣之职也。事关风化,理宜禁止。仍饬守臣措置荒闲之地,使贫民得以收葬。从之。黄震为吴县尉,乞免再起化人亭。状曰,城外有通济寺,为焚人空亭,约十间,以罔利。愚民悉为所诱。亲死,即举而付之烈焰。余骸不化,则又举而投之深渊。斯人何辜,遭此身后之大戮邪。震久切痛心,欲言未发。乃风雷骤至,独尽彻其所谓焚人之亭而去之。意者秽气彰闻,冤魂共诉。皇天震怒,为绝此根。备申使府,盖亦幸此亭之坏耳。案吏何人,敢受寺僧之嘱咐。行下本司,勒令监造。震窃谓此亭为焚人之亲设也。人之焚其亲,不孝之大者也。此亭其可再也哉。谨案古者,小敛大敛,以至殡葬,皆擗踊。为迁其亲之尸而动之也,况可得而火之邪。举其尸而畀之火,惨虐之极,无复人道。虽蚩尤作五虐之法,商纣为炮烙之刑,皆施之于生前,未至戮之于死后也。王敦叛逆,有司出其尸于瘗,焚其衣冠,斩之。所焚犹衣冠耳。惟苏峻以反诛,焚其骨。杨元感反,隋亦掘其父素冢,焚其骸骨。惨虐之门既开,因以施之极恶之人。周礼,秋官掌戮,凡杀其亲者焚之。然非治世法也。隋为仁寿宫,役夫死道上,杨素焚之。上闻之,不悦。夫淫刑如隋文,且不忍焚人,则痛莫甚于焚人者矣,蒋元晖渎乱宫闱,朱全忠杀而焚之,一死不足以尽其罪也。然杀之者当刑,焚之者非法。非法之虐,且不可施之诛死之罪人,况可施之父母骨肉乎。世之施此于父母骨肉者,又往往拾其遗烬而弃之水,惨益甚矣。而或者乃以焚人为佛法。然闻佛之说戒火,自焚也。今之焚者,戒火邪。人火邪。自焚邪。其子孙邪。有识者,为之痛惋久矣。今通济寺僧,焚人之亲以罔利。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天幸废之,何可兴之。欲望台慈,矜生民之无知,念死者之何罪。备牓通济寺,风雷已坏之焚人寺。不许再行起置。其于哀死慎终,实非小补。然自宋以来,此风日盛。国家虽有漏泽园之设,而地窄人多,不能遍葬。相率焚烧,名曰火葬,习以成俗。谓宜每里给空地若干为义冢,以待贫民之葬。除其租税,而更为之严禁。焚其亲者,以不孝罪之。庶乎礼教再兴,民俗可厚也。吴俗多火葬,有烧人坛。余司臬时,毁其坛,并查缴器具,就坛地为义冢,以葬无地之棺,亦此意也。
贫者不以货事人,然未尝无以自致也。江上之贫女,常先至而扫室布席。陈平侍里中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古人之风,吾党所宜勉矣。
陆桴亭《思辨录》
(先生名世仪,字道威,太仓人。)
宏谋按:桴亭先生为学,专力于格致诚正,而推暨乎修齐治平。思辨录,天德王道,无所不贯。兹所采者,皆持己涉世之事,人人可以理会者也,言则平正而无奇,理实切当而不易。率而由之,可以寡过矣。
昔人有言,天下甚事,不因忙后错了。世仪道,天下甚事,不因怒后错了。怒则忙,忙则错。气一动时,不可不即即简点。
问吾辈克己,而他人或有加无已,奈何。曰。天下是处,不可让与别人做。天下不是处,何妨让与别人做。
予初学时,偶有友人相托一事,为某人解纷者。其人盖尝阴害予者也。予虽漫应之,而心不然。既而惕然曰,此岂非所谓己私者乎。即克去之。后来凡遇此等事,皆不须用力。要知古人克己之说,不过如此。
昔人云,见利思义。见色亦当思义,则邪念自息矣。四十二章经数语甚好。老者以为母。长者以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礼。予少时每乐诵此数语。然细味之,犹有解譬降伏之劳。若能思义,则男有室,女有家,自不得一毫乱动,何烦解譬降伏。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语宛而严,可为见色思义之勖。
人能常知此身之贵,常念此身之重,则自能不淫于色。人于利欲场中,每看得此身不贵重,甘心陷溺。至君父大事,却又看得此身贵重,忍辱苟全。皆惑也。切莫做识得破,忍不过的事。
凡人语言之间,多带笑者,其人必不正。
人视瞻须平正。上视者傲。下视者弱。偷视者奸。邪视者淫。惟圣贤。则正瞻平视。所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也。
人相生于天然。语有之,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知上视之非,则去其傲。知下视之非,则去其弱。知偷视之非,则去其奸。知邪视之非,则去其淫。心既平正,则视瞻不期平正,而自无不平正矣。此之谓修身。此之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如日月,须照耀万物,勿为丰蔀所蔽。
语有之,五色令人目盲。五色皆我之丰蔀也。
读书不能穷理,亦是丰蔀。
语有之,一言折尽平生福,此盖指刻薄之人言也。乃今之人,以能言刻薄之言为能。未语先笑,恬不知警,殊为可骇。此风亦始于近日,未知将来,作何底止。
后生以口舌角胜者,谓之讨便宜。吾知其得便宜处失便宜也。
予家居多蔬食。偶有鱼肉,食之亦甚少。家人每劝餐。予曰,此不特惜物力,亦惜物命也。吾儒非不欲蔬食。人之一身,所系甚大,不得不借资于饮食。权其轻重故耳。岂可以吾儒不禁杀,而贪饕恣食乎。
范文正公,每日必念自己一日所行之事,与所食之食,能相准否。相准,则欣然。否则不乐终日,必求补过。此可为吾人饮食之法。
语云,醉之酒以观其德,此言甚好。人虽有德,醉后则不能自持,亦白璧之瑕也。于此自持,则无之或失矣。
鉴明王先生曰,功名心须是放淡。予问何以能淡,曰,只是安个命字。予曰,命字上。须再加个义字。
或问君子闻誉亦以为喜耶。曰,闻誉而我有其实,非誉也,名称其实也。此而不喜,非人情,但不以此自矜耳。若闻誉而我无其实,则惭愧不暇,而何敢喜焉。
昼坐当惜阴。夜坐当惜灯。遇言当惜口。遇事当惜心。闲时忙得一刻,则忙时闲得一刻。
凡处事,须视小如大,又须视大如小。视小如大,见小心。视大如小,见作用。昔人所谓胆欲大而心欲小也。
或谓与倾险人处,甚有害,曰,甚有益。或问故,曰,正使人言语动作,一毫轻易不得。岂惟过失可少,于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
谦字谄字,本大悬绝。今人多把谦字看作谄字,又把谄字看作谦字,殊不可解。有人于此,道德深重,学问该博,此所当亲近而师事者也。则曰予奚为而谄事之。至于势位所在,货财所聚,又不觉谈之慕之,而趋之恐后也。后生于此处看不分明,人品安得不坏。
利亦训通。通则利,不通则不利。以义为利者,通于人者也。以利为利者,专于己者也。通于人者,财散则民聚。专于己者,财聚则民散。
名利是天地间公共之物。利惟公,故溥。名惟公,故大。自小人以名利为私,而名利二字,始目为膻途矣。自圣人观之,必得其名,必得其禄,名利何尝是膻物。
利与义合,则与和同。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利与义反,则与害对。论语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横逆之来,圣凡不免。然而所以待横逆之道,则有间矣。出乎尔,反乎尔,此凡庸之所以待横逆也。恶声至,必反之,此侠烈之所以待横逆也。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此君子之所以待横逆也。禽兽何难,此孟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吾人茍有志于学圣贤,则凡待横逆之道,其于数者之间,可不知所以自处乎。
改过之人,如天气新晴一般。自家固自洒然,人见之亦分外可喜。识得此理,可以进德,并可以成人之美。
己有过不当讳。朋友有过,决当为之讳。讳者,正所以劝其改。玉成其改也。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彼以过失相规为名,而亟亟于成人之恶者,真刻薄小人耳。故子贡曰,恶讦以为直者。
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是事父母小节。能读书修身,学为圣贤。使其亲为圣贤之亲,方尽得孝之分量。舜称大孝,亦只是德为圣人一句。
孝经王者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语最妙。吾谓士庶人,亦当合一家之欢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仆隶,亦易生衅骨肉。为孝子者,须是无往不敬。古人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正识得此意。
重远弟不得于亲,甚切忧思。予为讲怨慕章,令细玩父母之不我爱二句。谓父母之不爱其子,与子之不得于父母,其中必有一个缘故。但不知为着那一件。惟大孝之子,能痛心疾首,早夜思量。必要寻出那一件来,尽情改过,自然能得亲顺亲。不然,父母怒我责我,一概夷然遇之。曰,我自尽其子职,父母不我爱,听之而已。这便是恝然。恝然者,终不得谓之孝。
孟子于我何哉,注云自责,不知己有何罪,妙甚。人子不能得亲顺亲,只是不知寻讨自己过失。若识得于我何哉之意,将自己不得亲心处,反复搜求。一毫未尽,必要将来尽情改换。如此久久,断无不得亲顺亲之理。二条正见事父母,与待朋友不同,所谓天下无不是底父母也。
朋友是后来的兄弟,兄弟是天然的朋友。少同游,长同学,若得一心一德之兄弟,何乐如之。此古人所以深贵乎兄弟之互相师友也。此人生之幸,门庭之瑞。不可不知,不可不勉。
人所最不可解者,是兄弟嫉妒。彼秦越之人,漫不相关。尚或喜其富,慕其贵。惟兄弟之间,一富一贫,一贵一贱,则顿起嫉妒。彼其心,以为势相形,名相轧耳。不知以阋墙御侮之诗观之,则贫贱之兄弟,尚于我有益,而况其为富贵者乎。若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何富,何贵,何贫,何贱,总之同气连枝也。
兄弟富贵,而不念贫贱者,其人固不足言。若自己贫贱,而嫉妒兄弟之富贵,则在贤者,亦往往不免。盖起于先分形迹,见得他人富贵。不知父母同胞,有何形迹,一分形迹。早已为他人觑破,一文不值也。
以身孝父母,不若以妻子孝父母。以身孝父母,容有不尽之时。以妻子孝父母,更无不到之处。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一句,煞有意味。
闺门之中,最难是一敬字。古人动云,夫妇相敬如宾。又曰,闺门之内,肃若朝廷,皆言敬也。此处能敬,便是真工夫,真学问,于齐家乎何有。朱子有言,闺门袵席之间,一息断绝,则天命不行。每念及此言,令人神悚。
教子工夫,第一在齐家,第二方在择师。若不能齐家,则其子自孩提以来,爱憎颦笑,必有不能一轨于正者矣。虽有良师。化诲亦难。
古人云教孝,愚谓亦当教慈。慈者,所以致孝之本也。愚见人家,尽有中才子弟,却因父母不慈,打入不孝一边。遇顽嚚而成底豫者,古今自大舜后,能有几人。
教子须是以身率先。每见人家子弟,父兄未尝着意督率。而规模动定,性情,好尚,辄酷肖其父。皆身教为之也。念及此,岂可不知自省。
教家之道,第一以敬祖宗为本。敬祖宗,在修祭法。祭法立,则家礼行。家礼行,则百事举矣。
今人多宝爱骨董,铺张陈设,以供玩赏,殊为无谓。予向恶之。近日思得,此种器物,亦有用处。盖古者宗庙祭器,必用贵重华美之物,如瑚琏簠簋之类。虽家国不同,然古人祭器,必用重物无疑。今世士大夫,金玉之器,充满几席。而祖宗祭器,则仅取充数。殊非古人致孝鬼神,致美黻冕之意也。愚以为士大夫家,凡有家传重器,当悉以为祭器。贫者,则以精洁之器为之。断不可以滥恶之物,进御鬼神也。
今士大夫家,每好言家法,不言家礼。法使人遵。礼使人化。法使人畏。礼使人亲。只此是一家中王伯之辨。
择婿易,择妇难。婿露头角,选择可凭。妇在深闺,风闻难据也。
择婿须观头角。择妇须观庭训。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说。以为茍毫发不似我父母,则未免为他人矣。此言似属太过。父母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何害义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丧其父母者,并其彷佛而不得一睹也。此予所以抱终天之恨也。
人子于父母之亡,决当依礼立主。至于影神,则随其心力。若祖宗有贤德,及为时名臣。则断不可不传影神,以为后人瞻仰之资。是亦立碑勒像之意也。
葬者,送死之大事。故古者未葬不除服。今世阙焉不讲。无论庶民。即士大夫,有终身不葬者矣。今宜制为令典。人子葬亲,不拘月日。凡士大夫,必葬亲,然后起服。庶几无不葬之亲矣。
江君遴问风水之说,于理有之乎。曰,山水是天地骨血。其回合会聚处,自有真穴。所以古人建都,必择善地。然人子葬亲,又自有说。择地,次也。其要处在立心。立心欲亲之体魄安,不至有水泉蝼蚁之患,此天理之至情也。如是者得善地,而富贵应之。立心为求富贵。或停柩不葬,或欺盗侵夺,此人欲之恶念也。如是者虽得善地,而富贵不应焉。譬之种植,人心,则种子之善否也。风水,则土地之肥硗也。种子善,虽瘠土未尝不生。种子不善,虽极肥之土,未有种草而得豆,种稗而得谷者。所以儒者重心术,不重风水。
钱蕃侯有妹未嫁,丧其翁。夫家无人,欲乘凶而娶。蕃侯家不允,而势不可已,因与世仪及圣传议其事。且曰,是律有明禁。但世俗习而不察,亦有善处之法乎。世仪曰,此处决不可通融。然庶民之家,尽有势不能不娶者,亦不可无通融之法。其说有三。二兄试思之。蕃侯曰,不用鼓乐。世仪曰,得之。圣传曰,娶后不同寝。世仪曰,得之。其一说未得。世仪曰,嫁之夕,以奔丧之礼往。交拜哭踊成礼。丧毕而就婚。礼之正也。
治家人生产,非必如今人封殖。只是条理得停当,使一家衣食无缺。如许衡治生之谓。盖衣食所以养廉。衣食足,自不至轻易求人,轻为非礼之事。然后可立定脚跟,向上做去。若忽视治生,不问生产,每见豪杰之士,往往以衣食不足,不矜细行,而丧其生平者多矣。可不戒哉。
切莫为力量所不能为之事,是亦治生一诀也。
《訓俗遺規》卷之三 朱柏庐《劝言》
(先生名用纯,字致一,江南昆山人。)
宏谋按:劝言止四则耳,而其义则该括而无遗。充其量,可以希圣贤,否亦不失为寡过。若与之相悖,则不可以为人矣。先生之尊人节孝先生,名集璜明季以诸生。殉节,先生茹哀饮痛,自比庐墓攀柏之义,故号曰柏庐。潜心圣学,躬行实践,杜门授徒,多所成就。读此,可知其制行之笃,而教人之切也。
孝悌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可知孝亲悌长,是天性中事,不是有知有不知,有能有不能者也。吾独怪今人,财宝本是身外之物,强欲求之,不得为耻。孝悌是身内固有,不得如何不耻?又怪今人,功名本如旅舍,一过便去,得而复失,则又深耻。孝悌乃是不可复失者,放而不求,如何不耻?不必言古圣贤孝悌之行,如大舜、武、周、泰伯、伯夷,各造其极,只如晨省昏定,推梨让枣,有何难事?而今人甘心不为,极而至于生不能养,死不能葬,大不孝于父母,有无不通,长短相竞,大不友于兄弟。噫!是即孩提时,顷刻不见父母,则哭泣不止;兄弟同床共席,则相怜相爱之孝子悌弟也。人皆望长而进德,奈何反至于此?且就人所易能者,立一榜样:昔老莱子行年七十,身着五色斑斓之衣,作婴儿戏,欲亲之喜;司马温公兄伯康,年将八十,公奉如严父,保如婴儿,每食少顷。则问曰:“得无饥乎?”天少冷,则拊其背曰:“衣得无薄乎?”老而如此,未老可推。一事如此,他事可推。有子曰:“孝悌为仁之本,乌有孝子悌弟,而不修德行善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乌有孝子悌弟,而不为乡党所称?”皇天所祐者,其不孝不友者。反是。何不勉之?
勤俭
勤与俭,治生之道也。不勤,则寡入;不俭,则妄费。寡入而妄费,则财匮;财匮,则茍取。“愚”者为寡廉鲜耻之事,“黠”者入行险侥幸之途。生平行止,于此而丧;祖宗家声,于此而坠。生理绝矣。又况一家之中,有妻有子,不能以勤俭表率,而使相趋于贪惰,则自绝其生理,而又绝妻子之生理矣。
勤之为道,第一要深思远计。事宜早为,物宜早办者,必须预先经理。若待临时,仓忙失措,鲜不耗费。第二要晏眠早起。侵晨而起,夜分而卧,则一日而复得半日之功;若早眠晏起,则一日仅得半日之功,无论天道必酬勤而罚惰,即人事赢诎,亦已悬殊。第三要耐烦吃苦。若不耐烦吃苦,一处不周密,一处便有损失耗坏。事须亲自为者,必亲自为之;须一日为者,必一日为之。人皆以身习劳苦为自戕其生,而不知是乃所以求生也。
俭之为道,第一要平心忍气。一朝之忿,不自度量,与人口角斗力,构讼经官,事过之后,不惟破家,或且辱身。第二要量力举事。土木之功,婚嫁之事,宾客酒席之费,切不可好高求胜。一时兴会,所费不支,后来补苴,或行称贷,偿则无力,逋则丧德。第三要节衣缩食。绮罗之美,不过供人之叹羡而已,若暖其躯体,布素与绮罗何异?肥甘之美,不过日舌间片刻之适而已,若自喉而下,藜藿肥甘何异?人皆以薄于自奉为不爱其生,而不知是乃所以养生也。
故家子弟,不勤不俭,约有二病:一则纨绔不努力不懂事的富家子弟成习,素所不谙;一则自负高雅,无心琐屑。乃至游闲放荡,博弈酣饮,以有用之精神,而肆行无忌;以已竭之金钱,而益喜浪掷。此又不待茍取之为害,而已自绝其生理矣。孔子曰:“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可知孝悌之道,礼义之事,惟治生者能之,奈何不惟勤俭之为尚也。
读书
读书须先论其人,次论其法。所谓“法”者,不但记其章句,而当求其义理。所谓“人”者,不但中举人进士要读书,做好人尤要读书。中举人进士之读书,未尝不求义理,而其重,究竟只在章句;做好人之读书,未尝不解章句,而其重,究竟只在义理。先儒谓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此教人读书识义理之道也。要知圣贤之书,不为后世中举人进士而设,是教千万世做好人,直至于大圣大贤。所以读一句书,便要反之于身,我能如是否;做一件事,便要合之于书,古人是如何,此才是读书。若只浮浮泛泛,胸中记得几句古书,出口说得几句雅话,未足为佳也。所以又要论所读之书,尝见人家几案间摆列小说杂剧,此最自误,并误子弟,亟宜焚弃。人家有此等书,便为不祥,即诗词歌赋,亦属缓事。
若能兼通《六经》及《性理》、《纲目》、《大学》、《衍义》诸书,固为上等学者,不然者,亦只是朴朴实实。将孝经小学四书本注,置在案头,尝自读,教子弟读,即身体而力行之。难道不成就好人?难道不称为自好之士?究竟实能读书,精通义理,世间举人进士,舍此而谁?不在其身,必在其子孙。
积德
积德之事,人皆谓惟富贵,然后其力可为;抑知富贵者,积德之报,必待富贵而后积德,则富贵何日可得?积德之事,何日可为?惟于不富不贵之时。能力行善,此其事为尤难,其功为尤倍也。盖德亦是天性中所备,无事外求,积德亦随在可为,不必有待。假如人见蚁子入水,飞虫投网,便可救之;又如人见乞人哀叫,辄与之钱,或与之残羹剩饭。此救之与之之心,不待人教之也,即此便是“德”。即此日渐做去,便是“积”。今人于钱财田产,即去经营日积,而于自己所完备之德,不思积之,又大败之,不可解也。
今亦须论积之之序,首从亲戚始。宗族邻党中,有贫乏孤苦者,量力周给。尝见人广行施与,而不肯以一丝一粟,援手穷亲,亦倒行而逆施矣。次及于交与。与凡穷厄之人,朋友有通财之义,固不必言。其穷厄之人,虽与我素无往来,要知本吾一体,生则赈给,死则埋骨,惟力是视,以全我恻隐之心,次及于物类。
今人多好放生,究竟末务。有不须费财者,如任奔走,效口舌,解人厄,急人病,周旋人患难,不过劳己之力,更何容吝。又有不费财并不劳力者,如隐人之过,成人之善,又如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步步是德,步步可积。但存一积德之心,则无往而不积矣;不存一积德之心,则无往而为德矣。
要知吾辈今日,不富不贵,无力无财,可以行大善事,积大阴德,正赖此恻隐之心。就日用常行之中,所见所闻之事,日积月累,成就一个好人,不求知于世,亦不责报于天。若又不为,是真当面错过也。不富不贵时不肯为,吾又未知即富即贵之果肯为否也。
张杨园《训子语》
(先生名履祥,号考甫,浙江桐乡人。)
宏谋按:人期望其子,莫不在荣名厚禄,至于立身行己,则以为迂,似可不必学者也。岂知立身行己,不可无学。此而不学,虽幸邀荣名厚禄,而处非其据,适足取辱耳。先生以躬行所得,为训子之语,事不越于日用伦常,理惟主于忠信笃敬,实为立身行己之极则,所宜家置一编者也。以限于卷帙,所录止十之三,读而有得,更当考全书而悉之。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人之为善,修其孝悌忠信,只是理所当为,其不为不善,亦由此心之良,不敢自丧,非欲徼福庆于天也。然论其常理,吉凶祸福,恒亦由之。积之之势,不可不畏也。父子兄弟,心术念虑之微;夫妻子母,幽室墙阴之际,勿谓不足动天地、感鬼神也。天地鬼神,不在乎他,在吾身心而已。
书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概观世运,厚则治,薄则乱。其在于家,祖宗以厚德启其后昆,则浸昌浸炽,子孙削薄其德,丧败随及,古今不易之道也。土薄则易崩,器薄则易坏,酒醴厚则能久藏,布帛厚则堪久服,存心厚薄,固寿夭祸福之分也。虽然,有本有末,厚于本,靡有不厚;本之薄,靡有不薄。不亲其亲,不长其长,而谓于他人厚者,未之有也。中庸言:“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厚与否,要当察于用心之际。
凡做人,须有宽和之气;处家不论贫富,亦须有宽和之气,此是阳春景象。百物由以生长,若一向刻急烦细与整齐严肃不同,虽所执未为不是,不免秋杀气象,百物随以凋殒,感召之理有然。天道人事,常相依也。
做人最忌是阴恶。处心尚阴刻,作事多阴谋,未有不殃及子孙者。语云:“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先人有言:“存心常畏天知。”吾于斯言,夙夜念之。
子孙只守农士家风,求为可继,惟此而已。切不可流入倡优下贱,及市井罡棍,衙役里胥一路。
士为四民之首,从师受学,便有上达之路,非谓富贵也。所以人自爱其身,惟有读书;爱其子弟,惟有教之读书,人徒见近代游庠序者。至于饥寒,衣冠之子,多有败行,遂以归咎读书。不知末世之习,攻浮文以资进取,未尝知读圣贤之书。是以失意斯滥,得志斯淫,为里俗所羞称尔,安可因噎而废食乎?试思子孙既不读书,则不知义理。一传再传,蚩蚩蠢蠢,有亲不知事,有身不知修,有子不知教。“愚”者安于固陋,“慧”者习为黠诈。循是以往,虽违禽兽不远,弗耻也。然则诗书之业,可不竭力世守哉。可以警世之薄读书为无用者。更可以警不知读书为何事者。
子弟七八岁,无论敏钝,俱宜就塾读书,使粗知义理。至十五六,然后观其质之所近,与其志尚,为农为士,始分其业。则自幼不习游闲,入于非慝,易以为善。
虽肄诗书,不可不令知稼穑之事;虽秉耒耜,不可不令知诗书之义。
近世以耕为耻,只缘制科文艺取士,故竞趋浮末,耻非所耻耳。若汉世孝悌力田为科,人即以为荣矣。实论之,耕则无游惰之患,无饥寒之忧,无外慕失足之虞,无骄侈黠诈之习,思无越畔,土物爱,厥心臧,保世承家之本也。但因而废学,一任蚩顽,则不可耳。
人有此生,当思不虚此生之意。在门内,勉任门内之事;在宗族,勉任宗族之事,不可辄起较量推卸之私心。充较量一念,势必一钱尺帛,兄弟叔侄不相通。充推卸之心,必至父母养生送死有不顾。门内如此,况宗族乎?即父母,不若无此子;即祖宗,不若少此子孙,又况其余?安有一步推得去?
人不可孤立,孤立则危。天子之尊,至于一夫而亡,况其下乎!一家之亲而外。在宗族,当不失宗族之心;在亲戚,当不失亲戚之心。以至乡党朋友,亦如之。朝廷邦国,亦如之。欲得其心非他,忠信以存心,敬慎以行己,平恕以接物而已。人情不远,一人可处,则人人可处,独病在吾有所不尽耳。是以君子不求人,求己;不责人,责己。身处富贵。尤宜鉴此。不可视为人有求于己。而己无求于人也。
处人伦事物之间,有顺有逆,即不能无德怨。自处之道,有树德,无树怨,固然也。人情则不可知,处之之道,我有德于人,无大小,不可不忘;人有德于我,虽小不可忘也。若夫怨出于己,当反己而与人平之;其自人施于我,则当权其轻重大小,轻且小者可忘、忘之;重而大者,报之为直。不能报为耻,要之作事当慎谋其始。德不可轻受于人,怨须有预远之道。施德,当体上天栽者培之之心;处人,则念怨不在大,期于伤心之义,小如陵侮侵夺等类,大则义关伦纪者也。
男子服用,固宜俭素,妇人尤戒华侈。妇人祗宜勤纺织,供馈食,簪珥衣裳,简质而已。若金珠绮绣,求其所无,慢藏诲盗,冶容诲淫。一事两害,莫过于此。况妇德无极,闲家之道,当以为先,稚子侈心,益当豫戒。
凡人用度不足,率因心侈。心侈,则非分以入,旋非分以出,贫固不足,富亦不足若计口以给衣食,量入以准日用,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富贵,不忘艰难,所需自有分限,不俟求多也。若能膳养之余,节省繁冗,用广祭产,置赡族公田,非惟可以上慰祖宗之心,即下及子孙,可以永久不替。理甚易明,世之亟于自私,缓于公义,侈于奉己,啬于亲亲者,吾每见其立覆矣。
父子兄弟夫妇,人伦之大,一家之中,惟此三亲而已。不可稍有乖张,父子尤其本也。一处乖张,即处处乖张,安有缺于此而全于彼者?自古人伦之变,祸败所贻,常及数世,天道然也。
一族之人,有贤有不肖。在贤者当体祖宗均爱之心,曲加保护,不使一人失所,毋论富贵贫贱,无不如之,孟子所谓亲爱之而已矣。若专己自私,不相顾恤,有伤一体之谊,是为得罪祖宗,不孝孰大焉。葛藠犹能庇其本根,可以人而不如草木乎。或疑贫贱易至失所,富贵何待保护,不知富贵之失所,盖有甚于贫贱者,教其不知,而正其过失,所以安全之也。自好者每因族人富贵,即与之疏,其富贵者,亦不知其可忧。疏远族人,以蹈危亡,故及此。
宗族亲戚之人,或贤或否,此由天定,无可取舍。贤者自当爱而敬之,否者无失其亲而已。至于师友,一入家门,子弟志尚,因之以变,术业因之以成。贤则数世赖之,否亦害匪朝夕,不可谓非家之所由存亡也。择之又择,慎之又慎,夫岂不宜,而可随人上下乎?
人无论贵贱,总不可不知人。知人,则能亲贤远不肖,而身安家可保;不知人,则贤否倒置,亲疏乖反,而身危家败,不易之理也。然知人实难,亲之疏之,亦殊不易。贤者易疏而难亲,不肖者易亲而难疏。贤者宜亲,骤亲或反见疑;不肖者宜疏,因疏或至取怨,所以辨之宜早。略举其要,约数端:贤者必刚直,不肖者必柔佞;贤者必平正,不肖者必偏僻;贤者必虚公,不肖必私系;贤者必谦恭,不肖必骄慢;贤者必谨慎,不肖必恣肆;贤者必让,不肖必争;贤者必开诚,不肖必险诈;贤者必特立,不肖必附和;贤者必持重,不肖必轻捷;贤者必乐底,不肖必喜败;贤者必韬晦,不肖必表暴;贤者必宽厚慈良,不肖必苛刻残忍;贤者嗜欲必淡,不肖势利必热;贤者持身必严,不肖律人必甚;贤者必从容有常,不肖必急猝更变;贤者必见其远大,不肖必见其近小;贤者必厚其所亲,不肖必薄其所亲;贤者必行浮于言,不肖必言过其实;贤者必后己先人,不肖必先己后人;贤者必见善如不及,乐道人善,不肖必妒贤嫉能,好称人恶;贤者必不虐无告,不畏强御,不肖必柔则茹之,刚则吐之。若此等类,正如白黑冰炭,昭然不同,总不外公私义利而已。
古者易子而教,后世负笈从师,要无不教其子者。天子之子,特重师傅之选,为国家根本在是也。下自公卿大夫以逮士庶,显晦贫富不同,其为身家根本,一而已。虽有美质,不教胡成,即使至愚,父母之心,安可不尽。中等之人,得教则从而上,失教则流而下。子孙贤,子以及子,孙以及孙;子孙弗肖,倾覆立见,可畏已。近日师道不立,为子孙计者,孰知尊师崇傅之道,甚之生子不复延师,盍思为人父母,将以田宅金钱遗子之为爱其子乎?抑以德义遗子为爱其子乎?司马温公谓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亦必求贤师教之于昭昭之际,古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世人但知不可生而无父,岂知尤不可生而无师乎?
大凡人之心,多只向好成不边希望,至于老死不已。贫想富,贱想贵,劳想逸,苦想乐,转转憧憧,无所纪极。且思天下,岂有人人富贵逸乐之理,亦岂有在我尽受富贵逸乐。在人尽受贫贱劳苦之理,妄想如此,是以分内全不思省,宜其祸患猝乘不意也。天地间人,各有分内当修之业,当修而不修,缺失不知几何。念及分内所缺所失,自不得不忧,不得不惧,知忧知惧,尚何敢肆意恣行,以取祸败。
人生饮食衣裳,以及冠婚丧祭,馈问庆吊,俱不能无资于货财。然其源不可不清,其流不可不治。源则问其所由来,义乎?流则问其所自往,称乎?仰过与不及乎?果其取之天地,成之筋力,如君子之劳心,禄入是也。小人之劳力,稼穑桑麻畜牧是也。下此,则百工执艺之类。又下,则商贾负担之类,皆义。外是,非义也。果其量入为出,权轻重,审缓急先后,宜丰;不俭,宜寡;不多,斯为称。否则非当用而不用,即不当用而用矣。世人不治其流,求其源清,固不可得;其源不清,欲其流治,亦不可得也。君子赢得为义,不言利而利存;小人赢得为利,利未得而害伏。愚哉。如此用财。纯是至理。何必讳言财货。
亲友庆吊,称情量力,以诚为主,世俗浮奢,非礼之礼,不足循也。称情者,亲亲则有杀,尊贤则有等;厚其所宜薄,薄其所宜厚,逆情倒施也。量力,则称家之有无;富而吝财,非礼也,贫而求备,亦非礼也。
有子不教,不独在己薄其后嗣,兼使他人之女,配非其人,终身受苦。有女失教,不特自贻他日之忧,亦使他人之子,娶非其偶,累及家门。诗云:恩斯勤斯,育子之闵斯。凡为父母,莫不如是,故劬劳也。婿之与妇,夫非尽人之子与,坐令失所,夫何忍。
兄弟手足之义,人人所闻,其实未尝深体力求,盍思手足一体,持必均持,行必均行,适必皆适,痛必皆痛,偏废必弗宁,骈枝必两碍,是以为分形连气也。方其幼时,无不相好,及其长也,渐至乖离。古人谓孝衰于妻子。孝衰,悌因以俱衰。人能长保幼时之心,勿令外人得以伤吾肢体,庶可永好矣。世人尝言,一人不能独好,意将归恶兄弟也。即此一言,不好情形尽见。果然一人独好,同父母之人,岂有不好之理乎。
古者父母在,不有私财。盖私财有无,所系孝悌之道不小,无则不欺于亲,不欺于兄弟,大段已是和顺。若是好货财,私妻子,便将不顺父母,而况兄弟。不孝每从此始。近世人子,多有父母在而蓄私财,及父母在而结私债,均是不肖所为,甚或父母以偏私之心,阴厚以财与不恤其苦,启其手足之衅,为害尤大。
骨肉构难,同室操戈,天必两弃,从无独全之理。盖天之生物,使之一本,未有根本既伤,而枝叶如故者。其有或全,必其弱弗克竞,而深受侮虐者也。
女子既嫁,若是夫家贫乏,父母兄弟,当量力周恤,不可坐视。其有贤行,当令女子媳妇敬事之;其或不幸夫死无依,归养于家可也。俗于亲戚富盛则加亲,衰落遂疏远,斯风最薄,所宜切戒。
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其婚姻之订,多在临时。近世嫁娶已早,不能不通变从时,男女订婚,大约十岁上下,便须留意。不得过迟,过迟,则难选择。选择当始自旧亲,以及通家故旧,与里中名德古旧之门,切不可有所贪慕,攀附非偶。
人于兄弟叔侄,以及婚姻亲党之间,犹以私意行之。阴谋诡计,求利于己,罔恤彝伦,得祸最速。视之他人为尤酷,盖人之不仁,至是益甚也。世人只利害人我之私,牢不可破,所以更无挽救。抑思利人者人恒利之,害人者人恒害之。他人尚尔,况所亲乎。
鳏寡孤独废疾之人,穷而无告。他人遇此,犹将恻然矜恤,况在族人,而可漠不相关。若不幸有之,自应加意,捐衣衣之,捐食食之,衣食不足,曲为之所。凡有可为,勿惜余力,均为祖宗遗体,苦乐何忍绝异。养其肩背,而断其一指,能无痛乎。
御仆人之道,严其名分,而宽其衣食;警其惰游,而恤其劳苦,要以孝悌忠信为先。
贫家役使之人,第一是勤;贵家役使之人,第一是谨。要之不欺为本。有才智者,害多利少,且于义未当也。总不宜多畜,及轻于进退。
立祠堂以合族属,置公田以赡同宗,敦本厚俗,必以是为先。心存孝悌者,力之所及,自当勉焉。吾贫且贱,空言似为可耻,此心则何日可忘乎。
坟墓不宜侈大,宜仿族葬法。父子祖孙,生同居,死同域。子孙祭埽,毕萃于斯,仁义之道也。深埋实筑,不易之义也。惟夫地狭不足容棺,则更辟他所,然不可惑葬师邪说,以违前训,自蹈不孝。
书籍惟六经诸史,先儒理学,以及历代奏议,有关修己治人之书,不可不珍重护惜。下此,则医药卜筮种植之书,皆为有用。其诸子百家、近代文集,虽无可也。至于异端邪说,淫辞歌曲之类,害人心术,伤败风俗,严距痛绝,犹恐不及,而况可贮之门内乎。凡书籍,自己所有,不可散失。若他人简册,掩为己有,与穿窬何异?戒之戒之。
处贫贱之日,不可轻于累人,累人则失义;处富贵之日。则当以及人为念,不然则害仁。
人之享用,必视乎德。富贵福泽,厚吾之生,惟大德为克胜之,德薄则弗克胜,祸至无日矣。贫贱忧戚,玉汝于成,惟修德可以逭灾,恐惧可以致福。通计天下之人,苦多于乐。人之一生,亦当使苦多于乐。只看果实,未来甘者,先必苦涩酸辛。是以始于苦者,常卒乎甘,未有终始皆甘者。人当困厄之日,不可怨天尤人,当思动心忍性,生于忧患之意。若遇适意,不可志骄气满,当怀栗栗危惧,将坠深渊之心。
处贫困,惟有勤劳刻苦,以营本业,布衣蔬食,终岁所需无几,何忧弗给。丧祭大事,称财而行,于心为安,于义为得。当以穷乃益坚,自励自勉,勿萌妄想,勿作妄求。妄想坏心术,妄求丧廉耻,贫穷命也。奚足为忧?所忧者,不克自立,辱其身以及其亲耳。
人于贫穷患难之日,在族党,固有救恤之义;在己,越当奋厉,忍苦支撑,不可因而失足,及怨尤于人。此际站立得住,便有来复之机,每见人当因厄。辄以鹿死不择音为解,不当为者,不惜为之,它日悔耻无及,甚使子孙受害。至于怨尤,非徒无益,益取困穷耳。
人当富足,若于屋舍求其高大,器物求其精巧,饮食求其珍异,衣服求其鲜华,身殁之后,即不免饥寒失所,更有不足没身者。盖奢侈固难贻后,盈虚消息,又天道之常,果其力之有余,便当推以予人。晏平仲一狐裘三十年,三党之亲,无不被其禄者,齐国之士。待以举火者尤众,俭以奉身,而厚以及物,此意可师也。薛文清云,惠虽不能周乎人,而心当常存于厚,则又不问贫富,皆宜以是为心者矣。或曰:“常存有余,以备不虞,不可与。”曰:“存有余以备不虞,谓宜撙节,不使空匮耳,非谓多藏也。”且不虞何可胜备也,不虞之事,未必不生于多藏。吾见悭鄙之夫,每丧其有,至于失所者矣。未见好行其德之人,而一旦失所者也。
吕东莱先生曰,大凡人资质各有利钝,规模各有大小,此难以一律齐。要须常不失故家气味,所向者正,凡圣贤前辈。学问操履。我力虽未能为。而心向慕之。是谓所向者正。若随俗轻笑。以为世法不须如此。不当如此。则所向者不正矣。所存者实,如己虽未免有过。而不敢文饰遮藏。又如处亲戚朋友间。不敢不用情之类。信其所当信,谓以圣贤语言。前辈教戒。为必可信。而以世俗茍且。便私之论。为不可信。耻其所当耻,谓以学问操履。不如前辈为耻。而不以官职不如人。服饰资用不如人。巧诈小数不如人为耻。持身谦逊,而不敢虚骄,遇事审细,而不敢容易。如此,则虽所到或远或近,要是君子路上人也。子孙茍能佩服此训?君子路上人多,培植得几辈,家世安得不绵长。正蒙云:子孙贤,族将大。未有子孙不贤,家族不至倾覆者。
子孙以忠信谨慎为先,切戒狷薄,不可顾目前之利,而忘他日之害;不可因一时之势,而贻数世之忧。
高忠宪公有言,子弟能知稼穑之艰难,诗书之滋味,名节之堤防,可谓贤子弟矣。归安沈司空诫子孙曰:“故家之子,切戒者三:曰臭,曰滑,曰硬。”时俗憎恶,呼为粪浸石卵,子孙类此,宁不痛心。予谓忠宪举贤者以为劝,司空指不肖以为戒。语虽不同,其指一也。欲免司空所戒,当佩服忠宪之言。知诗书滋味,乃免于臭;知稼穑艰难,乃免于硬;知名节堤防,乃免于滑。
子弟童稚之年,父母师长严者,异日多贤。宽者多至不肖,其严者岂必事事皆当;宽者岂必事事皆非,然贤不肖之分,恒于此。严则督责笞挞之下,有以柔服其血气,收束其身心,诸凡举动,知所顾忌而不敢肆。宽则姑息,放纵恣情,百端过恶,皆从此生也。观此,则家长执家法以御群众,严君之职,不可一日虚矣。
士农工商无一业,酒色财气有一好,亡家丧身有余矣。其原皆始于游闲,成于比匪。
世人恶闻亡命之詈,不知声色嗜欲,一有沉溺,即以其身行殆。若行险侥幸,决性命之情,以饕富贵,其为亡命,不亦甚乎。
先世存心极厚,子孙不能及,可惧也。予逮事王考,见王考,所存无非成人美,不成人恶之心。每见亲党中作一善事,如孝悌忠信。及睦邻解厄之类。辄叹曰:美事,宜助成之。闻一不善事,咨嗟不已,蹙然曰:劝其不做便好。当时长老与往还者多有之,此风今不可得见矣。
忠信笃敬,是一生做人根本。若子弟在家庭,不敬信父兄,在学堂,不敬信师友,欺诈傲慢,习以性成,望其读书明义理,向后长进,难矣。
唐灏儒《葬亲社约》
(先生名达,浙江德清人。高隐不仕。)
不孝之罪,莫大乎不葬其亲。而以贫自解,加以阴阳拘忌,既俟地,又俟年月之利,又俟有余赀,此三俟者,迁延岁月,而不可齐也,势愈重而罪愈深。今集同社数十人,为劝励之法,以七年为度。期于皆葬,谨陈数则如下:
宏谋按:停丧不葬之非礼,亭林先生已极论之矣。今世士大夫,亦不能不以为非。顾停棺浅厝,所在皆是,暴露经年,恬不为怪。推求其故,则曰为择地也,为无力也。夫忍亲棺之暴露,以求子孙之福荫,择地之非,已杂见于他编。惟无力,则诚难以为说耳。唐子以葬亲为社约,醵金相助,众擎易举,虽极贫寒,得此亦可以举棺矣。而又有不葬之罚,相规相劝,无不以葬亲为事,使不葬者,无以自容。庶几同社中,可无不葬亲之人矣。其经营之善,用意之厚,不诚可以劝孝而励俗耶。杨园增补之条,尤为精密。行吕氏乡约者,亟当增入此约,以为救时之切务也。
一凡欲葬其亲,愿入社者,各书姓氏,满三十二人则止。每人详列同社姓氏,粘诸壁间,遇有葬者,则注其下曰,某年月日,其亲已葬,以观感而愧焉。
一凡有举葬者,同社各出代奠三星,有力者或再从厚。一以为敬,一以为助,或至墓,或至家,一拜而退。主人惟各登拜以为谢,无纤毫酒食之费。
一同社者众,不能遍告促金,各随其亲朋远近,分为东西南北四宗,每宗八人,自叙长幼,轮年捱次,一为首,一为佐。凡所宗内,有葬日,则以语于各宗之首佐,各聚其所宗之金而函之,上书奠仪。注曰某宗,下书同社某某仝同拜。主人无答简,宗者不失可宗之义,仁孝相勉,异姓犹同姓也。
一每宗首佐躬拜,其余可至可不至,或首佐有事,亦可捱代。如志同而地隔,度后往返不便者,不必共社,仿例别成可也。
一所费甚薄,而贫者犹以为艰,然有为浮名社刻而费者矣,有呼卢酣宴而费者矣。即不然,譬有至戚,吉凶大事,不得已而多此一费者。又譬有泛交套仪,而其人偶受之者,今费而必酬,则是葬亲之外府也。譬诸今日仅费三星,而亲之一指,已先受葬,虽甚贫窭,可不竭力图之乎。至于葬而受金,不权子母者,先葬者孝,是以轻财为义也,较诸称贷举会者利已多,岂有不酬之理。凡有葬,知期前三日,金不至者,宗首罚之,宗首犯者,旁宗首罚之。凡罚,于本金外加三星。
一亲未入土,礼宜疏布持斋,而大拂人情,则相从者少,今乐斋戒者。短长任意,惟每月朔望,及亲忌日,及祀祖之日,俱不得华服茹荤。此仅饩羊之遗意,而尚不能者,不必入社,既入而犯者,亦如罚例。此所罚,注月日,封押存宗首处,俟偶有葬者,并入函赠之,受者于原罚人之葬日,答其半。
一七年之间,赀可徐措,地可徐择,日可徐涓,念释在兹,庶能勉强。盖三年而力不足,又以三年,迟之又久,将复何需?不得已而又一年,再不葬者,从前之费,无所复酬,所以为大罚也。无已,则于八年之葬者,众答其半,以存余厚。过此,复何尤乎。
一人数既定,约于某日,共至公所,聚会信誓,以期必遂。期满而亲俱葬,复聚会告成,任意丰歉醵饮,以相庆。
杨园先生跋
养生送死,子职所共,当礼称财,人心攸尽。是以我独不卒,雅着蓼莪之哀。凡民有丧,风垂匍匐之训,义茍隆于报本,情自切于感兴。余溪唐子,以锡类之至仁,举葬埋之正谊,期于七载,统厥四宗,劝励资乎友朋,念释断乎己志,不封不树,食息岂忘泚然。既降既濡,俯仰能无沱若,要使苫苴靡怠,日月有时,人无不葬之亲,亲无久尘之榇,伤哉贫也。文不备,宁戚有余,安则为之;遗其先,遑恤其后,式兹里俗,咸与孝诚。斯云厚德之旌旄,彝伦之鹄的者矣。
附补例三条
一原约同会,始终两会而已。窃恐日月浸久,相见太疏,不免怠忘之患。宜于每岁之首,特加一会,其已葬者,于会期,申再拜稽颡之礼以致谢。既省登拜之烦,亦使未葬者,有所观感。而于一岁之中,矢心积力,以期必葬,则是岁举事者必众矣,其会以已葬者司其事,而不任费。
一同会之人,不逾桑梓,非其亲党,则通家邻旧也。聚会之人,不妨率其子弟以至,世好既敦,亦明礼让,其有佻达不敬父兄,游浪不务本业者,同会教戒之。
一蓝田吕氏乡约,敦本厚俗,莫此为甚。今日之集,特从流俗之极敝。人心之最溺者,先为之导,宜于会日讲明其义,使相辅而行。庶乎仁义之风,久而浸盛,异时即不立社,可也。
王中书《劝孝歌》
宏谋按: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千古言孝,莫切于此。”此歌则就此意,而反覆以明之。自怀母腹,以至于成人,由亲爱,以至于不亲不爱。指点亲切,曲尽形容。读此歌一遍,而犹不知亲恩之重者,必非人也。至八反歌。则将待子待亲。一一比照。尤见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凡人上有父母,下有子女。以言其分,则父母尊而子卑也。父母乃生我之人,而子则为我所生者也。且奉父母之日短,而养子之日长也。比而同之,尚且不可。况事事相反,如歌所云者耶。噫,天性骨肉之地。而倒行逆施至此,何其习而不察耶。吾愿每日与之读八反之歌也。
孝为百行首,诗书不胜录。富贵与贫贱,俱可追芳躅。
若不尽孝道,何以分人畜。我今述俚言,为汝效忠告。
百骸未成人,十月怀母腹。渴饮母之血,饥食母之肉。
儿身将欲生,母身如在狱。惟恐生产时,身为鬼眷属。
一旦见儿面,母命喜再续。一种诚求心,日夜勤抚鞠。
母卧湿簟席,儿眠干裀褥。儿睡正安稳,母不敢伸缩。
儿秽不嫌臭,儿病甘身赎。横簪与倒冠,不暇思沐浴。
儿若能步履,举步虑颠覆。儿若能饮食,省口恣所欲。
乳哺经三人,汗血耗千斛。劬劳辛苦尽,儿至十五六。
性气渐刚强,行止难拘束。衣食父经营,礼义父教育。
端望子成人,延师课诵读。慧敏恐疲劳,愚怠忧碌碌。
有过常掩护,有善先表暴。子出未归来,倚门继以烛。
儿行十里程,亲心千里逐。儿长欲成婚,为访闺中淑。
媒妁费金钱,钗钏捐布粟。一日媳入门,孝思遂衰薄。
父母面如土,妻子颜如玉。亲责反睁眸,妻詈不为辱。
母披旧衫裙,妻着新罗縠。父母或鳏寡,为儿守孤独。
父虑后母虐,鸾胶不再续。母虑孤儿苦,孀帏忍寂寞。
身长不知恩,糕饵先儿属。健不祝哽噎,病不知伸缩。
衣裳或单寒,衾裯失温燠。风烛忽垂危,兄弟分财谷。
不思创业艰,惟道遗资薄。忘却本与源,不念风与木。
蒸尝亦虚文,宅兆何时卜。人不孝其亲,不如禽与畜。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
孝竹体寒暑,慈枝顾本末。劝尔为人子,孝经须勤读。
王祥卧寒冰,孟宗哭枯竹。蔡顺拾桑椹,贼为奉母粟。
杨香拯父危,虎不敢肆毒。伯愈常泣杖,平仲身自鬻。
江革甘行佣,丁兰悲刻木。如何今世人,不效古风俗。
何不思此身,形体谁养育。何不思此身,德性谁式谷。
何不思此身,家业谁给足。父母即天地,罔极难报复。
亲恩说不尽,略举粗与俗。闻歌憬然悟,省得悲莪蓼。
勿以不孝首,枉戴人间屋。勿以不孝身,枉着人间服。
勿以不孝口,枉食人间谷。天地虽广大,难容忤逆族。
及蚤悔前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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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5 13:5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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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待天诛戮。万善孝为先,信奉添福禄。
附八反歌
(出丹桂籍未详姓氏)
幼儿或詈我,我心觉喜欢。父母嗔怒我,我心反不甘。一喜欢,一不甘,待儿待父何心悬。劝君今日逢亲怒,也将亲作幼儿看。
儿曹出千言,居听常不厌。父母一开口,便道闲多管。非闲管,亲挂牵,皓首白头多谙练。劝居敬奉老人言,莫教乳口争长短。
幼儿尿粪秽,君心无厌忌。老亲涕唾零,反有憎嫌意。六尺驱,来何处,父精母血成汝体。劝君敬待老来人,壮时为尔筋骨敝。
看君晨入市,买饼又买糕。少闻供父母,多说哄儿曹。亲未膳,儿先饱,子心不比亲心好。劝君多出糕饼钱,供养白头光阴少。
市间卖药肆,惟有肥儿丸。未有壮亲者,何故两般看。儿亦病,亲亦病,医儿不比医亲症。割股还是亲之肉,劝君亟保双亲命。
富贵养亲易,亲常有未安。贫贱养儿难,儿不受饥寒。一条心,两条路,为儿终不如为父。劝君养亲如养儿,凡事莫推家不富。
养亲止二人,常与兄弟争。养儿虽十余,君皆独自任。儿饱暖,亲常问,父母饥寒不在心。劝君养亲须竭力,当初衣食被吾侵。
亲有十分慈,君不念其恩。儿有一分孝,君就扬其名。待亲暗,待儿明,谁识高堂养子心。劝君漫信儿曹孝,儿曹样子在君身。
魏环溪《庸言》
(公名象枢,蔚州人。顺治丙戌进士,仕至刑都尚书,谥敏果。)
宏谋按:魏环溪先生,正色立朝,百僚严惮。读其奏疏,剀切真挚,无所忌讳。至今犹有余慕焉。所采庸言诸则,刚方正直之概,可以想见。而敦本尚实,密于自修,恕于责人,言之直截痛快。其警世也深矣。
人心一念之邪,而鬼在其中焉。因而欺侮之,播弄之,昼见于形像,夜见于梦魂,必酿其祸而后已。故邪心即是鬼。鬼与鬼相应,又何怪乎。人心一念之正,而神在其中焉。因而监察之,呵护之。上至于父母,下至于子孙,必致其福而后已。故正心即是神。神与神相亲,又何疑乎。
程子曰:择地有五患,不可不谨。须使他日不为道路。不为城郭。不为沟池。不为贵势所夺。不为耕牛所及。此择地之实理,非风水形势之言也。至于阳宅,亦有五患。愚亦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不近寺庙。不近城垣。不近卑湿。不近屠沽之所。不近奢淫之家。即吉宅也。若以祸福论之,只在修德与不修德者,各有所验。今人不修德而求地,将谓山川有灵,其许之乎。
人之存心忠厚者,必立言忠厚。立言忠厚者,必作事忠厚。身必享忠厚之福。子孙必食忠厚之报。
为人作墓志铭甚难。不填事迹,则求者不甘。多填事迹。则见者不信。甚至事迹无可称述,不得已而转抄汇语,及众家刻本以应之。辟如传神写照,向死人面上脱稿,已不克肖,况写路人形貌乎。愿世人生前行些好事,做个好人。勿令作墓志铭者,执笔踌躇。代为遮盖也。
士大夫书札中,云启,云奏,云九顿首,及寿杯内镌千秋等字者。意义尊隆,用之于朋友兄弟之间,失体矣。习而不察,戒之。惟尊赞颂,惟恐不至,不但失体,亦且昧心。
子为父母庆生辰。膝下称觞,情也,礼也。至于我之生日,乃母难之日也。若受亲戚邻里,门徒故交之祝,开筵扮戏,馈遗杀生,于心安忍。然斟酌情礼,凡我之生日,当斋心以报亲。令我之子孙,次日称觞以尽孝。庶几两全矣。老年庆寿,事不能废。如此,犹为近理。若少年庆寿,决无此理。
败家子有二种。淫荡赌博,骄奢纵佚,花费祖父之赀产者,败其家门也。此则愚顽不读书之人为之。妨贤病国,罔上行私,贪赂肥家,害人利己,辱没祖父之名节者,败其家世也。此则聪慧能读书之人为之。不可不辨。败家门者,止于一家。败家世,必贻害于天下。人顾不以此为戒。且惟恐其不能为此。愚妄甚矣。
市上肥甘之物,一二家不可买尽。须留些与众家一尝,才有滋味。富贵功名等物皆然。愚同年友王近微读而叹曰。予先子题小亭一联,有但宽一步常无失,每积三分定有余,亦此意也。
姻亲有寡妇守节者,固当频频周问。尤当加以敬谨。有时亲往,则坐于中堂。或奴仆往,则令立于中门外。语毕即出。凡周恤,止宜布粟而已。
昔人云:愿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余曰:识好人,先自贫贱愚拙始。读好书,先自学庸论孟始。看好山水,先自祠墓田庐始。
昔人云:每闲坐。想古人无一在者,何念不灰。余曰;还想古人至今尚在处,何念不愤。
幼而读书,以至于长且老,闻孔孟之教久矣。及其死也,儿孙用浮屠追荐之。令地下之魂,屏诸孔孟宫墙之外。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随俗迷谬,一至于此。幸而浮屠,幻事也。若其果真,则不孝之罪,安可赎哉。
风水吾不敢知,知其理而已。祖父已死之骨,安厝未妥,子孙既不兴隆。况祖父在生之身,奉养未周,子孙岂无灾祸。欲于葬后享福利,须要生前致欢心。此吾所谓风水之理也。
七月二十八日,刘昹讲子食于有丧者之侧一节毕。问之曰:圣人此言,凡讲书者,童而习之矣。今人到丧家,饮酒谈笑,饱而且醉,何也。昹曰:今人口耳之学,有其名,无其实也。儿学诚在侧,因问之。对曰:圣人有哀死之心,今人无哀死之心耳。又问曹鼎,对曰:古有圣人教化,人尚知礼。今无圣人教化,故不知礼。又问张其理,对曰:人不痛他自己父母,故亦不痛人家父母。四子皆甫成童者,言俱近似。故存之。
世人都看戏场。何曾看得一个好人,好在何处,我当学他。看得一个不好人,不好在何处,我不当学他。更可怜者,终日笑花脸。自己常花脸而不一回顾也,可奈何。人人看戏,肯把自己对照,则一场之戏,可发许多警省。
开口先讲太极,便不是实学。只讲五伦,便好。
人有善则伐。得善则失。不善,则虽知而复行。惟颜子无伐也,弗失也。未尝复行也,吾师乎。
闻誉虑其或无。闻毁虑其或有。是为己之学。
读书不达世务,真是腐儒。读书不体圣言,真是呆汉。常把自己说得好话,一一自问,你既不行,谁教你说出来。
成德每在困穷。败身多因得志。
世间第一种可敬人,忠臣孝子。世间第一种可怜人,寡妇孤儿。常常玩此四句,可以扶植伦化。
汤潜庵《语录》
(先生名斌,河南睢州人。顺治己丑进士,从祀贤良,仕至工部尚书,谥文正。)
宏谋按:汤文正公,讲学以诚正为本。论事以忠孝为先。理学经济,彪炳国史。语录所载,皆足以感发斯人之良心,而策其力学之志气。所宜切己体察者也。兹录其切于居家处世者,以为训。而吴中告谕之语,尤有关于风俗人心。故并录之。
齐家之道,与治国不同。臣之在国也,有犯无隐。若以此道施之于家,则不可。家之中,不得径行其直。须有委曲默为转移之法。
齐家之道最难。周子云:家亲而国与天下疏。惟其亲故不可以义伤恩,又不可以恩掩义。然则教家者,亦惟渐渍化导而已,久当自变也。
论交门郑氏曰:礼义之心,必如此浃洽,方为善道,然非一朝一夕之故。先生曰:家道惟创始为难。久则相承。即间有不率,礼义之风已成,可观摩而化也。
教子悌只是令他读书。他有圣贤几句话在胸中,有时借圣贤言语,照他行事开导之。他便易有所悟处。
课子溥等读书,尝至夜分不辍。曰:吾非望汝蚤同早贵。少年儿宜使苦。苦则志定。将来不失足也。
先生临殁,漏下二鼓,犹戒子溥等曰:孟子言乍见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汝等当养此真心。真心时时发见,则可上与天通。若但依成规,袭外貌,终为乡愿,无益也。许多事业,俱从这点真心,推暨出来,先生得力在此。宜其临终犹谆谆也。
年少登科,切勿自喜。见识未到,学问未足,一生吃亏在此。即使登高第,陟高位,庸庸碌碌,徒与草木同朽耳。往往老成之人,一入仕途,建立一二事,便足千古。由其阅历深也。今人止以科第为难,却不知科第后,其事更重,其名更难副也。
彼此讲论,务要平心易气。即有不合,亦当再加详思。虚己商量。不可自以为是,过于激辨。舍己从人,取人为善,圣贤心传,正在于此。否则虽所论极是,亦见涵养功疏。况未必尽是乎。尤西川先生云,让古人,是无志。不让眼前人,是好胜。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吾辈发愤为学,必要实心改过。默默点检自己心事。默默克治自己病痛。若瞒昧此心,支吾外面。即严师胜友,朝夕从游,何益乎。
每见朋友中,自己吝于改过,偏要议论人过。甚至数十年前偶误,常记在心,以为话柄。独不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舜跖之分,只在一念转移。若向来所为是君子,一旦改行,即为小人矣。向来所为是小人,一旦改图,即为君子矣。岂可一眚便弃,阻人自新之路。
更有背后议人过失,当面反不肯尽言。此非独朋友之过。亦自己心地不忠厚,不光明,此过更为非细。以后会中朋友,偶有过失。即于静处,尽言相告,令其改图。即所闻未真,不妨当面一问,以释胸中之疑。不惟不可背后讲说。即在公会,亦不可对众言之,令彼难堪,反决然自弃。交砥互砺,日迈月征,庶几共为君子。
先生抚吴时,问吴中上方山神最灵,祭赛最盛,起于何时。景门人范景对曰:相传是南宋时,传流到今。灵异之说,皆出乡里传说耳。先生曰:鬼神福善祸淫,治幽赞化。若来祭享者,方免其祸。不来祭享者,即降以灾。直与世间贪官行事一般,定是邪鬼,决非正神。吾只是不信。
告谕曰:吴下风俗,每事浮夸粉饰,动多无益之费。外观富庶,内鲜盖藏。偶遇灾赡,救死不赡。如迎神赛会,搭台演戏一节,耗费尤甚,酿祸更深。此皆地方无赖棍徒,借祈年报赛为名,图饱贪腹。每至春时,出头敛财,排门科派。高搭戏台,哄动远近男妇,群聚往观。举国若狂,废时失业。田畴菜麦,蹂躏无遗。甚至拳勇恶少,寻衅斗狠。攘窃荒淫,迷失子女。每每祸端,难以悉数。本院窃为尔民计。以此无益之费,而周恤乡党亲族,刊布嘉言懿行。则人颂好善,积累阴功。何苦以终岁勤劬所获,轻掷于一日,曾有何益。
又告谕曰:古昔盛时,士有庠序学校以乐其群。民有比闾族党以萃其涣。礼让行兴,风俗朴茂。迩来教化不明,人心陷溺。父兄之训戒不先,里党之薰陶无素。因之一善未闻,多以恶败,至于犯法,有司辄执三尺以绳之。轻则杖笞。重则绞斩。每岁谳狱之章,常至千余。本院昔承乏纶阁,阅诸曹奏牍。每至大狱,辄反覆不置。窃叹孰无父母,孰无妻子。一旦身罹刑辟,莫能救助,为之泣下。夫先王以刑弼教,非以刑为教也。一言不教,而惟刑是加,岂父母斯民之意乎。今奉命抚吴,见俗尚浮华。人情嚣诈。讦讼见于宗族。仇杀起于比闾。泰伯季子之风微,而专诸要离之习胜。欲挽回末俗,驯致醇良。条约频颁,未见省改。中夜思维,人心本善,岂尽下愚不移。从容渐摩,自当感动。乡约之法,最为近古。恭读上谕十六条。圣人之言,广大精微。修身齐家之道,迁善远罪之方,总不外此。官吏定期,每月朔望,会集士民于公所。其乡镇等处,各择一空阔祠宇。选年高有德,为乡人所重者,敬谨讲说。务要明白痛切,使人感动。平居无事。则互相叮咛。一有过恶,则彼此讦责。共存天理。共守王法。孝亲敬长。讲信修睦。敦尚朴实。解息忿争。无负圣天子尚德缓刑,化民成俗至意。
魏叔子《日录》
(先生名禧,字冰叔,江西宁都人。)
宏谋按:宁都三魏,有学行,士林交推,而叔子之名尤着。观其日录,语皆透宗。觉精义妙理,俱在目前,未经人道。一为拈出,如闻晨钟,如服清凉散,足以发人深省,已人锢疾也。采录不多,而先生心地之爽朗,识力之坚定,已窥见一班矣。
事后论人,局外论人,是学者大病。事后论人,每将知人说得极愚。局外论人,每将难事说得极易。二者皆从不忠不恕生出。
人骨肉中,有一悭吝至极人,我宁过于施济。有一残忍至极人,我宁过于仁慈。有一险诈至极人,我宁过于坦率。有一疏略至极人,我宁过于周密。有一烦琐至极人,我宁过于简易。有一贪淫至极人,我宁过于廉正。有一放肆至极人,我宁过于谨慎。有一浮躁轻薄至极人,我宁过于谦厚。正须矫枉过正,乃为得中。如此,方能全身远祸,并可解此人于厄。此中有含容之意,又有感化之意,总缘骨肉与外人不同,不如此,亦无别法,徒教伤残耳。
人极重一耻字。即盗贼倡优,若有些耻意在,便可教化。若其人虽未大恶,或遇羞耻之事,恬然可安,肆然不畏,则终身必无向善之日。推到极不善事,亦所肯为。耻字是学人喉关。圣人教人,与小人转为君子,皆从耻上导引激发过去。人一无耻,便如病者闭喉。虽有神丹,不得入腹矣。
人于横逆来时,愤怒如火。忽一思及自己原有不是,不觉怒情燥气,涣然冰消。乃知自反二字,真是省事养气,讨便宜,求快乐,最上法门。切莫认作道学家虚笼头语看过。
人如何谓之立志。先要辨得何等好事,是我断做得的,是我必要做的。何等不好事,是我不会做的,是我断不肯做的。
朋友除伤伦败化外,宁可十分责他,不可一分薄他。我有薄他之意,则诚意已衰。虽有正言,不能感人,且易招怨。
遇疾恶太严之人,不可轻易在他前道人短处。此便是浇油入火,其害与助恶一般。
妻之罪,不至可出。子之罪,不至可杀。齐家者,便要十分调理训化。刚断则伤恩。优容则害义。故豫教之方,不可不谨于早也。
听好言语。无津津有味之意,便是不曾立志。
毋毁众人之名,以成一己之善。毋役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过。君子有时不免,毕竟足以误事,不仅有伤公厚而已。
人最不可轻易疑人。今如误打骂人,人可回手回口。若误疑人,则此人一举一动,我有十分揣摩,他无一毫警觉。终身冤诬。那得申时。此逆亿所以为薄道也。
人做事,极不可迂滞。不可反覆。不可烦碎。代人做事。又极要耐得迂滞。耐得反覆。耐得烦碎。有一片热肠,方耐得。
古今教人做好人,只十四字,简妙直切。曰:君子落得为君子,小人枉费做小人。盖富贵贫贱,自有一定命数。做君子,不会少了分内。做小人,不会多了分外。落得者,犹云拾得,言极其便宜也。枉费者,犹云折本,言极其吃亏也。
古人教人听言,莫精捷于伊尹二十一字。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孙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凡人逆心时,便觉非道。我却先从他是道处求。则其道出矣。凡人孙志时,便觉是道。我却先从非道处求,则其非道出矣。今人逆心,便从非道处求。孙志,便从是道处求。安得不好谀护过,小人日亲,君子日远乎。
闻之先辈曰:作功德事,不要只说损己。须要看人实受益否。不然,劳费千万,究竟虚设。予谓此种不是好名,便是嬾惰。究言之,只是不关切。今人谋身家,计子孙者,岂有此。
与仆役工作人处,宜降体和气,引之言话,有三大益。纵其所言,使下情得以上达。而我亦可知里巷好恶,及一切土俗利害,物价贵贱。一也。言语往复,得舒其情。使之乐于从我,虽劳不苦,虽苦不怨。二也。话言间,或论天理王法,或说善恶报应。随事广譬,亦可使其迁善改过,救补万一。三也。大舜好察迩言,与人为善,即此意也。
凡人皆不可侮。无用人,尤不可侮。盖无用之人,无势力,无才智,天至此也穷了。惟天穷而无处,则天心必深悯念他。世间千人万人,遇着无告之人,便恻然动心,此便是天心可见处。天悯念他,我反欺侮他,便得罪于天。此等处,最可观人存心厚薄。
人幼时,不可令衣丝缟,尝食肥甘。盖幼年衣食所费无几,父母最易骄养其子。到后长大,其费不给,服粗茹淡,遂觉难堪。至养蒙当教澹泊,又不待论。人平日食用,不可求精。卧处不可求安。盖平尝无事,尚是易为。若当疾病患难,稍不如意,倍增苦恼。至学问无求安饱,又不待论。
立意说谎人,亦少。多因一时要说得好听,便生出无数虚诞。自揣言语之间,其不务好听者鲜矣。
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日间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日间每事好便宜的,便是。要真实保身家人,便已近君子一路。此等人必不为恶也。
凡做好人,自大贤以下,皆带两分愚字。至于忠臣孝子,贞女义士,尤非乖巧人做得。盖至情之人,一往独到。故私意世情,不能入其胸中。予尝论朋友知己,若无些愚意在,终到不得十分至处。
古云:父母以非理杀子,子不当怨。盖我本无身,因父母而后有。杀之,不过与未生一样。古人看得兄弟极重,差父母不远。盖如兄弟三人,损失一个。则天地之内,止有两个。任他万国九州,若亿若兆人,再寻一个来凑不得。圣贤言语,俱是实理实情。不可作教训世人,过深一步话看。
先儒谓弑逆之人,只因见父母有不是处。盖小不平,则小计较。大不平,则大计较。积渐所至,势固然也。然则人子日用寻常之事,有与父母计较短长之心,便已阴在弑逆路上着脚矣。可不畏哉。
每见世俗,有疏同父异母之兄弟,而亲同母异父者,可谓大惑。同父异母兄弟,辟如以一样菜种,分种东西园中,发生起来。虽有东西之隔,岂得谓之两样菜。同母异父者,则以两样菜种,共种一园。发生起来,虽是同处,岂得谓之一样菜。
听言闻过,只取其长益于我。不可有高下贤愚分别之念。尤不可计较进言者品行何如。若有教我以正,未出于正之想。不但阻塞言路,便当面错过几许明镜良药矣。
善利己者不损人。善报仇者必种德。似乎迂阔。其实切近。
以布施作功德者,斋僧,不如济贫。济贫,不如建桥。修路,设渡,施茶,诸普济事。行普济事,不如不妄取人财。施冢不如施棺。施棺不如施药。施药不如周济教导。使其不饥寒暑湿,以至于病。大抵先事之功无形,人不见其可感,故人鲜为之。是故施恩者,不必冀可见之功。受恩者,必当思不见之德。
余尝举古人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二语,谓足蔽四书经史,诸子百家中好话头。或谓欲约言之,只上六字已足。曰:不然。好人亦有各路。毕竟以有功德于世,肯利济人者:为上。须知上六字,是劝世中为恶小人,有无可奈何之意,而祝之于天。下六字,是劝世中独善君子,有无限叮咛之意,故祝之于人。
家政当宽平整饬,故事不乱而人不怨,亦不能欺也。
听言者,不肯从人,固为自是。进言者,每事责人从己,自是不尤甚乎。且其弊,将使人远正直之士,杜忠谏之门。盖可从可违,虽非甚虚心之人,亦愿姑听而择焉。若从之则喜,违之则怒,人将惟恐有进言于其侧者。惧言而不从,必取尤怨。不如早远其人,豫杜其口。使不及言而已矣。欲效忠告者,不可不知也。
责备贤者,须全得爱惜裁成之意。若于君子身上,一味吹毛求疵。则为小人者,反极便宜,而世且以贤者为戒。若当君子道消之时,尤宜深恕曲成,以养孤阳之气。今世所谓责备贤者,吾惑焉。
与伯兄论朋友。既识得此人真是君子一路,与之定交。无论不可以嫌疑小节,遽生疏薄。即令行己有真不是处,待我有真非理处,亦止当责其一事,而惜其生平。辟如脚上勿患恶疮,但当医疮,不当嫌脚。盖世道愈下,君子愈少。吾辈当如贫家惜财,不得不爱护保全也。至于初昧知人,或末路改辙。则毒蛇螫指,壮夫解腕,又自有义矣。
古今以妇人酿成父子兄弟,婚友乡邻之衅者,不一而足。总以妇人之性,专一自是非人。其言偏属有情有理。听言者,又每是己妇而非人妇。虽贤智亦阴移而不觉。故不听妇言,自是难事。然试一平心推勘,妇人与人争诟,百十之中,只有怨人责人。曾有一次肯说自己不是,向人谢过否。然则世上妇人,尽是无过圣人也。平勘到此,其言自有不可听处。且不必细细推论一事一语,曲直所在。世上许多事端,皆因此病而起,不仅妇人也。
人好气争胜者,于不平之事,遇胜己者。则曰:势地不如我。是我大量容他。今彼可以凌我,而让之,是畏懦也。如何不争。遇平辈。则曰:汝与我一样人。而顾欲加我乎。如何不争。及遇不如己者,则曰:汝事事不如我,乃敢欺我。况他人乎。如何不争。然则终身皆与人动气之日,了无退让休闲矣。此皆女子小人见识。故凡拂逆之来,先以情理平论。情理在我,又退一步,则自然相安。士君子最不可有女子小人见识在胸也。
世风日薄,施恩固难其人。即报恩之人,不可得矣。岂惟报恩难得,即求一感恩之人,不可得。更求一知恩之人,亦不可得。此世所以愈无施恩之人。然施恩者,须算定知恩无人。只认是自己应做事,向前做去,方不退息善念。凡施恩不终,甚至恩反成仇,皆由不曾觑破施恩是自己应做的事也。
人处财,一分定要十厘,便是刻。与人一事一语,定要相报,便是刻。治罪应十杖,定一杖不饶,便是刻。处亲属,道理上定要论曲直,便是刻。刻者,不留有余之谓。过此则恶矣。或问亲属如何不论曲直。曰:若必论曲直,便与路人等耳。人能明此,方可处家庭而全伦理。
凡性情烦琐刻急猜察者,最能驱忠信之人为欺诈。盖不相欺诈,则人无以容身也。至偶得人欺己事,便诧为奇怪,不胜忿怒。又自矜明智难欺。不知满前之人,平常之事,已日日在人欺诈中矣。
性情苛戾者,能使骨肉不相亲,况远者乎。和平者,能使仇家忘其怨,况平人乎。可见人之亲疏,全在自己,不可专责人也。
人处家无数世亲戚,数世通家人,往返周旋,自是德衰福薄。
能知足者,天不能贫。能无求者,天不能贱。能外形骸者,天不能病。能不贪生者,天不能死。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困。能造就人才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
蔡梁村《示子弟帖》
(先生名世远,福建漳浦人。康熙己丑进士,官礼部尚书,谥文勤。)
宏谋按:人所以异于物者,惟此论理耳。人茍事事从伦理上着想,则生平必无悖理伤道之举。兹帖所言,无非以伦理为重。而明义利,培心地,精实切当,子弟之良药也。梁村先生,操行笃实。学术纯正,为理学名臣。凡所着述,动关教化。读二希堂集,可以得其概矣。
寄示长儿
汝扶汝母柩至家。必丙辰公车,始得侍吾左右。当时时哀痛刻励,勿使吾忧汝无成。且忧咎戾日滋。所示粘壁间,朝夕警省。
汝当时思汝母病笃两月余,常呼汝不得一见。汝至京,汝母汝弟汝妹,不知何往。时念及此,嗜欲懒怠之念自消,刻励显扬之志益笃矣。
汝见人,不可言笑自若。高子皋之执亲之丧也。泣血三年,未尝见齿。勖之。
居丧不但酒食之宴不可与,即家居,酒肉亦须戒。汝仲弟在京,至今尚不近酒肉而外寝也。有生客至,酒只三巡。己执杯而不近唇。切不可如平时留客也。
居丧遇亲朋嫁娶吉事,汝但写吾名帖往贺。不可亲往。丧葬事。则酌行之。
平日无事,不出门。即往来族友间,亦白衣冠。家礼辑要所载,吾闽已通行,汝毫发不可越。我以文公家礼倡吾闽三十年,而教不行于子,不大可羞乎。
在家事叔父,当如父。事两叔母,如母。凡事如己事,不可推诿。凡藉端避嫌者,皆孝友之心不挚也。我在家时,由亲及疏,应为谋者,必悉心力。人亦相谅,汝所见也。
从父弟,视之如胞,不时诲训。或饭后,或晚聚,皆当有严惮敦切之意。勿使坠于闲谈不义,浮薄成性,好美衣食为念。第一是使之知重伦轻利,使一生之根基牢固。又须刻刻告以读书当切己身体,以所言为法戒,不是只教汝为文章也。家中内外之防,最宜严。即大石湾潭二处,尤当时时照察。如捧饭菜,男女授受限以阈。男仆不可适便自入厨房捧置。宜守此。
我之从兄嫂寡居二人。从弟妇寡居一人。各有一女,皆及笄。我此间无力可分助。汝在家治丧,欠负未清,亦甚艰。然不可不勉力助之。将适人时,或先期字来,或自行捐助,成我志也。平居则米盐相分以澹泊。有月给米石者无失。
家中须节用为先。每日食用,须有限制。轻用不节,其害百端。又切不可鄙吝为心。凡义所应用,不可有一毫吝心也。自家用度,即纸笔油盐,以至微物,皆宜爱惜。宜用处则不然。若只以求田问舍为心,人品最下。耻恶衣恶食,志趣卑陋之甚者。推之凡事皆要虚体面以夸流俗,此最坏品。立心行事,读书作文,不如人,实可耻也。
待仆从,不可刻薄。然不可不严。有玩法者,立刻处置。钱财不清,亦即酌其轻重而处之。
读书最要限程。读经史性理,随力自限。总是每看必返己自考。古文亦随力读。时文以应试,晚间以余力及之。
我与汝两叔父,俱不在家。汝年少,毫不晓事。只是闭户读书,诲勖子弟,不可一毫与外事。但族中事,有宜与知者。亦勿推诿。我原立有家规,随家长赞成之。凡事须至诚,至公,至谦和,处之自无咎戾,亦无过分处。我在家时,乡邻三百余家,西湖本族,皆劝禁赌博。二十余年,已成风俗。汝力不能。本族,当与家长申明之。乡邻,则日与乡耆里正同劝戒。自然依我前约也。
凡行事,揆之情理,裁之以义,切不可为人所愚。宵小之辈,动以利,不听,则胁以名。欺诳于初,后则云不可中止。须自主张,不拘何人。守义要切。父命当遵。
待人最要从厚。人待我不循理,我以薄施之,是我无以异于彼也。只循我分,尽我心。
今日接汝同乡季父来字云:汝凡事好自以为通晓,其实一毫不识。盖家中被人欺诳顺奉故也。当牢记痛改。与人言语,切不可有争气。我见汝在京,与人言说常有争气。此损福损德之一端,须戒。
晚间方点灯时,先生为小子说小学数条。汝与从叔父,诸群从,同在坐。要义各为提撕。小子传集,不可缺一。将来子弟重伦轻利,不染习尚。庶不坠家风,且成人物。
凡事只可罪己,不可尤人。薛文清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是守身常法。不可不三思。
吾家子弟,最宜常勖以立大规模,具大识见。不可沾沾焉,贪目前,安卑近。朱子云:天下事,坏于懒与私,最切今之弊。懒则不肯勤励,学殖荒而志气亦坠。私则自至亲间,尚分畛域,有利心。尚望其有器识,有所建立哉。
村俗秀才,株守时文一册,止望得第。梦梦一生,全不计及异日施设若何,结局若何者。此鄙陋之尤,最所当戒。即学古而止以为作文章用,讲学而不能躬行,亦甚可耻也。我老矣。诸子弟有能副吾望者,此心何日忘之。
示族中子弟
数年来,集族中众子弟,在家庙课业,勤励有加。今秋闱在即,累累佳篇,吾何能不快然。然文章特一端耳。立心制行,更为要著。愿诸子弟,笃伦理之际。严义利之辨。现在居家处世何若。将来居官理民何若。醇此孝恭之念。守其廉洁之操。今日强毅立志,终身守此不移。盟之幽独,质之鬼神。则更获天人之佑助,非徒科名可必也。抑余又闻家祚之昌,由于父兄所培积。更愿诸为父兄者,各宏裕其量。洗濯其心。去其斤斤沾沾卑卑之念。常存此蔼然恻然惇然之心。日克臻斯日加勉焉。尚或不逮,速自淬焉。则子弟藉为获福之资,父兄亦享安荣之乐矣。不佞阅世阅人颇多。凡所谆谆,非迂阔之言,皆肝膈之要也。
跋祖祠规条
右家规十六条,乃世远所稽之于古,及闻之于今者,已正之父兄叔伯,以为可行。愿吾家长上,各以此勖其子弟。相规相劝。则人知尊祖敬宗,而相亲相睦之意,行乎其间矣。世远更推本平日父兄之训,以为众子弟勖曰。凡人之所以为人者,在笃于伦理,而绝其自私自利之心而已。薛文清公戒子书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伦理而已。何谓伦,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者之伦序是也。何谓理,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之天理是也。于伦理明而且尽,始得称为人。苟伦理一失,虽有人之名,实禽兽之行。仰贻天地凝形赋理之羞。俯为父母一气流传之玷。将何以自立于人世哉。文清公此言,极为亲切。世远窃谓伦理之亏,大抵由于自私自利。自私,则忌刻之心起,虽同祖共宗之人不免。自利,则止知有己,虽同气兄弟不顾。夫忌者,小人之尤。况施之于同祖共宗之人。利者,害德之物。乃至同气兄弟之间,因财业而生嫌隙。此真禽兽之不若也。尝见兄弟不和之人,其家必有死亡之忧。自古及今,无得脱者。人即不惧身入于禽兽,独不为祸患计耶。吾宗素奉祖宗之明训,凡所云云,皆不至是。然履霜坚冰,防其渐也。抑又闻之。人有常业,必兴其家。忠厚居心,天必福之。勿以气凌人。勿贪其非有。勿为赌荡不法之事。勿为游手无常之人。游手,则必入于匪类。赌荡,则将无所不至。古今来,未有好赌而不丧其品,破其家者。其事则卑污茍贱,贪鄙不堪。其归至为父母所不齿,妻子所厌恶。人每自知之而自蹈之,何邪。凡此数者,由于其人之趋向,关于自心之洗涤。虽父母且不能势禁,岂旁人所能理谕。忝为一本之亲,有同祖共宗之谊。故不能以嘿嘿,饶舌及之。非敢为文以示戒也。至世远有过,吾父兄叔伯,必加严督,方有亲爱之心。或兄弟之间,以钱财而分畛域。或尊长之前,以亵狎而取侮慢。或恃己之势,夺人之有。或明犯礼法,以自取戾。吾兄弟叔伯,必切指其事而明训之。仍挞责于祖宗之前以示戒焉,可也。
丧葬解惑附
葬必择地,自古有之。故程子有草木茂盛,土色光润之说。闽地多山水,不比北方,一望平原。故为风水之说者,审择夫气之所流贯,势之所凝聚。山则拱卫而不背。水则环抱而不泻。无风隙水蚁之患。此亦何尝不是。盖祖宗安,则子孙亦与俱安,理固然也。乃有惑于其说,不修人事。专恃吉地以为获福之资,遂有迟至三年而不葬者。夫停柩,不孝也。世有不孝之人,而能获福者乎。且天地人,一理也,地理无凭。饬行于身,行善于家,天则报之以福。几见有检身乐善,孝恭敬睦,而家不兴者乎。几见有存心险刻,门内乖隔,而能获福者乎。舍昭昭之可凭,索冥冥之莫据,独何心哉。其至愚者,则阴谋横据,相争相夺。以为福在是矣,不知其为祸基也大矣。又有乡俗寡识,惑于房分之见者。夫风水之说,不可茍略。而房分之说,理所必无。有何所见,而谓左为长房,中为二房,右为三房。不及生三子者,何以称焉。生子至十以上者,何所位置之。按之八卦方位,谓震为东方。震乃长子,则所葬之地,未必尽南向也。度之五行,揆之五方,细求其说,卒无有合。即考之郭璞葬经,及素书,疑龙经,撼龙经诸书,亦无所谓房分者。此乃后来术家,欲藉此使。凡为子孙者,不敢不尊信而延请之。阴以诱其厚利,阳以得其奉迎。不知其遗害之深,至使死者不得归土,而生者不得相和,皆此说误之也。此亦如时日之说,古所不废。吉日良辰,经有明文。但不可过为拘忌。如袭敛入棺之时,有造为的呼重丧等名目。谓至亲不避,必有大凶。俗竟有不察而信之者。抑情坏性,莫斯为甚。他省鲜有此说。即吾闽如诏安等县,但棺物具备,即入棺,无另寻日时之事。最为合礼。此亦术家藉以为获利之资,与风水房分之说,所当亟斥者也。读书识理之士,固无此患。其有中心实不信,而不能自拔于流俗者,曰宁可信其有。夫信无稽之说,至于启疑论而不葬。徇拘忌之失,至于将入棺而不临。斯何事也,而可信乎,惑之至矣。
程汉舒《笔记》
(先生名大纯,号一斋,湖广孝感人。仕黄冈县教谕,崇祀乡贤。)
宏谋按:汉舒先生,乃同馆二洙先生之尊人。余于二洙处,得读其笔记一册。深服其读书以穷理为本,讲学以力行为先。故所言无非根极理要,曲尽人情。想见先生之阅历有得,检身省心,常若不及之意。所谓有物之言也。敬录其有关于居家处世者数条,以为世俗训。且以志景慕之私云。
人坏念将起时,只觉得可耻,便有转机。
人看得自己贵重,方能有耻。
人平日讲得义理明白,觉得有耻。
人世得意事,我觉得可耻,亦非易事。
学者到说好话,做好事。人信不及,便无药可医矣。推其流弊,只是不诚。己不自信,焉能信人,欺人还以自欺耳。言之可发深省。
看他人错处,时时当返观内省。
说他人是非处,时时将自己一一勘验。
常人之畏天在祸福。学者之畏天在是非。常人之畏天,在罪孽难逭之际。学者之畏天,在事机将动之初。不论数而论理,君子居易俟命,正是此意。
我辈动谈经济,且看他在家中,设施布置是如何。近处不能感动,未有能及远者。小处不能条理,未有能治大者。亲者不能联属,未有能格疏者。一家生理,不能全备,未有能安养百姓者。一家子弟,不率规矩,未有能教诲他人者。齐治相因之理,难得如此亲切。
人不能无差错念头,只要扯得转来。
一家之中,老幼男女,无一个规矩礼法。虽眼前兴旺,即此便是衰败景象。
学者平日在家中,一言一动,轻率茍且惯了。一入于衣冠礼乐之场,便觉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措。岂不可耻。
周全人争辩事,必期于彼此相安。若其中有一人不谅,只以至诚动之。不可失了周全的初意。至家庭骨肉间,尤用不得一毫忿疾,慎之,慎之。
爱人不亲,若不自反其仁,便以不亲加人了。我初念之爱人者谓何。
人家生事的家人,其意亦或主于为家主。即家主亦说他本来为我。及至生出事来,破家荡产,只是家主受累。这家人,如何算得是忠义之仆。人臣之急公奉上,亦要识破此种道理。
爱子弟,不教之守本分,识道理。田产千万,适足助其淫邪之具。即读书万卷,下笔滔滔,亦不过假以欺饰之资。有识者所当深省。
人说话,先有个他人说的话便不是。此种意思,只是好胜。自己心中,如何得有平正日子。
今乡村人家,中堂之上,必贴天地君亲师五字。人知起于何时。不要看得此五字重大,亦不至大无忌惮。每日之间,有人将此五字指点,令其顾名思义,触目警心,所益不小。
子弟有冥顽之行。亦只正其事而止。添一毫忿嫉之心,不特不忍,亦使彼无自新之路也。
自己必无行恶得福,行善得祸之理。天下必无见善人而怒,见恶人而喜之情。君子可以自信矣。
今习俗多不亲迎。彼此省费,安于简陋。不知婚姻人道之始。一直茍且,男女彼此相轻矣。茍无费,一轿一马,奠雁。跟随,男女一二人可也。求合于礼,又不多费,故可信从。
每见有才气人,说到他人是者,犹多不满。说到自己短处,犹有所长。以此见自反之难。
各府州县明伦堂,写大学一章,极有意思。盖师儒悬此以为准,庶几道德之一矣。教者学者,实实讲习,实有裨益。以此推之。今乡里社学,将弟子入则孝一章,书之肄习之所。使教者学者,实实遵行。有成效者,奖拔之。不率教者,惩戒之。有良有司,举行得法,风俗人材,不无小补。弟子一章,即一部小学之间架也。余向欲即孝悌诸条为目,编辑蒙养学规,以采辑未广而止。近见耿天台先生,所编小学衍义,亦同此意。今将诸条书于学馆,朝夕劝惩,更觉简易。更觉警切,以此为教学之极则可也。
人要为人,当思异于禽兽者何处。
人要为圣贤,当思异于凡庸者何在。
人一心先无主宰,如何整理得一身正当。
人一身先无规矩,如何调剂得一家整肃。数段于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的道理,说得亲切有味,虽不读书人,亦当首肯矣。
《訓俗遺規》卷之四 史搢臣《愿体集》
(先生名典,江南扬州人。)
宏谋按:史君,生长维扬繁华之地。饱谙世故,曲体人情。其言质直而透切,智愚易晓。此集流布十余年,有续刻,有增补,足知有益于世也。余喜其近情当理,于训俗为宜,故摘录之。至其所载,多古今名言。惜未注明出自何书。及何人之语。言行汇纂,亦复如此。然言茍切于身心,事果可为规劝,即当服膺勿失。如人因病而服药,茍能疗疾,即未知方所从来,亦不害其为良剂也。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到极尽处,只是合当如此。着不得一毫感激居功念头。如施者视为德,受者视为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事亲者,虽菽水当尽承欢。若到子欲养而亲不在,即椎牛以祭,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
继嗣一节,多有不肯早立。以致身后争继,祸起萧墙。且争继者何心,原图继产,非为继嗣也。及至纷争,家产荡废,应继者反不愿继。何如身在之日,于应继之中,择其善者而早继之。加意抚养,令其感恩深重。不独无身后争端,亦且顶戴过于亲生矣。
少年子弟,不可令其浮闲无业。必察其资性才力,无论士农工贾,授一业与之习。非必要得利也。拘束身心,演习世务,谙练人情,长进学识,这便是大利益。若任其闲游,饱食终日,必流入花酒呼卢斗狠之中。诸般歹事,俱做出来。凡纵容子弟浮闲惯了,是送上了贫穷道路。虽遗金十万,有何益哉。
分析之事,不宜太早,亦不宜太迟。太早,恐少年不知物力艰难,浮荡轻废,以致济败。若太迟,则变幻多端。如子孙繁衍,眷属众多,家务统于祖父一人掌管。一切食用衣服,个个取盈,人人要足,全无体贴之心。或有取而私蓄不用,谁肯足用即不取。稍有低昂,即比例陈情。甚有明知家道渐衰,而取用如常。目击婢仆暗窃,视为公中之物,不以为意,漠然不顾。且衣服什物,取索不已。稍不遂意,即怀不满之心。莫若酌量各房人口多寡,每年给以衣食之费,令其自置自炊。俗云:亲生子,着己财。使知物力钱财之难,不独惜财,亦且惜福。遇道义之事,当以钱财为轻,至于衣食自奉,又当念钱财之难,方不妄费,方能惜福。
父母教子,当于稍有知识时,见生动之物,即昆虫草木,必教勿伤,以养其仁。尊长亲朋,必教恭敬,以养其礼。然诺不爽,言笑不茍,以养其信。稍有不合,即正言厉色以谕之。不必暴戾鞭扑,以伤其忍。养蒙之理,此为切近。
父母而下,惟有兄弟。孩提时,无刻不追随相好。长各有室,或听妻子言语,或因财帛交易,多致参商。有余则妒忌,不足则较量。及患难相临,虽至厚之亲朋,终不若至薄之兄弟。能同居共爨固为妙。然有势不能不分者。如食指多寡不同,人事厚薄不一。各有亲戚交游,各有好尚不齐。难称众心,易生水火。各行其志,则事无条理。况妯娌和睦者少,米盐口语,易致争端。分爨而不分居者为上。甚至分居,兄友弟恭,当愈加和好。语云: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与儿孙作样看。念之哉。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如此,若外侮一至,谁御之哉。
谚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此言兄弟系同胞一体,痛痒相关也。人每溺妻子而仇兄弟者,盖缘妇人见识卑浅。每于锱铢升斗,即切切于心,啧啧于口。男子听之,近情达理,因而信之。钱财之念重,而兄弟之谊疏矣。独不思父母所遗家赀,原无一定之数。或授数万者,数千者。或授一百五十者。或仅有十亩五亩。更有毫无所遗,犹有逋负者。分授后,即稍有不均。当退思假如父母原少这丘田,这间屋,这件物。或多欠几两债,或再有一个兄弟,则心自平。即或人心不同,此则宽容退让,彼则较量锱铢。钱财有限,兄弟情重,妇言勿听信,而兄弟之谊笃矣。
人之于妻也,宜防其蔽子之过。于后妻也,宜防其诬子之过。天下未有不正其妻,而能正其子者。故曰刑于寡妻。
合婚一事,古所无。今时惑于星家。动称合犯铁帚狼籍退财等煞为不宜,因而破婚者甚多。不知古来雀屏中目,坦腹择婿,未闻有合婚之说。止宜男择女之德,女择男之行。门户相当,年齿相等,此即合婚之道。选吉月日,合卺而已。何必好从俗说,致有愆期哉。
朋友即甚相得,未有事事如意者。一言一事之不合,且自含忍。不得遂轻出恶言,亦不必逢人诉说。恐怒过心回,无颜再见。且恐他友闻之,各自寒心。
小人固当远,然亦不可显为仇敌。君子固当亲,然亦不可曲为附和。
交之初也,多见其善。及其久也,多见其过。未必其后之逊于前也,厌心生焉耳。人之生也,但念其过。及其死也,但念其善。未必其后之逾于前也,哀思动之耳。人能以待死者之心待生人,则其取材也必宽。人能以待初交之心待故旧,则其责备也必恕。宜思之。
古人云:有一人知,可以不恨,以明知己之难也。逢人班荆,到处投辖,然则知己若是其多乎。不过声气浮慕,以为豪举耳。一事不如意,怨谤丛起。不如慎交择友,自然得力。可为近日骛名广交者警。
友先贫贱而后富贵,我当察其情。恐我欲亲,而友欲疏也。友先富贵而后贫贱,我当加其敬。恐友防我疏,而我遂处其疏也。
疏族穷亲无所归,代为赡养,乃盛事也。若视同奴隶,全不礼貌,反伤元气。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亲。
亲族邻里,居址甚近。兄牲畜之侵害,僮仆之争斗,言语之相角,行事之错误,势不能尽免。惟在以心体心,彼此相容。但求反己,不可责人。若不忍小忿,遂生嗔怒。必致仇怨相寻,终无了时矣。
亲三党,睦九族,交朋友,和邻里,人生缺一不可。然睦族更宜讲求。从来帝王,尚敦天潢之派。况庶人,岂可薄视本支。每见今人修寺塑像,蓄养歌妓,赌赛豪华,往往不惜千金。独宗族面上,争较厘忽,不肯错用一文。殊不知一族,我果出人头地,此祖宗积德所及。更宜培养厚道,以及后人。岂可膜视族中饥寒困苦,如同陌路。常见亲支贫富相形,终年而不一聚。即有庆吊大事,在贫者非袖短裙长,即相将无物,几回欲行欲止。纵使勉强登堂,足欲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甚至逢迎少人。此际即曲意周旋,尚增几许局蹐,况以傲慢临之乎。此骨肉所以日远日疏也。人当审己量力以周恤之,庶一本之谊全矣。富贵固宜知此,贫贱亦当自重。
联宗一事,颇为近日恶套。以漫不相识之人,一朝得第,认为同宗。凡所缘引,俱现在职位之人。而不必认者,即现在职位之祖若父,亦不与焉。此为联势,非联宗也。世情淡漠,本族弟兄叔侄,尚置不问,何有于泛合者乎。势在而宗联,势去而宗断。不如君子以志同道合为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同志可以为朋,同姓可以联宗,惟当以道义相联属,不宜因势利为亲疏耳。
闻人之善而疑,闻人之恶而信。惯好说人短,不计人长。其人生平,必有恶而无善。
贫贱时,眼中不着富贵,他日得志,必不骄。富贵时,意中不忘贫贱,一日退休,必不怨。
人每临终时,忧子孙异日贫苦。不思子孙贫苦,从何处来,乃祖父积恶所至。平日事苛刻,讨便宜,损人利己,无所不为,是日日杀子孙也。平时杀子孙,至临终,则忧子孙。自我杀之,复自我忧之,则惑之甚也。
行一件好事,心中泰然。行一件歹事,衾影抱愧。即此,是天堂地狱。
尽其在我四字,可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亦可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凡应人接物,胸中要有分晓,外面须存浑厚。
凡有望于人者,必先思己之所施。凡有望于天者,必先思己之所作。此欲知未来,先察已往。
尽前行者地步窄。向后看者眼界宽。
嗜欲正浓时能斩断,怒气正盛时能按纳,此皆学问得力处。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对失意人,不谈得意事。处得意日,莫忘失意时。
体认天理,只在吾心安不安,人情妥不妥上。
临事肯替别人想,是第一等学问。
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聪明而不学厚,何所不为。
护体面,不如重廉耻。求医药,不如养性情。立党羽,不如昭信义。作威福,不如笃至诚。多言说,不如慎隐微。求声名,不如正心术。恣豪华,不如乐名教。广田宅,不如教义方。
见遗金于旷途,遇艳妇于密室,闻仇人于垂毙,好一块试金石。
慎风寒,节嗜欲,是从吾身上却病法。省忧愁,戒烦恼,是从吾心上却病法。
我如为善,虽一介寒士,有人服其德。我如为恶,虽位极人臣,有人议其过。
主人为一家观瞻。我能勤,众何敢惰。我能俭,众何敢奢。我能公,众何敢私。我能诚,众何敢伪。此四者,不独仆婢见之,上行下效,且为子侄之模范。语云: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凡人无不好富贵。不知富贵二字,岂是容易享受。其上以道德享之。其次以功业当之。又其次以学问识见驾驭之。如道德不足享,功业不足当,学问识见不足驾驭,虽得富贵,何能安享。是以君子每兢兢业业以保守之,非畏富贵之去也。每见富贵之去,必有祸患以驱之,正惧祸患之来也。
子弟少年,不当以世事分读书,但令以读书通世务。切勿顺其所欲,须要训之以谦恭。鲜衣美食,当为之禁。淫朋匪友,勿令之亲。则志趋自然朴实近理。其相貌不论好丑。终日读书静坐,便有一种文雅可亲。即一颦一笑,亦觉有致。若恣肆失学,行同市井。列之文墨之地,但觉面目可憎。即自己亦觉置身无地矣。
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富之教子,须是重道。贫之教子,须是守节。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世上岂真万般皆下品乎,此不过勉励幼学之言耳。若信以为真,便眼空一世,恐非远大之器所宜。是在贤父兄之教诲耳。
经一番折挫,长一番识见。多一分享用,减一分福泽。加一分体贴,知一分物情。
好利,非所以求富也。好誉,非所以求名也。好逸,非所以求安也。好高,非所以求贵也。好色,非所以求子也。好仙,非所以求寿也,今人所求,皆反其所好。无惑乎百无一成。
有聪明而不读书建功,有权力而不济人利物,辜负上天笃厚之意矣。既过而悔,何及哉。
容得几个小人,耐得几桩逆事,过后颇觉心胸开豁,眉目清扬。正如人啖橄榄,当下不无酸涩。然回味时,满口清凉。
可以一出而救人之厄,一言而解人之纷,此亦不必过为退避也。但因以为利,则市道矣。
行客以大道为迂,别寻捷径。或陷泥淖,或入荆榛,或歧路不知所从,往往寻大路者,反行在前。故务小巧者多大拙,好小利者多大害。不如顺理直行,步步着实。得则不劳,失亦于心无愧。
见人私语,勿倾耳窃听。入人私室,勿侧目旁观。
凡经商十数年而不一归者。此止知有利,不知有天伦之乐也。若堂有双亲,不思归省,谓之无人心可也。
富贵之家,虽主人谦虚,而阍人多有骄悍之气。士君子于此,当自爱。可以无求,便宜少往。能令怪其不来,无令厌其数至也。
凡人出外,每带器械防身,能带未必能用。不特疑有重赀,而且防我害彼,势必先下毒手。是防身适足以害身也。每见江湖老客,衣囊萧索,钱财秘密。不贪路程,不冒风浪,择旅店。慎舟人。禁嫖绝赌。节饮醒睡。而宽袍大袖,粗帽敝衣,未尝见其失事也。
人生自幼至老,无论士农工商,智愚贤不肖,刻刻常怀畏惧之心。如明中畏天理。暗地畏鬼神。终身畏父母。读书畏师长。居家畏乡评。做官畏国法。农家畏旱涝。商贾畏亏折。兢兢业业,方了得这一生。
做人无成心,便带福气。做事有结果,亦是寿征。
言有三不可听。昵私恩,不知大体,妇人之言也。贪小利,背大义,市人之言也。横心所发,横口所言,不复知有礼义。野人之言也。
事事顺吾意而言者,小人也,急宜远之。
一坐之中,有好以言弹射人者,吾宜端坐沉默以销之。此之谓不言之教。
人言果属有因,深自悔责。返躬无愧,听之而已。古人云:何以止谤,曰无辩。辩愈力,则谤者愈巧。
责我以过,当虚心体察,不必论其人何如。局外之言,往往多中。每有高人过举不自觉,而寻常人皆知其非者,此大舜所以察迩言也。
有人告我曰:某谤汝,此假我以泄其所愤勿听也。若良友借人言以相惕,意在规正,其词气自不同。要视其人何如耳。
好说人阴讳事,及闺门丑恶者,必遭奇祸。且言之凿凿,如曾目睹。旁有鬼神,何不说得略活动些。
愚人指异端左道募化,称说灵异,以诳乡人。我既不信,远之而巳,不必面斥其非。
觉人之诈而不说破,待其自愧可也。若夫不知愧之人,又何责焉。业已诈矣,尚不可说,况不诈,而以为诈者耶。
隐恶扬善,待他人且然。自己子弟,稍稍失欢。便逢人告诉,又加增饰,使子弟遂成不肖之名。于心忍乎。
我有冤苦,他人问及,始陈颠末。若胸中一味不平,逢人絮絮。听者虽貌为咨嗟,其实未尝入耳,言之何益。
人当厚密时,不可尽以私密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言得凭为口实。至失欢之时,亦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怨忿平复好,则前言可愧。
向人说贫,人必不信,徒增嗤笑耳。人即我信,何救于贫。真贫尚不必说,况不贫,而以为贫者耶。
存心说谎,固不可。开口赌咒,亦不可。
人前做得出的,方可说。人前说得出的,方可做。
“不为过”三字,昧却多少良心。“没奈何”三字,抹却多少体面。四语义味无穷,非老于世务者不知。
公门不可轻入。若世谊素交,尤当自远。或事应面谒,亦不必屏人私语。恐政有兴革,疑我与谋。又恐与我不合者,适值有事,疑为下石。
进一步想,有此而少彼,缺东而补西,时刻过去不得。退一步想,只吃这碗饭,只穿这件衣,俯仰宽然有余。
天生五谷以养人,不食则饥,缺之则死。每见高门巨室,田连广陌,视米谷为草芥。厨灶经年不一到,仆婢孩妪,抛撒作践。或沟厕白粲累粒,或几案馊秽成堆,略无禁忌。昔有一庵,邻于大宅。寺僧常见沟中米饭流出,密用水淘净,蒸晒一囤。不数年,而大宅缘事暴贫,僧人即以此饭饷之。大宅衔谢不已。后细询,知为沟中物也,嗟悔无及。屡见暴殄五谷之人,或罹饥寒困厄。此皆家长区置无方,以致如此。昔云:“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吾辈安逸而享之,岂可狼籍以视之乎。明理惜福之士,当体察之。
人家隆盛之时,产业多不税契。虽当事未必遍查,恐久之势去,子孙反受其累。
人子服阕,流俗相率庆贺。至期笙歌燕饮,结彩披红,谓除凶而就吉。夫恨未终天,欢成一旦。孝思罔极,岂无余哀。何喜可贺,悖谬甚矣。明理义者,不可不慎。
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
门内罕闻嬉笑怒骂,其家范可知。座右多书名语格言,其志趣可想。
治家严,家乃和。居乡恕,乡乃睦。
读书正以明理为本也。理既明,则中心有主,而天下是非邪正,判然矣。遇有疑难事,但据理直行,得失俱可无愧。何须问卜,求签,祈梦。
语云:开卷有益,是书皆可资长学问。独今之小说,多将男女秽迹,敷为才子佳人。以淫奔无耻为逸韵。以私情苟合为风流。云期雨约,摹写传神。使阅者即老成历练,犹或为之摇撼。至于无识少年,内无主宰,未有不意荡心迷,神魂颠倒者。在作者本属子虚,在看者竟认为实。因而伤风败俗者有之,犯法灭伦者有之。虽小说中,原有寓意因果报应者。但因果报应,人多略而不看,将信将疑。况人好德之心,不能胜其好色之念。既以挑引于其前,鲜能谨持于其后。吾愿主持风化君子,于此等淫词,严请禁毁,使民惟经史是诵。厚风俗,保元气,是亦圣世之善政也。
横逆之来,正以征平日涵养。若勃不可制,与不读书人何异。
待小人宜宽。防小人宜严。
年高而无德。贫极而无所顾惜。惟此两种人,不可与之较量。
见人作不义事,须劝止之。知而不劝,劝而不力,使人过遂成,亦我之咎也。
能容小人,是大人。能处薄德,是厚德。
德业常看人胜于我者,则愧耻自增。境界常看人不如我者,则怨尤自寡。
凡权要人,声势赫然时,我不可犯其锋,亦不可与之狎。敬而远之,全身全名之道也。
纵与人相争,只可就事论事。断不可揭其父母之短,扬其闺门之恶。此祸关杀身,非止有伤长厚已也。
事无大小,以理为主。然我虽依理而行,恐所遇之人。或愚者不知理,强者不畏理,奸猾者故意不循理,则理又有难行之处。便当审度时势,从容处之。若小事,宁可含忍。倘万不能忍之大事,则质之亲友,鸣之官长,辨白曲直,彼终越理不得,自然输服。若恃我有理,便悻悻生忿,任意做去,则愚者终不明,强者终不屈,奸猾者必百计求胜,是有理翻成无理矣。知此决无讼事。
亲族朋友中,焉能个个相投,事事恰当。且嗜好不同,性情不一。即有与我不相得处,不过小忿微嫌耳。竟有其人已死,或报复孤孀,或逢人责诮。独不念其人既死,则万念冰释。当改嗔怒为怜悯,照拂提携,乡党自钦厚道。若芥蒂不忘,啧啧于口,徒伤忠厚耳。旁人视听,能不薄之乎。
君子不迫人于险。当人危急之时,操纵在我,宽一分,则彼受一分之惠。若扼之不已,鸟穷则攫,兽穷则搏,反噬之祸,将不可救。
现在之福,积自祖宗者,不可不惜。将来之福,贻于子孙者,不可不培。现在之福如点灯,随点则随竭。将来之福如添油,愈添则愈久。
肯为人说眼前报应。肯听人说报应诸事。肯将已验医方,或抄或刻授人。亦是美事。
君子能扶人之危,周人之急,固是美事。能不自夸,则益善矣。
终日安坐,未饥而饭至。未寒而衣添。饮酒食肉。呼奴使婢。居有华堂。出有舟舆。可谓色色如意。不于此为善,更且使性气,纵喜怒,有些子事,便不耐烦。甚至行造罪孽,岂不可惜。尝念及此,久久自然寡过。
凡遇卖儿鬻女,及施粥,施袄,施茶,施药,施棺,若独力不能,须募众举行,此眼见功德。
人当贫贱时,为善,善有限,为恶,恶亦有限,无其力也。一当富贵时,为善,善无量,为恶,恶亦无穷,有其具也。故富贵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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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5 13:5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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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成败祸福之大关,不可不慎。
径路窄处,须让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须留三分与人食。
人之所赖以生者,惟钱财。能于钱财上,宽一分待人,省一分济人,若能事事留心,久久习惯,虽不见福,而祸自消矣。如一味刻薄,以为得计。一遇飞灾,荡产倾家,所入不偿所出,悔之晚矣。
人以持斋戒杀为行善,是功德止及于禽兽,而不及民生,此善之微者也。人以济困扶危为行善,是功德能及民生,而旁及于禽兽,此善之广者也。若夫大利大害,居得为之位,而不兴之革之,与作恶者何异。
处富贵者,不知世有炎凉小人。处贫贱者,不知世有窥伺小人。是皆不关自己痛痒故也。
贫贱生勤俭,勤俭生富贵,富贵生骄奢,骄奢生淫佚,淫佚复生贫贱,此循环之情理。
馈送仪文,人情不免。贵于所送之物,令人得用。世俗动辄鸡,鱼,蹄,鸭,糕馒吃食之类。若遇喜庆,塞满庭厨,焉能一时尽用。在隆冬尚可区处,炎夏顷刻馁败。常有物未出盒,已有臭气。在馈者必费数星,受者有何济益。余意可送之物颇多,何必拘于口腹。夏则手巾,凉鞋,砂壶,纸扇,枕簟,松茗,笔墨,磁器,以至纱罗葛苎。冬则红烛,乌薪,绒袜,暖帽,炉香,坐褥,书画,醇醪,以至绸缎靴裘,无不可送。不独令人可以适用,且免糜费暴殄之过。否则或竟用仪函,丰俭随人,受者款之,不受者璧之。彼此两便,亦交接可久之道耳。
富贵受贫贱人礼,以为当然,殊不知几费设处而来。即一箑一丝,宜从厚速答。
赴酌勿太迟。众宾皆至而独候我,则厌者不独主人。却则宜早辞,勿令人虚费。
常见有余之家,当极盛时,每一婚嫁丧葬,辄费数百金千金。及至衰落,遇有此事,即数十金数金,亦可敷演发脱。可见丰俭原在乎人。纵使豪华满眼,不过一瞬虚名,有何实济。姑以一二事言之。富贵之人,簪之可金者,未始不可银。衣之可缎者,未始不可绸。寒素之家,米之可精者,未始不可粗。酒之可浓者,未始不可淡。由此类推,不独积蓄有余,且为我生惜福。
人谓北方风土厚,其富贵也久。南方风土薄,其富贵也暂。予窃以为不然。富贵久暂,在奢俭,而不在厚薄。在人事,而不在风土。何也,如北方有余者,生子多系自乳,不过觅人抱负。南方之人,稍有余者,动辄雇觅乳媪。其乳媪之子,势必托亲戚代哺,送婴堂延命。痛痒无关,饥寒罔恤。疾病痘疹,十中难存一二。是损人子以益己儿,岂于阴骘无损。又如北方有田者,纵使富饶。多系自种,必须劳力劳心。南方之人,田与佃种,坐享其成。致令子孙游惰,耒耜不识。五谷不分,岂得为成家之器。又如北方妇女,脂粉不施,衫裙布素,首饰不过髻簪戒而已。南方妇女,金珠钗钏,有余者不吝千金。合一家女媳妯娌计之,岂不损许多赀本。至于北方治席,不过猪羊鸡鸭,加以自产园蔬。非吉凶大事,不设方物。今南方偶酌,音乐绕梁,珍错毕集。顷刻而出四时之藏,一席而列各省之物。以此类推,何可胜算。可见富贵久暂,安得舍奢俭而言厚薄,舍人事而言风土哉。富贵久暂,不尽由此,然此种道理,居家不可不知。
祖宗富贵,自诗书中来。子孙享富贵,则弃诗书矣。祖宗家业,自勤俭中来。子孙享家业,则忘勤俭矣。此所以多衰门也。可不戒之。
待己者,当从无过中求有过。非独进德,亦且免患。待人者,当于有过中求无过。非但存厚,亦且解怨。
勿以人负我,而隳为善之心。当其施德,第自行吾心所不忍耳,未尝责报也。纵遇险徒,止付一笑。
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来往。不戏谑父执贫交。躬送破衣亲友出门外。如此,足称厚道,富贵方得久长。
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排难解纷,实行门中第一义。能以言语和人骨肉,见人拘斗间,一语解释,其福无量。
骨肉贫者莫疏。他人富贵莫厚。其一切馈遗,须有常度。勿以富贵而加丰,贫而致薄。
自让,则人愈服。自夸,则人必疑。我恭,可以平人之怒气。我贪,必至启人之争端。是皆存乎我者也。
人固不可多事。然亲友有义不容辞者,以事重托,理宜委婉力行。行至必不能行,我心已尽,而亲朋自亦见谅。近见一种自了汉,止知自吃饭,自穿衣,若人稍有所托,即沉吟推诿。生平未尝代人挑一担,解一事。及到有事,未必不求人。若人人似我,又当何如。
周急恤贫,仁者犹病。焉敢迂言博济,强人所难。独是同一施与,有缓急之间,在己无伤于惠,在人便得其益者。每见有余之家,于岁底时,一切仆从工食,亲友补助,必捱至除夕,方肯给散。殊不知度岁之具,自己既欲早办,何不推己及人。且此日银纵到手,市物阑残,非贵即缺。衣履袍帽,从何置办。此中微情隐苦,有不能尽述者。予目击极多,故琐言之。
邻有丧,不可快饮高歌。至新丧之家,不可剧谈大笑。对新丧人,不可亵狎戏谑。凡亲友中,或有家庭之变,或有词讼疾病不测之事,当设身处地,为之谋虑。不可嘻嘻膜视,并无关切,恐近似幸灾乐祸矣。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我施有恩,不求他报。他结有怨,不与他较。这个中间,宽了多少怀抱。忍不过时,着力再忍。受不得时,耐心再受。这个中间,除了多少烦恼。
凡作事,第一念,为自己思量。第二念,便须替他人筹算。若彼此两利,或于己有利,于人无损,皆可为之。若利于己者十之九,损于人者十之一,即宜踌躇。若人与己之利害正半,便宜辍手。况利全在己,害全在人者乎。若损己以利人,尤上上人事,愿同志共图之。
事系幽隐,要思回护他,着不得一点攻讦的念头。人属寒微,要思矜礼他,着不得一毫傲睨的气象。
常见笔札中,有知感处,则云刻骨镂心,当在世世。有沾惠处,则云覆载之恩,举室焚顶。或云衔结难忘,犬马图报。余谓谦固美事,亦当斟酌措辞,须有分寸。若太过,则近乎谄矣。将此等字句,看作泛常套语,人心风俗,概可知矣。
凡作格言庄语,原以劝人为善。人虽未因其劝,而改弦易辙,即化为善,善念未必不动。作者之心血,不致空费。若作淫词艳曲,虽以戒人为恶。人乃忽视其戒,痴心想慕,将效为恶。恶事未必即行,而作者之造孽实多。
好便宜者,不可与之交财。多狐疑者,不可与之谋事。
观富贵人,当观其气概。如温厚和平者,则其荣必久,而其后必昌。观贫贱人,当观其度量。如宽宏坦荡者,则其富必臻,而其家必裕。
凡观人,须先观其平昔之于亲戚也,宗族也,邻里乡党也,即其所重者,所忽者,平心而细察之,则其肺肝如见。若至待我而后观人,晚矣。
凡遇不得意事,试取其更甚者譬之,心地自然凉爽矣。此降火最速之剂。
自信者不疑人,人亦信之,吴越皆可同胞。自疑者不信人,人亦疑之,骨肉皆成敌国。
人之谤我也,与其能辩,不如能容。人之侮我也,与其能防,不如能化。此中有大学问在。
见人与人忿争不休者,当劝之曰,天下事,未有理全在我,非理全在人之事。但念自己有几分不是,即我之气平。肯说自己一个不是,即人之气亦平。
待有余而后济人,必无济人之日。待有余而后读书,必无读书之时。
为人谋事,必如为己谋事,而后虑之也审。为谋而忠。为己谋事,又必如为人谋事,而后见之也明。当局易迷,局外者清。
处兄弟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含糊。
无病之身,不知其乐也。病生,始知无病之乐。无事之家,不知其福也。事至,始知无事之福。
容人之过,却非顺人之非。若以顺非为有容,世亦安赖有君子。一味以容过为厚道者,亦非也。
古人以喜怒中节为和,今人以有喜无怒为和。
交财一事最难。虽至亲好友,亦须明白。宁可后来相让,不可起初含胡。俗语云:先明后不争,至言也。
即或有人负欠,决非甘心不肖。理虽据而情须原,不必凌虐太甚,言语说尽,身分做尽。当看儿孙面上,稍稍宽容。遇众擎易举之事,亟宜赞助。不可从中阻住,使人无一线生路。所云赞人陷人皆是口,推人扶人皆是手。但恐做尽说尽,天道好还,将来思人一赞一扶,不可得也。
人因困乏,或欠人赀财,或借人衣物。一时无偿,人即呼为坏人。若赴诉求宽,又恶其巧言善辨。若面见面无言,又嫌其默讷柔奸。总之欠字压人头,不知何法可合人意。愚谓良心信行,人人俱有,孰不愿报德全信。总因无计设法,未免辗转推诿。俗云:人人说我无行止,你到无钱便得知。且礼义生于富足,岂有余之人,甘失信于人哉。世不少甘心负骗之人,然当而有力者,不可不知此种。
钱财不可不惜,然亦不可苛刻。我能宽一分,则人受一分之惠。如小本生理,及挑负奔驰者。惟仗工夫气力,养家活口。尤当倍加优恤。在我厘毫之宽,所去有限。彼得一厘一文,所喜无穷。每见刻薄之人,取之尽锱铢。剥削半生,害生一旦,反至倾家荡产。又见宽厚之人,终日受人侵削。反能饱食暖衣,终身无祸者。比比然也。人欲自算,莫若观人。清夜将见所知者,屈指而计。刻薄之后人,与宽厚之后人,较量之,孰享孰否,孰富孰贫。便见天之报施不爽矣。
子弟僮仆,有与人相争者,只可自行戒饬,不可加怒别人。他人僮仆,遇我不恭。如坐不起,骑不下,指为无礼。彼与我原无主仆之分,不足较也。
看古今文字,立意求其佳处,则竟得其佳。立意求其疵处,则亦染其疵。君子于人之善恶也亦然。故取长略短,道必日益。
锄奸杜恶,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譬如防川者,若尽绝其流,则堤岸必溃矣。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人有操之不从者,容之或自化。即家庭嫌隙,常有愈理而愈多,缓之则如故。处事待人,因激烈而害事者不少。
亲友婚丧之事,有窘乏者,能随力相助,方可代筹丰俭。若于事无所补,徒用关切虚言,似可不必。礼云:吊丧弗能赙,不问其所费。问病弗能遗,不问其所欲。
人止如耕种之苦,不知炊煮之难。如有余之家,人口众多。日食何止三飧,爨烟至晚不断。火夫任劳,竟无宁刻。其当酷暑之时,茶水愈多。炙煿薰蒸,汗如雨下。较锄禾农夫,炉边铁匠,尚有闲时。司爨者,刻期供箸,难偷一瞬之凉。及至隆冬,敲冰汲水,淘米洗菜,渗入心骨。享用子弟,勿视饔飧之易,当辨服役之劳。
经营二字,须看得大。如耕农织妇,行商坐贾,无一非经之营之也。必要平心公道,而利有自然者,顺其自然。则无妄念,而不冒险。如蓄有米而望米价贵,蓄有布而念布价增,则其心不平。如大入而小出,造假以混真,则其道不公。不平不公,皆出于利心太重。究之丰啬有数,未必即如其意,空起刻薄心肠。即或获利致富,天道福善祸淫,未必亲享其利。世有商贾成家,而子孙不享厚泽者,良由此也。
钱粮差徭,输纳自有定期,供应自有大例。惟预先措办,衣期急公,免滋差扰,自然快活。若迁延时日,使催者受比较之苦,而我亦终不能免,则何益矣。况国赋原系正供。避重就轻,闪差跳甲,恐一败露,为罪尤大。纵然隐秘,从来欺公不富,冥冥之中,亦必不放过。
近日虽有急公之人,鞭银不亲身投柜,米麦不自看入廒,托人代封代纳。多系私帖收去,并无印票为凭。非是闲懒好逸,只图些小便宜。及至捉比,势必重完。不独差扰使用,亦且拖累公庭。可见惜小费,必误大事。贪闲逸,反受劳烦。若轮当里甲,更宜慎重。
岁逢水旱,流离满道。仁人君子,谅皆垂慈。然非空空叹息也。或曰俟其有而与之,何时是有。何不分一二口食,一二文钱,亦可救饥度命。若曰善门难开,恐其不继。即密持钱米于流民往来之地,随缘给之。老幼残疾者,加之。不必居名。救得一人是一人,施得一日是一日。囊罄则止,何虑不继哉。今人建寺烧香,自谓功德。殊不知寺不建,佛未必露处。香不烧,佛未必饥饿。若移此以济人,佛必大悦,福报当百倍矣。
屡有愚人,生育举女,投之水中。婴儿何罪,遭此毒手。呜呼,鸟恋巢雏,甘心受弋。鳝怜腹子,鞠体重伤。物类如斯,人何异焉。因吝日后之财,肆目前之恶。殊不知天生一人,自有一人衣禄。且骨肉天性,投生反死。不但于心不忍,自是天地鬼神之所共愤。仁人君子,亟宜劝戒。如各郡有育婴堂,是亦体天地好生之意也。
暗里算人者,算的是自己儿孙。空中造谤者,造的是本身罪恶。行善事,最重人不知,故曰阴德,行不善事,又最怕人或知,故曰阴恶。
王孙一饭,报以千金。至今止知为漂母,而不知姓氏者何也,施时无望报之心也。若望报而后施,是一味图利,而非仁人君子之心矣。但世情浇薄,不以有施必报为劝,何以动愚人好施乐善之心哉。故有施必报,天理之自然,仁人述之以化俗。不望报而施,贤圣之盛德,君子存之以济世。如此道理方足,总是躬自厚而薄责人之义。
劝惜字纸,使人捡拾,不过在于通衢大道。若人家内,焉能入室寻觅。且妇女知惜字纸者少,任其委掷沟厕污秽之处,更为可惜。莫若令检拾字纸之人,笼上写一收买废坏字纸一帖。使愚夫愚妇,知字纸可以卖钱,或少护惜。究竟所费无多,所收甚普。
命应富贵者,美事忽然而至。无意而得,头头凑合。非其才智之巧也,命也。命应贫贱者,美事将成忽败。纵得必失,局局乖违。非其才智之拙也,亦命也。处顺境者,不可自夸其能。处逆境者,不可徒增怨恨。
巡更守夜,所以防窃。贫富均有关系,毕竟富者为重。近见有余之家,重门高扃,安眠稳睡。反令市肆小户,鸣锣击梆。独不思小户人家,灶在床头。孑然一身,所守何物,贼岂来偷。况十家守夜,十日止轮一次,一次止用一人。有余之家,即不令仆从亲守,便当雇募更夫。所费有限,何苦吝此些微。独苦穷人,于心安乎。
草野之夫,不可妄议政治。譬如官长扰民,则有怨谤。如民使官长扰之,又当何如。聊举一二言之。如有田供赋,自应依限上纳。若抗不完,奏销提比,是官扰民乎。如置产税契,自应投税。隐漏查出,势必差催,是官扰民乎。如官长经过,自应避道站立。喧哗直走,见加戒饬,是官扰民乎。如禁止夜行,自应早归。彻夜遨游,遇着盘诘,是官扰民乎。至于为非犯法,干名犯义,种种违条之事,皆系自罹法网。即唐虞之时,皋陶执法,虽欲不扰可得乎。惟在自己防守以免之。至公至平之论,无人道及。
唐翼修《人生必读书》
(先生名彪,浙江兰溪人。历任会稽、长兴、仁和、训导。)
宏谋按:唐君此集,采录古今人之言。而己所着论为多。大抵存心则平恕周匝。立论则和易近人。宁过于厚,毋趍于薄。而于伦常之地,患难之顷,尤极切挚。人能如此,风俗焉得不厚也。
我初生时,不带一钱来。自孩提以至成人,百事费用,无非父母之财也。无奈世人,一至长大,各听妻子婢仆之言。兄弟分析,争多竞少,彼此皆谓父母有偏。似乎一切家财,皆当我所独得。而兄弟不当有,并父母亦不当有者。噫,何其愚也。人茍听妻子婢仆之言,不孝于亲。纵使父母亿万家财,尽归于我,未有不速败者。惟平心让财敦孝之人,天必佑其子孙,待常享富厚,断无爽也。吾愿世之人,凡妻子有争较财物之言,入于我耳。不唯不当听,且当即时训诫,勿使再言。至于婢仆,离间耸诳之言,当训诲妻子,不可听信。甚则挞之。则离间之言,自不敢再行,而孝行可完矣。
父母一切所用之物,如笔墨,纸砚,杯盏,壶榼,伞屐之类,安置之所,宜有常处,不可屡移。恐父母一时取用而不得,致生烦躁也。
或问古有晨昏定省之礼,安能事事如仪也。曰:此非板定,有易行之理焉。或父母有事过劳,恐其睡卧不宁,次日清晨,宜问安也。或有拂意之事,恐其怀抱不舒,当问安以宽慰其心也。大寒大热,难于调养,问安自不容已。或身体倦怠,或冒风寒,宜时时问安,不必拘晨昏也。至于事当远出,则宜叮咛咐兄弟妻妾,代己尽心。定省之事,固不可懈。温凊之事,尤所当谨。父母年高畏寒,贴体里衣,最有关系。紧小则暖,短则可眠。背绵宜厚,臂绵稍薄,则不虑臃肿。眠不脱衣,则卧不畏衾冷,起不畏衣寒。调养亲体,此为要也。又年高体弱之人,足尤畏冷。不问男女,睡宜穿袜,装绵宜厚,若当仲冬极寒,宜加其绵衣,厚其衾絮。炉炭时加,毋令缺火。此冬温实际也。屋低小者,夏必炎蒸。即屋大而天井无蔽,亦不免于炎蒸。覆以凉棚,庶可免于炎热。或臭虫为患,有巢于四壁者,以油灰塞之。藏于椅桌者,以漆面嵌之。卧床之隙,不可以塞嵌者,则时检点而扑去之。帐幙与枕衣,时时展视,有则去之。独藏于寝席者难去。惟以蒲为席,则无藏匿处矣。至于蚊虻之患。帐幙稍有隙缝,蚊即从此而入。虽终夜挥扇,旋去旋来,困人莫甚。惟去其隙缝,则可安枕而卧。此夏凊实际也。凡古人所言,皆寻常可行之事,不可视为敻绝之行。举此数事,而余可类推矣。
人子一生大事,莫如送终。于此而不尽心,则无复可尽之心矣。奈何以兄弟众多,彼此推诿。使日久暴露,或草草完事,致有日后之悔。窃以为诸子中,饶裕者宜争先费用,不必与众较量。即力不及者,亦须勉强支持,不宜推诿,偏累一人。岂不闻古之孝子,遇亲之难,争先赴死,以求相代者乎。彼于生命尚可舍,何区区财物之足云也。
颜光衷曰:人子有大不孝,而竟忘其为不孝者,有八焉。父母爱惜之过甚,常顺适其性。骤而拂之,便违拗不从。甚或抵忤。一也。常先事勤劳,听子女佚。遂谓父母宜勤劳,己宜安逸。偶令代劳作事,便多方推诿。二也。父母常为儿减口,遂谓父母当少食,己宜多食。三也。语言粗率惯,父母前,亦直戆冲突。行动无礼惯,父母前,亦傲慢放弛。四也。见同辈,则礼貌委和。对双亲,则颜色阻滞。待妻子,则情意蔼然。伴二尊,则胸怀郁闷。有美食,则反食妻子,而不以养亲。有好衣,则反衣妻子。而不以奉亲。五也。财入吾手,便为己财。而在父母者,又谓吾当有之也。财足,则忘亲。财乏,则强求。窃取于亲。不得遂意,则怨亲。亲老不能自养,而寄食于吾,则又厌亲。甚且单父只子而争财者,有矣。少长互推,而弃亲不养者,有矣。不知身乃谁之身,财乃谁之财。我乳哺无缺,衣食无缺,以至今日,谁之恩乎。六也。恣情声色,外诱日浓。二更三鼓,挑灯望归。不顾也。游戏睹钱,破荡财产,双亲忧郁成病。不顾也。七也。父母于兄弟姊妹,或有私与。乃怨亲偏党,关防争论,无所不至。甚且成仇。八也。以上数者,皆习成不孝,竟尔相忘。茍不细思猛改,则天地鬼神,谴责之加,必不能免矣。堂有双亲者,每日将此八件,反己自问,有则改之,所全不少。
祖父母与父母,服有三年期年之别。然父死祖在者,诸孙必当代父行孝,不得以孙自诿也。长孙尤当尽孝,以有承重之责也。晋李密乞养祖母一表,千古皆称其孝,有读之垂泪者。则知祖父母之当孝也。盖祖父母,其年必高。高年之人,茍无人尽心服事,诸苦毕集,无处可告。则其罪与不孝父母同。
子弟不宜避宾客。少年无才能,正当于见客周旋进退处学之。若一味回避,必至如樵夫牧子,毫不知礼。一见正人,手足无措,大为人所轻鄙也。
凡贤达子孙,每从父母祖宗起见。视公众之事,公众之室产,必胜于己事己产也。无良之子孙,止知自为自利。公众之事,公众之室产,毫不经营,全不爱惜。其存心既私,必无善报。后日子孙,盛衰可预卜也。
何士明曰:功名富贵,固自读书中来。然其中有数,非人力所能为。茍人力可为,将尽人皆贵显矣。尝见人家子弟,一读书,就以功名富贵为急。百计营求,无所不至。求之愈急,其品愈污。缘此而辱身破家者,多矣。至于身心德业,所当求者,反不能求。真可惜也。吾谓读书者,当朝温夕诵,好问勤思。功名富贵,听之天命。惟举孝悌忠信,时时励勉。茍能表帅乡闾,教导子侄。有礼有恩,上下和睦,即此便足尊贵。何必入仕,然后谓之仕哉。至于不能读书者,安心生理,顾管家事。能帮给束修薪水之资。使读书者,得以专心向学。成就一才德迈众之人,则合族有光。即此便是学问。何必登科及第,然后谓之出人头地也。
尝见再醮之妇,不能育子者。薄视夫家,而一心专厚兄弟。暗以夫家财物厚遗之。夫不及禁。子不敢问。家计因此而坏者,多矣。此当有法以驭之。察其兄弟果贫也,宜显然与之,以资日用。如此,权出自我,妇无权焉。所费之财有数也,与妇人之暗与不同也。非特此也,妇人无子而专厚其婿者,丈夫亦当以此法处之。凡人不幸而中年弦绝,则后妻与前妻之子,其中有甚难处者。妻非必不贤,子非必不孝也。尔我猜疑之心一生一言也,言之者无心,听之者有意。一礼也,失之者无意,见之者有心。渐至失欢,终成大恨。为父者,岂可听不明之妇,与童稚之子,而不预为之地乎。平居必早教其子曰,言不可直遂也,必以委婉出之。事不可草率也,必以周旋行之。声音笑貌,贵有弥缝补救之意,行于其间,庶可得继母之无怒。又必早训其妇曰,己所亲生,尚多不孝,况非己出者乎。己之所生,虽忤逆,犹加慈爱。非己子,一言稍失,便加弃绝。亦非人情。况子,我之子也。爱我子,即是爱我。不爱我子,即是弃我矣。如是开诚训诲,庶可令子母和好。不然,未有不相疾相残者也。
凡人立身,断不可做自了汉。人生顶天立地,万物皆备于我。范文正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便有宰相气象。如今人,岂能即做宰相。但设心行事,有利人之意,便是圣贤,便是豪杰。为官,也可。为士民,亦可也。无如人只要自己好,总不知有他人。一身之外,皆为胡越。志既小,安能成大事哉。
圣贤无他长,只是见得己多未是,所以孜孜悔过迁善,而为圣贤。凶恶之所短,只是见得自己是,而人多不是,所以刻刻怨物尤人,而为凶恶。语云:世人皆言人心难测,而不知己之心更难测。世人皆言人心不平,而不知己之心更不平。茍非细察,安得知之。
王龙舒曰:人为君子,则人喜之,神佑之。祸患不生,福禄可永。所得多矣。虽有时而失,命也。非因为君子而失,使不为君子,亦失也。为小人,则人怨之,神怒之。祸患将至,祸寿亦促。所失多矣。虽有时而得,命也。非因为小人而得,使不为小人,亦得也。命有定分故也。故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枉了为小人。
士君子处心行事,须以利人为主。利人原不在大小。但以吾力量所能到处,行方便之事,即是惠泽及人。如路上一砖一石,有碍于足,去之,即是善事。惟在久久勤行耳。岂宜谓小善不足为。
严君平虽卖卜,与子言依于孝。与臣言依于忠。与弟言依于悌。终日利物,而无利物之名。士君子有志于惠泽及人者,不可不识此妙理。由此推之,何事不可济物利人。
施药不如施方,极善之言也。贫穷之人,尝苦于无钱取药。听其病死,殊为可伤。余闻人言海上单方,有不必费财,得之易而有奇效者。余每试之,果验。如好义君子,能各出所闻,遍贴于人烟凑集之所。则济人阴德,比于施药,加十倍矣。
古人所以重侠烈者,非无谓也。人当危迫之际,呼天不应。呼地不应。呼父母不应。忽有人焉,出力护持,不及于难。济天地父母之不逮。故知侠烈不可及也。
凡人之为不善者,造物未必即以所为不善之事报之,而或别于一事报之。别一事,又未必大不善也,而得祸甚酷。此造物报应之机权也。
凶人贪冒无耻,随处必欲占小利,而人亦畏之让之。独怪终身所占小利,必以一事尽丧之,而更过其所占之数。吉人守分循理,不敢妄为,而人亦欺之侮之。故凡事受歉。然冥冥之天,必将以大福之事补之,而浮于其所受歉之数。或及其身,或及其子孙。历观往辙,无不然者。
暗箭射人者,人不能防。借刀杀人者,己不费力。自谓巧矣,而造物尤巧焉。我善暗箭,造物还之以明箭,而更不能防。我善借刀,造物还之以自刀,而更不费力。然则巧于射人杀人者,实巧于自射自杀耳。
人情盛喜时,必率略于约信,轻易于许人。后日不能践言,多至偾事,为人轻鄙。故喜极莫多言也。盛怒时,与人言语,颜色必变,词气必粗。知我者,谓我因怒而气暴。不知我者,谓我怒彼而发嗔,启人仇怨矣。又人怒时,一语不合,即加迁怒。甚且迁怒于毫无关涉之人。故怒极莫多言也。盛醉时,心气昏迷,不辨是非利害。举生平最机密之事,尽吐露于人,醒时有茫然不知者。即知而百计挽回,终无济也。故醉极莫多言也。
面赞人之长,人虽心喜,未必深感。惟背地称其长,则感有不可胜言者。此常情也。面责人之短,人虽不悦,未必深恨。惟背地言其短,则恨有不可胜言者。此亦常情也。夫人之与我,苟无怨,何必背地短之。若与我有怨,虽短之,而人不信。何也,以其出于仇人之口也。即信矣,不能代我而加之以祸。在彼闻之,益增其不可解之怒。是背地短人,愚者不为,若背地称人,正忠厚之事,智者所不废也。
先贤云:半句虚言,折尽平生之福。释氏云:说谎为第一罪过。尝见虚伪之人,从幼稚时,即喜谎言。及其长也,随念所起,造为虚假之论。空中楼阁,虽无意害人,而适逢其害者多矣。安得非罪过之大乎。尤可恶者,其炫耀己之才能学行也,则增一为十。矜夸粉饰,以为人可欺也。不知人皆厌听也,徒增己之丑耳。
戏谑之言,出于贫贱人之口,受者不过心怀忿忿。甚或口角是非而已。若富贵之人,其招祸也必大。盖我贵矣,虽戏言之,而彼虑我为实话也。必畏惧恐栗。轻则多方防我,重则先施毒手矣。
人之过端,得于传闻者,十有九伪。安可故意快我谈锋,增加分数。使其人小过成大,负玷终身。他日与人有讼,人即据传闻为口实。或官府闻之,令其受殃。是我害之,罪莫重矣。故传闻人过,增加分数,关系己之阴骘尤大也。
局外而訾人短长:吹毛索垢,不留些子余地。试以己当其局,未必能及其万一。薛敬轩曰: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则易。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则难。
小人立心狠毒,度量浅狭。与人有怨,即以谗言中之。我心虽快,其如鬼神不悦何。语云:劝君莫要使暗箭,射人至死无人见。谁知鬼神代不平,偏向空中还重箭。念及此,则人当度量宽宏,不可以谗言害人也。
富贵则人争趋之,盖有故也。彼有称扬提拔人之力。有袒庇曲护人之势。又有加祸于人之权。庸人不得不趋附之者,势也。贫贱则人疏远之,亦有故焉。一谓无所仰望于彼也。二恐其来借贷也。三恐其求我周恤也。四虑与贫贱人往来。减我体面也。庸人不得不疏远者,亦势也。乃知世态之厚薄亲疏,是理势之所固有,不必尽属炎凉也。明达者,不当以此介意焉。
俗人之相与也,有利生亲。因亲生爱。因爱生贤。情茍贤之,不自觉其心亲之而口誉之也,无利生淡。因淡生疏。因疏生贱。情茍贱之,不自觉其心厌之而口毁之也。是故富贵相交,虽疏日亲。一贫一富,一贵一贱,虽亲日疏。此情理之必至也。
世人评论是非,多系臆度。或由传闻。或因怨生诬。百无一宝,岂可轻信。若受谤之人,与我不相识者,则置而不传。若其人与我相识矣,必当审其虚实。有则隐之。无则为之辩白。庶称隐恶扬善之君子耳。
人生世间,自幼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事,各自有之,与贫贱者无异。特所忧患之事异耳。从无有足心满意者。故谓之缺陷世界。能达此理而顺受之,则虽处患难中,无异于乐境矣。
早眠早起,其家无有不兴盛者。夜间久坐,膏火费繁。日间早起,则早膳之前,已可经营诸事。较之晏起者,一日如两昼焉。晏起之人,于紧要之事,每以日晏不及为而中止。百事废弛,皆由于此。又晏眠晚起,则门户失防。管理无人,窃物甚便。家多隙漏,衰败之根也。
早眠早起,勤理家务。节省衣食,使每岁留余,以备日后吉凶大事。
由湖马吊之类,染习既久,心志荡佚。奸人诱之,必流赌博。父母宜婉转教谕。子弟须深思猛省,斩断根苗。
勤葺屋宇器皿,毋令大坏难修。公众器皿屋宇,尤宜爱惜修治,不分人我。
讼至危险,小能变大。争财争产,得不偿失。非重大万不得已之事,勿轻易进祠。
均调茶饭,迟早得宜。不使下人忍饥怀怨,妨工废事。
往来礼仪,量家贫富,以为丰俭。不可随俗胡行。
待客宴客,当因人数多寡,新旧亲疏,以酌品物丰俭。
勤晒衣冠书画谷粟,不得霉霺朽蛀。
勤关门户。遇吉凶诸事,身体虽疲,临睡之时,亦宜检点。洁净室宇,拂拭椅桌,半在自己,不可专靠他人。
训诲婢仆,安顿什物,必令位置停当。不使动作触碍,因而损伤。
完全器皿。毋使一器分散数处,致遗失毁坏。
绅衿富室子弟,倘家计一落,可妨亲至畎亩督耕,亲率家人经纪。切勿畏人轻笑。轻笑者无知小人,何足计较。
勤记账册,毋令遗忘,致有错误。
炉煤烟管,宜勤拭刷。燃灯过夜,檠底必置水盆。幼童小婢,宁令衾絮温厚。勿许被内安炉,烘熏被褥。稻草绵絮灯心,安放处,勿使火光相近。
保家要务,事在眼前,行之甚易。惟在一家大小,人人将此事理放心上也。书此一段,贴于壁间。每日检点,正自有益。
齐家所以难于治国者,有故也。朝廷诸事,皆有一定之法度,令民遵守。家则不然。细民之家不必言。即绅士之家,礼法条款,平日多不讲求。即欲教子孙妻女,而无其具。此家之所以不能齐也。齐家之法,宜摘取经史中。近情可行之礼。及律例要款。又历代所传嘉言懿行。班氏女戒,陆氏新妇谱等篇,集成二册。四季请善讲者,在于讲堂。令男子依长幼坐于外。女子依长幼坐于内。遮以帘幕,静听讲解。诸般义礼,习开既久。虽愚昧皆有所知。桀傲者,亦将渐变而循良矣。每岁须四季行之。然行此不能无费。讲师之酬金,讲时之饮食,必令有所取资。宜令设公田数亩,以为公产。取资于此,庶可垂永久而不废也。
凡婢仆虽至贱,亦当养其耻心。惟有耻心,方始可用。故虽有过,不当数责,不当频骂。数责频骂,虽辱不耻。廉耻既无,不可用矣。
凡置田地房屋,不宜急骤。须访来历明白,然后受之。试言其故。或母孀而子不肖,听信奸人诓诱而卖者。或无子之产,非应承继之人卖者。或相持之产,未有归着者。或与势豪争衡,知力不敌,而来投献者。皆能致日后是非官讼也。至于坟茔中木石,与先贤墓堂基址。尤宜慎重,不可受也。
邻近利便之产,而适欲卖于我,宜增其价。不可因无人敢买,而低折其价,大伤阴骘。
冯琢庵曰:事之初起,往往甚小。因分人我而渐大。因争小利而益大。事已观之,又甚小。故善处事者,大事当使之小。此种道理,局外者清,当局多迷。临事不觉,事后自见。
德盛者,其心和平,见人皆可交。德薄者,其心刻傲,见人皆可鄙。观人者,看其口中所许可者多,则知其德之厚矣。看其人口中所未满者多,则知其德之薄矣。
人生涉世,有忽略之事。有过激之言。二者皆不自知。若知之,必不施之于人矣。宜代为推原,以为彼之过端,彼不自知也。勿置芥蒂于心,恶怒可释矣。若不能,则当直言以告,令其知之。彼必知过而谢罪矣。乃世之人,缄口不言。他日乘其有隙,搜索过端以报之。若受报之人,能自反者。必思曰:彼如是加我,或我平日有怨于彼。虚心下气,问其所以。彼将开诚言我之过。怨可由此两忘矣。无如亦不能也。于是怨毒相加,至于展转反覆,而无休息。若更有谗人交构于中,则报复益烈。嗟乎,忽略之事,过激之举,人孰无之。既不能推情宽恕,复不能坦怀直告。至令展转报复而无休息,岂非自成其衅乎。
凡人治家,一切田野园圃之物,不能不为人盗窃。但不至太甚可耳。慈湖先生曰:先君尝步至蔬圃,谓园丁曰,吾蔬每为人盗取,何计防之。园丁曰,须拚一分与盗者,乃可。先君大是之。叹曰,此园丁,吾之师也。尔等不可不谨记。
富贵居乡,被人侵侮,每每有之。然毕竟是我好处。若使人望影远避,无敢拾其田中一穗者。虽是快意,然其为人可知矣。
士人贫困时,乡人不知其后日尊贵,不加敬重。一旦荣达,则视乡人如仇雠,以为始轻慢我也。殊不知乡人中,亦有后日尊贵者。我何尝知其日后尊贵,而敬重之耶。不知自反,止责他人,何背谬也。
张安世家僮数十人,皆有技业。虞悰治家,亦使奴仆无游手。此绅宦之最有家法者也。至于邓禹,身为帝师,位居侯王,富贵极矣。有子十三人,读书之外,皆令各习一艺。推邓禹之心,盖欲拘束子孙身心,不使其空闲放荡。即或爵除禄去,子孙亦有以资身,不至饥寒潦倒。其为子孙谋,何深远也。
或问,人生无事不需财,故无不营营于利,亦无不因财而坏品行,有善处之法欤。曰:有之。一在择术。不可因贫而窝赌,诱人子弟也。不可用炮火鹰犬,以伤禽逐兽也。不可贪口腹,而椎牛屠狗也。不可为媒为保,而令人财物落空,致人官讼也。不可因商贾贸易,串假伪之物以诓人也。为贫士者,不可武断乡曲,出入公门,而平地生波也。此必不可为者也。其有虽不可,而不能禁人不为者。但当日夜思维,吾力不能择术,而茍且为此,已非善行。则当充无欲害人之心。为册书者,不可飞洒钱粮,损人利己也。为胥吏者,不可搜寻弊窦,诱官施行也。不可得财枉法,令人冤无伸雪也。为两班者,不可借势居奇,勒索不已也。为讼师者,代人伸冤,不可虚架大题,令受者破身家,令告者坐反诬也。能如此,亦无害矣。至若贫贱者,更当安命。吾命当无妻子也,虽终身营求,必不能得妻子之奉养。吾命当缺衣食也,虽终身妄求,必不能得梁肉绮罗之适体。故知命已前定,则一切因利造孽之事,自然不作矣。此贫贱者,以义制利之法也。
富贵者之利财也,其义有三。一在知足。我高堂大厦,冬温夏凉。绮罗轻暖,不脱于身。肥甘膏梁,不绝于口。岂知有草房茅舍,厨灶栏厕,皆在一室者乎。岂知有寒无绵被,直卧于稻草中者乎。一日三餐薄粥,尚有不饱者乎。常以此自反于心,自然知足矣。二在明于道理。我虽积财如山,身既死,则不能分毫带去。惟因财所造之孽,反种种随吾身也。三当知子孙贫富有命。彼命优,我不遗之财,而自然有之。彼命薄,虽以万金与之,亦终不能担受,不数年而败去矣。如此三者,慎毋争利而伤兄弟手足之天伦也。毋争利而令亲戚朋友,情谊乖绝也。毋因人借贷押典,而取过则之息也。毋因交易,而斗斛权衡,入重出轻也。毋悭吝太过,而令诸礼尽废也。毋淡泊太过,而令婢仆怨恨也。此富贵者,以义制利之法也。
又问中等之家,亦有法欤。曰:中等之家,既不至于饥寒无良。亦不至于因富造孽。农工商贾,各安本务。凡事量入以为出。每岁十分留二三,以备不虞。毋争虚体面,而多闲费。此中等之家,理财之法也。
颜光衷曰:顷有富者,贪利苛刻,计及锱铢。平时一意吝啬,不知礼义为何物也。身死,子孙不哀痛,不治丧,群相斗讼。其处女亦蒙首执牒,诉于公庭,以争嫁资。为乡党笑。其子孙自幼及长,惟知有利,不知有义故也。以义为利,义得而未尝不利,家国同此一理。
张庄简公书屏有云:客至留饭,四碗为程。简随便进,酒随量斟。法何妙也。近世人情,涂饰耳目。客至盛款,谓不露寒酸本色。及至贫乏逼身,寡廉鲜耻,全不顾惜,何止露出寒酸本色也。人之失算,莫此为甚。
悭吝与俭有大别。当于理之谓俭。吝于财之谓悭。寒不惜婢仆,而令之无绵。食不惜婢仆,而令之饥饿。剩肥余菜,不令婢仆沾唇。家财甚多,而三族之极贫无告者,有求不赈。利济之事,毫不肯为。乞丐至门,任彼呼号,而颗粒不与。盖俭者,用财不过则之谓。非无良残忍,只知有财而不用之谓也。愿人深辨乎此也。
世人用财,贵明义理。加厚于根本,虽千金不为妄费。浪用于无益,即一金已属奢侈。是以丰俭贵适其宜也。吾见有人,其待兄弟亲戚故旧也,丝毫必计,不肯少假锱铢。及争虚体面,为无益之事,以炫耀俗人耳目,则不惜无穷浪费。此全不知本末轻重,而丰俭倒施者也。人至于丰俭倒施,岂有善行足观也哉。
俭之一字,其益有三。安分于己,无求于人,可以养廉。减我身心之奉,以赒极苦之人,可以广德。忍不足于目前,留有余于他日,可以福后。
凡善救人者,必先解其怒,而徐徐求其宽宥,然后其言易入。若人怒人不是,我却以为是。何异炎炎之火,又投膏以炽之也。
王朗川《言行汇纂》
(先生名之钅夫,湖南湘阴人。)
宏谋按:王君纂辑此书,采录嘉言善行,可云详备。于世教不无裨益。凡关女德者,已采入教女遗规。兹摘录诒谋丧葬风水三则,以补各编所未备。且以破近时流俗之惑也。
诒谋
父之于子,惟当教之道。谚曰:孔子家儿不识骂,曾子家儿不识斗,习于善则善也。
养子弟,如养芝兰。既积学以培之,更须积善以润之。
人之教子,饮食衣服之爱,不可不均。长幼尊卑之分,不可不严。贤否是非之迹,不可不辨。示以均,则长无争财之患。责以严,则长无悖逆之患。教以分别,则长无匪类之患。
立朝不是好官人,由居家不是好处士。平素不是好处士,由小时不是好学生。蒙童之教,大有关系如此。
凡儿童少时,须是蒙养有方。衣冠整齐。言动端庄。识得廉耻二字,则自然有正大光明气象。
吾之一身,尚有少不同壮,壮不同老。吾身之后,焉有子能肖父,孙能肖祖,所可尽者,唯留好样与儿孙耳。
凡人施恩泽于不报之地,便是积阴德以遗子孙。使人敢怒而不敢言,便是损阴德处。
科第必须积德。故延师教子,早晚勤课,尚不足为慈。有子之后,更务立心为善,广行方便,方为大慈。
释氏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吾谓昨日以前,而祖而父,皆前世也。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吾谓今日以后,而子而孙,皆后世也。是所当发深省者。言前世后世,便涉杳茫。祖父,本身。子孙,何等切近。此即儒释之分也。
问祖宗之泽,吾享者是,当念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吾遗者是,要思倾覆之易。
胡安国子弟,或出宴集。虽夜深不寝,以候其归,验其醉否。且问所集何客,所论何事,有益无益。以是为常。
林退斋临终,子孙长跪请训。先生曰:无他言,若等只要学吃亏。从古英雄,只为不能吃亏,害了多少事。
泰和罗文庄公,兄弟叔侄,先后相继,咸登高第。公由冢宰归养,庭训甚严。仲子谒选,乞书帖当路,图仕南方,以便省问。公曰:数字不足惜,惜认义命二字欠确耳。平生训汝为何,而有是言。竟不与书。
陆象山当家三年,自谓于学有进。此正可想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全是孝友真切处。莫徒作盐米零杂细碎观也。可见治家,原有学问。
罗一峰先生及第,以书寄子弟。所谓好子弟者,非好田宅,好衣服,好官爵,一时夸闾里者也。谓有好名节,与日月争光。与山岳并重。与霄壤同久。足以安国家。足以风四维。足以奠苍生。足以垂后世。前史所载,诸名臣是也。若只求饱暖,习势利,如前所云。恶子弟,非好子弟也。此等子弟,在家也,足以辱祖宗,殃子孙,害身家。出而仕也,足以污朝廷,祸天下,负后世。岂宗祖父母之所愿哉。
陈眉公曰:士君子尽心利济,使海内人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此报应至理,不是空言因果。
李文节云:每见士大夫一捐馆舍,其子弟往往向人称外侮。人亦为之伤世态之炎凉,叹人情之薄恶。予以为不然。君子生则人敬,死则人思。彼寂寞于生前,而荣华于身后,为人尸祝俎豆者。何人哉。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向使恃位挟势,欺凌侵夺。人无奈何,直待其子孙,方与覆算。此所谓悖出悖入,出尔反尔。而称外侮,非矣。
丧祭
按丧礼,初终,疾病迁居正寝。既绝,乃哭。夫正寝,即今人家所居正厅也。惟家主为然。余人则各迁于其所居之室。若病势度不可起,先设床于正寝中。子弟共扶病者出居床上,东首。东首者,受生气也。既迁,则戒内外安静,毋得喧哗惊扰。仍令人坐其旁,视手足,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妇人不死男子之手,恐其亵也。问病者有何言,有则书于纸,无则否。彻去旧时亵居之衣,加上新制之衣。贵者朝服,庶人深衣。加衣之时,每手足各一人持之。属纩以俟气绝。盖置新绵于口鼻之间,绵不动,则是气绝。气将绝,则铺荐席褥于地。俟气绝,则扶居其上,以衾覆之。置之于地,冀其生气复反也。始死,迁尸于床。以一箸横口中,楔齿。恐死者口闭,故以箸拄齿,令开而受含也。古用角柶,今以箸代之。至是男女举哀。器擗无数。今见人家,于病者将危之时,更呼号哭踊,后事不能预备,不能尽礼。是家礼一书,不可不于平时讲究之也。
人子送亲,最要紧者,莫如棺木。平日预备者少,临时营造者多。匆忙昏愦之时,诸务托之亲友,终非切己。又或未经谙练。倘不能如法,一错弗能再补。板以四川花板为上。次即婺源紫桱木。俱取木质结练,入土不朽。又次,则湖广福建水杉,未免轻松枯脆。其造作择吉期,必寻善做老手。两墙不宜太湾,恐不能载土。日久陷坍。其糊缝搪里封口,全要真正生漆,则性黏易干,方能坚久。棺外亦宜多加生漆为妙。钉以苏木为上,熟铁次之。
入殓之时,举家哭踊。将棺内事务,凭之仆婢,失误不小。须缓尽哀恸之情,必要亲自铺垫。手足要安舒,勿得拗曲。衣履要周正,勿令卷摺。四围多用石灰纸包,揌塞紧密,勿得虚松。久而肉化灰镕,相成一块。枕宜低平。两耳衬贴,宜紧实。庶几不致摇动。若在旅邸治丧,欲从水陆扶榇者,绞布丝棉,必不可少。羢褐最生虫蚁,切不可用。挂线盖棺,全要中正。否则将来山向,朝对不真。
亡者以入土为安。攒厝乃一时权宜。久则潮湿郁蒸于内,风日燥烁于外。数年棺朽,葬时另做新套。转换之间,手足颠倒。非其部位。细小零落,不复完全。此攒厝之大病。棺之坐向,兼年庚姓氏,内宜墓志,外宜勒石。使日后子孙,便于修葺,并知宗派。至于坟墓界址,宜将图形弓步,勒于碑背,以免坟丁侵窃盗卖之患。
今世丧家,用僧道作斋。或作水陆会,写经造像。云为死者减罪恶,必生天堂,受种种快乐。不为,则入地狱。甚者,日则孝子沿街随僧迎经。夜则破狱照星。或作人物戏具,讲经唱法。或男女夜出迎灵。法禁不能,理谕不晓。士人家亦复为此,曰未能脱俗,聊复尔尔,嗟夫,人死则形神相离,岂有复入地狱受苦痛之理。温公引唐李舟与妹书曰。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世人亲死而祷浮屠,是不以其亲为君子,而为积恶有罪之小人也,何待其亲之薄哉。就使积恶有罪,岂赂浮屠所能免哉。曰,亲有疾,则祷于群祠,君子或为之。岂以亲死而忘之。曰,此亦人子无已之情,悦亲之意,欲其亲之生也。今乃为其死而免罪,则异矣。此事积习已久,牢不可破。细民无责也。读书知礼者,乃亦相率而为之,岂不惑哉。
凡吊丧,只攒分共奠。或置素轴,具牲酒食桌,不必过费。以其余分付主人。至亲奠赙,不妨稍厚。若大盘蜜楼,绫锦幡幢,人物楼阁,像生飞走之类,俱属无益。
清明祭扫,岁一举行,此烝尝巨典也。近见人家子孙,于祖父坟墓,或轮流派值,或纠分合行。甚或一家有故,彼此推诿。或畏远惮劳,时日愆期。不孝莫大焉。至于本身父母,无可推托者,不过草草一盒了事。且邀朋携友,借此游玩踏青。不敬甚矣。独不思祖父生我,原为身后之计。如族众贫乏,我可支持。即应竭力措办,相邀拜扫,使祖宗血食不缺。村邻知为某家之坟,不敢纵畜作践。茔旁多栽树木,分其疆界,以免侵占。祭享必用牲醴,佐以时鲜,盖取荐新之义,岂可茍且塞责。若谓物力艰难,试问一岁之中,请客宴会,趋炎附势,出分嬉游,不知浪费凡几。何独祖宗面上,吝此一岁两次之礼。独不念今日享用,乃系何人创立。即使祖父无遗,当揣身从何来,亦是祖宗积德所致。吾愿世之孝子顺孙,宁减己身之用度,以丰祖宗之俎豆。不可以享亲大典,视为虚应故事。至于富家大族,墓旁多置祭田,以遗子孙。轮流执管,以租设祭,使子孙人人乐为。诚法善而意深者也。
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是也。君子有百世之养,丘墓是也。以邱墓为百世之养,正是追远之义。
今人宾朋宴会,必务丰洁。至穷水陆殊品,然后为敬。乃祖宗祭享。多从茍简。甚者失时不举,晏然自安。生而疏者结其欢,死而亲者忘其报,此之谓不知类。
凡服官而春秋致祭,朔望行香。士庶之家,敬神祀祖。固曰礼在则然矣。然而精诚不属,虽三牲五鼎,登降拜诡,徒为具文。神其为我来格来享乎。吾谓如奉神与祖也,必思所以致敬于神与祖者何意。又思我平日立心制行,果可以告无愧于神与祖者几何。如祭山川社稷也,以司其土者祀其神,报本反始之义属焉。吾奉命以守此土,果能乂安保障,为众神灵爽所凭式乎。果能以生物为心,以养人为事,春祈秋报,足以为民请命乎。如对先圣也,则圣人为万世师表。吾辈既在纲常名教中,果能不忝居弟子之列,而对越无惭乎。如对关圣也,则忠肝义胆,浩气凛然。吾果能节义自矢,而不惧威灵之谴责乎。如对城隍,则彰善瘅恶,昭鉴在兹。吾果能正直是凛,而不畏神目如电乎。如对诸家佛像,则色相慈悲,善气近人。吾果能善根清净,而不沦于罪孽乎。至于吾祀吾祖,则僾然忾然,洋洋如在矣。吾果能继志述事,以祖父之心为心乎。合族之兄弟子侄,疏者,则同始祖之一脉也。稍亲者,则同高曾祖之子孙也。至亲者,皆吾祖父之分形同气也。吾茍不能联属而亲厚之,或漠不关情,视如陌路。甚至争夺兴词。吾于对越之时,尚何面目见吾祖宗父母乎。以此思之,则告虔端拜之际,备物习仪者末也。祗于一就位,一俯伏,直作神灵祖考,如在其上。吾以心相对照,求可以对神灵而不愧,质祖考而无惭。即此一时发人深省多矣。吾愿人抚心而自问也。此是对越精义,亦见事神通于治人,原有至理,非空空陈设拜跪已也。凡有祭祀,不可不作此想。
风水
卜其宅兆,葬之事也。葬乘生气,葬之理也。世乃溺于风水可致富贵,而百计营求。甚至暴露其亲,以俟善地,至终身不葬焉。殊不知人固有得地而发富贵者,茍非禾与善人,或亦地遇其主而然。盖万中之一也。若心慕富贵,而不加修焉,而端谋人之地,思以致之。是欲以智力而窃夺造化之权,岂理也哉。故有诗曰:风水先生惯说空,指南指北指西东。山中定有王侯地,何不搜寻葬乃翁。
吴文正公云:德不积而求地,犹不耕而求获。存耕录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牛眠鹤举虽奇遇,只在方圆寸地图。宋谦父曰:世人尽知穴在山,岂知穴在方寸间。好山好水世不欠,茍非其人寻不见。我见富贵人家坟,往往葬时皆贫贱。迨至富贵力可求,人事尽时天理变。仁人孝子,可以知所自处矣。
世人立宅营墓,交易婚嫁,以至动一椽一瓦,出行数百里。无不占方向,择日辰,汲汲以趋吉避凶为事。不知自己一个元吉主人,却不料理。慈湖先训云:心吉则百事俱吉。古人于为善者,命曰吉人。此人通体是吉,世间凶神恶煞,何处干犯得他。日吉是公共的,人吉才是自己的。
人家新卜得葬地,将安厝。忽掘见棺木骨骸者,宜即与掩埋之,而权奉新柩为草舍。或即此稍远,另卜穴。或竟去此,另卜穴,亦无不可。盖论已葬与未葬,则我尚可图。论有主与无主,则彼为可悯。宁须我费事,无遽攘泉下之人,使一旦流离失所也。安知不更有真地,不更有佳地。袭穴以葬,毋乃不吉乎。若营城在近,原有坟冢者,但不逼近,亦自无妨。盖生有邻人,死有邻鬼,其理一耳。如此存心,便是吉人,所葬必得佳地,何人多昧昧地。
古人云:求地为致福之基,积德为求地之本。未得地,当积德以求之。既得地,当积德以培之。是以后代鼎盛绵远。李近吾咏心地有云。俯仰干坤何处佳,人人有地尽英华。性由天命真龙祖,道卫吾身辅峡砂。脉到灵台方是正,穴寻华盖不曾差。须认四端为四应,莫将虚受作虚花。若还损坏全无用,保得完时福愈加。自古只为君子宅,至今不作小人家。虽然说破无难认,一争毫发隔天涯。纵要讲求风水,亦当从此着想。
若富贵是一家私物,则前富贵人久据之,不及我矣。未富贵家,原从已富贵家分来。已富贵家,仍听未富贵家分去。今地师曰,吾能使主人万代富贵。夫富贵止此数,若此家万代富贵,则彼家万代贫贱矣。地即有此理,天未必有此心。只福地本心地,则天地人不能外者也。茍明此理,省却多少机谋争占之事。
文公夫子知崇安日,有小民贪大姓之吉地,预埋石碑于其坟前。数年之后,突以强占为讼。二家争执于庭,不决。文公亲至其地观之,见其山明水秀,凤舞龙飞,意大姓侵夺之情真矣。及去其浮泥,验其故土,则有碑记,所书皆小民之祖先名字。文公遂一意断归之。后隐居武夷山,有事经过其地,闲步往观。问其居民,则备言埋石诳告罔上事。文公懊悔无及,乃曰,此地不发,是无地理。此地若发,是无天理。祝罢而去。是夜大雨如倾,云电交作。霹雳一声,屋瓦齐鸣。次日视之,其坟已毁成一潭,连尸棺不见矣。
孙文祥自浦城归,道经霍童乡。日暮,忽见山旁有屋,遂投宿焉。夜半闻哭声,问故。有夫妇曰,吾子不肖,鬻此屋。明旦当徒去,不禁悲伤耳。文祥曰,子虽不肖,吾当为汝谋之。至旦,视其处,乃荒冢也。侯至日午,果见衣敝袍者,同豪右仆从,持畚锸至。文祥诘之。对曰,家贫,将祖坟迁葬,鬻地以廷朝夕。文祥倾囊与之,不告姓名而去。后数夜,梦寄宿夫妇谢曰。向日厚恩莫报,今幸获二凤雏相谢。遂孕二子,先后登第。噫,观此,则毁人之茔以葬其先,断人之龙以利乎己,人谋即工,泉下人其肯瞑目乎。可唤醒掘古墓以葬新坟者。
清明祭扫,非仅循拜墓虚文。必也剪荆棘,培松柏,茔头加土。周围仔细相视,有无倒塌漏痕,松薄拆缝之处,并狼窝獾洞,及恶树根荄蔓廷。势将侵绕穴地,应修筑,应填塞,应斩除者,上紧料理。庶以安先灵于泉下而弗替也。乃近来以挂扫为故事,?藉祭馔以游春。其哀思修墓之意,概乎不讲。匆匆一拜,内返于心,安乎。偶见拜扫诗云,一年始得见儿孙,正好团圆骨肉恩。岂意到来来即去,空留细雨洒黄昏。
名公巨卿丘墓,内有墓志,外有丰碑。再有华表人兽,以及神道碑亭。至士庶之家,虽限于分。而志石墓碑,不在禁例。稍有力者,内志以石。或记事功,或止勒亡者生庚故葬年月,山向四至大概,附埋冢内。上树碑一通,不必过于高大,嫌于僭也。碑面照有无封赠职衔,据实开刻考妣某某之墓。旁书子某孙某敬立。碑阴仍将父母生庚故葬年月,并所葬坐山朝向,及坟地四至丈尺,墓田亩数,明白刊刻。庶可以示久远,以防侵占。葬远乡者,尤不可不急讲也。
住宅坟茔,栽培树木。如人衣冠齐整,令人望之起敬。每见树木蓊郁者,多昌盛之族。而斫伐萧修,必家运陵替者也。堪舆家谓修竹茂林,可验盛衰之气象。住宅固宜,坟茔尤甚。古人恭敬,及于桑梓,重亲之植也。若先人所培植者,恣意妄伐,渐至凋零。冢内何人,任意戕贼。不独为衰败之征,其不孝为已甚矣。但族中贫富不等,富者自知爱护,贫者只顾目前。惟在富者量济之,善勉之,使之保全。若漠不关心,不为善全之计。较斫伐之罪,薄乎云耳。因占二绝,为斫伐者劝焉。满山松柏久成阴。魂魄依栖爱茂林。孝子慈孙当世守,年年瞻拜一凭临。可叹儿孙意在钱。伤心古木已参天。斧斤尽伐无余树,空使啼鸦绕墓田。讲求风水之人,偏不留意茔树。亦是一障。
熊勉庵《宝善堂不费钱功德例》
(先生名弘备,江南淮安人。)
宏谋按:世俗好资冥福而忽人事。往往佞佛修斋,迎神赛会,以为功德。虽费钱,亦有所不惜。至于利物济人,则又以无费为诿也。今语以如是之为眼前功德,而并不费钱也,有不翻然悔悟,群思为之者乎。若夫缕举斯世之人,胪列当为之事。则尤使人无贵贱高下,随其身之所处,而皆足为功于世,积德于己也。所裨于世俗不浅矣。故终焉有取于此。
乡绅
倡率义举。正己化俗。有利地方事,尽心告白官长。有害地方事,极力挽回上官。民间大冤抑,公行表白。里邻口角,公道解纷。村众逞凶,危言喝止,不说昧心人情。肯容人过。肯受逆耳之言。不评论女色。受谤不怨嗟。保护善良。公举节孝。戒人忤逆。止人奸谋。扶持风化。主持公论。严禁子弟恃势凌人。不许仆从倚势生事。不偏护子弟。冤苦乡邻。不开害人事端。不以财势,傲慢贫贱宗亲。劝止人刻薄取财,夤缘功名。不侵占人田园。不谋买人产业。不搀搭低银。不薄本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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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5 14: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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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妄认同宗。感化人一家好善。不包管户外事。不随淫朋游戏。不借端害人。不徇情冤人。不以喜怒作威福。止人不演淫戏。不谋夺风水,暨欺压邻傍风水损人。训子孙甥侄,仁慈一体,不怒不纵。不欺凌幼弟庶弟。乘危不下石排挤人。不图方圆适自己意,妨人便利。鼓励人苦志读书。劝人重义轻利。不掯短人价值。不因仆从言。慢侮亲友。谕人和息词讼。为人解冤释结。不强借人财物。不强赊店货。锄强扶弱。敬老恤贫。不多娶姬妾。不畜宠童。不贪重利,将婢配匪类残废人。奴婢婚配及时。不压良为贱。
士人
忠主孝亲。敬兄信友。以名节立身。以忠孝训俗。敬奉圣贤典籍。尽心启发生徒。敬惜字纸。谨修言行。诲门人言行并重。无故不旷功课。不菲薄人为不足教。耐心教训贫家子弟。遇聪明子弟。教之诚实。遇富贵子弟。教之礼义。讲乡约律法。劝戒愚人。凡事涉闺阃者,不轻言,不落笔。凡事属阴私者,不攻发,不猜疑。不书诬揭。不写呈禀。不作离婚分别纸。不昧心党护亲朋。不扛帮打降。不传演邪淫小说。不加人诨名歌谣。编辑利济为善书。不诋毁平人。不凌虐乡愚。不妄圈文字。欺哄无知。不自负才高,轻慢同学。不讥笑人文字。不废散人书籍。不恃衣顶呈人。不作昧心干证。遇上智,讲性理学。见愚人,说因果书。劝止人不孝不睦诸事。引导愚人敬宗睦族。传人保益身命事。
农家
耕作以时。照顾虫蚁。粪田不害物命。不阻断走路。填坑堑以便行人。不唆田主,谋买取方田地。不伙仆人,盗卖主人谷粟。不藉主人势,纵放六畜,残邻田禾苗。不谄奉主人,耕占邻田沟心岸界。不坪断人坟墓,左右前后风水。不耕占迷失坟墓。不的撺唆主人,故意阻塞水道,掯邻田钱财。不私动主人种粮。恐临期糁稗欺混,致损秋成。不忌邻田禾苗茂盛,妄生残害。不借口邻田六畜残毁禾苗,唆主人诈害。不做工懈怠,荒人田亩。不以酒饭不厚,工钱短少,遂生怠惰,做假生活。填坟墓穴洞。爱惜他人车具。驴牛猪羊,食禾苗者,不轻刺戳。犁车牛路,不图超近,践人禾苗。不于戊日犁锄田土,浇灌秽粪,污触地祗。田家以四季戊日,皆有所犯也。抱朴子曰,燕逢戊日不衔土。
百工
雕画不亵渎圣像。造物必求坚实。不因主人酒饭简慢,辄生坏念。不作不吉利语。造作不茍且草率。不行魇魅法。不撺哄人兴造。不传播主东家常隐微。不造硗薄假物。不耽延捱工。不图带买受谢,哄买假货。不以裂破者混哄。不轻毁成物。不妄作淫污。不污损人衣物。不偷窃人材料。不轻费人材料。受惜铺塾,遮盖物件。以上工匠。橛锚防蹶人足。填塞橛锚洞。恐陷人足。急流中代篙代纟牵。挤塞中让篙让纤。不因掯索多资,羁迟急事人登岸。以上舟子。
商贾
讨价不欺哄乡愚。不高抬柴米价。贫人买米,不亏升合。不卖假货。出入不用轻重等秤,小大升斗。凡病人所需货物,不掯勒高价。恐贫人无力措办,致病者难堪。污秽肴馔,不可欺人不见,仍卖人用。不设计谋夺生意。不忌人生意茂盛,多方谗毁。交易公平。童叟无二。深夜买急需物者,不以寒冷不应。典铺轻减利息。当银钱,足其等色。贫人钱数分数,尤加宽恤。赎当少亏无补,谅情让免。勿使不成,致恨沉没。不齐行勒重价。贫人买夏帐棉衣被等,哀怜让价,勿使不成。
医家
施效验良方。遇急病,请致即行。迟速时刻,生死攸关。诊脉不轻率任意。不因贵药,辄减分数。不因钱少,迟滞其往。不因错认病症下药。委曲回护。不因祈寒暑雨,惮于远赴。不因饮酒宴乐,托辞不往。耐心替贫贱人诊脉。遇贫病者,捐药救治。不用反药迟其痊愈。病本易治,故用反药迟延,以图厚谢。外科尤甚。坏良心,丧天理,不可不戒。不用霸道劫药,求其速效。不乘人重病险疮,掯勒厚谢。不妄惊病家。不卖假药误人病。不轻忽临危病人。不厌恶秽恶病人。不与同道水火,误及病人。不图省便,以相反药,同气浸渍。气味相反,有妨病者。不用堕胎药。不忌时医,辄生毁谤。认病不真实,必令邀医会议。请不再邀。念在床褥者,刻不待时,速行方便,可以步行,不必舆舟费人财物。不待药资,然后发药。
公门
书吏衙差之类
随事方便。不勒讨儿卖女钱。不唆人兴讼。不无中生有索诈。不拨制官长生事。不捺案。不妄引重律。牌票招详字眼,不改轻为重。不骗诈乡愚。不生枝节,提人伺候。一夫到案,阖户不宁。不唆盗贼扳仇家。不轻口嘈杂人。不乘危索骗。不轻败人体面。不受买嘱,妄加锁锢。不假公造语陷人。不洗补字眼入人罪。入罪不下死煞字语。笔下超生,此之谓也。杖笞不聚人一处。不因无钱恨刑。不杖人腿湾。不浪费人茶饭。不破坏人婚姻。不叨准呈禀。不轻送签牌标判。不滥差人动众。不轻拘妇女。不重备刑具。不诬害良民。不索铺堂。不轻拿窝家。不轻写票取人监铺。不轻票取人物。不逼病人妇女到官。不使百工经纪折本。不坏人功名性命。不离人骨肉。不惊动邻佑。不献恶法横征酷比。不迎官意虐民。不使人饥饿。轸恤狱囚。矜原差误。已赦罪犯,勿复提起。已蠲钱粮,勿勒减销。水旱请官早报灾伤,设法赈济。批回速请发。解到速请审。事属暧昧,或关闺阃,稍可缓止,切勿送佥。前件未完,勿挂后件,使人伺侯。多送正风俗,兴利除害告示。失节事,无论贵贱,虽目击,必为辨解。节孝之名,不论低微,虽传闻,必为表扬。学役时常清洁圣殿两庑。常请劝修整齐。常称人节孝德行。不轻传劣迹恶款。
妇女
孝敬公姑。和睦妯娌。不凌虐婢妾。不残害妾生子女。不撺分家。不拣抢美物。不嫌憎丈夫。不欺哄丈夫。不撺谋婚姻。前妻子女。一样看承。秽物秽器,勿暴露神前,及三光下。洁净厨灶。爱惜灯火。不在公姑前,搬斗是非。不厌女淹溺。不愤气詈骂,甚及丈夫父母。不欺伯叔富有。不厌薄穷亲戚。不笑妯娌贫乏。不倚父母家财势,以傲夫家。不挑唆妯娌不和。不恃父母爱,欺凌哥嫂。不占强争胜。不卖俏弄乖。不私留饮食。不暴殄衣饰。不毒口詈骂。不言人私情。嫡庶不相容,好言周全。家中口角嫌怨,公言解释。不恃宠灭正。嫡庶不造言谗毁。子女不私心偏向。口不多言。身不出阃。常恤奴婢劳苦。看照奴婢衣食。常令奴婢爱惜子女。常令奴婢夫妻和好。
士卒
无事勤习武艺。有事奋勇争先。为地方巡缉奸匪。遇水火窃盗,争先救捕。出师不妄杀平民。不淫人妇女。不抢掳财帛。不乘救火抢物。不因挟财不遂,妄加殴杀。不拆毁人墙屋。不毁坏人家伙。不挖坟墓造锅灶。不斫伐坟木。不掳掠子女。不勒买货物。不欺吓乡愚。不强索酒食。不践踏人禾苗。不硬使低假银钱。不重利盘剥小民。征剿不剥人衣裳。路途不扯人负戴。
僧道
谨守清规。严持戒律。不窥人妇女。不说戏谑语。不说污秽语。揭卷必先盥手。不使妇人入寺院。不赌博。不饮酒。不浪费施主银钱。不茍简神前香烛。不窃用神前油烛。祈祷必虔诚斋戒。募修坏桥洼路。募施冬夏茶汤。募施棺木。留养过路病人。掩埋无主枯骨。不可常往施主之家。神案整齐洁净,不欹斜,不置秽亵器物。
仆婢工役
小心勤慎。洁净饭肴。不搬弄是非,致主人骨肉不和。不传说主人隐事。不背主向客。不背地咒怒主家。不误主委托。不抛撤饮食。不糜费主人柴米物料。不霉烂主人衣服,损坏器皿。不偷盗财物饮食。不倚主势,强买短价。不因仇恨,激怒主人生事。不因主打骂,妄生咒咀。不因主贫懦,便生玩侮。不因衣食不敷,萌二心。不同辈撺害。不克落钱财。不欺哄幼主。不奸巧躲懒。不见利忘恩。不播扬主短。
大众
各种人俱在内,故曰大众。
父母前解一怒,舒一忧。父母责怒顺受。劝父母改一过。迁一善。不暴亲短。不令老亲任劳。不厌薄老病父母举动。对亲不疾声厉色。友爱兄弟。联属亲党。存心依天理王法。作事畏天地鬼神。与人同事,不生异心。贫不思害富。富不可欺贫。不唆人离间骨肉。不轻以坏事疑人。不暴殄天物。用等出入公平。用秤不捺分量。不言人祖父卑微。不谈人闺阃。遇他人言,及幼辈,可正言叱之。长辈等辈,则以他事阻断之。不行使低假银。不强买计买,亏人命本。不恃乖愚拙。不毁人成功。全妇女贞节。延续人嗣。不妒富欺贫。不恃强凌弱。不挑唆搬斗。不下井落石。不讦人阴私。不因隙咒咀。不见财毒害。不妄起淫心。不污人名节。不逞志作威。不辱人求胜。不口是心非。不彰人短。炫己长。劝人邻里亲戚和好。见渔猎屠户,劝其改业。奴婢可怒不怒,且善教之。传说因果方术。传布感应善书。息人争讼。不抛弃五谷。不播扬人恶。劝人不溺子女。拾财宝还人。当欲可染不染。不用有字纸张。见播人过者止之。见扬人善者助之。见人忧患。善为劝慰。劝止人不嫖赌。不说欺诳语。不说尖酸语。不负财物寄托。不欺残疾愚痴。及老幼病人。遇急病无人料理者,即代请医调治。安贫守分,不生忮求。引过归己,推善与人。交绝不出恶声。婚姻未成者,赞助之。伉俪将乖者,劝和之。不忘人恩。不念人恶。不助人为非。不谤僧道。流水尸骸,禀官捞起掩埋。道路死人,倡募棺木。地上遗骸,收聚掩理。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指引迷路行人。扶瞽目残疾人,过危桥险路。指引涉水浅深。剪道旁荆棘,免刺人衣。除当路瓦石,免蹶人足。泞泥中安石块。断绝处架木板。黑暗中,照人一灯。雨中借人雨具。时时察奴婢饥寒病暑。率乡里平升斗等秤。禁幼小子女,凌虐婢仆。不听妇人言,疏残骨肉。不窥人私书。不沉滞人书信。兴造顾邻人风水。受享知惭愧。赞成人好事。申雪人冤枉。禁无故宰杀。不侮弄老幼残废人。行路不践人禾稼。不埋没寄托子女姓氏。见人冢棺暴露,以土掩之。不坏人义冢。不呵骂风雨。当与人财物,不迟时。不以祖父骨骸频迁,妄希富贵。不说伤风化语。不乘火窥人妇女。不借救火携人物件。不傲慢尊长。不离间骨肉。常将不如己者,强自宽解。见诸圣像,胆仰恭敬。不阻人为善。不助人为恶。不毁禽兽巢穴。不取鸟卵。三春不打鸟。义犬不卖屠家。犬之有义,甚于人心。且其知觉,与人无二。不食耕牛犬肉。不掯勒佃户。见有当救者。勉力必救。凡可从宽者,勉力必宽。不沉匿借物。不因善人失意,自己贫困,遂退善念。不见恶人富贵,遂疑报爽。糕饼药饵,必先父母而后儿孙。扶贫济困,必先本宗,而后外族。凡事肯替别人想。凡物肯替别人惜。所欲必推。所恶勿施。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訓俗遺規》卷之四完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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