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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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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一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论语讲记卷上
前言声明
自民国69年10月到72年12月,雪庐老人在「台中论语讲习班」讲授《论语》,共计讲完︱︱学而、为政、八佾、里仁、公冶长、雍也、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先进、颜渊、子路、宪问、卫灵公、季氏、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章止)等近17篇。
雪公往生后,为了长期得以熏习雪公教范,不忘训诲,谨依数字师长的《论语》笔记,相互比对,略事整理,暂名“论语讲记”。
开学典礼讲话
论语班酝酿了一、两个月,今天(六十九年十月三日)正式开学,借着这个机缘,把这门功课的重要性,跟诸位谈谈。
我们这里,这几年来,一直是弘扬佛法,并且帮助社会教育的,现在为什么突然加上论语呢?因为近年来,佛法表面上好像是发展了,事实上却日渐凋零,学佛在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才是真正的内容,若是三藏经典还在,人心坏了,佛法便也没个成就。佛法是五乘说法,先人天小果,然后再声闻、缘觉、菩萨,人是根本,人坏了,佛法还有什么希望呢?这是佛法。
再说国家,支持着国家的是政治,不是宗教,宗教只是增长国家繁荣的一部分,就像行政、司法、军事、财政等,只不过是里头的一科罢了。尤其是佛教,注重的是出世法了生死;而政治就得有教育、有惩罚,社会不论多么文明,还是有死刑;而佛法第一条件,不杀生,不但不杀人,一切动物都不杀,那么佛法治国杀不杀人呢?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句就讲得了的,这是世间法。
宗教只是帮助政治,而不能干涉,不论办什么事,得弄清楚。那么我们就来谈政治,一些人误认为政治不好,不愿意学,这话错了。凡是国民,不办政治,也得受政治支配。然而凭良心说,那一个人受政治的支配?要真受支配,警察就很安闲了,现在他们忙得很,都在国民不守国法上,所以政治也很难讲了。
佛法衰,政治困难,根本原因都在教育上,佛教徒要是都守戒律,佛法就兴隆了,国民要是都遵守政治,国家就整齐了,都是因为不遵守的缘故,不肯遵守就是教育不好。有人说,学校不是教育吗?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是学孔子,孔子我们尊称他是圣人,万世师表,但他老人家却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谦和极了。中国文化从尧舜开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一根线接下来,孔子把上头这些圣人的学问,整个融会起来,一以贯之,叫他有一个条理。所以我们跟孔子学,就是学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是学了全部圣人的学问,也就是人的学问。
怎么是人的学问呢?中国讲天、地、人三才,天有它的道理,「天道敏时」,不能乱了四时;地有它的道理,「地道敏树」,生长植物,长养万物;人呢?也有他的道理,「人道敏政」,重要在政治上,人要学政治。「政者,正也」,也就是公公正正替大家办事,使得大家得到公安。现在却是「天下无道久矣」,人人学邪道,处处往自私自利上走,天下如何能不乱?
天地之德好生,注重生养,人是天地的中心,就得办政治,让大家得安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的学说,就是教人政治的学问,论语就是政治学。并不是学了论语,叫大家去做官,而是你懂得了论语,做官做好官,当老百姓守法。但是这门功课早已脱节了,现在国家正提倡复兴中华文化,中华文化可靠吗?从汉一直到清朝,连入主中国的元、清等,也都抛弃了他本国的文化,而念中国书,穿中国衣服,说中国话,一律都是中国政治。就是附近的韩国、日本等,也都学中国文化,所以日本注解论语的著作很多。「人道敏政」,我们学了论语,第一要使自己成人。第二要遵守法律,当个好国民。第三若从政当选,要做个好公务员,把孔子的政治理想施展出来。
班上的人虽然不多,只有二百人左右,可是都是自动来的,有心学好,周家八百年的天下,能人才十个而已,现在有二百人成了孔子的弟子,还不行吗?但是,希望诸位开了学,别一时高兴,后来渐渐冷下去、退下去,事实上,退下去并没有退了别人,只是退了自己。
我们上论语,学了圣人,再学佛,就没有不成就的,因为佛法奠基在人天二道,圣人就是天道,学了中国文化,把人格站住,才算得了人天小果,这是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再入佛法,底子已打好,成就便非常地快。
以上略谈这门功课的重要性,最后,希望同学们振奋起精神来,有进无退。
论语讲前介言(庚申之秋讲于论语讲习班)
这件事必须看得特别,往后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吾年岁大,无法重复讲第二次,而且后来也没有能像吾一般有这些好事。再者,要有像这么适中的地点不容易找。还有诸多难处,不方便再说。而且这个班经过政府备案,在今日之下很不容易,我们是因为在这里从事文教工作三十多年了。
讲论语很难,现在中国文化是脱节的时候,有人说要打倒孔家店,其实孔家不开店,汉代以后二千余年各朝都有孔学,是国家开设的店,如何打倒?没学过论语,不知道个中的难处,讲的与学的都难,难在什么地方?
十五年前讲论语,或许听得懂,今天讲论语,很多人便听不懂。从前中国文化还有余根,现今也连根也刨掉了。因为讲论语的当中,所听的言语,在各各经典中都具备的原故。譬如看佛经,看阿弥陀经本经似乎懂,若看《要解》与《讲义》却反而不懂,实在说是本经根本就看不懂,论语也是如此。汉朝以前,秦火一把烧尽,当时的论语没有注解,反而好,不受邪知邪见,只是看得吃力而已。到了东汉末年才有郑康成注,其次到三国的魏才有何晏的集解。汉儒本着训诂字句来讲解,其中的义理是何晏的意思,汉人不讲义理。有人以为汉人学问不够,这是胡说。到了唐代,大概都是依着汉儒的原则。但是论语当中,圣人讲的是什么意思,到宋朝才有人讲。南宋的朱子,他的老师程颐开头讲圣人之意。他注解圣人之意,以为汉儒只是训诂,他注解的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其实这是门户之见、恭维的话。
孔门亲自授业的弟子曾子等人,尚且不懂圣人的意思,为什么隔几千年到了南宋,他们都懂了?这点吾不信。但是这不是说宋注不好,汉宋的注子各有好坏。圣人开始说的没有错,贤人说的还都有错。宋儒他们能懂圣人之意,吾不信。譬如达摩祖师不懂马鸣、龙树菩萨,迦叶不懂佛的境界。佛法分正、像、末,吾每每常说看注要依古注,不要依今人的注解,因为今人的注解自认以为高于古人,其实都是胡说。
汉注只是训诂似乎是胡涂,却没有大毛病;宋人说的多,不能说没有和圣人之意符合说对的,却一定不能全对。论语注解,吾见过的有百多家,或倾向汉注、或倾向宋注,乱打一套,究竟要相信谁的说法?宋朝以后读四书的人,只相信注解,不相信本文,不信孔子,这是舍本务末,如此可以吗?宋代以后多信注解,不信本文孔子之道,这是「未之知也」,孔家店是真正倒了。参加科举考进士的人,以为圣人是风流名士,应当知道能担当国家重责大任的,绝不是白面书生、风流潇洒的人。
到清代,有刘宝楠的正义,可以参考,倾向汉注。还有徐英的论语会笺,倾向宋注。看这两本注解必须选择,各有好坏,却都是简单不啰嗦。吾无门户之见,确信那一种说法与圣人之言接近,孔子在书中也有说过的,便采取这种注解。
汉儒与宋儒相互比较,汉儒虽然囫囵吞枣讲的不好,也没有大过错;宋儒纵使讲的好,却有大过错。什么大过错?因为宋儒开启骂人之端。例如:宋儒以为孔子骂学生,骂子路说是「野哉由也」,若以为宋儒可以骂人,我们也学他骂圣贤,这样可以吗?又如孔子说:「小人哉,樊须也。」樊迟为小人,宋儒也称樊迟为小人,这样可以吗?战国盛行杨墨的学问,孟子辟驳;宋儒以为自己是继承孟子,也骂杨墨。应当知道在孟子以前、孔子那时候,并没有杨墨,孟子以后也没有杨墨,宋儒却大骂杨墨,而且骂到佛学,以为佛学更接近道理而不可学。程朱都学过佛学,只是学佛学的外表,没有学到内里,却骂佛学。刘宝楠与徐英将骂人的部分,都去除了。
我们要学孔子的「谁毁谁誉」,若他人好,我们能守本位,就可以学他;他人若不好,能劝导他改过就好了,若劝不听,如何可以骂呢?不可在背后非议。若此端一开,大力尊崇宋注,便一路骂,骂佛学、骂老师,门户之见就深了,而真正的孔子之道也会因此失去。你们学论语,不是学注子。佛家讲「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佛家对于恶性比丘也只是默摈而已,如此才是胸襟远大。
宋儒讲「攻乎异端」,要辟佛辟杨墨,但是孔子问礼于老聃,孔子那时候也没有佛法,如何可以骂佛老?若学宋儒的注解,最后就没有人学孔子之道了。像学佛的人,三藏十二部不看,却看小册子,可以吗?
吾讲论语,采取接近孔子之言的部分,不偏汉,也不偏宋,举例或许会用佛学,如此而已。
其次,学论语是为了保人格,懂得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便是大奸恶,而且必须懂得事故,事情该如何办。再者,必须懂天命,君子人必须如此,天命就是天理,天然的道理。中国人讲三才,天道敏时,四时阴晴一点都不能错,在礼记月令可以知道,天时反常就要坏了。地道敏树,生长万物。人道敏政,人为天地之心,人要成三才之一,必得学「仁」。韩愈说仁是博爱,成了基督的信徒。宋儒又开改书的大过错,遇到讲不通的地方,就改经。
弟子问孔子有关仁的地方,就有五十余处。今日为了讲论语,依汉儒说。中庸云:「仁者,人也。」世界必有两个人,而后有人生。所以仁当「亲」讲,彼此很亲密。又「竺」竹子,一层竹子很薄,加一层竹子就很厚了,所以仁有亲密加厚的意思。又说:「亲亲,仁也。」仁先从亲厚自己的父母开始。论语书中,都不离仁字,先给你们说出来。
同学们,在外不要骂人,自己好就自己做好,别自赞毁他。这是佛家的戒,儒家也是如此,自赞毁他是浇薄小人的行为。
学论语,要正义、会笺合观,不必再看其它的注解。又应当知道各家互相攻诘,以及元朝以后只尊崇注解,只学注,不学本文,儒家更加衰微了。
我们学论语,不求功名,只求个人的人格,而且处在这个乱世,不可同流合污,也不必骂他人。人格站立以后,就容易学佛。只要大家能各自保住人格,就能改变风气。
今日先让你们认路,以下再讲书。孔子的年谱履历,你们自己去参考。
学而第一
此篇以首章开始为「学而时习之」,所以用「学而」为篇名,如诗经首篇为「关关雎鸠」,所以以关雎为篇名,论语篇名也是同例。
这章先依训诂讲法,(尔后不如此讲),因为论语讲习班是成人之学,不是小学,从前讲论语,都是大学时讲。从前吾是六周岁上学,开始时只读诵不开讲,为什么呢?三字经云:「人之初,性本善」这两句,状元也讲不清楚。人之初,什么是初?坐胎吗?出胎吗?讲不清楚,所以不讲,只先叫人死记。会三字经、千家诗,诗文并行,三(三字经)百(百家姓)千(千字文)千(千家诗)之后,再来要会《龙文鞭影》,到了十四、五岁学会论语,若是大学、中庸,讲了也没有人懂。聪明人过了十四、五岁,就要下科举试场,会论语之后,才开讲。
【一.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
「子曰:」
子,为男子的尊称。有人说:「朱子」、「程子」,为什么论语不说:「孔子曰」?这必须关系极密切的人才不称姓,如亲族同姓,例如我们为一家人,不必称姓,像讣文,孤哀子不加姓。再者对老师,也不称姓,故论语不称「孔子曰」,因为编论语的人,是孔子徒弟,所以省了姓。
「曰」,说文曰,口中之舌动,说话的意思。
「学而时习之,」
「学」,觉也。事先不知,一见一闻,听别人一讲觉悟了。不学能觉悟吗?
「而」,连上下,是介系词。
「习」,如鸟数飞,母鸟教小鸟,不是仅仅一次,必须多次练习。「时习」,时时刻刻练习,才能学得会。
学,又作「效」。效法,才能觉悟。有人说学为实字,学,学人也,学君子。又有人说,不是学君子人,而是学圣人。又说:乃学六艺。或者说:学读书,因为子路曾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也。」(见先进篇)以上讲法都对。佛经中说:大开圆解,须讲七方面。
虽然以上「学」的解释皆对,却只说一面。孔子云:举一隅,须三隅反。教一件只知一件就是书呆子,须圆解圆听。再者,圣人教人学习有五层级,起首为「博学之」,这还不行,还要会说「审问之」必开口问,对方有答,懂得问答就是闻,会问答比看三遍好。再来是「慎思之」须研究思惟,这也不够,研究的心得对与否,必须实验才知。实验前须「明辨之」分析明白,没有失误了。再「笃行之」,实际去办,否则仍是书呆子。所以学必须举一反三,具备这五层才可以。
「时」有人指年龄,或指春夏,或指一日之时,这都对,但须融和,否则也是书呆子。
「学」是两方面,学生求学,老师教学,所求、所教为了什么?有师有徒,教或学都真心,才会有用。「时习」学了之后永远不能放下,「活到老,学到老」孔子指坟墓告诉弟子说,像这些人死后,才可以不学。还没死就必须上学、练习,一放下就即完了。「学了须天天温习」温习才能熟,才能出新意思。今人肚子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有什么新发明?「温故而知新」,温旧自有新发明,熟能生巧,像公输子能教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只要自己学熟了,自己就能生巧来。
吾已九十多岁,为道卖命。下堂课教大家须把经文念熟,吾一本圣人之学教大家,念诵时,教大家一个办法,大家要「以道修身」。
「不亦说乎?」
「说」音悦,「亦」也的意思。这章经文有三段,故云「亦」。学后一遍遍温习,自然有新意思,学习有心得,佛家叫法悦。喜悦在心里,不在表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二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朋,同门曰朋。研究成功后,同门从远方来跟你研究,道行得出去了,不仅一人得好处,故乐,同乐也。有人说:「友」来而不乐吗?「学生」不教吗?有志一同的「友」想来学也行,好人、坏人想学都行。如互乡难与言,互乡的人很难讲话,都是怪脾气,有一位互乡童子来和孔子学讲道理,孔子也跟他说,其它弟子不高兴,孔子云「与其进也」,今日他能真心来求我,我就教他,「不保其往也」后来如何我不管。「不与其退也」以后变坏,那我也不赞同。以此可以证明孔子有教无类,不仅教同门而已。快乐在于道能弘扬出去,君子志在让大家得利益,有人来学就是乐事,孟子也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三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家不知道你有学问,道弘扬不出去,能不怨天,不尤人,那是天命如此,道该当弘不出去。愠,内怨的意思。不愠,心中不发牢骚,不怨恨。另一说法:老师教不会学生,不发脾气。书经说:「朴作教刑」,板子响,学问长,学生不会,老师生气,那是好事,所以吾不赞成此种说法。
从前家有三声,很可贵:机声、哭声、书声。妇女织布声,男人读书声,又有婴儿哭声有后代了,所以可贵。
以前吾读书首先必须钞写,为什么呢?因为读书有三到,口到、眼到、心到,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学不好。口到可助熟记,所以诵念有三到,但是诵宜低声,不扰四邻。诵后手再钞一遍是手到,后来就不会写错字。
【一.二】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3)
【雪公讲义】
(一)(按)愚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作训言,略述拙见。
此章似承学而所来,学者何,内明德格致诚正,外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而外为用,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是仁学,故处内心行外事,无不是仁,礼大学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章教人孝弟,修身也。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此言修齐治平之学,皆依仁而兴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实之。考证列后,君子务本,指修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修身则道立」言其所学而有立,兼内与外见而知行也。孝弟为仁之本,说文:仁,为人与人加厚之义。中庸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行仁以孝弟为本,以孝弟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学,而统论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从字顺,原始要终,非专言孝弟,更不独专尊有子也。
(二)(按)此段经文,列于学而之次者,据史记及唐宋诸儒之说,均谓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师之,故成书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说,引起诸多异议,有谓起句「其为人也孝弟」,结句谓「孝弟为仁之本」,终属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据,谓仁、人古通,仁当人解,于义为长。简举各说如后,而主仁者仍守不变。
(三)(考证)陈善扪虱新语,王恕石渠意见,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朱彬经传考证,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等,余难备举,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宋儒本好更张,独此处仁字照旧未改,但程叔子谓性中有仁,何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未免门户纷争,几不似注经,而似辟经矣。
(四)(按)仁人古同,典籍确有,然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何以不「其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例不多见。
(五)(考证)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切实在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六)(考证)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
看书不简单,古来注解论语有百余家,我只看二十余种,四分之一,极困难。你们以前若从来没有听过,此次听我讲也没什么趣味,必得以前听过、看过,心中有疑问,再来听才觉得好在那儿。汉唐以来的大儒对这一段注解不甚清楚,我以前也不清楚。宋明以后科举考试只采朱注,并不是朱注不好,孔子三千弟子尚且不是全好,三千弟子亲闻孔子之教尚且如此,何况二千年以后的注解,有那一人是亲炙孔子的,怎能注的全对?元明清科举限用朱注,若答其它注子便不录取。清朝阮芸台科考时也得用朱注,但是后来的十三经注便不采一句朱注。颜渊尚且不敢说自己全对,除圣人以外,其余的人不敢说完全好。
吾所选论语会笺、正义,刘宝楠正义也不是一家之言,但全取汉注。徐英会笺也不是一家之言,汉宋皆采,但偏宋。可以参看这二书所采的注解。录成讲义,心中较同意者写于前,其次的放在后头。他们所采取的,也不是全同意。今日学论语不为科举,不必定采那一家注子。
以前若曾研究就知此段困难,否则也觉得平常。清代王夫之骂尽汉、宋诸儒,对周公也有微辞,其实孔子是以周公为师。
吾此讲义若没被打倒也必挨骂。吾不能遍采考据,愈讲可能愈胡涂,吾所采的注或所讲者,是针对今日社会时局所犯的病,所讲是做人的道理。注重(一)事故、(二)人情、(三)天理。在社会上不懂人情事故,在家庭、社会、国家办事都办不通。现今社会好事多还是坏事多?纵使懂得事故人情,但对方不懂,就会怨天尤人,所以必须懂天理,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例如今人兴盛当小偷,我们饿死也不当小偷,学圣人还当小偷吗?若学小偷,就不必读书。若学佛、学圣人便须跟着佛、圣人走。
论语二十篇,为什么首章先说上学?因为人「生而知之」者为圣人,我们都有隔阴之迷,胡涂,所以都必须上学。孔子的学问为政治学,其余农工商法医等都必须学,放下不学就不会。不仅要会道德仁义的心理学,一般人轻视的理发、优伶也得学,学理发三年还不定能出师,优伶也没有说在前台忘唱辞的,都要把唱本唱辞熟记在心。民国以来受教育者打倒孔家店,农工商法医等没有被打倒,仍是照老规矩,不这样学不出来。
首章为孔子说的话,虽章章不同,也有分类,如报纸也有分类分栏。第二章在说完孔子圣人之言后,第二章为什么不用颜、曾的话,而采有子之言?这个问题古来就纷纷扰扰。除孔子之言为「子曰」,意思是吾师之外,其余都不能与师并称,而要称他的字,如「颜渊曰」等,渊是颜回的字。这一章说:「有子曰」,有人说,这是有子的弟子记载的,故称「有子」。再者,有子在时,言说举动与孔子相似,所以师兄弟尊他如孔子,以他为代表,所以第二段列「有子」的话。但经过几回之后,大家也不满意。
吾所采取的注子,都是古人的话,只是引述而已,不敢妄改,这样不会被挨骂。例如讲经用祖师注解,可以不负其责,但是不采取骂人的话。自汉以来,朱子吾也不如,故吾也不敢骂朱子。若曹操等奸人因书上有人骂,你骂曹操那不是你的过失。
这一段句法,自汉就有争执,我们从多数人的说法。
章首为「其为人也孝弟」,章末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为什么「人」与「仁」不符合?文理似乎不通。若是今人便不管这些,今人连文也不通。今日的风气,是不懂中国文,只念英文、日文。从前红楼梦等书,都看作是闲散的书,不许看,现今的人却认为懂红楼梦才是高手,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矣!」为什么今天社会上有杀人放火、杀警察、学生打老师、犯上作乱、兄弟小也互打、兄杀妹的事情?吾没有到台湾时,不仅不见,也从没听闻过,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以前这些书都禁止,凡是坏人心术者都被禁止,不采文学小说。如今竟连写字由右或由左也议论纷纷,自古以来未之有也。自古以来,地球运转,以北为上,所以中国文字由右从左念,这种碑帖还在,从来没有从左向右倒写的,如英文也不能倒着写。中国字纵使不认识,也可念半边,如喝的水,凡是与水有关的字,都有「水」字边。
讲义的「按」,是吾所案,「考据」是略采古人之说。
陈善扪虱新语、刘氏正义等,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汉唐石经确实是「仁」作「人」,虽然「仁」可以作「人」,但是在这一段不能如此解。
「仁」「人」古字相同,典籍上确实有,但是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例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同悦,但是「学说」何以不说「学悦」?既然二字相同,为什么首句的「人」不作「仁」,或首句做「人」,结语为何以不也作「人」?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古书中的例子不多见,所以后人以「仁」作「人」,合乎起承转合似乎好讲。若用「仁」讲不下去,就怨古人,斥责有子之言为支离。
汉邢昺疏云,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揅经室为阮芸台书斋名):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以本章皆主孝弟。
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实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以上二说都主张治国平天下,但是以上二说不仅这四人而已。一种说法举二人,表示不是偶然而已。
吾采孙、陈的说法,吾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然百余家注解,吾也未能全部会通,吾会集近三十家之说,但今人之说则不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经解经,以孔、孟及其弟子所言,以作训解,略述拙见。
吾主意采孙、陈,讲解采圣人之注。
此章似乎是承着「学而」来的,似乎是接孔子「学而」章而来,「学而时习之」,所学的是什么?古人对「学」字也众说纷纭,有人说,学,效也,效法什么?有人说,效人,效六艺,各说不同。吾以为孔子之学有内有外。唐李翱是大家,讲内行话,程朱学佛说外行话,大学之道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孔学之外,以修身为本。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在内,是孔学之内。明明德有四条,新民有四条,二纲而已,朱子说三纲。大学之道有二纲有八目,止于至善是指内外合一,不论内外都要止于至善。
大学原文只有五证,不是像朱注中说的有八证。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为什么不以格、致为本?因为内的难讲,所以先讲外,外好懂。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使人易懂。大学经中,修、齐、治有说,平天下则没有讲,朱子却把治国、平天下合为一条。大学经中,内只说诚意、正心二条,首为诚意,无自欺也,其次说正心。为什么大学经文内的只讲二,外的只讲三?都有道理。为什么平天下在大学没有讲?因为平天下无法讲,以修、齐、治都在自身的范围,平天下是外国自然来学的,不能强求,如唐太宗人称「天可汗」,这是外国西域人的赞誉。格,来了事物事情,大学中也没有解释。格物是动了妄念,致知是不怕念起,只怕觉迟。物来,一下觉悟了,这无法说。所谓「向上一着,千圣不传」,只可自己去悟,佛家的三细六粗,三细也难以说明白,所以大学只在诚意上讲。朱子在大学中补了二篇,害王阳明格竹子吐了血。
内在要明德,格致诚正;外要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本体)而外为用(作用),内外都是仁。仁者的二,如竺的二,二片竹子,厚也。仁,「二人」,生下一个人就有对象,必须待人与待己平等一样,才是仁。二人须亲,这不是爱,亲近密切是仁,如「泛爱众,而亲仁」,「爱」与「仁」不同。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然是仁学,所以存心行事无不是仁。一动就是仁,入手处便要学内,但是人们不懂这内在之学,所以孔子讲在「修身」开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总统、老百姓一律平等都必须修身。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这一章教人孝弟修身。人就是身,孝弟是修身。今日电视多教人犯上,能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就是齐家。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不好作乱则国治。以上是修身、齐家、治国。
孔子之学就是要人修、齐、治,若教仁义道德仍旧犯上作乱,何必学?以上为一段。有子的话说完了。这是接前「学而」章而来,学「修、齐、治」。
中庸云:修身以道。如何修身?必须学大道之道。道如何修?中庸「修道以仁」,学仁。如何学仁?学仁以孝弟为根本。到此为止,下一段再释「仁」。
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
这是说修齐治平之学,都是依仁而兴起。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孔圣人都引古人的话证明,如「诗云」、「于传有云」等,从没有说「值得骄傲」,外国只会造原子弹,中国讲天地人,天有好生之德,学生命之学。今日风气已经坏的太过了,中国是有道之邦,与外国的「小人喻于利」不同,他们为了经济而有外交,选举则是相互竞争,自赞毁他,这是小人走的路,中国主张「君子无所争」。如此,跟洋人学,怎会有好处?中国自是中国,与洋人不同。
有子也是如此,经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引孔子之言以证明。「君子务本」,本是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本立而道生,一立住本,道自然就有。修身则道立,只要修身,道就暗暗立住了。道生,乃大学之道生,修齐治平等皆能办到。修道以仁,仁者人也,注解误会说:「仁」作「人」。仁者,人也,乃指仁之全角为「二人」。
自那一个人身上起头学仁呢?亲亲为大,先从父母身上行仁,先有父母,然后有兄弟,中国九族服制依此而来。孝弟为仁的基本,打好建屋的基础,然后再盖房子。
【一?三】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8)
【雪公讲义】
季氏第十六,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举四端,以其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张第十九,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曲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又曰,礼不妄悦人,不辞费。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诚中形外,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鲜仁之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意。
必须先交待,上次双十节,本来应该放假,因为有远地同学来求上课,所以仍然上课,但是也有没有来的同学,而所说的特别重要,不是三言五句所能说明的。因为自从汉以来注解有很多纷争,吾也是费了大力气,参考多种注解,吾据经解释,并不是吾虚妄说说。宋以后儒者有汉宋之争,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意思,吾不敢,依经讲说而已,所以纵使有研究者来攻击,吾不接受,与吾无关,他是骂孔子。
今天也有讲义,凡吾印的讲义,都是前人有争执。你们来听,要你们自备论语会笺、正义。因自汉注到清末,开启汉宋两派争端,开始的汉代并无诤端,到南宋用理学讲四书,理学由佛学而来,四书中有「攻乎异端」,宋儒解释端叫端正。异端与端正不同,是邪教,必得骂佛教为异端。清末吾上学时,学佛未深入的人,也自己承认是异端。到明代陆王这一派研究佛学,知道理学由佛学而来,便骂宋儒,到清代骂得更厉害,二百多家打来打去。从自元朝之后,科举考试用四书,诸说纷纭,而以朱注为主,所以后学多学朱注。清朝儒者只要是得了功名,就不再听宋儒的话了,如清朝阮芸台最反对宋儒,十三经注疏一字不提宋儒,编四库全书的纪晓岚也一字不取。民国打倒孔家店,所以不骂朱注了。你们纵使看注也梳不清头绪。后来学论语者不信孔子,都信注解,与孔子不相干,所以书中讲不通处不知多少。后人信的不是孔子,而是信批注,这是走上大歧路。会笺也不是采一家之言,但是偏重宋儒,宋儒骂人,这本书不骂人。另有正义偏重汉儒,一偏汉,一偏宋,都不骂人。虽不骂,也有他们不同之处,可以相互对照,以后就不至于有偏见,能会通了。
还有清末民初程树德的论语集释,会通各注而加以注释,也是反对骂人,是前二部的折衷,大家可以参考。书不可随意买随意看,以免看出邪知邪见。吾讲时凡是骂人的一律不采取,中国在清末以前连小说也有道,外国是无道之邦,对我们好,因为我们经济繁荣。今日兴选举,从前早有揖让之政,而且是选贤与能。
宋朝之后的程朱才大胆敢改经,朱子念不通,以为大学篇章错简,就为它改易前后经文的次序。现今的十三经原文还依旧本不改。大学、中庸难懂,必得研究佛学方懂,但儒者不能讲佛学,否则死后不能入孔庙陪祀。传入日本的大学篇仍照古本,认为没有错误。程朱等宋儒喜好改经,但是此段仍旧没有改,虽然没有改经,但是讲解就出了毛病。吾学佛才敢在此讲,若近代没有人提倡打倒孔家店,我也不敢如此说,有人必定会认为吾以佛解儒为异端。
二程子学佛却谤佛,他说「性中有仁」此言不错,但是下一句「何尝有孝弟来」,这句便出毛病。佛法说万法唯心,为何心性之中没有孝弟?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理学家不免有门户纷争,几乎不像注经,而似辟经了。
这一章自古以来都不弄明白,吾今天讲此经,并非吾胜古人,而是以孔子之言证孔子之言,若错了可以去找孔子,吾不负责。
人非生而知之,所以必皆须上学,纵使是圣人,如孔子、释尊下生也都要上学,所以论语首篇注重上学。中国有胎教,出胎就要上学,死而后已。所以论语把「学而」列为首章,次章才说孝弟,所以一般人就误以为是讲孝弟,他们不知是由学而来。学修、齐、治、平等学问,全在「仁」上,孔子学说注重「仁」,第三、四章仍是「学」与「仁」,这是编书者分类归纳,不是孔子一时说的。
「子曰:巧言令色,」
论语简要详明,所以必须领会,领略其中的意思。这一章何必要有讲义?因为前一章说「仁」,这说「鲜仁」,仁德成分少。这句很难讲,吾看了多年的注解还不明白。「巧言」,说话巧妙,很会说。「令色」,脸色很善变,很令人爱见。「鲜矣仁」这种人仁德少。
论语书中教人有礼貌,这是巧言令色吗?这是心理学,诚于中则形于外,中庸「肫肫其仁」,论语中五十余人问仁,有人问孔子那位弟子为仁,孔子都不承认,后学妄加注解,你是仁人了吗?「肫肫」心诚到极笃纯,一丝假也没有,没一点假,心诚就是信,八地以上的境界,「诚者天之道也」,天是真诚,我们学诚叫「诚之者,人之道也」,学诚至七、八分,算是好人,肫肫是形容诚到极处了。非仁,做恶到极处也是肫肫,肫肫是形容词,仁者是人与人加厚。
据一般注解巧言令色,那好人见人和蔼、谦和,也是巧言令色吗?吾能领略,但说不出来,言语道断。吾在各注中举出数条,能依着实行,巧言令色也不要紧。
君子有九思,一言一动先思虑,研究。今举四端,因着他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脸的颜色要温和,温,脸不冷酷,「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今日提倡礼貌运动,教人学笑,这笑为真为假?强笑是谄笑,谄者见人巴结人,对有钱有地位者谄媚,教人笑是教人巧言令色。从前晚辈见长者没有笑的,要有「肃静」的肃字。「貌思恭」,恭须学礼,恭而无礼则劳。这是脸上的颜色。「言思忠」,忠,心置于正中,正直无私,说实话就是忠。「事思敬」,办出事来,不论大小事,都不许草率,要办的彻底,如上课必须按时上正课,没有摇铃上课就不是敬,做事不苟且,草率就不是敬,丝毫不苟且便是敬。「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很庄重。「即之也温」,一见面,庄重变为温和。「听其言也厉」,听他说话,所说的话都公正规矩;邀他上风化区等,不仅不随顺去反而劝人不去。
「曲礼曰:毋不敬」先在心里起恭敬。「俨若思」如何庄重法?像是在心里想东西时,聚精会神。「安定辞」,安,不乱;定,稳当,非礼毋言。佛经中善巧方便是巧言吗?「礼不妄悦人」妄悦人是有所为(若有人想寻死,说善巧的话来宽慰人可以),你们必须慎思,学佛主张「闻思修」也重视「思」,到无分别智成就了才不用思。
做到以上四条,就是不巧言令色。
「鲜矣仁。」
「鲜矣仁」,仁少并不是绝无仁德。曹操、秦桧也有点仁,曹操的朋友蔡邕死于狱中,女儿蔡文姬被嫁到国,曹操感念老友,把他的女儿赎回来。北国有一次要屠杀,秦桧也加以阻止。佛家说「众生皆有佛性」,孟子说「性善」,若全无仁,如何可以说得通?所以并非绝无仁。
色、言、貌、事,这四端都是言色的诚中形外,对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的弊端。再者,这章提出鲜仁的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其用意。
这章书有何用意?圣人说话一体万用,我们以适合今日能用的说说。大家必须学仁,才能办事,才懂世故人情,懂天理。首先要求学,在「习」字上。次章凡人都要修齐治平,修道以仁,学仁字。学佛,释迦译作「能仁」。第三章,仁重要,嬉皮笑脸者仁的成分少,与他办事靠不住,不能就信。孔子也要先「听其言而信其行」,后来「听其言,观其行而后信其言」,大小机关必须认识人,「知人善用」,选举看面子选,就是不忠,害百姓。大家要咬住牙根,不干坏事。
【一.四】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0)
「曾子曰:」
孔庙陪祀为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可见曾子的重要性。这一章讲法亦也很多,先讲「忠信」,这是此章的要点。「传不习乎」也是由学而来。忠信有什么要紧?五伦十义都提忠信,这一章书主要点为忠信。
「考证」,礼记大学篇,大学与「传不习乎」有关系,所谓:「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想求道,求学,忠信为增上缘。中庸说:「天下有九经,行之者一也」,诚字推动如车轮,有机器零件,但是要行走时,汽油最重要,忠信便是推动者。本篇后面有说:「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述而篇也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另外单说忠、信的也有许多处。
「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说,他自己这一天,不是偶然的,而是每天,「三省吾身」。省,反省,察察本身,对下面三条办到了吗?不办不行。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为人谋而不忠乎」,人家所托的事,或自己的事,办时有苟且吗?尽到自己的本分吗?忠是不偏不倚。你们必须学,如吃饭也须忠,不可过与不及,读书对得起父母吗?范文正公到了夜间,便思考所做对得起所得的俸禄吗?曾国藩作大官,省察自己为国家干了多少事,多受辛苦就很高兴。上对于国家,下对于邻里乡党父母兄妹子女,都应忠。其它人坏,你不必跟他学,只要省察自己忠了吗?人委托你事情,接受了就必须办。有忠必有信,与人办事,应办就必须办。你们视「忠」不值一文,吾以为比天还大,关老爷是「忠臣」。事不论大小都要忠,但是忠必须有「义」为基础,以「礼义」秤一秤,否则都会出毛病。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人有交际,就有朋友,但是在五伦之中,可有可无。父子、兄弟、夫妇是天伦,保住家庭的是国家,主其事的是领袖、君臣。朋友可有可无,有朋友能办大事,朋是志同道合。台中佛教莲社所办的事比较多,禁止开佛店,而是志同道合多数人所办,有人以为这是吾的功劳,吾不承认,朋友办就等于你办,是大家共同的力量。若吾因着这个而取博士,那等于是戴上「薄屎」。「与朋友交言而有信」,玩假的不行,朋友有难,必须帮助他,有无相通,为朋友而死那是应该的,礼记说:「亲在不为友死」(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反过来说,「父母不在,即可为朋友死」,赵氏的搜孤救孤八义图,就是忠义。
「传不习乎?」
「传不习乎」,老师必须「时习之」,再教人时必须先预习,纵使讲过了也必须再预备,因为一句书是圆的,有多方面的意思,你圆解了吗?吾讲经、讲书都要先预备,你们要温习再教,也能出新意,对自己有好处。
道德仁义礼乐,以及修齐治平诸端,都必须以忠信为主来施行,否则都是假的,具此笃纯,始得其成。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得用忠信省察,自己忠信吗?学习也是如此,与「崇仁、求学」相互照映。至于「日」字、「三」字,各注纷然,要紧在省身,其余不拘泥以求异。
「日」,吾采「每天」,省察一次,三、五次也行。
「三」音,也念「撒」,多次的意思。吾以下三条省察自己,大家注重在省察自身,三条是否办到了。
【一.五】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11)
凡吾有印讲义的经文,都是前人有许多争执,若无争执,则吾不多事。吾注重在大家的行为,但是经文的文理也略加解释,因吾不是讲国文,注重行为,故不太注重文。吾此次讲法与平素不同,这都是中国的文言,吾依古注而说,但在「按」语略加介绍,也是文言,是浅文言,因古注都是文言,故吾不能用白话。中国文与外国文绝不一样,中国不论那一种书,连小说戏曲在内,都含有「道」,所谓「文以载道」,文如车,其中所载的为道,所以文就有道。纵使最下讲贼的小说,与西洋不同,男盗女娼是最坏,下贼之极,小说书里也有写此,但也含道。庄子说:「盗亦有道」,当盗尚且须有道,出去抢东西,首领在前,有危险,首领先承当,回来大家公平分,剩下的才是首领所有。娼妓也有道,若从良后,丈夫为一品、二品官,她也是一品夫人、二品夫人。男盗女娼还有道,今人说的纯文学无道,他若是无意的,那是图利,若是有意的无道,则是来破坏中华民族的文化,自坏民族。
吾讲书护着民族,使代代延续下去,中国数次亡国,但是没有亡了民族。孔子开始学尧舜,再学周公,孔子上学「见尧于羹」,可见心中时刻有尧,「见舜于墙」,在屋内见舜于墙,数次梦周公,与周公谈话,所谈为何,何必说?所以孔子后来叹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矣」,周公思念禹汤文王三王,心时刻在三王。
你们想想,他们上学就是如此,你们自问学佛如何?学习须举一反三,你若开发悟性,则儒、佛,世间一切就都懂了。你们不可学注书者的骂人,他们都不证道,从来没有骂人之道,注书者还有骂孔子弟子的,你看注解,吾有点担心惧怕,恐怕坏了你的知见。古注有流弊,注中骂孔子弟子甚至骂周公,几乎是把孔子的学说视为邪说了。你们多读书,略有道气,便知他们的荒唐。文以载道,离文道无以显,有学问的人才能在无字句处读书,但这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不是初学所能办到的。注解论语者为什么骂人?因他未看清楚其它人的注解,也看不清楚孔子弟子言下之意的缘故。
「子曰:道千乘之国,」
「道千乘之国」,这章也有很多争执,我们略去。
道,治理也。自己领导先做,再去治理国家。「千乘之国」,乘,兵车,从前是车战,出千辆车是大国。「千乘之国」,这争执很多,故吾不说,只用个比喻,如台湾的台中、台南、台北都不一样,台中的南区、北区也不一样,国家土地也是如此,也会变动。诸侯千辆,大夫百辆。千乘之国指最大的诸侯国,比起小国难治。台湾不如大陆的一省,但是治台湾易,治大陆难。你们看历史,中国统一的时候有多久,如三国合起来还不到九十年,还不如吾的年纪,吾不是在看电影吗!今日大陆为何能撑三十余年不变化?因为他们有原子弹,百姓没有,但是人心不服时,就出变化,不可当书呆子。治大国必须临深履薄,否则就出乱子。
「敬事而信,」
所以首先必须恭敬,「敬事」,必须真心,若虚情假意,只可欺一次,百姓就心生怀疑,欺他三次便不上当。若真心办事,纵有不周到的地方,人也能原谅,因为人心都是雪亮的。大陆自吾见到今日已经更换七代了。「敬」的说法很多,心有敬不欺,不苟且了事,拿出真心来办就是敬了。「信」,国家是百姓的集合,对百姓必须有信,不可表面说得好听,暗地欺百姓。
「节用而爱人,」
「节用」,国家花的多则百姓的钱就少,节用不是吝啬,而是不必办的可不办。吾举例,只可说古不说今,书经中说,男女、饮酒、盖宫殿、田猎,只要有一条,没有不亡国的,如此虚妄浪费,加重百姓的赋税,若不亡国,实在无天理。看历史便知。今日国家办观光事业种种的作法,如东施效颦,钱是百姓所有,花费便减少百姓的力量。
「爱人」的爱,你会吗?一见面就假笑、假握手、拥抱、接吻,一片虚伪,这是爱人吗?爱人如养花,少水加水,多水不加,使它能开花结果。爱从心,不是装出来,一切爱惜百姓,百姓眼睛是雪亮,人心有感情,紧急时,他就来帮助(举楚庄王宴会人失缨的故事)。
「使民以时。」
「时」,旧历的九月,农田告一段落,种植物有一定节气,十月还工作,到了十一月冬至时就不干,干国家的工作。如筑城,上等丰年只用三日,便换班,为了爱人民。中等丰年或用二日,年收成不好只用一日,不能耽误人民的事。
治国如此,开商店对待职员同一道理。心存敬、信、节省、待人如己,爱惜大家,不要违背他工作的时间便可以了。
【一?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2)
【雪公讲义】
「考证」
程子曰: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
张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有余力而后学文也;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
(按)张语较程语义达,可遵也。陆陇其松阳讲义,载于「论语集释」,可参改之,则知今之教育与今之学风矣。
(陆陇其松阳讲义: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后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发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弟子,晚辈都可以称弟子。入是在家,家中父母最高,孝字最重要。孝的道理不是一两句言语可以说尽。总之,父母的事,要劳力去做;生活的事,要供养。外在如此,内在对父母孝顺,必须有敬。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敬父母为仁的第一步,所以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进入家里必须孝。「出则弟」,礼记: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年长十岁则兄事之,对兄弟必须弟。弟是友爱,当成自己的手足,待自己手足如何,对兄弟也要如此,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对人也必须如此,孝弟要紧,孝就包括弟。
「谨而信,」
「谨而信」,一切事必须谨慎,都必须信。推动仁德,修齐治平的事业,为忠信,如车能行,有汽油才能推动。
「泛爱众,而亲仁,」
「泛爱众」,泛,宽也。众,众人。爱众如爱花,干了要加水,太湿则少加水,有虫去虫,保护它,广泛重视一切。
这与墨子的「兼爱」与「博爱」,三者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泛爱众,而亲人」,有亲有疏,坏人也不损害,爱惜他,但是要亲近善知识。「泛爱众」就是佛家的怨亲平等。「亲仁」,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亲君子远小人」。
这是不论任何人都必须站住这五条,基督教骂我们,佛教也自相攻击,吾不骂,平等恭敬,但是吾不信他们的教,你们信佛,不可骂其它宗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骂人,没有恕道。学论语不可到处骂人,就儒家而言,骂人无道德,就佛法而言,造口业。
这五条为做人要紧的条件,不做就不是人。做这五条之外还有余时,如遇父母有事,当子女的要先帮父母办完,再做自己的事。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行有余力」并不是闲着才干,而是前五条为基本条件,非干不可,干了有余时才必须学文。
「文」,有人说是六艺,汉代只有礼乐,今日都没有了,所以不可呆板。凡是国家所须要的学问都必须学,如造原子弹也是文,但今人会原子弹却没有孝弟等基本条件。
并非孝弟等干完了才学艺术,而是以这五条为根本,其余一切学问都必须干。如果入孝出弟都会了,会做做菜吗?若父母要吃,怎么办?
若不学这五条,学问长,人格反而堕落,得博士、硕士却犯上作乱。
【一?七】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16)
【雪公讲义】
「考证」
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也。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贤;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于贤,则此人便是贤于贤者。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
论语述何曰:(节)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或将至于废学。
(附)翁方纲论语附记,亦载吴氏此条,疑系陆陇其门人吴元音者,曾协编四书大全,或以为同时之人,姑隐其名。
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按」此章之旨,愚采阳湖刘氏及论语述何等说,盖于首次等章,皆一脉络,
而于有子一章,尤足证其义旨。虽曰未学二句,只采刘正叟氏之说,不致后学谤经。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这一段与前几章差不多,孔子教人由「时习」来,由做人来。
「贤贤易色」,上一贤字,作动词,尊敬也。下一个贤字,当贤人。易色,改了爱色的心去爱贤人,这样的注解与下文不连贯(集解、皇疏作此主张)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文王结婚时,思想后妃,关雎比喻淑女好逑。六经以诗经为首,五伦以夫妇为始,有夫妇然后有儿女,有父子、兄弟,夫妇伦定了才有家,家定了才有国。如今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这家如何齐、国如何能不乱?易经开首也主张夫妇,所谓「乾坤定一」,八卦就是八口之家。
论语述何曰: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贤贤易色」,易不当「改换」的意思,因为当「改换」讲不通。食色,性也,人人不好色办不到,讲不通。子夏文学第一,能这样讲吗?这里应当「轻」解释,「贤贤」一般人很轻,好色很重,这是要使人贤贤加重,好色减轻一点。家中娶女子,先要调查她的品性,万不可只看面貌,家有美妻则倒霉,国有美人必亡国,要「爱其德,非好其色」。周的天下得后妃协助,胎教就是从周朝开始,周家有八百年,因为合乎天道。「宜其家人」,然后才能教国人、平天下。讲信修睦,修齐治平到此都能做到。
中国文学,你们不知其妙,诗为文学的始祖,子夏会诗,子贡、子游比较起来略逊一些。自古以来读书人都会诗,不论懂不懂,到时便开智慧。
「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虽曰未学」,能贤贤易色等的人,自己说没有学问,这是自谦的言辞。「吾必谓之学矣」,子夏说他一定是有学的人。
另外有人说,这是第三者说,这人虽能办这些,但没读书。子夏云,不可如此说,不学如何能办到这些事?
第三说,是子夏自己说,从前诸侯封建世袭,世袭子弟大少爷,虽然已经没有学习的心,没有正式学过书,仍使他世袭官位,但是耳目熏染,于无字句处学,偶然也能办出贤贤等事。这也讲得下去。
三百篇关雎开头第一章是鸟,其次一章荇菜是草,允许草木鸟兽为三百篇之言,不许翠竹黄花为般若吗?
【一?八】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9)
讲前必先谈话,因为一次讲不完,问题很多,每次说若干事。注解的问题很多,我们学论语志在有所得,每逢讲德育的书,例如从前讲礼记,吾都声明,不重视讲文字,大家学会尔雅、说文也没有用,吾注重你们的依教奉行。今讲论语有二义:
(一)者学后必须实行,人人都必须如此,这是做人的道理,学「人情事故」。不懂事故人情,事情办不成功。事故人情不懂,便不合天理。中国学问主张天地人三才,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之言,都是圣贤之言,依着实行就懂事故人情。再进而言之,不懂人情事故,学佛也不成功,例如学佛依通途必须先修世间禅,再修出世间禅。儒家的诚意,问自己,不必自欺,自问一天所做够人格了吗?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天天以三事省察自己,对了就安隐,不对眼下也不安。大家希圣希贤就可以了。
(二)者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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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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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1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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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论语班正式的同学必须学文学。文以载道,圣贤之学都在文理,你们若不会经书的文字,只是在学注解,那要以什么为凭据?孔子的意思,他们注解的人知道吗?有亲炙吗?连孔门弟子也不明白孔子的境界,千余年后的注解者如何知道呢?二百多家注解互相争论,况且你若只看朱注,那是学朱子,不是学孔圣人。朱子并非不好,他所说的我们也办不到,但是今日经书有脱节,大学里头教论语的教授若能研究刘宝楠正义、朱注及阮元十三经注疏就不错了。
吾愈教愈发愁,因为学习首先要教人求学,再者孔子之学为仁,必须修、齐、治、平,要以忠信推动。到了今日,论语还是没说完,经文简要,除汉儒注解外,宋儒已极噜苏,听不出头绪,难处是在所引都有根据,可惜重心点找不出来。从前人读书为功名,你们必须学文字,虽然困难但必须学。正义、会笺、集释都必须看,集释自汉代到清朝广泛采取,吾希望你们结业后尽义务讲讲,使今人与孔子之学不脱节,或许后来有发心而想学习者。但是若不实行,只学文理,有学问则便看不起人,反而害己害人。学论语有本有末,不可不知。
吾讲经讲书,志在教对方得利益,书中不合现代实用的名物、训诂,吾不多说,为了能利益你们。今日发生的事也不免说说,但是今日的时代应「危行言孙」,这是吾多事,现在讲便要现在了结,不可录音。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君子不重」,重,庄重。君子,凡求学者都称君子,如凡上学都称上学。君子求学要求到道者,首先条件必须庄重,稳重,吾就受过这种教育。外表、心理不庄重,办事就浮躁,必须稳重。今人教人要笑,一点也不稳重,巧言令色,托他事情,他一定不会真心替你办,心中忘了。
君子自己不庄重,「则不威」,威,外表威仪。「肃立」,肃,恭敬到极处,不重便没有一点威仪。你们慢慢学,凡事人家看不起你都是你自找,不是别人看不起你。从前武人称老粗,今日的文人却不如武人。
「学则不固。」
「学则不固」,固,汉儒郑注「蔽也」,皇疏「坚固」。都有道理,也有根据,后人骂他讲不通。皇疏的坚固,朱注主张这个,并不是朱子自己讲的,这个说法较容易。看他不庄重无威仪,他的学问必不坚固。
郑注「学问即不遮蔽住」,固当「蔽也」,这说法不错。不重、不威则蔽塞而不能入,一求学就不会蔽塞而能入了。
这二种说法不同,但意思相同,取容易懂的,可采皇疏。所学都不坚固。
至此为一段。又有人说,连下面的经文是同一回事。吾采古人的注解,但安排法不同。以上都是毛病。下一段是药,圣人病药并举,吃药就是治病。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
「主忠信」依皇疏,以此为主宰,朱注也主张「主宰」。郑注「亲」,亲近忠信者,以他为友;不亲近忠信者,不跟他为友。吾的说法也与他们不同,吾交朋友,孔子的学问以忠信为主,求学不论修齐治平,以忠信推动,吾主张忠信,一切人都不整齐,只要有忠信,忠心不邪不偏,便可与他为友。郑注,亲近有忠信者。如,指你本人,你主忠信,他也主忠信,与你一样,就可以与他为友。有师有友,如此学问坚固,自然有威仪。
求学必要有老师,无师之徒不成功,还必须有友。友与朋有何差异?为何不说「无朋不如己者」?说文,友字,两只手,如左右手,互相帮助,所以称兄弟为手足,只要念中国书,良心自然发现。朋友如兄弟,社会上的人为了交际,君子要泛爱众,对众人都必须爱护,因为「仁」的缘故。仁者,二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泛爱的大众不是朋友。「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同志者所学都相同,「志不同不相为谋」,信仰的宗教不同,便是志不同,不相为谋,但须一视同仁,所以吾不谤其它宗教。学自己信的宗教,恭敬他人。礼记说,凡人都必须平等恭教,孔子却说「无友不如己者」,宋儒也反对,宋儒说要亲近有德,不与无德的人来往,如此说那道德学问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无友了吗?彼此互相挡住,不以为友,甚至讲学也不愿有朋来了。如此说讲不通。
「过则勿惮改。」
「过则勿惮改」,师友都好,自己有过错,怕人知道。凡是怕人知者,都不是好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怕人知道,就怕改。知道有过错不要怕改,过是私欲,人有私欲,学问如何能好?求学在去除私欲,做功德。佛家的忏悔,要发露忏悔,知羞耻,下次就不能再干了。
今日的监狱与以前不同,从前主张惩罚,今日是「自由刑」,就是剥夺他的自由,连报纸也不许看,为什么?因为报纸所登载的多是杀盗淫妄的事情,犯者在狱中已深入研究为恶的方法,再看报纸反而增加他为恶的信息,将来出去更造大恶业。若重犯三次,非死刑必是无期徒刑,今日还可以重犯七、八次者。所以佛家的出家戒不让白衣居士看,一则恐怕白衣居士不知戒而轻视出家人,再者戒中有许多事我们不知,看了反而增知恶事。一切事佛都知道,一事不知,便是尘沙惑啊!
学「主忠信」
(一)不重(四重)言、行、貌、好。
(二)固 郑注(蔽)
皇注(坚固)
学 求 两方
所
(三)主郑(亲)
皇(主宰)朱注
勿「友」,说文同志。
不「如」己,如,同也。指忠信。
「孔」蔽也
蔽 「郑」(蔽塞)
固 「皇」(包括)(当)
坚 「皇」专采。皇侃疏原主二说,然专采取「坚」义以释文。
吾的解释法,至今为止,因吾所采取的两种解释,骂人的少,吾若是每次都释疑,那全部论语讲完了都要这样。再者集释所采取的内容比较广,可以参考,集释比较折衷,不偏汉,也不偏宋,你们对于二百余注看不了,纵使看了也会采取。宋儒开启骂人的风气,但宋儒注的比较容易懂,又能得功名,所以明清人士多看宋代注解。你们学论语,注重学行为,只要能言行一致就好,进一步可以在日后弘扬,多少让人懂圣人的意思。其实吾不懂圣人的境界,只是求千分之一,求不走错路而已。不是圣人说错了,而是注解注错了,可是大家尊注不尊经。你们不可狂妄,不可以为已经会论语了。
集释,列在前面的为考据,多半为汉学。汉宋的优劣,吾不知,但是汉学有师承,所以毛病少。宋儒多半无师承,自己的新发明,并非不好,只是隔了孔子千余年,未曾亲炙,能都不错吗?
论语是圣人与弟子的问答,比较纯粹的圣言量,能懂一句,就受用不尽。
「君子不重则不威」段,有很多字有争执,而且句读也有争论。
固,有二义,一者蔽也,孔安国、郑康成、皇侃都主张这说法。但是说「蔽」,不可挟带其它字,因一字有多意,孔安国只注蔽。郑康成当「蔽塞」,阻碍住了。礼记云,蔽塞而不知礼,一窍不通,不够通达,所以不懂礼。
皇侃的主张有两个意义,蔽也,坚也。因为作「坚」解释,比较好讲,所以他后来主张这个。他又主张「蔽」之意为「当」,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全当也。其它注子作「包括」,一切都包括起来,三百篇一句话都包括起来。但解释这章全文就难讲,所以专采取「坚」的说法。
宋代朱子采皇侃说,当「坚固」说,后人议论皇侃不该去「蔽」而取「坚」。
主忠信,汉学「主,亲也」,宋学「主宰也」。汉人讲解分成三段,宋人分为二段。先说汉代人的注解。「君子不重则不威」为一段,一不庄重,就无威仪,没有威仪由不庄重而来,这是一事不是二事。必须给与治病,「学则不固」这句是一段,后三句为一段。有注子云「学固即挡不住」,这种讲法难懂。郑注的意思,君子不重即无威仪,为什么呢?礼记云:「蔽塞不能达礼」,蔽塞因为不通达,「学,则不固」,蔽塞是因为未学的原故,一求学蔽塞就打通,不蔽塞了。
学什么?「主忠信」等三句。忠信是推动修齐治平的动力,不学这个,学任何东西都不成功。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学习先要亲近老师,曾子三省,就是忠信,先求师,有师必有友。说文解释,志同道合为友,社会应酬的人不是朋友,只是交际礼貌而已。同门曰朋,朋友在五伦,不能天下人都在五伦之中,所以要泛爱众,众人要普遍爱护。「而亲仁」,仁是朋友,交友必须志同道合,想学那一种事必得立志,结交与你同志的友才能成功。若志不同,纵使他所办的事好,也不成功。例如现今国家承认的宗教,儒、释、道、耶、回,但是你学佛,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学佛者,那就不是朋友。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可以离开他,近朱则赤,近墨者则墨,与他常来往,必得学坏。其它教宗纵使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如道教也好,不问来源如何,但是他也崇奉老庄,道藏中有的四库全书都有,大宗旨是清净无为,因牺牲性少,一般人评论他近于杨朱。佛家近于墨子,佛家牺牲自己,为别人,若清净无为,则不慈悲,有失佛家的宗旨,因佛家慈悲为怀,方便为门的原故。他若学慈悲,也失道教清净无为的宗旨。或许都是佛教,因修法不当,也不会成功。(举白骨观,数息观故事为例)
交朋友要交与你同道的,一样的道才好,志向不一样不与他为友,但可以与他交际。
「过则勿惮改」,有人说,过是交错友,不能作这种解释。因为虽有师友,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师友说你的过错,你能改过吗?怕人知道,便不能改,有过则痛快改便成干净人。不重则不威,学问则不坚固,如何办?以忠信为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过则勿惮改。
研究这一章经文要学什么事?
(一)须学重。重有二层,其实有四重,言、行、貌、好(个人嗜好)。言守信,貌思恭,行必须有忠信。人都有嗜好,必须改,嗜好有坏、有不好不坏、有风雅的嗜好,如嫖赌为下贱的嗜好,如琴棋诗画是风雅的嗜好,如吸烟是不好不坏嗜好。若说到庄重,宪兵、警察,开会主席若吸烟便不庄重。圣人庄重,不愧衾影,要慎独,日久天长练习,自然庄重了。能够如此,做了外在的坏事就难过,但千万别试。
(二)者主忠信,是圣人所主张,必须学必须行。
(三)者有过速改,有过则三业不清净,不能生净土,但是必须自己改,因为别人不好意思说。
【一?九】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21)
这一章简单,但是能作到,就是善了。
这一章是对在上位、国家领袖说。上学,是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须如此,领导人自己必须做个样子,才能领导人。在上者领导时,不可敷衍了事,受领导的人才愿意领受。领导者做错了,受领者可以敷衍,不使他失面子。如中国节日端午等节日及现今的双十节可以随顺,若爸爸节等开会,可以去敷衍,至于情人节、愚人节不合国情,中国主张民无信不立,怎可愚人欺人,这个节日可以不用。
孝道为首,当领袖要百姓好,上一章说的「重、威」都是厚。外在威仪稳重,内在也能厚重。一切庄重威仪,自己都是厚,学问、道德、待人都必须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每逢红白事,「先来薄,后去重」,虽不是加倍还礼,也必须较原来多。婚礼丧礼都有礼簿,也有签名簿,签名簿有什么用?因为有人「礼到人不到」,若人家曾来参加或送礼,他有事时再忙也必须去,但九十岁的人例外。
「曾子曰:慎终追远,」
孝道十分要紧,孟子所谓的大事,就是父母之丧。若一不小心,后悔晚了,纵使后来知道了也无法挽救,所以必得「慎」之,这是大事。从前的巡抚出访,平时走大路中间,人们都必须「肃静」、「回避」,若遇到有出殡,巡抚也要回避,因为他是为人父母之丧的原故,如此可以收到上行下效。子路早年穷困,后来作官,见鼎则哭,因为再也不能让父母吃了。
「终」是指父母死后殓殡时,慎终并不是装上珠宝玉器,怕「慢藏诲盗」,这是害父母;自古以来皇帝的陵墓,没有不被掘坟。丧礼都做到了,便不须要太多的珠宝玉器等物品,这叫做慎终。慎终之后不是就算了,还要「追远」,有子孙永远必须上坟,这是厚道的表现。事死如事生,今人「吊者大悦,孝子亦然」,由此可知这个人家的未来了,后代必不能久享。至诚之道,可以先知,读书多了自然可以先知,并不是神通。
「民德归厚矣。」
领袖如此慎终追远,上行下效,百姓便渐渐学慎终追远。从前的法律也分民法、刑法,人事、财产都属于民法,都是依圣人的规矩而定。如杀人,在街上杀,误伤可不判死罪,但是对父母没有「误伤」二字,就算误伤,也必须死罪,因为父母教养他,还杀父母,这是无人性的人,处以凌迟之罪,后来改为大削八块。县官必须撤职,因为他为民之父母,如何教的?今则杀父母如宰牛。民情对家庭浇薄,如何能爱国?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中国能存在五千多年,不是有钱、或武力,而是文化的心理作用。你们必须往「厚」处学,外国人对我们有恩,我们也可以厚待他,若对我们不好,我们只要报之以直。
你们必得学「厚」,学「主忠信」。美国高华德议员来台湾,吾预备送他几件中国古董,并不是巴结他,而是他彼对中国好,吾是为国。
【一?十】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23)
「子禽问于子贡曰:」
子禽,有注解说是子贡的学生,有说是子贡的同学,也是孔子的学生。从前男子二十岁,师长或朋友会给他冠字,师长应叫他的名,朋友都称他的字号。今人称「你我」,如路人一般。若这里是师生并列,子禽是子贡的学生,就必须写陈亢的名。由此可知二位都是孔子的学生。这无关学问的宏旨,但是要学称呼人的礼貌。
「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
夫子,称孔子。老师一到那个邦家,那国的政治风俗都知道。孔子周游列国,为救世救民的好心,那时的人只求功名利禄,对于这个话听不进去,这必须有毅力,因为事情不是一办就成。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但是中国文化二千余年,是孔子的功劳。人们的称誉,我们当不起;人来毁谤,有则改之,若没有那就不是毁谤我,可以不管。
「求之与,抑与之与。」
孔夫子到那一邦国,必须契机,必须知道该国的风俗,所谓「入国问俗」,所以要「必闻其政」。子禽奇怪而问,是夫子到处采访求人告诉他,或者是本地人或者国君,见孔子来而自动说给孔夫子听的?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子贡答复他,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子贡不答是求来的,也不答是人来告诉他的,孔夫子因为有这五条,到那个地方,该国的政治风俗就都得到了。这句像是诗,意在言外。
汉注,或以尔雅、说文,有师承,宋注则多新发明。有可从有不可从。
温,温和。见面不严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这不是装的,而是久修涵养诚于中而形于外的。温带点厚,刻薄人是一团狡猾的气息,无温厚的气氛。
良,善良。儒家以善为第一好字,如武乐「尽美矣,未尽善也」的善,如佛家的「妙」字,善是对一切动物都不妨碍,善是静态消极,仁是动态积极。
恭,恭敬。外敬内恭。
俭,俭约,不奢侈。所做一切,到相当度数就止住了,如学校摇铃上下班,摇铃就须上班,没有摇铃就下班不行,过度为奢,不及为吝。
让,谦恭。一切尊重他人。
现今的人反对这五个字,办事自以为值得骄傲,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也不行,同学可学这五字。圣人是吾师,我们学他,孔子以此五字得闻一国的政治风俗。
宋儒把良解释「易直」,与善不同,比较难讲。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贡恐怕子禽不悟,下面再说,仍是用幽默的语气,如此才有趣味。夫子的求是以这五字求,夫子的求,「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诸,之于也,在的意思。如「在明明德」,重要是「在」某某之上。夫子能得到政情,在于这五个字之上。与,同与,活口气的问话。
真正中国文化,在十三经,大文章皆自六经来,左(传)、国(语)、班(固)、(司)马(迁)都不如。
研究这一章,你们可以学夫子这五字。
【一?十一】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24)
有注解说,「其父在,观其父之志,父殁,观其父之行。」
有说,「父在,观其子之志,父殁,观其子之行。」
以下二句,有注解说,父亲好固然可以三年不改,父亲所行若不好,比如其父为贼,能够三年也做贼而不改吗?又有人说,上二句为古时成语,下二句为孔子语。说法不一。又有人说是指国君,其父死,依例三年不问国政,国政暂时交给宰相。殷高宗居丧就是如此,宰相很好,就可以;若宰相如王莽之流,如何可以?我们观书可同也不可同,无可无不可,唯义是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
吾幼年时是大家庭,年年死人,所以丧事吾知,八九岁吾就会念经,家中老规矩,丧服未满,不许改老规矩,行之自然。
父在观其子之志与父同否,真孝顺要继承老人的志向,如禹王,他父亲治水,结果很糟,禹出来治水,立刻改变父亲的方法,但是仍然是治水,结果成功了,这就是继父之志。
父殁观其行为,不好的行为可以改,好行为而且不妨碍人,虽对家庭不便,也可以不改。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作的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成了桀纣吗?
【一?十二】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25)
礼是定住规矩,在家庭、儿童、胎教时期都有规矩,日久天长如此。吾十岁前后,乡间人虽没有多少读书,却都有礼貌。如:外客到庄上,懂得下车的,则人人恭敬他,问他:客人要上何处?到家喝水吧!若不肯下车的,庄上的人会说:今天不知那里来了失腿跛足的病人路过,不然为什么不下车?或者有人骑马,也要下马,若不下马,庄上人便说:屋子会震动,受不了。总之,庄上的人会找麻烦,甚至挡住去路。当时的人都懂,因为幼时有教。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
礼虽有礼节,但是用的时候,以和为要紧,和是出于自然温和。有注解说,和指乐,学礼难,再学乐更难。说到和上,要恭敬、温和。礼必须注重温和,礼是从前圣人帝王所立,代代增减变化而来,总是以和为最美,不问任何事,大小都一样。吾上学时,出门必须向父母禀告,回来也必须说,小事也是如此。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若和重于礼,就喧宾夺主了。一见面就笑,那是巧言令色,鲜矣仁。有人说「熟不拘礼」,但是京剧中,夫妇还彼此互让,仍有礼节。或有人说:颠沛时,也不可离了礼吗?子路是直爽人,固然不迂,但是临死仍结缨。又如曾子临终危急时,仍坚持易箦。这都是有道的人。
知和,但是和是为了帮助礼,不能超出礼的范围,若不能以礼节之,和也行不通,礼也行不通。五礼以祭礼为首,祭孔、祭天(郊祭)吾幼时都见过。有一回,天下着雨,当地巡抚也必须穿着盛服亲自去祭孔,主祭者为一县的首长,年纪都在五十以外,侍者为他撑伞盖,司仪说:「去盖」,纵使下雨也不许有伞盖,不许人扶持。巡抚转眼瞪司仪,司仪说:「失仪」,因此降级,祭祀时不许左顾右盼。
讲前也必须先讲话,你们必得准备会笺、正义,一是偏宋儒,一是偏汉儒,再者必须准备集释,前二者都主张一种道理,所以还容易,若看集释,则说法复杂了。但是还是必得看,看了才知道不可仅信一家之言。从前国家主张一种注解,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佛经注解还没有这么多,比较容易。所以古人甚至主张不看注,因为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可自圆其说就可以了。吾酌量选择某个注解,也有吾的意见。
【一?十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27)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这一章经文虽不是孔子之言,但是有子是亲炙孔子,有说到孔子之言,本着老师的意义而说的。学而篇不离忠信等,吾多本着古人的说法,但是方法不同。先解释字义。
近,意思是与某件事差不多,差几分。比如桌上的毛巾,由门旁来就差不多,若由对岸来,就不是差不多了。信要与义融合,如何用法?言是体,信、义是用。
信
言
义
信由什么而来?由言而来,说如何办就如何办,不欺骗人。言为体,信为用,虽然是信实还必须合于义,合乎道理。义者,谊也,对了的事,办得正确。说出的言语正确就照办,言而有信。若不合义,办不办呢?信中有义有不义,义中有信不信,但是都由言来。吾依汉学,唐代为中心点,前后不同,唐代以后起大变化,为什么呢?因为汉儒所讲都必须有师承,必须依尔雅等书,有根据。若宋儒只会其理,连字也自己改,查书上没有这个说法。自宋以后都是如此,若为了求学,那修孔子之道就远了。文以载道,字有错简,道如何寄托?只为好说好听,这怎么成?
复,反复也。既然是信为何反复无常?反复为来往的意义,如你们来听书,下课往返回家,过来过去。宋儒解释为力行,尔雅、说文没有这样的说法,「复」当来往讲。
中庸云:「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可解释「攻乎异端」章,也可以解释这一章。
取信不必义,取义不必信,二者相合就好办。「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讲信而无义,硁硁然小人哉!如借刀给人杀人,虽守信而无义,就是异端。
「信近于义」,信的本体作用与义差不多,离不开。所以没有办事前,必须谨言慎行。儒家也戒人多说话,所以金人三缄其口,今人兴讲演,开会那有那么多话,言多必失,为政者不必多言。今选举前先发表政见,选上不兑现,有什么希望?礼记说:「安定辞」,有人与你说话,当时或许一时想不开,可以考虑之后再答应。答应错而不害人,可以实行,若害人则不可,孔子说:「可以适道,未可以权」,行权,唯有圣人可以,例如孔子遇阳货的事情,孔子行权,孔子趁阳货不在家前往拜阳货,是欺;又说「吾将仕矣」,也是欺,但是这就是义之所在。
复,来往也。话说错了,可斟酌,也可守信,也可守义,就是执其两端而用中。说错话,可来回想想,来回想想就是「言可复也」,想好了再采取行动,便不害事。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礼是恭敬人,仍依例如上解释。「恭近于礼」,恭敬人是礼貌,礼貌是恭敬人。恭和礼也相近,不能离,恭必须礼,不能过与不及,如今人行鞠躬,实在是鞠项而已。虽不能九十度,也须六十度,恰到好处。恭与礼须配合,若不如此,恭而无礼则劳,如七十度鞠躬,到九十度便劳苦了。若不及则太草率。恭敬不到,人以为骄慢,若恭得太过,人以为谄媚。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恭能适中合礼,则能「远耻辱」,远离耻辱,不受羞辱了。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吾说有二义,你们随意采都不会害事。唐以前的注解,因同姻。亲戚与朋友不同,因为男女婚姻为人伦根本,故诗经首篇,易经乾坤二卦都说夫妇为人伦的开始,今人三言两句便结婚,三天两天就离婚。九族,普通都说是从本身算起及上下各四代,另有其它说法。父族、母族,恭敬父亲的父母,还必须恭敬母亲的父母。所以台湾母舅最大,家中有事,舅舅主持,见舅如见母。唐以前注解,因指亲戚,由结婚而来,中国人结婚六礼初成,十分繁杂,因为婚姻是大事的原故,今人却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若六礼中有茶叶,茶必不许移植,表示夫妇不可移。今日不管这样,若门楣相当,并不是错,如念书人不与杀猪者结婚,不是为了对方有钱,而是为了志同道合,所以须不失可以为亲戚的条件。
「亦可宗也」,宗,指历代宗亲,如此订婚,虽是外亲,与内亲差不多,都是九族。台湾有连宗,有同宗会,同姓连宗,另外古来有关系的宗族,都可连宗。刘关张桃园结义,关张赵马黄为一家,以民族主义的观点,说到极处,中国人都是黄帝子孙,大家都是同胞。
姻亲如此重要,母族、妻族都有关系。同学若未婚者须慎重,女子不必说,若男子休妻,人们都耻笑他,在因果故事上,常见该男子因为休妻该中举的而不能中举。
宋儒的说法,因,依靠。宗,恭敬。若所依靠的人,不是仅指亲戚,若依靠不错人,则也可恭敬,跟他交际来往。
【一?十四】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30)
「子曰:君子」
君子,不是普通人,有二说,一者没有褒贬,在位者称君子,不在位者称小人。二者有学问道德,一求学就是君子,不求学者为小人,因求学求有道德的原故。人生观,人生的观念不外二类:二十年前的读书人不同于今日,若学问通达,不论是科学等等,一切都贯通,如佛学与科学,以今日科学来讲佛学,不相妨碍,若还讲天圆地方,便是呆板。孔子云「吾道一以贯之」大小事都能贯通。人到社会,有分利、生利的差别,礼尚往来,彼此都必须有贡献,如吾在此喝一杯茶,是万人的功劳,吾须报万人的恩,这就是佛法的报众生恩。人到社会,货恶其弃于地也,不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以在社会不能当分利者。有人不懂,只是志在温饱,这是小人。另一类为社会做点事,如范仲淹一天所作看是否与薪俸相等,否则心不安,这是君子,对得起大家。志在温饱就是没学问,社会的害虫,扫街也能不虚度此日,干工友也须尽力,做得比别人响亮,敦伦尽分。有人说生为享受,谁应该享受?为何单单你享受。吾来此讲书,求得心安,吾过世了也对得起台湾,儒佛都如此,这就是道。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并非叫你吃不饱,穿不安,而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周公令他的儿子伯禽到封地,教训他一切人都必须见,周公说:我的父亲是文王,兄为武王,成王为我的侄子,上中下都是皇帝,你比起我来如何啊?我尚且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你必须这样学。这是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有比吃饭居住还重要的事必须去办,而且还有比死更要紧的。
「敏于事而慎于言,」
「敏于事而慎于言」,慎言才会守信义。敏事,敏,速也。如子路问:「闻斯行诸?」,孔子教他「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诸?」闻斯行之就是敏。唐代以前注审是迅,审,考虑,考虑考虑又要快。考虑慢是学问、经历都不够的原故。
「就有道而正焉,」
如此还不行,「就有道而正焉」,就,到那个人的住处去求学。有道,什么事有什么事的道理,都必须找懂局的人,如问建筑师有关烹饪的事不行,问错人那要怨自己找错人。正,是为你定是非,定标准。
「可谓好学也已。」
以上都办到了,「可谓好学也已」。你们求学必须如此,学而时习之,就有道而正焉,如有人请你去当教授,若有名无实,就是误人子弟。
【一?十五】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31)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贡问,贫穷人遇有钱人而谄媚,有钱人骄傲,若能无谄无骄,何如?子曰:可也。圣人教人,不到这个程度不如此教,因为子贡还能进步的原故。若是吾如此问,孔子不会如此说,孔子会说「你怕是办不到。」例如另一回,子贡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说,你办不到。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曰,不如贫而能乐道,如颜渊的安贫乐道,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未证道,死不得。富若再懂得礼貌,虽然是对肩挑负贩,也必须恭敬。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好上加好,没有止境。例如以木头做桌子,已成形了,上头还须刨过,加漆,加花饰,要求好上加好。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子曰,赐也,这才可以教你作诗。若上学就必须念诗,学诗开窍快,会作诗便会作文,就知道人的心理,也知事情的兴衰存亡。告诉你以前有人如此办,你就可以预先知道未来。因为你能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个当比喻。
【一?十六】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33)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
人情多半是知人容易,责备自己差。你有能力而人不知,你以为大忧患,这还算是小事。这一篇一开首便说:「人不知而不愠」,你有大学问人家不知,不必生气、发牢骚,不能行得出去也是天命,如姜太公渭水遇文王,为帝王师,开周家八百年天下,孔子周游列国,人不知用,但是为木铎,开后代的文化。
「患不知人也。」
可要忧患的是不认识人,你自己的事,家庭的事都办不了。今人娶妻娶色,要男人的财产,都是不知人。开店用好店员就会发达,否则便完了。明崇祯自杀前说:「吾非亡国之君,惜所用为亡国之臣。」但是那些亡国之臣不是你举用的吗!学会做诗就能知人了。
学而篇提要
吾有学而篇提要,为什么原故呢?恐怕你们听不清楚,因为只从一家之言,便没有其它说法,但是汉、宋都有长短。集释参考二百余家中采若干家,自汉魏到清代都有,程树德先生有按语,所采取的也很多,所以吾都看,有采取的办法,采数家的长处,若还有不妥当的,吾若不解就阙疑,若可解吾便补充。吾学佛采佛学中的方法,但仍就儒学而说之,讲什么说什么。
第一篇吾已经说完了,恐怕你们仍不懂,所以作提要。这篇中争论很大,吾以提要来说明,古来争论都是断章取义而起争论,每一章都有他的格局,依文法说就可以了。
学而章三段为知行总说
第一段受业始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是求学者接受教育。习是温习所学的事业。悦是学习成功以后,心中得的愉快。
学习的甚么事业?这里指的是中华圣贤文化。大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这些事。也是人人离不开的事,必须学纔会办。怎么个学法?说来很不简单,在开始必先有个印象,使心专一。只可将孔子走的路线举出来,作个标准。人类都有无声无臭的天性,纯真纯洁,却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体。只要不失纯真面目,就叫做「道」。礼记中庸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这是道字的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觉,称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称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这三种事是内在的本体。
本体具备,自然发起作用。「艺」术百工,一切事物,有形无形,都是以他为原动力。艺术这一句,凡儒家的六艺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过因时增减而已。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学行准则,就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中华历代圣贤文化,经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统,所以称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学行准则,就是中华文化的中心。以上说的本体,必须深研,说的大用,必须精学,纔能发扬日新,能够真得。这一段「学」字,虽然为读书士人说的,但是各界各业都可以采用。所学有了真得,纔能愉快。这却不分彼此,一样的心理。
第二段 名显道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有成就,名已远扬。倘有志同道合的,远来求学,或来访问,就能把自己所得,广益人群社会,岂不是很欢乐的事。
第三段 时机不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假若时机不合,不逢知音,空怀大才,无处去用;既是学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骚不平,自伤中和。应该养气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为尊贵。
其为章二段孝悌为修齐治平基础
第一段 孝悌为行仁开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前章举的六艺。第一件就是礼。礼记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这是礼的总纲。除了禽兽,凡是人类都有礼敬,不过精粗的分别而已。人有礼敬必吉,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所以政府要先端正礼俗,继续又提倡「庄敬自强」,在世界恶劣环境中,我们反而日渐繁荣,更得国际多助。可知礼敬的重要。
礼记说:「毋不敬」,但也有先后轻重的区别。至亲者、位尊者、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亲又是尊贵中的尊贵,更要先之又先,必须孝敬。兄长同胞,又先我生,必得尽到悌道。这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许懈怠。然后推及一切都要加礼敬。凡侵犯侮慢等事,一概不能作。尊敬父母兄长称作「孝弟」。礼敬一切称为行「仁」。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贯的路线,从始至终,有先有后。
人知礼敬,纔行孝悌,人都有父母,彼此一礼,自然礼敬一切,普遍行仁。既然行孝悌,便是知礼敬的道理,那有侵犯长上的事,所以无礼不敬的动作,孝悌的人是深以为耻的,所以少有这样事了。再者凡是不守家庭规矩,破坏社会秩序,违犯国家法律,都不是礼敬行仁,称为作乱。因为这些事都有层级主管,深耻侵犯长上的人,再去为非作乱,是不可能的,这是治安的根本办法。
第二段 行仁为达道之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一段孝悌定乱,事虽易知,理却深密难明,因为这是圣贤的大道。所以有两段解释,举出内在的本体,人用孝悌去求,自然能够容易进入,否则多言悟少。
办事彻底,必须通理达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什么大事。这里忽然提出「务本」来,就是事情应该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然会发生,要来说他还得绕个弯子,必须先说出孝悌的根本,更说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修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达,事就一贯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礼记中庸篇有解释|「修道以仁。」
每篇讲完后,做个「提要」,对于难解的,才做提要。做了提要之后,吾又有新发现,那些注解互相争论,是撇开全文,只讲其中的一句半句,所以不可如此。
有子曰其为人也章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务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古来的疑难,首句以「为人」末句「为仁」。上段为有子的话,下段引孔子的话。所以不同。孔子曾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所以有关。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而亲仁。是一段。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张南轩曰:『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其义可从。」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则以学文。分两段,上段说事实,下段有难,若待上面的行有余力,才学文,那一辈子也行不了,文就不必学了。张南轩「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不行孝弟等事时,就是不做其它事了。行孝弟时,都有余力,不是整日离不开父母,也不食不饮。譬如当公教人员上班时,公文批完了,余力还多。上头这数条以外,都有余闲。而且孝弟等「行」,学文是「学」求学。到老来,家有父母则「入则孝」,出到社会上,只要有人,则「出则弟」。有人兼日求学,学到老。学也是为了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子夏曰贤贤易色章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陈祖范经咫、以及论语述何、刘氏正义等,皆云此四皆明人伦。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可从。虽曰两句,四书辨疑、谓是子夏假设之言。刘正叟谓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皆可从。」
子夏:贤贤易色章。也分二段,下段发议论,上段说事实。有两个难处,首句「贤贤易色」,好贤不好美色,无头无脑。又「虽曰未学」不是子夏说的。上一段的宗旨在于「此四皆明人伦」在家夫妇、父母、兄弟,在外君臣、朋友。五伦中,经文只说明四伦,其实也包括五伦了。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关雎是文王未结婚时,为将来的治国齐家,思想找一后妃。古来国家乱,都是先内乱,例如褒姒,妹喜,乃至武则天,杨贵妃等。文王思想找贤妻后妃,因为夫妇是家庭根本。如此解说,这一章的章法就具足了。
接下来:「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上句是能行这等事者说的,下句「吾必谓之学矣」才是子夏说的。四书辨疑说:「子夏伪设之言」。刘正叟云:「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这些说法都可以接受。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章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环境防范。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君子不重则不威章。这必须作一章书解释,不可分开句句解释。可以分二段,子曰至主忠信,为上段,后二句为下段。求学的君子,既然求学,重要在学问道德,这二者的有无,完全是诚于中形于外,都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呢?主忠信的人稳重,沉得住气,不稳重就不威仪,那他所学的,断定是不坚固,漂漂浮浮。那要怎么办呢?「主忠信」孔子的主张,全在忠信二字。忠是诚。这是服药。只要有忠信这二字,就必能稳重。但是只有这仍不行,「无友不如己者」以下是环境防范,不如己者的恶环境,不与他来往,就要挡住。为什么来恶环境?万法都是自招,所以下一句是「自省去非」,「过则勿惮改」。能如此,那任何人都可以结交,孔子是有教无类。凡是能够去「非者」,都可以说「如己者」。能改过的人,都与我一样,或许比我好。从前子路为太保,段干木为强盗,晋朝的周处,后来都为贤人。能改过,善莫大焉。
这一章一气读下,念他五十遍,就可以讲了。
子曰父在观其志章
「父在观其章,(按)旨有论孝观人两说,余可论孝。观志观行,有争,余从观子之说。其父之道,只言善与常者,不及其恶。经有继志与几谏之训,知孝者决不顺恶继恶。但善与常者,亦自万殊,如父子大小不同,无妨三年后变通。」
父在观其章。有人问难:父有善行,可以不改了,父的恶行,要改吗?这一章章旨有论孝与观人两种说法,依本文来看,决不是观人的说法,所以吾认为单论孝就可以了。
观志观行,也有争论,有观父与观子两种说法,吾从观子的说法。「其」指子。「父之道」,只说父的善与一般常行(平常而不善不恶的行为),不必论到父的恶行。经典有云:「善继父之志」、「事父母,几谏」可知孝顺决不是顺恶继恶。就善行与家常不善不恶的事,这二桩也有千万种不同。例如父亲喜好饮冻顶,儿子也喜好喝茶,若是喜好铁观音,难道就是不孝了吗?善行也有若干种,或者喜好放生,或者喜好音乐。这些善事或家常事,何妨三年后、服丧以后才改换?
父在时,观其子的志向与父相同与否,这当中没有恶事。父放鸟,子放鱼,父在时,父作主,那就放鸟,虽所好不同,也顺从父亲,也用不着劝谏。父殁以后,观儿子的行为,是放鸟或是放鱼,若还放鸟,那是善继父之志。因为服丧期间,志在孝。从前服三年丧时,不吃鱼肉,不行乐,要斋戒。斋中必有戒,心中时时刻刻想着父母如在眼前;三年后,慎终追远,祭祀时「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就像父在眼前,这是观想。在外祭神也是如此。佛家说这能感应,儒家说,如此祭祀,神才能来格。万法唯心,凡事诚则灵。
所以三年以内,终日思想父办的事情,父亲既然喜欢放鸟,若是自己喜好放鱼而放鱼,那就是将想父亲的心拆散了。又例如:父亲吃月饼、棕子等平常的事,或者不善不恶的风俗,等待三年丧期结束后,改变就可以了。
父丧三年后,子夏还不肯为乐,但是孔子为他解释说,如此礼必坏,乐必崩。虽然子夏也弹琴,但是八音中,奏的不成音,必有余哀。当时的人心厚道,所以灾难少。
为政第二
注解必须参考,若只读会笺不可以。会笺虽然不骂人,却偏宋儒。宋儒不是没有好东西,但是毛病太大。一者改经文,二者注解不依从说文、尔雅。宋朝以前,已经有十三经,都是依说文等注解,比较难懂。宋儒所说,虽然容易讲容易懂,却不是论语一经原本的事,这样如何可以?所以要真正研究论语这一门学问,那问题太多了。你们在听讲之前,先看注解,然后对照听讲的,就能知道很不容易,不讲,不觉得他的难,一讲才知道论语的难。
这一篇为政篇,不是专讲为政,只是归类而已。其余各篇也是如此,一章就是一条事情。
【二?一】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43)
「子曰:为政以德,」
「为政以德」,为政,指领袖而言,现代人说民主,我们都是民,能做主吗?虽有民意代表,能代表吗?当选后所做能与竞选时的政见相同吗?不是只有这个地方,全球都是如此。美国总统选举,前一日冻死多少人,这是什么征兆?领袖的政治以德为原则,德政与暴政相反,处处为百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利国富民,如此办政治就好。如何好呢?
「譬如北辰,」
「譬如北辰」,北辰,指天体。北,北方,北边的天空。辰,我们平日说大星叫星,小星叫辰,这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北辰是北极星;有人说北斗七星,柄转其余四星不动,北辰指这四星;有人说北辰指紫微星,吾不认识这个星。廿八宿星,四方各七个星,一个星一个名,吾没有学天文学,今人说天文台,其实周朝就已经有观星了,例如说「夜观天象」等等。要懂得分野的星也必得所认的星不错才行。有人说北辰不是指星,而是北方的「空(控)天」(如空地)。诸说纷纭,必得是专学天文,如张衡等才知道,但天文学家各种说法也有不同,吾只说是比喻的意思,因为吾不是教天文,你们也不是来学天文。孔子则没有一事而不知,孔子知道,但是注解者不知。自古以来某种学问要精,必得尽其一生的心力。从前注疏的人不是专门研究天文,吾也不知,但是大都主「北方空天」。今人说八大行星,不说八大星,因为都在动的原故。太阳为恒星,今人有主张太阳也在动而不是恒星。可以就说是没有星星的空天。吾也不是主张这种说法,只是可以免得争执而已。北方天空不动,其余的星都动,领袖如北辰,而诸侯等都绕着他动,因为他有德的原故,大家替他工作。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居,安住不动,他在那个地处不动。共,拱也,如围绕而拱抱着他。
当国家领袖固然是领袖,大小机关,商业、家庭也都有领袖,临时举代表也是领袖。他所属的部属出了事,都是你的罪过。如带人去旅行,必须其它人都吃了,你才可以食,带兵必须与军士同甘共苦。
有人说:「无为即为政以德」,但是领袖无德,虽然无为,国家仍是乱。有人说,所用的人好,你便可无为,但是纣王大臣如比干、文王等都是圣贤,为什么会亡国?所以必须本身自体好,坏人用好人,好人也行得通,好人用坏人,坏人也能渐渐改好。若是自身主体不好,人们必定离去。
【二?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44)
这一部经有归类,如何为政,第二章也是讨论政治。这一章说的诗,不是今日的新诗,也不是今日诗社的诗,不是仅有风花雪月而已。政治是替百姓办事,必须知道百姓的景况,民之所好好之,所以首先必须知道。例如知县、知府,他的能力能知道一县,才能为一县之主而为知县,才能为一县的人办事。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等情感可以唱出歌来。从前的诗歌是百姓喜怒哀乐的情趣,从前有采诗官,采诗而知百姓心理,时间久了而成为风气,而且可以配上乐。祭祀用乐,歌功颂德,阐述祖先开国之德。所以立国首先要制礼作乐,赞颂他的祖先之德,例如祭孔歌「大哉孔子」。诗在各国互相流通,人们都知道,办政治者可以引用,便知道百姓的意思,两国办外交时,以诗为证,便以可出分胜负,所谓「听诗知国政,观易见天心」。吴季札观乐,连诗也要闻。
「子曰:诗三百,」
「诗三百」,诗原有千余首,今日有三百零五篇,风雅颂的内容包含很广,什么都有,有男女等。诗都是在说各地民情,可以知道一国的兴衰存亡。
「一言以蔽之,」
「一言以蔽之」,「蔽」有很多种说法,或说是盖,或说是蔽塞,很难讲,只采其中一种「概括」意,概括的意思。一句话就全包概括。会笺说,如今所称「总而言之」。
「曰:思无邪。」
「曰『思无邪』」,「思无邪」是鲁颂駉篇的诗,这是鲁僖公使人牧马,牧马有方,在荒郊放牧,不践民田,不伤害人民的庄稼,百姓歌颂功德。比如曹操割发代斩首的典故,便可以知道这首诗的意思。鲁颂駉篇末句说「思无邪」,音为「思无『徐』」,邪即徐,徐,缓的意思。唐以前「思」不是指思想,而是语辞,如中庸「神之格思」的思,「思无邪」的思是引起的语辞。诗中虽有男女、战争的事情,都没有不正的。若思当「思想」解释,则「邪」不能当「邪恶」解。
你们可以查集释、诗经,思无邪是「思想诚心诚意,没有一点虚假」。诗三百都是作诗者的真性流露,不是假装,全是人间真情。(依此解释,邪音徐)。
政治与诗有什么关系?有人说某人办此事,「可歌可泣」,歌泣都是本性内的事,真性的流露,如礼记:「歌于斯,哭于斯。」歌与哭,都是人的性情流露。李太白〈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琬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是一首诗可歌可泣,不在酒上,好在下二句,说主人不是普通的主人,凡是做主人,能待客如此,那我李白何处是家乡,你就是我的家乡。主人听了,真是可泣可歌。
【二?三】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6)
这一章分二段,一反一正。
「子曰:道之以政,」
道同导,政治是治理百姓,若以政治治理百姓,订出章程来领导,能听从便罢了,不听应当如何?须令他看齐,都须听从,若不看齐如何?如今日太保自是太保,警察自是警察,仍我行我素,怎么辨?
「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齐之以刑」,以刑法治他。从前的刑法重,今日的刑法轻,与古人不同。从前刑法严,百姓怕受刑法,政治他不怕,还能和平,如秦始皇令人民干什么便干什么。百姓可先受刑罚,但不是心理服,百姓不知服从政治为义务,受刑罚是羞耻,人若没有羞耻,刑法松懈便会再犯。其实若有警察来取缔,就是我们的羞耻,因为不守国家规则,才来取缔。礼与羞耻大有关系,管子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无耻则国覆,人民便不能治理,家不知耻家不能兴,无耻之国,可断定未来的命运。以上是貌恭而心不服。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之以德」,导之以仁义礼智。不听也使他看齐,用礼貌来整齐,名誉也是礼貌,知羞耻。眼前遭白眼,后头遭指头,如此便活不下去,这种罚就太重了,所以须「以礼齐之」,没有礼貌,是太可耻的事。今日的学生,不懂礼貌,这是谁之过?「教不严,师之过也」,教成无礼无耻,那罪过大了。
说文,格,至也,来也。有耻且格,羞耻之心渐渐来,已有礼,有礼便有道德。
又注,格,正也,纠正、端正。一纠正就端正。
【二?四】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47)
这是孔子自述。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以前原来是六周岁上小学,十五上大学,更早以前是廿岁才上大学,所以有争执。神童如唐初四杰王杨卢骆,又如何说呢?事情没有呆板的。孔子不到十五岁就上学了,十五岁就专心致志于学问上,心无旁骛。孔子年少幼时,以俎豆为游戏,可知孔子早上学了。
「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立,学有根柢,立住不摇动,如佛学的五根五力。你们有有三十岁的,扎住什么根啊?
「四十而不惑,」
「四十而不惑」,四十不疑惑。有人说,立而后不惑,应该是不惑才能立?如孔子另一章说:「可与共学,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者可以变化通融,权便是不惑,来了好事还可以办,若来了坏事敷衍可以,这便是行权,如孔子观察阳货不在时而回拜。立,仅仅是可以办就可以办,不可办就不可以办;不惑的权,则是无可无不可。
「五十而知命,」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天的命令,进退都是由天的使然命令,不是由自己。这点一般人信,读书人不信,天是什么东西?宋儒说,自然的道理,孔子说的天不是如此,王孙贾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若天是自然的道理,如何祷告?宋儒口里逞强不信鬼神,说是阴阳二气的良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诗书易讲天命的地处很多,我们闻天命,「乐天知命」,这是闻而不知,佛家讲天就太多了,多数人也是闻而不知。佛说圣言量,信这个人所讲的可靠,儒家也说:「群言扰乱,折中于夫子」,俗话说:「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左传历史记载观天象,就知道将要换朝代了,天象的星辰变化就是人事的异动,心变,星也随着变,周敦颐、邵康节就是讲究这一套。孔子读易,周易全讲天道。
「六十而耳顺,」
「六十而耳顺」,有人说,「耳」原作「而」,以为是韩愈改的,其实不是他改的,韩愈笔解这本书不可靠。天地间的事情很复杂,话听懂,本义却不懂,如一般人不懂诗。从前是亡诗旨,今日是亡诗文、诗法。孔子到六十岁,不论听到什么,好事、坏事,微义都听得明白。佛家的戒,有杀盗淫的方法,没有根柢的人,一看便学坏了。耳顺则是一听用意就都明白了。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从,有人说是「纵也」,并不是如此,而是「顺从也」,顺从你的心。圣人必须慎独,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孔子心起念头,随顺这个念头而办,因为心念所起的没有不好的,都不违规矩。这一章书,在于令人求学不可错过年龄,过了年龄就来不及。但是也有活到老学到老的,老来求学如秉烛夜游,也有好处,可以不堕入坑洞、坠到涧里。「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求学应当抢着学,过了年龄就不可以了。学很重要,岳武穆「满江红」说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就是这个意思,要大家好好干。
清儒将这章经文分三段,如同佛学。「四十不惑」以前,是求学的因,求学的阶段。「五十而知天命」是开悟,「耳顺、从心所欲」是证。顾宪成四书讲义:「曰志、曰立、曰不惑,修境也;曰知天命,悟境也。曰耳顺、曰从心,证境也。」
【二?五】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任何学问没有学前都以为容易,或许以为学过了,但是学问原本是四面八方的,只学一方面也不能自圆其说,呆板,所以必须圆观。最大的学问为儒、佛,孔子是世间圣人,佛是出世间圣人,这很难学。我们只学语言文字,本应学其中的义理,但是我们知的少,若知的多就成就不退了。如果还会退转便是还没有入到里头,未得其味,所以必须做得圆满。
吾教论语的目标,不是仅仅教你学了能自己实行,也须要你们将来再去教人。儒学你们所学尚浅,吾若只选择一种而说,其余的你们就不懂了,所以必须变化方式解说。
「孟懿子问孝,」
孟懿子,鲁君有三大支,孟仲季三家,与鲁君原是一家人。公私必须分明,国政本应由鲁君作主,若政出多门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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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21-8-28 1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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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作主尚且乱,有朝令夕改的事情,所以办事必须分科负责。鲁君不能做主,由三家掌权,其实古今同一道理,如今也是如此。鲁君祭祀以君礼,三家也以君礼,他们以为自己也是周公的后代。当初武王驾崩,成王立位,周公摄政,有流言说周公想篡位,管叔、蔡叔造反,平定后,成王为报答周公的恩德,封于鲁,周公未去封地,派他的儿子去。周公死后,成王以天子礼祭祀,而且永远以天子礼祭周公。这是错误,这不是吾的臆测,而是孔子说的话。鲁为诸侯,如何能以天子礼祭太庙?三家祭祖也用天子礼,不象话。
开国第一代都吃苦,创立天下,第二代多为大少爷,不知创业之苦,三家也是如此,所以鲁家政治办不动。孟懿子的父亲孟僖子,孟懿子为孟家的长子,孟僖子临死觉悟,自己不懂礼,要孟懿子跟孔子学礼。
孟懿子、孺悲,在后来的弟子传都没有被列入,原因后来再说。
孟懿子问孝,孔子弟子问孝、问仁的不只一人,孔子因病与药,答复也不一样。孔子答「无违」。你读孔子书、佛经,只要依所知道的说,不懂的存疑。「无违」父母的教训不可违背,父亲让你来学礼,如此便是无违。宋儒注的意义很多,孟懿子尚且不知,宋儒如何知?多是造谣言。
「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
「樊迟御」,樊迟为老师赶车。「子告之曰」,樊迟没有问,孔子主动告诉樊迟说:「孟孙问孝于我」,孟懿子问我什么是孝?文以载道,得鱼忘荃,得意忘言,「我对曰无违」,我对他说「无违」。
「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樊迟曰:何谓也」,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孔子不直接与孟懿子说,而为樊迟说,有用意的。
「子曰,生事之以礼」,父母活着,事奉父母别错了礼节。从前什么身分,着什么衣冠,饮食几盘几碗也有定数,自己减少可以,若多加则不可,都有一定。今日武胜于文,今日的军队反而服装整齐。住屋几间、颜色、瓦门等也有一定。今日是乱,以为是平等,其实是另一种不平等。生,事父母衣食住行都有一定的礼节,葬时棺的长短厚薄都有一定,祭也都有一定的礼节,必须依礼。有注解说,他的母亲还健在,因为三家处处不尽礼。
如今国家没有订定礼节,因为来台湾三十余年,是巡狩之时,必须收复大陆,再制礼。今无礼,礼从俗,丧事在台湾还保存古礼,但也不及从前了,丧事若不如古礼,要如何对父表示哀伤的情感呢?所以此时不能到酒馆,或去不好地方。「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首先必须对父母厚,而后对兄弟、朋友能厚,这种风俗很要紧。婚礼并不是胡闹,原本是喜事,新娘如何能穿白衣呢?公婆死后,媳妇不许擦胭脂。
【二?六】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54)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武伯」是懿子的儿子,孟家三代:僖子,懿子,武伯。
会笺说:「武伯盖多病而不谨身之人。」这是没有根据的话,犯了宋儒的毛病。讲演可以,注书不可以。注疏是注经,必须有根据。
「其」指父母忧子女,是代表词。若代表父母自己,很难讲通。孟武伯是大少爷,是想当然尔。他问孝,孔子以孝答复。一种人犯一种人的毛病,要说出来叫他改可。
有一说,指子女忧父母。可忧愁的地方很多,不合礼就要忧,父母犯过要几谏,父母不听也当忧愁。吾采用的注解很多。重要是文理不可离开汉儒,马融、郑玄尽是依着尔雅、说文,都有根据。若所说的是微言大义,揣测圣人的心意,不离谱的还可以采取,若是离谱的就不可信。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只有一句而已,重要的字在那里?「唯其疾」是也。「疾」的意义,包涵很多。子女所衣、所食等等,凡是在子女身上的,父母都以为不满意,像文王视民如伤,没当过父母的不知道。不教父母忧愁,这便是孝。父母有什么忧愁?父母独独忧愁你长病,因为人要不生病,谁办得到?除了长病无法避免,让父母忧愁之外,其余一切事不让父母忧愁。太保不懂这个道理,所做不好的事,父母必定耽心。多说便是赘语。
不论父母在不在,无处不是行孝的地方,父母与你的关系很大,也与国家有关系。
这一章再与学而篇第二章对照看,就可以知道。
【二?七】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55)
音声与意义有大关系。吾讲华严讲到佛的六十四种梵音,很有感触。吾以为从前是大作文章,那是错了。吾从前七、八岁便学诗,诗为文章之祖,不学诗无以言。诗之吟诵,我们不能。佛家的梵音,听闻后能让人落泪,虽然不知其中意义,但一听梵音的高低,就能感动人。
诗有诗眼,文章也有。这章经文的诗眼在「能」字上。意义可以省略,何必这么多争吵?
讲义:
犬马之喻:
喻子(唐前皇疏)
喻父母(朱采)
喻父子并(包咸)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
此章两个「能」字很重要。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爱屋及乌」,「打狗尚须看主人」。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一般人耕读传家,耕连带必须采薪,所以人子生病了称「采薪之忧」。伐冰之家、畜马乘,不问鸡豚,否则是国家待官员太薄了,若一般人做官就称「犬马之忧」,所以为人办事叫做尽犬马之劳的原故。
朱子采「喻父母」,这个说法太不恭敬,不恭敬得像待父母如犬马,话太粗野。唐以前皇侃疏采「喻子」,吾采取皇疏。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
子游问孝,孔子答复,现今行孝的人,不是指不行孝的人。能行孝的人说,指为人子者说,我能孝养我的父母。以上是说现在行孝的人,以为能养就是行孝了。以下为议论,佛家说体相用,宋儒却斥为异端。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
你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他的主人。犬有义,看屋照顾主人,马拉车,犬马的主人死了,也有人以马殉葬的,说到犬马上,它也是「皆」能养主人。
「不敬,何以别乎!」
人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主人,但是犬马不懂得敬。礼记云,唯有人能学礼,「事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鹦鹉、猩猩能言,不离飞禽走兽,禽兽与人不同,在于牠们不懂得「敬」,没有礼节。若不学敬,不懂礼,则与犬马有什么分别?
出家人接受供养,若没有财物,只要敬礼也是供养,这是敬养。所以必须具有为对方种福田的资格。
【二?八】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57)
中国的学问,隔行如隔山,一知半解没有用。从前吾上法律学堂,考时出考试程度的题目,学生最低程度为秀才,高等小学堂毕业就是秀才,人们讥笑是洋秀才,轻视他。一班有七、八十人,半年上下来,戏称「天书」,没有一个人能学起来。当时的教师都是司法界的高等职员,那时候的职员当地本省人要回避,讲话的口音听不懂,法理的发挥很难明白,到了考试时,限定范围出题目,往往还是牛唇不对马嘴,受教一年之后,开一个假法庭,方才似乎明白一点。经过这一套,看卷约略明白,吾是吃过大苦头。
你们所学的论语,也是一偏之见,只知朱子注解,其实清朝初年的阮芸台、纪文达公(晓岚)就提倡汉学了,在阅微草堂笔记就有骂朱子,十三经注疏更是一字不提,所以才有后人的研究汉学。
昔日吾讲论语只让你们实行,今日则不同,为你们选择正义、会笺,会笺没有党派,但是稍偏于宋儒注解,至于汉儒的优点、宋儒的劣处都没有采取,但是他不骂人。你们如同是法官要判案,但是没有判断的学问,所以再要你们看集释。集释也有长有短,但是曾经吃过大苦,二百余注都看过了。吾只看廿种,而且没有全记,一种吾也没有全记。吾无学问,所学得杂乱,但是吾有学佛的原故。把梵文佛经翻译成汉文的佛经,都是高僧,精通儒学,而高僧教人也不允许人看注子。因为佛家以心为主,愚人信佛不信心,智人信心不信佛,一般儒者不说心为主,孔子就不如此。天下的事情,不容易,若只看注子,却没有自己,那如何可以?
佛家志在证道,证了道自然懂文学。讲经不了生死,引导别人得利益,讲经是牺牲自己。阿难多闻第一,佛涅盘时,还没有证果,就像儒家只能读书,会作文章便可以了,但是孔子不如此。若说孔子证道,有人会以为异端,学儒懂道、证道的人,没有几个。他们也不知道孔子证的什么道。若有证道的人,都是学佛以后,证了佛家的道,一般儒家证道者少,所以能证道的也都是外儒而内佛。
论语这本书说人天二道,除了集释,其它的注解家不敢注,纵使注解也不对。孔子懂人天道,子贡云:「夫子之文章(文化)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外之意,就是孔子懂,今日要让你们懂得人道。
帮助吾的学问,一是诗学,一字三年安不上,字字珠玉,懂字、文、方法、音韵,诗是文学之祖。再则是学佛,佛经有科判,八十华严,一体到底。再者是法律的严苛,也有帮助吾。这三种学问帮助吾,所以讲论语有所不同,就集释之中,采取之后才说,吾吃的苦也很大。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实行孝的方法,要「色难」,色,脸上的颜色,今日叫动态。对父母,首先必须能养,这是普通情形,养不仅是养身,还要养心,让父母终日高兴,孝以顺为贵,到此是一段,下文是另一段比喻。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馔宜作「馂」,馂,都食尽了,没有剩余,可见所准备的饮食很合父母的心意,如曾子养他父母。
为何说「弟子、先生」?这一章是问孝,说到「弟子、父母」,这是比喻举例子。生我者父母,与我慧命者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和我没有血统,但是对老师的情形,道理和孝事父母相同,只是事情有变化,例如为老师心丧,为什么不服五服?因为老师是在九族以外,既然与孝事父母道理相同,所以孔子举例。
「曾是以为孝乎?」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对父母也要服劳务,有酒食也馔而有余,但是这是对先生恭敬,这样还可以,对父母就要加上「色难」。
乌鸦会反哺,都能养他们的父母,唯独鹗鸟不养父母,但是动物后来都会离开父母。人因为知礼,所以不会离开父母,即使作官,也要游必有方,人离而心不离,过年要返乡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像狐死必正首丘,天性如此,不忘根本。所以中国人死于外地,骨灰必定要返回家乡,这是民族精神,不必宣传。礼记说,姜太公虽然封于山东,三代却都埋于陕西,就是全为公,人有公有私,姜尚是公而忘私。
汉儒依尔雅、说文而注解,不错,只解释其中的文字,没有解释书中的道理。不是《说文》就可以遵循,而是因为《说文》聚集了古代六书而作成的。
【二?九】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60)
吾的讲法将改,不再解释疑义,择要说而已,所取的注解比较稳当可靠的,至于笔墨官司,你们自己去看集释。吾每章都有结束语,旁听同学采取吾的结束语去实行,就可以了。
这一段的句法有不同的句读,应该是「吾与回言」一读。
这段的意思是同门都知颜回好,但是不知所以然。学到「如愚」,愚,愚痴如愚就不是真愚,所谓「大智若愚」、「大奸似忠」。
「子曰:吾与回言,」
「吾与回言」,孔子对其他弟子说,吾与颜回谈话。
「终日不违如愚,」
「终日」,这一天。事情如果是偶然那不行,只谈二、三分钟的话也不行,孔子是与颜回谈一天。读圣人书,学圣人事,孔子如太阳,我们像香头,学孔子也不够资格,还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十哲也还不懂,我们能吗?所以懂得这一点,可以减少贡高我慢。
「不违」,有疑问才会提问题,提问就是违。无违,是不生阻隔。这样讲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不违,下文自有解释,不必多事。颜回听完呆头呆脑,没有答没有发问,有如愚痴人。这是孔子对颜回的同学说,颜回当时不在场。音声和意义有关系,声音高下,意思便有不同,如今文化虽然凌夷衰败,但是否极泰来,到了冬至交九,冬至阳生春又来。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退而省其私」,孔子与颜渊两人谈完话,退下去后,「而」转折词,隔一段时间。「私」,不是和孔子谈,而是颜回与同学谈的时候,老师与朋友都很重要。孔子暗地省察颜回与其它同学谈的道理。我和他说时,他只是一言不发,私下与同学谈,「也足以发」,能发挥我所说的话。哦!「回也不愚」。
这一段书的意思,不是孔子赞叹自己的学生,也不是对后人夸奖,而是对其他同学夸奖。因为同学中程度不齐,或许有人对颜回不了解,以为颜回如愚,所以孔子赞叹他。
你们必须学稳重,学佛学儒,甚至学一切学问必先静下心,吾幼时读书,三两行书坐一天,这是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用功方法,仍须要入定,定后才能静、才能安、才能思虑,才能思想得到。颜回少说话,易经说:「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有些人见面说了,送到门外还谈,断定他所学无成,君子不重则不威,求道者东看西看,不稳重,没有希望,断不会有成就。
【二?十】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61)
先前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必须知天命,学有成就而人不知我,于我有什么害处?知我,我也学成;不知,我也要学成。要真通达,必得专精其一,通一经则通全经。学问真有成就,则无人理你。一知半解,门门不通时,反而人都懂得你。学问真有成就,便无人理会。想要真通达,必得专精一经,通一经就通全经。例如会了弥陀经必通三藏,圆融无碍,华严是大弥陀,弥陀是小华严。
「患不知人也」,不知人才是大麻烦,寸步难行。与一人交往,不知尚且不行,家庭也是如此,夫妇不了解,必定是整天吵嘴。一个商店领导三人,若不知人,也领导不了。既使你待人厚,是你自己好,但是用了坏人就糟,佛也有感化不了的众生,所以必得「慎其初」。从前介绍人要「品学兼优,老成谙练」,若没有「品」字,那是故意支支吾吾,介绍者可以不负责任,交友也是如此。看人有方法。
「子曰:视其所以,」
「视其所以」,平素看「其所以」,看不重要平常的事情,看近处的事,好坏都不足为凭,只是一方面而已。
「观其所由,」
再「观其所由」,遇到非常的事情,或看远处的事情。观之中、视之中都有察的意思,不是漫不经心,佛经就有「妙观察智」,观要加上察。吾讲论语引佛经比喻,采取佛家的方法,为了帮助你们明白而已。遇到特别事情看他为什么如此办?根据什么如此办,如曹操想篡汉时,司马懿还劝,为什么后来自己也篡位了?这不容易知道。
「察其所安,」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都要「察其所安」,一动就观察他的用心,做完事再观察他的心情:干好事,若觉得不满意,或是感觉很得意。干坏事后,观察他的心是忧还是喜。经过这三个步骤就够了。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重复说,是绝对如此,加重语气。除了是大奸若愚、大智若愚的人,其它人都藏不住,不是偶然藏不住,而是绝对藏不住。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可因人有一、二事不好就摒弃,这样会失去很多人。举事实容易懂,却会伤道德。例如美国卡特落选后,还说早就想不干了,这是无耻到极处的人。一杜鲁门,二尼克松,三卡特,这是美国的「三竖」。
【二?十一】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64)
「子曰:温故而知新,」
温,温习的意思。所有学过的都叫故,没有学过的都叫新。学过不温习,久了就忘;若是未学过的不学,那学问就止于此了。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不死就要天天都必须上学。
另一种解释:今人讲新发明,肚子没有学问,发明什么?孟子离娄篇说:「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左右都是源头,源源不断,所以温习旧的,才能发生新的,这是教我们求学必须如此。
「可以为师矣。」
「可以为师矣」,能温故知新,有新发现,只是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须举一反三,才可以为师。曾子三省:「传不习乎!」就是温故。当教授教学生前先给自己先上课,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儒道必须代代相传,孔子在时,子贡等也有学生,所以将来必当人师,必须如此才不会误人,孔子的用意很深。
另种一解释也可采取:能温故知新,温故知新就是你的老师,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你们当老师必须先预备,然后再去上课,半年后同一段讲就不同,又可以生出新意。
吾希望你们学会,出去再讲,造福桑梓。吾老了,希望有后人,今日台湾只须要有二、三位通儒,台湾的风气必变。你们弘法,浅讲不要紧,若邪讲就是误人,近恶知识就是跳火坑。你们求往生,也必须先有公据。
【二?十二】
子曰:君子不器。(64)
「子曰:君子不器。」
君子有两种意义,一是指在位者,如今日的称某公。一是指有德有学者,因为求学第一,学问之中以求道德为第一。所以必须求学求道德学问才算是君子,才能为社会谋求幸福,这一章指求学的人。
器,器具,一种器具有一种作用。扇子扇风,毛巾擦脸,一器有一用。你们不必提「一体万用」来质疑,这里指一器一用。
君子不器,大小事都能干,大事由小事而成,干小事也必须尽责任。有了学问,凡是利益大家的都可以干。既然要做,就应当尽心尽力做好,不必问薪水。
吾学佛,为什么讲论语?
【二.十三】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65)
「子贡问君子,」
「子贡问君子」,子贡问的心意是什么?孔子必定了解,不必你担心,也不必你来代答。
「子曰:先行,」
孔子答「先行」,孔子圣之时者,春秋那时候必定有「言而行」的人,也有「言而不行」的人,所以答应人的事要先去做。
「其言而后从之。」
「其言而后从之」,行了之后再说。所说与所办的相同,办十分说五、六分,说多便是矜夸自己。
这一点你们可以学,好事先办,办后再说,不必说也行,因为事实都做成了人自然知道。又如其它国家的竞选,选上后食言而肥,说而不办,这是小人。吾学硁硁然小人哉,吾一诺必定办到底,谁叫我说错?答应错了而不害人的事,吾必办到底。「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不须要宣传,不言最好。你不宣传,有阴德,比阳德更大。
自元代到今日,上学者都是顺从宋儒朱注,因为考举的原故。但是宋儒朱注有长有短,汉儒的注子也是如此。从前只是注解经文,后来因争执,意见便杂乱了,学者茫茫然无所适从。程树德集释,采汉魏六朝以来各种说法,「按语」是程树德先生的主张。今日你若要依集释一段一段讲,必须讲三次才讲得完,所以吾从集释撮取择要。吾在这本集释还有采取的方法,或者各采其半,甚至吾有吾的讲法,方法就另外采取了。除了儒家之外,有其它讲法,吾虽然学佛,却是内佛外儒,人们不知道我学佛。
【二.十四】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66)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小人,指有没有道德,有褒贬的意思,意思在于使人学君子。周与比的讲法,有很多说法,有公与私,义与利,有普与偏,有同与异。
汉儒注书都有根据,根据尔雅、说文,宋儒依着自己的意思说,连字也改了。例如周、比,依今日的言语容易懂,但是若没有根据,那自己就成圣人了,我们连君子也够不上。
出世的佛是圣人,世间法的孔子是圣人,孔子自己说述而不作,他的学问都是前人开创的,他只是述说而已,所说的道理都没有自己的创作。孔子到了老年还上学,他以谁为师呢?「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差不多都是他的老师,所以孔子能成就。而且孔子说:「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人五十为艾,发就白,也就是衰老了。人身有阴阳二气,头为诸阳聚会之处,所以能抵御寒冷,发是「血之余」,所以年轻时头发黑,阳气上不去时头发变白就是衰老。
求学然后再做事,万不可一知半解便去做,或做了再说,讲究少说话,说了一句不对的话,便驷马难追。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那就是老的时候,孔子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多活几年,使我学易,难道孔子没有学过周易吗?他学易经曾韦编三绝,孔子学易经多少年了,愈学愈难,所求能再多活几年,学后可以无大过矣,但是还有小过。我们满身是罪,若有形象,连虚空都不能容受。不学佛,如行尸走肉。你们若知道自己不行,才能进步。
净土是易行难信,你们实行了吗?诸位要学伏惑,今后要学直心平等,一切不知道的不说也不做,好人可以亲近,坏人敬而远之,孔子也说「吾谁毁谁誉」。依这实行,境界就会不同,等到你们真正真心平等了,吾才教你供养十万亿佛,因为直心是道场,才可以听得懂供佛的方法。
广告牌书:
(一)周:公,比:私。
(二)周:义,比:利。
(三)周:普,比:偏。
(四)周:同,比:异。
这四种说法大同小异,大不同的说法,该如何抉择?这四说有好讲的,有不好讲的,你们可以在「公私」上着眼,遇事必须怨亲平等按公办事。公就是周,纵使亲兄弟无理而怨家有理,也不可说自家兄弟好。小人办事则是私心,比也。直心无曲,心曲折不但人格不立,念佛也不灵。
这一章吾摘要说说,你得其中的要点就可以了。你们听论语必须当佛经听,吾学佛沾了中国文化的光,再来研中国文化又沾佛学的光,佛学中体用事理等的分析法,帮助很大,所以中国文化有吾的断定法。
【二.十五】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68)
这一章纷争很多。朱注以前没有如此复杂。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
罔,包咸注,罔然无所得。你们没有学,因为没有经过三到。学很重要,所以论语首篇为「学而」。学必须用心,否则罔然无所得。
皇侃作诬罔,无此事诬告也。不正确而诬罔圣人之道。你们讲孔圣人的书,若孔子没有这个意思,你却如此说,不是诬妄圣人吗?
(按):包、皇所说虽然不同,都对。学而不思,就自己而言是罔然无所得,对方则是诬罔圣人,两方都有关系,都合理。
「思而不学则殆。」
「思而不学则殆」,今人注重新发明,今人所做的错误,在论语之中都有。殆,何晏曰疲怠,只思而不学,如王阳明的「即物而穷其理也」格竹子吐血,就是疲殆。
朱注,危而不安,但是也有不危的时候,作疲怠解释就可以了,危则谈不上。
王念孙引公羊传何休注,史记仓公等传都当「疑」说,依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闻思修是佛家的学思,儒家的学思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只学不思,不研究就不能明辨,自己枉费工夫而且诬罔圣人。若思而不学,不免于疑惑,孔子四十而不惑。只思不学,一辈子疑惑,你们求学,必须思学才能有新发明。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必须具备真知灼见,必须明辨,才能笃行。你们要能辨明,讲经可以依照祖注,不可以随便谈。今日佛家的毛病,没有学禅而妄谈禅,吾学八年,才一知半解,知道他们是妄谈,诬罔圣人。没有学净土,如何讲解弥陀经?禅净没有学,你们顽空还不会,何况第一义空?没有学般若,千万别讲空。佛讲金刚经,须菩提尚且落泪,以为没有听闻过,这些人能超过须菩提吗?
【二.十六】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70)
这一章争论纷纷,诬罔圣人,从元末到今日,所说异端都是指佛教,吾从前学佛,也是以异端自居。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
攻,汉代何晏、梁朝皇侃都注释为治。学叫治学、攻书。攻,治理也。范氏也是采这个说法,而且说是专治,专治一条。这个说法也通。治木、治玉、治石的工匠都叫攻,如做出桌子后,还必须平稳、上漆等等,雕之琢之,一层加一层,愈进歩愈精致。攻,集说当攻击说,如「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这二种解释在这一章必须活看,要看这章文字如何说而采取那一种解释。好事当「治」解释,坏事当「攻击」解释,好事有反对的,可当攻击讲,坏事有人反对也可当「治」讲,如弯曲的木头应该治理使它平直。
异端,集解:「善道有统绪,故殊途同归」,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而异端是不同归趣的。
以上是发议论。下文皇侃就事上解释。异端指杂书,诸子百家。诸子百家暂且先别看,先读六经。诸子的五子是读经有余暇必读的书,古人用典,出自庄子中有一半,庄子出自老子,老子为异端,那庄子不就是异端吗?
公羊传注,他技奇巧为异端也。今日的声光化电是真异端,奇技淫巧,对民生没有大好处,而且会出大麻烦。礼记大学注(宋儒取出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在礼记中就缺这二篇文,而且大学、中庸经文前后颠倒,如此改经,这是误人。)异端也指其它技术。论语后余说,异端,他技也,即小道也。荀子中有非相、相面、看阴阳、算卦等都是小道,无关大体。
戴东原集,端当「头」解释,开端就是开头。凡事有两头叫做异端,学任何事,按着一头学,要专门别乱杂,若同时学两样,就为害了。现今学校便是学两头,学若干科目,科科都不精,从前人读书不会同时看两种,必得温故而知新,下午以后温熟书。若不如此,那八月十五到冬至要上灯书,过二月二到五月端午也要上灯书。(上幼儿园的年纪晚上读这个,就叫『上灯书』,咱家塾里『上灯书』就是『背正书』,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背。)以前的读书法,都是通本读;再诵读生书时,务必温习熟书,第二天背书时先背生书,再背熟书,因为从前的书都是木刻版,赶考能带多少书?所以必皆都背起来,知之深,左右逢其源,下笔千言否则李白如何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知之深则左右逢其源的原故。朱子集注继承他的老师程子的说法,认为「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佛法既然有理又为何批评?这是宋儒偏见,认为学者应当把佛法看作淫声美色一般离得远远的。
自范氏说异端不是圣人之道,如杨墨等,程朱却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的解释,以后便有很多纷争,学者应该详读集释后段的「发明」及「按语」及「论语足征记」,可得到简要的结论。
明白以上各种解释,依着前人的注解来说:
攻乎异端有两种解释,攻是学习;异端是杂技小道。正功课耽误,心不能归一,不能学得精细。再一种解释,端是两头,事有两头,先考究一边,明白后再考究另一头。虽然两头相反,也要先一头再另一头。例如先看六经,再读五子。只知己还不可以,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孔子不但是学一端,而且学多端,所谓「有周公之才之美」有才可多学,若无才,按着一头学就可以了。
一事不知儒者之耻,孔子会农、会稼、会打战,我祭则得福;不会阵战,如何堕三都?夹谷会,如何我战则克?不会稼,樊迟如何问稼于孔子?必定是老师会,才跟他求学,我们没有这些才能。孔子,天文也行,否则如何说「譬如北辰」?
学两端,「舜执其两端,用其中」,采取中道,非色非空。程子随邵康节学佛,望文生义,没有内功,他一定不懂三细六粗。格物,来了东西,动了初相;再有能所,能是知,所是境界相。韩李随笔是宋人所假托的,没有听说韩愈注解四书。唉!宋儒讲究主敬存诚,如此这诚在那里啊?
再一说:攻击异端,自己受害,所以不许攻击异端。
每次因为时间的原故,还有未尽之意。所以第二次再补充说明。
上次说「攻乎异端,斯害也矣」很重要,一般人只依宋儒程朱的说法,不是孔子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吾为佛教徒所以偏向佛家,如此则为小人,比而不同,偏私了。
异端的讲法,程朱开了头,才改变汉以来的说法,应该以旧说才对。异端不是只有论语说。异是不一样;端是头,所谓异端者指两头。自汉到宋有二说:攻,治也;求;治理;学。按一头学,学任何功课,都要依一头来学,学会再学另一头,如学一本书,学到底才换本,若同时看两种,就是攻乎异端,受了害,都不专精。
另一解释(其实是同一个意思),「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两头都听,采用中道。这可以佛法比喻明白,孔子也用比喻,如「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又说:「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现今却颠倒了。五四运动,党国元老都不赞成。佛学不讲空,不讲有,用中道,若仅执一端,斯害也矣。不执两端,也害,因为有偏见。
再者,异端本为两头,程朱才说是异,不同;端解作端正。程朱以为异端指的是邪教,但是尔雅、说文没有这种说法,这是造谣言,这是诬罔圣人之道。他们说孟子辟杨墨,孔子时没有杨墨,孟子如何辟?因为他们拥护礼乐,杨墨反对礼节,丧重节约,不必三年之丧,而且政治思想与墨子有冲突,不能不辟,但是孔子是「君子无所争」。
攻,原来是治的意思,没有说是攻击。既然是异端、邪教,那就必须攻伐。但是孟子没有说杨墨是异端,而是说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宋儒根据孟子辟杨墨,称为异端。若说孟子所骂的异端,也不是孟子的意思,反而减轻杨墨的罪过。因为异端指小道,并不是禽兽,只是小道而已,这不是减轻杨墨的罪了吗?
子贡说:「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程朱学佛而骂佛,以为佛比杨墨更近理,所以为害更大,有理反而不行,有这个道理吗?孔子没有见过杨墨,也没有见过佛,这种解释是诬罔圣人。
【雪公讲义】
「攻」义。何晏、皇侃皆曰治也,谓学为治。范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玉金石之工曰攻。集说攻击也。
(按):治与击大异,须视解文而采。
「异端」义。集解:善道有统,殊途同归,异端不同归者。皇侃注,异端、杂书也,杂谓诸子百家。公羊传注:他技、奇巧异端也。礼记大学注:他技、异端之技也。论语后录:异端即他技,谓小道也。戴东原集:端、头也,凡事有两头谓之异端。言业精于专,兼攻两头,则为害耳。
朱子集注,宋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
(按):自范氏谓异端非圣人之道,如杨、墨是也。程、朱遂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之解。以后纷争甚繁矣。学者宜详读集释后段「发明」及「按语」,可得以简要结论。
【二.十七】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72)
「子曰:由,」
由,子路的名。我们不知道孔夫子为什么对子路说这章经文,但是宋儒懂,说出其中的微言大义。阿难不知迦叶境界,更不知佛,我们怎么知道!数千年后的宋儒怎能知道孔子?宋儒说,因为子路好勇,强不知以为知,所以孔夫子告诉他,对他有好处。这种见解,我们不可学。孔子说性与天道,性与天道,是分出两条说,宋儒讲性与天道,程朱往往合起来说,叫「性天」,一路模糊下来。宋儒首先开这个端倪。将来或许以佛学讲论语,以论语讲佛学。
「诲女知之乎,」
「诲女知之乎」,孔子说,我教你的道理,知道了吗?知,有读音作「智」与「志」,在这章可就读如「知」这个字。知这一字不简单,若简单,为什么孟子、王阳明讲良知良能?我们不要轻易的说「知」。知是吾人本性的灵知,佛家说是众妙之门,佛法有「离念灵知」,一念不起,不看就知道。如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知,为众妙之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知之为知之」,怎样才是真正知道?听闻以后,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佛法称为闻思修。其中的味道都知道了才能说「知」,否则是说食数宝。纵使吃了,也是像「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笃行才算知道。博学等五层工夫没做到,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是有智慧,才是真知道。
同学们可以学这点,否则让人看笑话,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吾不注解佛经,也不翻译佛经。今人都是小偷,东抄西抄,强不知以为知。你们要学真知灼见,不学真知灼见,便不能往生。不真知,三藏看破也是枉然。
【二.十八】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74)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干禄,求禄位。孔子答复子张,必得广学多闻,天下事很多应尽量学,不明白者不说,你们必须学这点。亲眼见了才说,有疑惑可以从阙不谈,知道十成只说七、八成,谨慎别全说,胡说便是诬告人,造口业。只要说得恰到好处便停止不说,多说会惹出枝叶,能如此者,过错自然少。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多见阙殆」,殆在此勉强可当「危」,不安的意思。所见虽然不少,但还有不安、有疑虑之处,则从阙,不但不说,也不要去做。就所知道的只行个十之六七,不过与不及,「过犹不及」,孔子讲中道,所知道的行之六七,自然会减少后悔的事,办错事就会后悔。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若能说话少过错,行为不后悔,如此去当公务员,便是当到恰到好处。
中国古来讲究禅让,决不像今日的选举。
【二.十九】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75)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
哀公不得意,从这一章便可知道。鲁哀公问,如何做才能使百姓信服政府?你们虽不当国君,但是你的家人信服你吗?你尚且不能服自己家人,何况别人!早上你的心理与下午都不同。
「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举,派使他在职位。举用人第一必须直心,直者,有便说有,无便说无,不欺骗人,要举正直的人。
枉,不正直。「错」是另加安排,枉人不必就换掉,不是去除枉者。若将枉者去除,如崇祯末年就是因为过于急切,换人很多次,所以人们离心离德。只要举正直的人,权位在枉者之上,枉者无作怪,给枉者好名誉就可以了,如此则民服。否则民不服。
你们必须谨慎交友,「毋友不如己者」,否则别人以为你是属于某一党,就受影响了。
【二.二十】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77)
【雪公讲义】
★孝慈则忠句,各解纷纭。黄氏后案曰:「孝慈则忠」。诸家说甚费解,式三谓「孝」当作「(音教)」,谓引导之使人可仿效也。
★按:黄氏所云,本句可通,但与全文不贯,且他本罕见,姑备一说。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细审季康子之三问,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从乃在民。君能庄临,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亲;中则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临之,如亲慈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犬马路人,草芥寇雠矣。举彼善者,教他不善者,民自相观而善;是不劝之劝。此章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旁通,言与文,婉转入微。
★(犬马草芥二句,引自孟子离娄篇:「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引文略为变更,以便解说而已。)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
季康子问孔子,「使民」,使用老百姓,因为大夫有土地,当宰官领导人民。如何能使百姓恭敬、尽忠?若不能做到,如何能使百姓学这二条?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
临,在上对在下,或少数对多数叫临,如临山、临水。对多数百姓与他们见面时,必须庄重,非礼勿言等,临之以庄,对方自然对你恭敬。
「孝慈则忠;」
「孝慈则忠」,有人说,你上孝父母,下慈儿女,则百姓忠,此说勉强可以通而已。各种注解纷纷纭纭,黄氏后案说,孝慈则忠,诸家所注讲不上来,他以为「孝」当作「」(音教),引导人民使人可以仿效,如引导人慈,人民自然忠。本句可以说得通,但与全文不贯通,而且其它本子罕见,姑且聊备一说。
「孝慈则忠」,不必改字,懂文法便懂了,学文法最好学唐诗。孝经云:「夫孝,始于孝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一到社会,一做事就可以说是「中」,孝经为孔所说(以经证经也),孝子应当终于立身,立不是立志,而是立行,身有所成立。向上引导国君成尧舜,向下化导百姓,上致君,下泽民,以显父母。
仔细审查季康子的三个问题,都在使民,教百姓如何敬,如何忠,如何鼓励劝奖百姓,都在使民。使用百姓是谁来使民?是国君,使民在君,顺从国君的是人民,顺从在民,君能临民庄重,而人民自然恭敬。这一处的文法,单说国君而已,国君只要庄重便可以了。今日教人学笑,胁肩谄笑是阿谀的小人。
人民自然恭敬,一方面,以孝教导人民,始于孝父母,中于孝君。教百姓孝亲,首先是教孝养父母,到社会办事自然忠君,忠君就是孝君,好比儿子孝顺他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上者是人民的父母,所以说子民,视民如子。县官是父母官,只有七品,官不大,抚台是大官,但是称县官要称「老父台」。若平时,县官到抚台衙门,见抚台必须跪拜。国君必得以慈面临人民,视民如子,必须拿出当母亲的态度来对百姓,文王视民如伤,那是真心。你们学直心,别弯曲。国君如父母亲慈护孩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是犬马路人,孟子说,君视民如犬马,民视君如路人,毫不关心;君视民如草芥,不爱惜,民视君就如寇雠,当仇人。
这一处的文法有两方面,孝慈是一上一下,上位者教你行孝,乃至忠君,上位者就必须慈,视民如子。
「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第三句如何劝?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人,指第三者,举用那些善者,那一人好就举他出来,让百姓看了效法。「教不善者」,也不说不善者不好,只要去教导他,一边举用善人一边教人民,都是第三者。这一处的文法又变了,举好人又去教不好的人,人民自然相视而劝,这是不劝而劝。这三句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第三旁通,孔子的说法及文法,婉转微妙,懂文法,就能讲下来。
【二.二十一】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79)
你们学一章,若能讲,能领略其中味道,又能改变心理,才不白学。吾懂中国文化,才真懂佛学,懂佛学才懂中国文化。
宋儒满嘴说理,攻击宋儒的人以为四书五经都没有说理,这也太过了。凡有事,就有理,有理就有事,二者不可分。说十三经中无理,就是不对。吾因为读过中国文化,才能以此来读佛学,后来研究佛学,回头再读中国文化的书,才能懂得。宋儒对于经文还不能解,道更是不能了了分明。儒家很昌盛,道反而隐晦,佛家不如儒家昌盛,反而有懂得道的人,不可思议。
「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这都是同一种笔法。
这几段说理的地方少,汉儒小心不敢说,宋儒也说不出所然,所以只说考据。考据吾不说,因为其中有些是臆测的,如诗经中的草木鸟兽,日本有图,但是所画的多不相同。中国人造的谣,多是虚拟假设;西洋的造谣,却是以今日的动物模拟,例如麒麟西洋人以为是长颈鹿。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这段的句读,古来有所不同,宋儒程子说:「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朱子继承,他们以为这时孔子没有作官,而且有理由。书中没有的,我们不说,可以说孔子不出来作官,至于什么理由?不知道。有人问孔子,为什么居住在鲁而不出来作官?如阳货所说:「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孔子敷衍应付,这一章则答的很恳切。你们读一章,必须学一章,否则吾何必受此辛苦,吾老了,你们现在学虽也晚了,所谓「幼而学,壮而行」,但是如今学还可以,将来薪尽火传要靠你们。
「书云」,这一段经文已经佚失,经过秦火到汉代,山东的老伏生,将书经读诵出来,后来又在孔子屋壁中发现古代的书经,用蝌蚪文写的,但是这一节在那一段,已经找不出来了。
「孝乎,惟孝」,这是赞叹语。「孝乎!孝乎!」,就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居家首先必须孝,百行孝为先,这句话语出自孝经的意思。孝顺以外,便是「友于兄弟」,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八德,例如一棵树,孝为树根,其余为干、枝、叶、花,这些都是由孝生发出来。「孝就是孝」,没法说,天然如此,如佛学「性就是性」。儒家最好的字为「善」,佛家是「妙」字,你们必须知道。这二句就是孝友。政治有两种:一者为文化,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就是这二句「孝乎惟孝,友于兄弟」的意思。第二种是法治,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今人只知这个,结果是「民免而无耻」。
「施于有政,」
「施于有政」,在家对长上孝顺,对平辈友于兄弟,就是办政事,出去也不过如此。「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们必须温习,必须能用。书应当温习多少遍后,知道了,自己遇事才能变化。
「是亦为政,」
「是亦为政」,我这样就是办政治,这是政治的根本。
「奚其为为政?」
「奚其为为政」,还有什么算政治呢?孔子的意思就是说,我出去也是行这一套。为什么不出去?有障碍,没有重用。
这一章讲孝弟乃为政之本,自行如此,化他也是如此。
【二.二十二】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81)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考据很多,所考据的不对就不论了,纵使对了也无关宏旨,所以吾只约略说说。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信在八德的中间,特别重要。前一篇说「主忠信」,曾子三省有「与朋友交信乎」,信如何重要啊!人们轻视这个「信」字,差不多都患了这个「不信」的病。学佛受菩萨戒,最难实行的是「不妄语」戒,但是「不妄语」极为重要,一般人都没有看重,孔子以为这个「信」字不可看轻。人若无信,「不知其可」,不知他除信以外还有那一条不错?注意孔子的口气。言下之意,是说其余的都无可取了。这必须在社会上办多少事,碰多少钉子,有经验阅历的人才能领略。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
大车,指牛车。輗,是连接牛与车的木头。小车,指马车。軏,钩住马和车的钩子。
「其何以行之哉!」
「其何以行之哉!」没有这些輗軏,如何能使车子走动?今日之下,就要说车子没有汽油,怎么能使车子行走呢?「何」字,「可」字,用这些字可体会其中的不同意味。
你们要学「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就可以了。但是「信」容易失信,容易妄语,心则不直。你们要谨慎守住信,好好学,便是希圣希贤。
程朱理学也不是没有好话,所谓:「满街皆圣贤」,但是这还是由佛家「众生皆有佛性」而来的。
【二.二十三】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82)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
「十世」,三十年为一世,或者说一朝代为一世,有多种说法。「子张问十世」,问十世的什么事情?看孔子的答复,自然知道子张所问为何,不必重复。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殷因于夏礼」,殷是商代,因为商遭洪水而迁于殷,所以又称殷,叫殷纣王,不说商纣王。因,搜求原因。殷朝立国搜求制礼的原因,原因就是夏朝,在夏朝的礼制中。子张问十世,孔子答夏礼,可以知道子张所问为何。殷的礼乐制度,就是指政治,殷的政治还没开创时,将夏礼拿来参考,殷用不到的去除,没有的则增加,因此定出殷礼来。孔子为周人,为什么知道殷礼?下文还有「夏礼吾能言之,文献不足故也」。
念诵的力量很大,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神奇极了。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公定礼制,也是因于殷礼,加以损损益益,而制成周家的礼制,他制礼的来源,孔子也知道。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其后继周者」,这章书是讲三世,自古以来国家必亡,人也必死,佛家说:成、住、坏、空,正、象、末、灭。后来再接继周家的朝代,也必得要参考周家而定。
今日没有礼乐,刑法用的是外国法,将来国家稳定,一统国家,还得参考制礼作乐。今日提倡三民主义,与四书五经有关系,只是改变名辞而已,若全不要,就是不要民族了。如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不就是四维八德吗?这些不就是「其或继清者」也可知道吗?
【二.二十四】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84)
有人说,这一章应分为二章,吾依一章来解释。
普通人的大毛病,多是见利忘义,见有利的事人人争;见义,牺牲的事就不肯去做。礼记说:「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祭而得福所以愿祭,见义,没有利益便不愿为。因为能得好报,才愿去做。
这关系到君子小人的差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是这章的意义。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鬼与神,合起来说也可以,若分开说,鬼指家里的祖先,神指外头天地山川的神只。「祭如在」就是祭祀祖先,指鬼;「祭神如神在」指山川等神。
为什么中国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讲五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你孝父母,父母对你慈爱,你也必须慈爱儿女,推展出去为九族,九族以外称「无服」,九族以内为「五服」范围。由本身上推五服,下推五服,老师不在五服以内,所以对老师之丧不穿服制,而是心丧三年,因为没有血统关系,中国重视这个。所以同姓不婚,否则为乱伦。天伦,天然如此,不是人造,但是君臣、朋友是人造的,夫妇一半人造的。若不要五伦,那与禽兽相同。所以接续香烟,大有关系,这与家庭与国家都有关系,以「血统」关系来说,「非其族类,其心必异」,没有家庭,国家便不能坚固。夫妇居屋,有孙子就是家,三、二家便是乡党,再组合起来就是国家。
别人的祖先,不可以祭,他自己有子孙,人死后而到丧家吊丧,吊是吊生,祭是与死者有交情,灵前祭拜就可以了。他有子孙,我们可不过问,若没有后人,「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身为朋友就必须负责。若不如此便是谄媚别人家的鬼,希望求得鬼赐福。实在说,在街上也不要捡拾别人的物品,不义之财的原故,不必乱祭希望得福。
「见义不为,无勇也。」
但是这不是叫人做自了汉,「见义不为无勇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平时各有他们的监护人,若有须要帮助的必得帮助,甚至为朋友报仇,为朋友死都可以,这是民族主义,要义务去做。这一句就是「临难毋苟免」,牺牲自己而去做。
勇为三达德的一端,智仁勇,有勇就不要利,只要合义的事就去干,「知耻近乎勇」有耻的人才有勇气。
八佾第三
【三.一】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87)
后面的乡党篇,不能说,是孔子饮食起居的事情,纵使会了,也用不出来,所以不说。
书中所说,不是单指在上位的人或在下位的人,而是一体万用,可对上也可对下,必须能举一反三。
你们必须记住,这些话现今的人不在乎,若不在乎,那就可预知未来的结果了。凡事有因、缘、果,「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是真正中国文化,讲民族主义。西洋人说的话有他的内容,今人用他的名词,但是不了解他的真义,用中国语,说西洋物,望文生义,社会必将混乱。学哲学必须学中国哲学,学庄子也可以,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学这些只会增多怪脾气而已。白马非马,这是分别观。若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就是圆融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凡事不要悲观也不要乐观,我们是人,一切可以尽其在我,干什么像什么,我们都是在梦中,在戏中。我们学佛多年,仍看不出好现相来,因为人格还不足的原故。我们在五乘之中,人格尚且不够,天尚且不能升,其实人身也保不住,若能保住人,来修净土,求往生就可以了,一定要专精执持这一法门,不要脚踏两只船。
你们学论语,对你们学佛帮助很大。做人的根本,凡是初皈依印祖,印祖都开示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敦伦尽分,自行化他」,再来就是「诚心念佛,求生西方」。敦伦尽分是中国文化,真学问自五伦始,五伦有十义。敦是敦厚、加厚、笃诚,很简单却做不到;尽分,尽自己的职分,范文正公每天反省,一天所做的事若不及所领的俸禄,必须第二天补足,这一点你们好好想。
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全国都以为周公不怀好心,欺负小孩,等到成王长大,周公将大位还给成王。周公死后,成王感念周公的大德无法报答,周公既为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叔,成王就以天子的礼祭祀他。其实不可以如此,但是鲁也不能推辞。伯禽为周公的儿子,祭周公用天子礼,但是周公以外的国君如何可以用天子礼?伯禽还有兄弟,传到后来,鲁的后代嫡长子这一支以外还有仲、叔、季,因为伯禽这一支用天子礼祭周公,三家祭他们的祖先也用天子礼。后来三家把持鲁国政治,若在金钱、土地上争还可以,若争用天子的礼乐就不可以。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
「八佾」,吾幼年曾见八佾,每行八人,有八行,八八六十四。吾见曲阜的祭孔,天子礼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季氏祭他的祖先也用八佾。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有二说,都合理,都可采取。
这件事季氏能忍心如此干,忍指季氏而言,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能忍心不干?这是犯上作乱的事。另一解释,忍指在位有权力可以管者,这件事能忍着不管,什么事不能忍心不管?
这一章教我们敦伦尽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黔娄为山东大穷人,齐请去做官,他不愿意去,鲁来请也不去,穷极了,死时所盖的被子太短,盖不住,但是他妻子不肯邪(斜)盖,谨守本分。
【三.二】
三家者以雍撤,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90)
编论语的人有略加归类,这一章仍与上章同一件事,只不过不是同一时说的。
祭孔有六章乐,首为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撤馔时,随舞随歌。祭孔的音乐,起首为大哉孔子,先知先觉,奏咸和之曲,有辞,赞辞必须合乎所祭者的身分。
「三家者以雍撤,」
这一章是说撤馔时唱诗经的雍章,雍章是赞天子的颂辞,撤馔要奠酒,主祭者是天子,辟公是陪祭的诸侯、卿大夫。
「子曰:相维辟公,」
「相维辟公」,陪祭是诸侯。
「天子穆穆,」
「天子穆穆」,穆穆说是美善,很难说得通。应当指温和,又庄严,例如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温和而且威仪充足,又庄严又温和,这是说天子的态度。
「奚取于三家之堂?」
「奚取于三家之堂」,奚,何也。那一条够得上用天子的礼,在三家的庙堂祭祀。无论所说的是什么事,都是由于僭越国君的礼。
【三.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92)
礼乐做什么用?用礼来整齐,使社会平平和和,但是必须有仁。「道之以德」,道德走不上,「齐之以礼」,再以礼来使人们整齐。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仁者,二人,不论办什么事,必须替对方想,妨碍别人就不可干,替对方想就是仁。礼尚往来,彼此互敬,彼此不妨害。
「人而不仁,如乐何?」
乐是情,彼此交换情意。对人不仁,那音乐有什么用?没有音乐,还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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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10: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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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不可以有桑间濮上坏人心术的音乐,从前村中演戏,必须与老先生商量,若有伤风化的戏不许演。乐很能感动人,像佛家的梵呗为清净音,没有喜怒哀乐等染情。今日的洋乐,害人不浅。人而无仁,则礼乐有什么用?
若礼乐不行,则「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如此人民只想免受刑罚而不会有羞耻心。
【三.四】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93)
【雪公讲义】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易字疑是具字。檀弓云:丧具君子耻具。群经平议:戚当读为蹙。礼器篇:三辞三让而至,不然则已蹙。说文:蹙,迫也。言居丧或失和易,或失迫蹙。包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朱子集注:易,治也。引孟子「易其田畴」。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说意皆从顺;惜涉疑改,文献不足,宜待后征。但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则义较长;谓丧与其礼和严敬,不若哀有余也。集注引孟子「易其田畴」一句尚可;其下不贯,则费解矣。
「林放问礼之本,」
林放问得不错,孔子还答复他,可见问的不错。礼有吉凶军宾嘉,吉礼祭祀最重要,这里举吉凶二端以包括其它礼。
从前有五礼,祭为五礼之首。这一章是问礼的根本,孔子执其两端而答复林放。
「子曰:大哉问!」
「大哉问」,人们多是问花果枝叶,你却问根本,真是「大哉问」。祭祀时的酒为白水(玄酒),祭海神、河神,要先祭河神,因为海的本原为河的原故。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上句是奢与俭,下句是易与戚。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看文讲不下去,便怀疑改易为具。礼因为奢华,不如俭省,为什么不如俭省好?因为祭在「诚」,祭神如神在,全在心诚,若奢华便少了诚心。若有诚心,诚是礼的根本,如此就可以了。周郑交质,有人质也无益处,若心诚,白水、水草祭祀也可以。学佛庄严佛净土,佛不希罕好东西,心净则佛土净,心庄严是真庄严。
「易」古来就很难解。「易」,俞琰疑作「具」,礼檀弓篇云:「丧具,君子耻具」,丧事一切具备,君子以为羞耻。从前孝子若丧亲,语无伦次,心思全在父母身上,若备妥丧具,便去掉了哀伤的心。
群经平议以为戚当读为蹙,迫也。意思是说,居丧或失之和易,或失之迫蹙。
包咸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有客来,奏乐;和和顺顺,有礼又恭敬。示,表示。易,和顺。丧与其礼乐和顺,不如哀而有余。
朱注:易,治也。引孟子「治其田畴」,田地有草而除去。这一句还可以讲,但是下文便不能连贯。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种说法的都是从「顺」,可惜涉及疑经改经,文献不足,应该等来日得到其它数据才来证明。
上回「孝乎惟孝」,我们平时说:「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的句法都可以证明。
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这个意义比较恰当。意思说:丧与其礼和庄严,不若哀而有余。
编书的人也是同类的聚合在一起,连续数章都是责备季氏三家的僭越过分。
【三.五】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96)
从前主张钞书,有大用意,味道不一样。这数章都有同类的意思。
亡音「无」,若数种意思都能解释,除非孔子再来,后人无法知道,程朱的微言大义,绝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颜子曾子等弟子尚且不知,何况是其它的人?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这一章有数种解释,吾采一说。夷狄指中国以外,诸夏指周时的列国。那时无父无君,虽有礼乐规矩,却管不住,臣弒其君者有五十余个,所以孔子感叹说:夷狄外国人还有酋长,弒君的还少,虽然不懂孝悌忠信,没有礼义,但还有上下。诸夏有礼义列出来,但是大家不遵守,子弒其父,臣弒其君,没有上下的分别,那礼乐有什么用?
今日的社会就是无父无君,你们能来听,要作难得想,吾讲的目的,为了让你们能改造社会,例如选举选君子,社会就安定。你们听从可以长学问,若不改心理,为德行,只为名利,那有什么用?你们必须学退下去后而省其过,过则无惮改,无过则勉之。
你们往后学曾子,自我反省,为社会谋幸福。若只是长学问,不改变心理,而与外面争名利的人相同,就大失吾意了。
【三.六】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97)
季氏为三家之一,冉有为孔子的弟子,三家为大夫,也有封地。「季氏富于周公」,周公指鲁君,季氏财土都胜过鲁君,冉有、子路都做他的家臣。
「季氏旅于泰山,」
旅,祭祀的名称。祭天下山川为天子,诸侯祭他封内的大山。例如祭孔,孔奉祀官住在台中又是特任官,台中市祭孔的主席是什么人?不是孔奉祀官,而是台中市长,因为他是主管的原故,即使大官也不行。「旅泰山」应该是鲁君,但是泰山比较特别,泰山在鲁齐境内,所以两国都祭泰山,若卫宋等国便不可以祭。天子也祭泰山,为什么?因为五岳泰山为东岳,日升于东方为五岳长,天子祭泰山不是僭分,季氏不是诸侯,为什么祭泰山?太僭越本分了。
另有一说,季氏不至于僭越到如此,鲁君派季氏代表,因为这一章不是讲僭分,而是说奢侈。季氏尚且敢以「雍」撤,吾不信他不僭越,所以这种解释没有根据。
「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
孔子见季氏旅于泰山,就找在季氏家做家臣的学生,问冉求说,你不能救他的过错吗?冉有答,不能,可见季氏听不进去,冉有也没办法。
「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孔子感叹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为什么提出林放?因为林放问礼之本,而且是泰山附近的人,所以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这样文理才通。林放知礼,泰山的神为大神,泰山神没有求季氏来祭。「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这是指祭的人,而且是没有仁义的人来祭,「神不来格」,神不享非礼,神不来享用不合身分祭祀的礼。难道泰山不懂礼吗?
不责备季氏而责备泰山,温厚婉转到极处了。
【三.七】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99)
「子曰:君子无所争,」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今日没有射艺,所以不必考据。这一章的句读有若干种,吾讲其中的意义,重点在「君子无所争」。
外国人讲究争才能生存,今人也争名夺利,而且是明争。自夸已经是过失了,何况毁他!今日的选举,多是自赞毁他,佛家以为「自赞非他」是大毛病,这是学洋人,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这等风气必须换,否则国祚不久。你们别争,中国是礼义之邦,主张礼让,相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争便生名利心,君子的品德就灭了,名锢利锁,争就不能往生。
「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
「集解」孔曰:「言于射而后有争也。」那么不射就没有争了吗?打战不争是无勇,是不孝。从前人打战,不怕死,愿死,怕不死,怕不死就可以不死。
「皇疏」说:「古者生男必设桑孤蓬矢于门左,使人负子出门而射,至长以射进仕,择士助祭,若射不合礼乐,则不预祭。」诸侯进荐能人贤者给国君,先考核射箭。这与打战不同,而是考核如何上下等等,射箭都有礼节,失礼便不行。
两人比赛,败者罚喝酒。每年都有祭祀,有陪祭,陪祭的必须射箭合乎规矩,若不合规矩,连诸侯也会受责而被削地。
「射仪」曰:「射,仁道也,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
「集注」云:「惟于射而后有争,然雍容揖让,则其争君子,而非小人之争矣。」
「其争也君子。」
这一章的重点在君子,君子是学而能立的士人,有一定的目标,在道义上,为利国富民,凡是功利名位,有违背道违仁者,自然不会去争取。
孔子讲「志于道,依于仁」,有违道与仁的自然不去争取,小人则是志在功名利禄。若是关系道德仁义等,君子又应固执力行,并不是不争。对道德要择善固执,力行近乎仁,经文不是说「当仁不让于师」吗?当仁固然要争,老师做好事,学生怎能不做好事?「见义不为无勇也」,对于义的事也不能让人。所以这一章「其争也君子」,更须细细体会。
你们要学「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注重上句与最末一句,中间的可以省略,虽争也不失君子的风范。
【三.八】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101)
这一章分三段,如集释所分,但解释有所不同。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子夏读诗经,其中有三句,二句是诗的本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为一段,重点在「素以为绚兮」。
「集解」,马曰:倩,笑貌,笑的容貌。盼,动目貌,眼活动。这二句是赞叹女子。周幽王为褒娰戏诸侯有「一笑烽火台」,一笑值千金。盼,动目貌,眼睛可以传神,所谓「倾城倾国」,眼一看倾城,再看倾国,再看倾天下。绚,文貌,质是本来,文是文饰。
「集注」,倩,好口辅也;盼,目黑白分明也;素,粉地,画之质也,画的本来;绚,釆色,画的采饰。
(按)这一章,事分三段,其中第一段三句,仅是子夏问诗的意义(诗人做诗的意义)。集解言简而扼要,颇得其体。集注说,口辅目盼也不错,大可以相从。但是将「素、绚」以为是画质、画饰(素之本质,修饰),孔子还没有说画的事情,朱注未免说的过早了。你们学文章必须用心致意,不可像朱注在这里说的过早而没有根据。
因为素只说是人的口与目,为女子的本质,目、口本身长得好。绚是说笑倩盼动的美姿。至于有注解说,可加粉黛、衣裳等服饰为绚,就嫌这种言语有枝叶。若能想到西东二施的颦蹙,自然能了悟质姿的大不同。
「子曰:绘事后素。」
孔子所答只有一句,「绘事后素」。
「集解」,郑曰:绘,画文也。凡画先布上众色再画「白粉」,以粉分布其间,来完成画的文采,画画有这种画法,但论语所说不是这个意思。
「集注」,绘事,绘画的事情;后素,后于素,先用素底再画色彩。引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谓先以粉为质,而后施五采。」素地与素功不同。
(按)第二段是孔子指事喻诗,因为子夏问诗,所以要指出事情来比喻,举出绘的事情来说明诗的意义。素在考工记作「素功」,就是先画五采色,然后绘上白粉完成一幅画。考工记在周礼,可自己去查。礼记礼器说:「素言白地,而后施绘」,孔子所说,是礼器所说的意义。口为素质,笑为绚,笑就如文采。
全祖望氏「经史问答」:「问礼器,甘受和,白受采」五色、五行等,中间为土,而且四方都有土,四方的四角落为土。六月为长夏,在西南,坤为土,所以六月为土的本位。五脏最难治的为胃病,胃在中央,周身把脉若没有胃脉就会死,周身分阴阳,胃有二十五阳,心肝等都有五阳,五五二十五,所以头发黑全是阳气,不足便会发白。五味之中土为甜,所以什么病都可以加甘草,人称「甘国老」,能调和大家不打架,甘加上任何药味都能调和。
「甘受和」这一句是陪衬,「白受采」,白色是根本,画红为红,画黑为黑,能接受各种色采,与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是两回事。全氏又说,古人注解论语,绘事后素引考工记,到杨龟山解论语时,才引用礼器。朱子合起来引用,所以近代人多不以为然。因为论语这一章是指素地,不是素功。
杨氏、全氏所根据,都可以相从。素比喻口辅美目,绘比喻笑倩盼动。
「礼后乎」,杨氏说:「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学之无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意思是说要以忠信为本)
(按)第三段为子夏所悟,忠信为主,礼在质后,忠信是素,礼比喻绘事。
必须再略略谈一下上回说的。吾列出三本注解。集释,集各家的注释,有好有坏,知对知不对,由此可以比较,而后知道其中的意义,这是一种读书法。用此来比较,汉儒注解规矩,程朱有做比较,程子开启以自己意思解说经典的开端。
以前吾讲论语,志在教你们学礼貌,这一次就不是了。有总别二义,先说总,你们以前上学没有学过道,孔子有孔子之道,所谓「士志于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们没有听闻道,既使望道也没有见到。
若懂孔子之道,学佛比较容易。你们有跟随吾学佛三十余年的人,头十年确有往生的人,其次十年则渐衰,后十年便更衰了。佛法有正、像、末法三期,如今好似末法,听闻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工夫,唯有增加迷惑而没有伏断烦恼,因为心不能改的原故。今日犹如蓬蒿满头,再下去恐怕荆棘满头了。你们心理不改,所以吾讲说论语。吾因中国文化而有助学佛,又因学佛而有助于懂得中国文化。吾依经而说,你们是人,要以修身为本,命终求往生,不必再来。
今日毒很多,唯有聪明人能解毒,解毒必须事先准备。准备什么?论语与佛法。可惜的是,你们未能信。共中有不共,必须自己有解药。首先必须找老师,学佛与学孔子,除佛说以外都不听。佛、孔子为我的老师,论语就是孔子之言,依着论语来实行。
其次,你们都有障碍,所以学不入,因为你们的文学不行,二百余注,你们能选择吗?歧路中又有歧路。若文理好,比较能不入歧路,所以必须懂文理,如「至于犬马」章,懂得文理,便知犬马不是指父母。
第三,考据,理能讲得通便可以了,若要穷究他的源头,则吾不能,说了对你们也没用。你们要谛听,吾没有为你们说的,你们不可信,如「礼后乎」章,所讲的意义为礼器上所说的,而宋儒引考工记,有这个道理吗?
八佾这一篇多半采讲礼的事情,礼有五种,最重要的为祭礼,今日用的祭器、乐器等等都已经不是古代的,如何考据?汉儒距离孔子时代才数百年,已经有讲不对的了。我们今天距五四还不远,谁能说明白?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曰:起予者商也」,孔子的意思就是礼器上的意思,礼器云:「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这个意思就很完整了。有人以为忠信与礼是同一等的种种说法,那是无事生非,多生困扰。又有人说,忠信与礼,经传之中有分开说,有合起来说,其实不必争。如素都说是白,但也有分开讲的,有合起来讲的。
我们不必像后儒批评子贡子夏的高低,我们够不上资格批评。子贡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孔子使他更于乐道,而子贡说:「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孔子告诸往而子贡知来者。子贡问的那一章,孔子是直说。这一章子夏说人,孔子说绘,子夏悟到礼,这是横的,竖穷横遍,平等平等。
只就意境高远而论,汉诗不如周的诗经,周朝的诗不如击壤歌的浑论元气。但是就文理的明白来说,当以唐诗为最。你们每天学一、二首诗,研究他的作法,预备将来自己看书,吾就是用佛经的科判、与作诗的方法,研究论语。
「巧笑倩兮」,这一章分三段,其实是四段,首先子夏只举诗经,其次是孔子承接着举绘事,再次则转为「礼后乎」,最后合起来说「起予者,商也」,又合于最初所引的诗经。
【三.九】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106)
若考据文法,大小文章都有起承转合,具有一撇一转。例如:上一章子夏问曰,分四段,最后合起来就可以知道,这一章也是如此。最后一句都合乎开始那一句。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三代为夏商周,自夏开始,文化渐渐有统系。夏家的礼仪,孔子说:「吾能说之」,可见孔子书读得多。夏已经亡了,周朝立夏代的后人于杞,祭祀夏代,孔子到杞查考夏代的文献。文化有什么人知道?有人知道文化,这种人叫献,所以说「文献」,指知道文化的贤才。杞地的人不足以当凭证。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殷朝比较接近孔子,孔子也知道殷文化。我们已知民国元年的事情,能够见到明、清的事情吗?孔子能说殷代的礼仪,但说了谁信?要有证据,宋为殷代的后人,但是要有学问、才能、能知殷朝国家文献的人很少了,例如汉代的老伏生。若果真有这种人才,就能证明孔子所说,没证据便有疑惑。
这一章是什么意思?吾可以说说,但是不是孔子的本意不得而知。文献与民族主义,大有关系,否则是数典忘祖。佛法在世间,有多少年了?有文献在,依众圣点记,就可以知道。
中国翻译经典,在汉朝以后,但是在周代以前就有众圣点记这本书了,可以作为文献证据。但是在现在有用处,今日台湾的文献有几人知道?三国的吴曾在台湾开辟过,再早就不知道了。如今大陆沦陷来此,其实是一家人,文献与民族大有关系,今日的台湾人都是从前的内地人。
你们要自重,要深入学问,才能有所作为。
【三.十】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108)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
禘为祭祀的名称,吾没有见过,注解所考据的很多,吾不信。因为汉代距孔子大约千年,也没见过,五四运动至今不到百年,你们还不知道,纵使真知道「禘」,如他们所说的,五年的大祭,祭天、祭太庙,既使知道禘的意思,你往什么地方祭?今日故宫里的祭器很多,你们知道它的名字吗?以佛家来论,乐器就很多了,密宗的音乐,今人也不知道。
灌,有二种,一者奠酒,在当日三献后,撤馔时行灌礼。二者明日祭祀,前一天宰牛,在正午时,摆香案,不奏乐,有行牲官祭,吾曾当过;行完礼,以酒灌牛耳。这章是在初献的先前。今所说灌究竟指什么,不知道。
今日救死都来不及了,那有余暇考古?最急切的,在于学以致用,若是考古的学问,那是太平时候的事。
「吾不欲观之矣。」
禘祭,自行灌礼之后,孔子便不想观礼了。
研究这一章有什么用?这一章确是有所为而说。禘礼是天子之礼,鲁国也行禘礼,所以孔子说不愿看。从前不教有三,无后为大,鲁国本来是传儿子,到僖公时传给兄弟。诸侯宗庙五祖,天子宗庙七祖,一个宗庙之内,中间为始祖,左昭右穆,辈份不可乱,祭祀时要一一有次序,不可嫌麻烦。到僖公时就乱了昭穆次序。有注解说,既灌以后,本来是恭恭敬敬,到此便疲乏懈怠了,其实这是托辞。
不论什么事,不可以越礼,不可乱了次序,该做就要做,不该做就不做。从前商人为四民的最末,但是商人也知道「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你们要学「动物归原」,一乱就亡了。有次序,依规矩,就可以往生,否则歧路之中又有歧路。
【三.十一】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111)
凡争执大的章节,有作讲义解释,没有争议的,便不作讲义。另外有注重考据的章节,吾也不费事考据,因为讲的听的都难,初学的人没有这个眼力,而且对于实用也未必有益。例如孔子对于夏殷的礼,都能说,但是因为文献不足够证明,也没有办法。读书必须注意这一点,不宜呆板。
禘的意义,我们不能清楚知道其中用意,只好随从古人的说法,不敢强作主张。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
有人问禘礼是怎么个办法?子曰:不知也。
孔子懂,却不能答复,问的人不够程度的原故,因为祭祀的人就不懂禘礼。
「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若知道禘礼是怎么个办法,那对于天下就像这个(记者说:指其掌)。「示」表示,摆在眼前。
「指其掌。」
指掌是什么意思?一般而言是容易,这一章不是如此解。孔子自己说「不知也」,后人怎能说「知个禘礼便能治天下」?这种说法不可跟从。
祭的人连礼器都不懂,何况是禘礼!什么礼器有什么用途,分量如何,都有一定。
只要牢牢记住就可以了,不必妄作聪明,不知而强作注解。
【三.十二】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112)
这一章的官司也打得很大。上头无祭的对象,推论下句说的是神,上句说的必为鬼,家中祖先,名鬼,也称神,外头的也是如此。
吾讲了半天,你们不开智慧,什么原故?私欲重的原故,昨日讲经讲四种作意,当知「见」为最重要。唯有将私欲放下而后可以开智慧,开智慧而后知见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祭鬼,要恭敬,是报恩,本分中应作的事。祭,得福。佛家明说有鬼神,儒家则不说鬼神,但宋儒硬说无鬼神,所以受很多人骂。参加祭礼要想得降百福,必须斋戒,斋者,斋心,心中唯有这一件事,无他念。你们吃素,并非吃斋。祭时「如在」,这个就是观想,不论到那儿,「观想」祭时鬼神如在目前,靠观想的力量,如祭关公时,眼前就是关公。你们烧香,如打电报给佛菩萨,要观想,才得感应,所谓「神其来格」,如此,早晚课才灵。
上祭鬼,下祭神,祭祀不是祭自家的鬼,叫谄,外神也祭为谄,故孔子说:「泰山不如林放乎?」用这话来说季氏的谄而无礼。祭什么,行什么礼,有一定的,而且祭时须全神贯注,故孔子说他祭一定得福,我祭则得福,我战则克。
「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如上祭祀场面,他当作主祭,但是或许忙,或生病,由我代表,他没参加祭祀,则这一场祭礼像没办一样。看看人家的诚心。
怎么如不祭?吾学佛,故懂中国文化。自己不参加,就是没祭。他人如何观想法?所祭的对象如在目前,才能感召,别人代替则祭不如在,神不来格,不等于不祭吗?
阿弥陀佛,光照十方国,无奈你不接受。
【三.十三】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113)
我们的笔很拙,若是我们来写,必定先叙述一段事实。但是这章经文一上来说王孙贾问,怎么回事,下文便有解答。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这句「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不是王孙贾的言语,或许是古人的话,或者是古言语。若王孙贾自己的话,必不如此说。只有师长对下辈可以这样说:「何谓也?」朋友平辈尚且不可,对上辈更不可以。
孔子在卫国,值逢灵公的时候,灵公非常恭维孔子,但是没有让孔子出仕做官。南子召见孔子,想借孔子的名声,其实另有私心,何以见得?否则何必邀孔子一起出来游街。这一件事有人了解,有人不了解,子路就不高兴,王孙贾,何许人也,他自然了解。王孙贾这个人极会钻营,灵公极听信他,凡事以死的因果来权衡,但是这一次他就误会了。
这个时候孔子没有出仕,王孙贾以为孔子是走内线求官,所以问:你想作官,没找对路线,找南子行吗?但是不能直言:你怎么放着我王孙贾呢?所以用比喻。
从前居家坐北朝南,西南角是房子最尊贵的地处。又有人说家有主祀的神,叫奥神,是住宅的神。又家中必有灶,有灶王,今日已撤差了,灶王最小,但是权力大,他生火才能吃饭,不生火,就无法煮吃的了。
媚,巴结人,说好话求人。当时有句谚语,与其巴结奥神,官位大,还不如巴结灶神呢?就如唱戏的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送红包,先拉线。王孙贾假装不懂,问孔子。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孔子也明白,答话也装胡涂。
办事答话,靠平常练习,要当机立断。
「你说的话,不对不对」怎么不对?对方不问也可以解释。
若得罪了最高的天,向谁去求祷呢?
这话一点也不错,必须分治世乱世。你们到机关做事,受过教育,知道贪赃枉法不好。若到任以后才知道长官贪赃枉法,这虽是长官的事,你也要有眼力,长官多少要拉拢你,或给予你利益,他以为天下人都好利,如果你一上来不接受,但是你是部下,接受了又良心不安,怎么办?财是胡涂虫,贼怕第一次,久了就成习气。这时必须当机立断,一走了之,否则破家败名。这只是世法花报而已,还有果报呢!脱得阳间罪,如何能脱得阴间罪?
【三.十四】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16)
这章说政治,儒家的学问,在于政治之学,因为人道敏政,必须求人民公安。
文,表面的制度,包括一切制度。凡事「不到与过」都不行,难得的是「中」。孔子是圣之时者,无过与不及,恰到好处。文,表面;质,本质。质够了,没有条理也推不动,文质平衡了,好不容易,例如政平讼理,这好不容易。文高了,质未到,文太复杂,例如今日的会计法,就是文太甚,反而不清楚。赋税法太复杂,人民不会纳税,漏税的人自然很多。质太过,手续不完备也不行。
「子曰:周监于二代,」
孔子谈政治,要文质相平。秦法繁苛,文太过。高祖入关后,约法三章,百姓大悦,若只此三章,不能有四百年的天下,只有质而已,后来萧何再制律法。若法律只有三章,一家小店也弄不清楚。六经、十三经都是史,史都有因果报应。所以周参考夏商二代而损益之。监,考察的意思。
「郁郁乎文哉,」
「郁郁乎文哉」,文,文化;郁郁,无过与不及,到达和的时候。所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可是文王一完了,也不行了。
「吾从周。」
孔子说,若我从政,则跟从周的办法。
世间法,可以直报怨,君子不为已甚,过甚了,就会出大毛病。
【三.十五】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117)
这一章有起承转合,要细细按着层次。
「子入太庙,」
孔子所进入的太庙,必定是鲁国的太庙。
国家一建立,先立太庙,鲁国的太庙是周公庙,按时祭祀,不举行祭祀时,庙门关着。
「每事问。」
每事问,问事与器。孔子尚且每事问,宋儒却说都知道,可以相信吗?真是狂诞。
祭太庙时,如何能每事问?祭祀时要清净庄严,讲究肃敬,执事不许移动,这时如何允许闲人发问?这一章必定不是在祭祀时问,大概是在演礼时。史记世家太史公曰:「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曲阜儒生每月得演礼几次,否则就忘了。
「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
或曰,不说那一个人说的话。孔子是名人,孔子的学问,人们都知道,孔子是实至名归,不求而自得。若不要名,唯有逃名,跑得远远的。
「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封于鄹,所以说鄹人。鄹人的儿子,指孔子,避讳,以免直称孔子。鄹人之子以懂礼闻名,为什么要每事问?谁说他知礼呢?有人说:你问,当然是不懂,知道了何必问?这个说法似是而非。
「子闻之曰,是礼也。」
「子闻之曰,是礼也。」这是结语,孔子听了以后说,是呀!我每条问,这就是礼呀!孔子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孔子的修养,我们必须学。
演礼与祭祀一样,只是容貌不同而已,演礼重在练习。孔子前往观礼,正是「学而时习之」,也是「传不习乎」。孔子答话不亢不卑。
【三.十六】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120)
论语原来不是一时说的,也不是一人的笔记,更不是一篇文章,但是编论语二十篇的人也曾归类。例如八佾这一篇,说的都无法讲,这篇都是说礼乐,礼有三礼,不懂三礼如何讲礼,乐就更难说了。我们都不懂礼,听这篇很费事,我们重视实行,懂这个礼也不能行。礼乐有颂诗、有吹弹歌舞,礼乐都是国家所制定,今日反共第一,所以还未制定。诗是乐的词,今日国家也还未制定,如何歌颂?
这一篇是孔子的时候,礼乐都乱了,孔子说的都有用意,没用意不会随便说。吾不得不讲,你们知道书的皮毛就可以了。在孔子时代,论语说的如同报纸,当时人听闻后,知道不合礼,就会改,有部分的人不肯照着改。今日有所不同,必须合乎今日的用途。考据不可错,但是考错的地方很多,对的很少。从前只依据朱子的集注,不辨好坏,以错为正,其实多半是错的。但是为了参加国家科举考试,人们也还是遵循朱注。今日学论语是为了学问,但是注解有二百余家,如何看?你们对于文句也必须知道,不是学制度,而是学文字,学了不是去治别人,是为了治自己,知道其中有不合礼的地方,我们也不去做。
你们学佛,知道禅净本一家,禅主悟,起疑悟后才看经,未悟以前不许看经,净宗没有明说要悟,其实论语也必须悟才能领略。你们修净土法门,除了学成老太婆以外,还必须悟,否则既不是上智,又不是下愚的人,那往生就无望了。证大圆镜智才得到无分别智,老太婆就是无分别智,这个话若听者没有实在工夫,无法对人说。所以你们必须学悟,论语也是如此。看看「射不主皮」,注解有多少,吾须挨着看,然后裁决,其中有很多废话,但是不得不看。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秦始皇、李斯也知道书害人,所以焚书,若读书不会悟,那秦始皇、李斯不就是跟孟子学的信徒了吗?
民国五四运动以前,生男孩悬弧,生女孩悬帨(帨,佩巾),男子必须学射箭。射可以观德,国家以射选拔人才,每月练习射礼,会射礼的人,祭祀时才能当陪祭,祭祀完毕可以分到胙肉。鲁受齐国女乐,孔子必得等到祭祀完毕,没有得到胙肉才肯离开鲁,并不是孔子穷的想吃那块肉。
「子曰:射不主皮,」
乡射为文射,还有郊射,那是武射。射箭必须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再观察他射箭的礼貌,合不合乎礼貌。第三再看主皮,看射到皮靶的位置。文射只要「中的」射中目标就可了,不中也不要紧,礼都周到了便可以。从前用布当箭靶,后来改用皮,着重射箭有没有贯穿皮革,郊射就必须贯革。这是乡射演礼,礼乐射御书数是读书人应该练习的艺术,不须要贯穿皮革,贯革是坏规矩,一条不合规矩开了端,往下条条都坏了规矩。
考据不能不要,不能不考,但不能深信,只能当作有此一说而已,可以存疑。
孔子说,射箭不主张贯穿皮革,全在文饰的礼仪上。
「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科,等也。因为每个人的力量不同等的原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今日的鞠躬,多是鞠项而已,没有敬意,心中不恭敬人。今日学校只是鞠项而已,你们想想,这样做合礼吗?今者学界的人,反不如武夫纠纠的老粗。
【三.十七】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121)
今日没有这个了,子贡那时,也已经不行。现今有日历,比以前算是退步了,这是就乡下百姓来说。乡间都有供灶王爷,上面有灶王爷的像,下面有十二月分,有天干地支,有二十四节气,有这些个,一年的节候就都知道了。现今的日历没有,不是退步吗?再者凡是读书的家庭,都有黄历,这是国家钦天监所制订的,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中华民国六十年来,有两次的过年时间都乱了。从前「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就必须杀头,因为误了民时。「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没有日历便不知过年了。
从前的君王颁布「时宪书」给诸侯,诸侯藏在太庙,正月初一,百姓会供一只生羊给诸侯。这一天,诸侯到太庙告庙,再上朝开会议,宣布这个月的政务,第二个月也是如此,月月都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大作用,诸侯先拜太庙,再上朝,宣布政事,假如不拜、不上朝,诸侯便各自为政了。周幽王、厉王就是如此,所以国乱而亡国。鲁文公时,有闰月,有病没有告朔,没有上朝,后来没有病了也懈怠不告朔,不上朝,所以有三家之乱,凡事都是自找的。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很多年都没有告朔,但是这话很难说。鲁文公虽然不告朔,不上朝,可是送羊的人仍然照每月送来。子贡禀告孔子,不如废去告朔的饩羊。有人以为子贡爱小财,其实不是,子贡有他的用意。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孔子说:端木赐!你爱惜羊,我爱惜礼。有这只羊就知道必定要告朔、上朝,这个礼还没有废除。如果废去这只羊,那连告朔的礼也都不知道了。
我们不是天子,也不是诸侯,对国家帮不上忙,唯有少为国家添麻烦,就是爱国,这也是理所当为的事。
【三.十八】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124)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看这一章书,可以知道大家都乱了礼,大家多不合礼。孔子所说有如禅话。人都不讲礼,孔子不仅教人行礼,孔子自己就是尽礼。自己先做到再说人。
【三.十九】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25)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这必定有缘故纔问。定公问,君使用自己的臣子,臣事奉自己的国君,应该如何?
「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
孔子回答说:国君在上,要按国家的规矩办,不可乱指挥。例如年岁好时,用百姓一年可以用三日,不好时一年只用二日,再不好时就只能用一日。又如对待老人的待遇,要像对待年轻人,而且更加超过,尊重老人。用人的时候,老人不做粗工,处处要替百姓想。
「臣事君以忠。」
「臣事君以忠」,当公务员,迟到早退,开着电灯领薪水,这算是尽忠吗?
「君使臣,臣事君」这有两方面,若君使臣不以礼,臣必不会真心办事。若是臣不能尽忠,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国君?
没有读书的人,与真小人,情犹可原,既然读书是君子,如何能如此?这些讲了都可以自己受用。
【三.二十】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25)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
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易经起首也说「乾坤定矣」。中国注重五伦,一人为匹夫、匹妇,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一夫一妇名「室」。易经这「定」字很好,八卦有老阳、老阴、长男、长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共八口之家,五伦规矩定了之后,不再更改。从前嫁女儿时用茶叶,就有不再改嫁的意思。(案:因茶树不能移植,必须用种子种植,所以以茶叶做礼物,祝种植不移之子,暗寓女子坚忠不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前朱买臣因为休妻,而被废头名状元,社会上也不理他。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兄弟,这是天伦。结婚,要得一有德的好女子,如齐宣王娶无盐女锺离春,就是因为锺离春有妇德,娶得有德的妇人,然后可以教国人。周朝八百年的天下,是太太帮助的,贤内助很重要,所以文王思得贤女帮助治国。夫妇是伦始福源,不可以随便。「乐而不淫」乐得后妃之贤,不是因为后妃长得漂亮。这是幸福的源头,岂可随便!
「哀而不伤。」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是忧虑国家有谁能来帮助治理。参差荇菜,是采荇菜供太庙。
哀,哀贤女未得,哀国家还没有得到贤才。
诗经三百篇的第一章就是「关雎」这一章,大家可以学学。
【三.二十一】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128)
【雪公讲义】
○哀公问社于宰我,至曰使民战栗。
「郑氏」云:田主。主、社也。
「邢疏」:先儒或以为宗庙主,杜元凯、何休,用之以解春秋。
「拜经日记」经文明云「使民战栗」:以社稷为民而立,故曰「使民」;若「庙主」,与民何与?
「潘氏集笺」读书证疑,引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
「半农礼说」谓:树主、木主,必兼两义。
(按)以上各说,只就一「社」字,纷争若是,迄今不已。究以何说为正?后人各附各非,议论繁杂,歧中生歧。若细绎全文,似以「社主」可从。拜经日记所云「庙主与民何与」,义极分明。且哀公、宰我问答,非初建国立社,何能不知树主之理?隐然有寓意焉。
「苏子由古史」: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
「容斋五笔」:「使民战栗」为哀公语。又曰:或谓「使民战栗」一句,亦出于宰我;记之者,欲与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
「韩非书」言之详甚,可参。
(按)据上诸说,于此章各解,大有借镜,可洗宰我千古之毁;而孔子之答宰,亦知非各注者之儱侗语矣。
○子闻之曰,至既往不咎。
「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也;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事既往,不可复追咎也。
「集注」:遂事,谓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按)苏子由古史、容斋五笔、韩非书诸记,此章经文,大有事在。孔子曰三句之解,包与集注,语皆含混,殊无义意。窃以初句谓哀公失政,三家僭越,局势久成,不可复说。次句宰我进谏,无补于前。三句孔子自谓宰我言虽失宜,然既往矣,吾亦不再咎也。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乃孔子所训;今知宰我所答,恐不如是。
「哀公问社于宰我,」
注解有人骂宰我,开了杀伐之心,另外也骂宰我昼寝,这不可以。
国家有宗庙社稷,社稷露天,可得风云雨露的气。社有二种:
一说,社为田社,社主坛所埋的祭物,自古就有安社稷坛,如封禅,祭泰山,埋玉等。社有「主」,这是社稷的木头。社主要用那一种木头?不一定,看在那一个地方祭就埋那一地方的木头,就当地山上长的树木,用这个树木做主,后来也有埋石的。
二,社有人以为主是宗庙的神主,神主用木,普通都用栗木为主,也有少数富有的人用檀木,就古代而言这不合礼,不必用好木。
今采社主的说法。社主称主,庙主与社主不同,这一章是哀公用社主不是指庙主,若指庙中神主,那与百姓有何干?鲁哀公为什么问社?宰我所回答的四句,其中有用意,宰我、子贡都是言语第一的贤哲。论语为孔子与诸弟子问答的记录,都是有所为而发,不是无因妄发的议论,否则岂不是神经病吗?当时鲁国政出三家,鲁哀公不能作主,也无法做主,因为鲁国的社稷坛遭受火灾,哀公趁此问宰我。有如参禅,指这个说那个。
宰我的言语、武功都好,曾经领兵战胜齐人,是文武双全的人。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宰我知道哀公问的心意,但不敢明说。孔子说话含蓄,孔门弟子也是如此,往后吾也含蓄说话,你们必须善听。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宰我答三句,上二句陪衬,重要在「周人以栗」。而且恐怕哀公听不明白,再解释说:「使民战栗」,使百姓对国家害怕,要使三家战栗。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为什么周要埋栗?曰:「使民战栗」,有人主张这句是哀公所说,所以说「曰」。这是懂文法的说法,但是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在苏子由的古史、容斋随笔说的很详细。
「孔子闻之曰:」
可见孔子不在眼前,宰我没有与孔子商量,孔子听闻后说。一般注解以为孔子责备宰我,而且认为三句是一个意思,有如「一个孤僧独自归」的重复啰嗦,孔子会作这种文章吗?并不是如此,因为孔子为宰我的老师,老师与学生说话,不是这样的口气。经文中的谏,是以下对上才叫谏。
「成事不说,」
「成事不说」这个话很含蓄,事已成定局,不必说了。这是说哀公失政,三家僭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再说有什么用?
「遂事不谏,」
「遂事不谏」,这是宰我进谏哀公,劝哀公立权威惩罚三家,但是事情已经顺遂三家的心愿了,事先为什么不谏?再谏也于事无补。
「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咎,一说是指哀公与三家的大错误,不必再责备了。另一说是宰我的咎,宰我为哀公出主意,言语既已说出,不合时宜,虽然失言,我也不再责备宰我了。
那就不管了吗!若不管,孔子又何必说「三家者以雍撤」等话?又何必堕三都?这是因为宰我所说不是时候。孔子的办法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办事不成功,又害人,那有什么用?
孔子说话和平,宰我说话不和平,孔子也想削去三桓,不是不管,而是不须要再谏,谏了无用,可以另想办法。古事今办,可以做前车之鉴。
【三.二十二】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133)
孔子必定是有原故而说话。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当时候管仲名声大,齐强鲁弱,有人说,齐国有管、晏的王佐之才,以为管仲有王佐的大才器,所以孔子说:「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俭乎?」
有人听到孔子这句话,以为器小格局小必定是节俭,所以问:「管仲俭乎?」。
「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孔子也不承认,说:「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三归的说法有很多,其中以三处住宅比较妥当,管仲有三处归宿。而且「官事不摄」,摄是兼差,家臣各司其职不兼差,一切事都具备。「焉得俭?」管仲如何称得上节俭?因为管仲声名太大。
从前的出家人先读中国书,再看佛经,再到北京礼部受戒,才住丛林,所谓「天下丛林饭如山」,内地的丛林规矩极为严格,超过儒家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曾国藩见丛林用斋无人咳嗽,比军队还整齐。如今丛林的规矩如何?古代丛林规矩今日已经不复再见,外不净内如何有净?今日三坛大戒一锅热,没有丛林的规矩,不足道也。
我们修净土法门,其实佛法都要「净」,唯佛一人居净土。学论语有助于学佛,因为成佛要以人天为基础的原故。
「然则管仲知礼乎?」
又有人以为三归是国君所赐,长者赐不敢辞,所以问「然则管仲知礼乎?」管仲应该是因为懂得礼节吧!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
孔子再回答这种误会。孔子说「邦君树塞门」,古时候的规矩,今日已经变很多,例如鸿门宴中的「项王按剑而跽」,跽是长跪,日本如今还保存着,台湾也还有树塞门,门处有木头当屏风。屏,诸侯设在门外,大夫设在门里,这是礼貌。邦君应该有屏设在门外,管仲为大夫也可以设屏风,但必须小一些。但是管仲树立的屏风与邦君一样。
「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邦君有反坫」,坫是两楹间的土台,可以放酒器。国君用反坫,普通人就放置在桌上。反坫,是表示尊敬。至于反坫如何造,考据也不准确。「管氏亦有反坫」,这与贫富无关,与礼有关,管仲有反坫是僭礼,所以孔子说:「管仲知礼,孰不知礼?」。
另一时候,孔子又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孔子认为要是没有管仲,中国便亡国了。或许有人误会,孔子说话矛盾,其实孔子说话是一以贯之,会说不如会听。
听这章经文,必须举一反三,知道如何对待人。人有长有短,古人说「君子各有其长」,若直接说就是人才有长有短,全短为小人,全长为圣人,这两种人很少,多数人是有长有短。孔子说:「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贤者就要鼓励他,不肖者可以引诱他走上好的路。所谓「盖棺论定」,活着时能不变心的人极少,唯有到死时才能论定,不能一概抹杀,否则不能得人才。所以孔子说「吾未见刚者」、「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永远不变心,要有好大的学问!全天下无道很久了,恶的人要摈除,善的人要嘉奖,为的是给人留一条自新的路,有劝告勉励的用意。
【三.二十三】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136)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
大师的「大」,音如字,音太、大,都可通。乐师有大师、小师的分别。朱子改成太(三公中一),其实是大。孔子自卫反鲁,制礼作乐。
你们寒假可看阮元十三经注疏的诗经。先有乐再有礼,七情都不是正常的态度,所以天下大乱。中庸说:「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七情要用礼来节制。病由于七情,爱为主因,有爱才有喜,不爱就恶。因为爱,有人来讨取便发怒,故楞严经说:「爱为生死本」。乐能调和七情,使心情中正和平。这一章很难讲,因为现在的热门音乐,靡靡之音都是令人死的音乐。
「始作,翕如也。」
始作,开始演奏。奏乐不是一种乐器,例如平剧有连奏,祭庙为合奏,又例如祭孔有歌词,唱「大哉孔子」。各种乐器都必须同一个音,如琴用「宫」,其余乐器也必须用「宫」,笙则是连续不断,其它乐器则有板眼。
「翕」,鸟的翅膀有两个,两个翅膀合飞为翕。刚演奏时,如鸟的翅膀原来是止静的,演奏以后才徐徐奏出。
「从之,纯如也,」
「从之,纯如也。」从,音乐发展开后。例如吟诗首字不入韵,到第二字才合起来。纯,丝清一色为纯,乐曲一放开后,笙管琴瑟都是一个音。吹「宫」,就都是「宫」,不是一种乐器吹一个调,但是有笙管箫笛的不同。若说是异,则所有乐器却都是同一调,例如「商」调,所有乐器都奏「商」。音乐的道理,只可与知者说,所以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皦如也,」
「皦如也」,有如日的洁白,又如石的清楚,虽然同一调,但是各乐器的音都不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绎如也。以成。」
「绎如也」绎,抽丝。丝越抽越长,绵绵不断,音乐演奏到最后有尾声,唱了尾声,还要弦外有音,余音袅袅。
做人、说话、作事、对朋友,都可依这个办法。朋友久而敬之,朋友数,斯疏矣,要留空间,死后仍是朋友,如杜甫对待郑虔的诗云:「九重泉下尽交期」,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就是「绎如也」。做事也是如此,要图长远,例如诸葛临死时,还安排蜀汉的国事,就是要绵绵不绝。
【三.二十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37)
八佾篇多是说礼,所以很麻烦,吾只说取其只一种说法,若一定要详细考据,纵使考得正确,今日也用不上。吾每说完一章,必定会说我们今日应该如何学,大家必得在此多加致意。
「仪封人请见,」
仪,卫国地方,现今河南的地方。封人,做官的人,是什么官今日已经不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提到仪封人的姓名?因为他是一位隐者,自己不愿意露出姓名,他也是高人,不肯显露名字。仪封人,人想见他他不愿意见人,孔子来到此地,他却想见,可以知道他的为人。长沮、桀溺耦耕,以及孔子的老友原壤,他们其实都是高士。有人以为孔子骂原壤,这是读书不通的原故。你们学习论语,实在是能帮助学佛,但是万万不可贡高我慢,学了佛后就轻视儒家,目中无人。孔子也不轻易见人,大家必须揣摸这里头的文字。
「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
仪封人请求见孔子,说什么话?「君子之至于斯也」,凡君子来「仪」,「吾未尝不得见也」,我没有一次不得拜见的,读书必须有这种眼力。因为遇到挡驾,才说这个话。
「从者见之。」
「从者见之」,随从孔子的弟子才领着他去见孔子。见到孔子所谈的内容没有说,因为没有知道的人,所以文字也没有记载下来。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
出来,跟孔子的随从弟子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看口气这也是老先生的派头。吾看这一章的文气,仪封人见孔子出来后必定有问答。你们随从孔子的弟子不必忧愁,「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们所忧愁的不是名利。孔子周游列国,到处讲演,当时天下乱,孔子志在救度众生,你们犯什么愁?
丧,丧失,患愁丧失了什么东西?有注解说,孔子丧失官位,以为做官才能行道,大错!不是做官才容易行道,反而做官不能行道,但是没有辅助的人道也行不通。孔子的圣贤之道没有人愿意听,孔门弟子所忧愁的是大道将丧,孔子说:「天将丧斯文」,忧愁大道不能通行。
周朝十一月(子)为正月,殷朝十二月(丑)为正月,夏朝一月(寅)为正月,今日说夏历,就是建寅。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天下无道久矣」,天地人都无道,冬天开桃花不是好征兆,冬掌收藏,冬天开花就是冬官失权。书经胤征曰:「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铎,金口木舌,叫木铎。每到正月时,遒人掌管宣布国家政令,以木铎在道路上巡走,宣扬政教,夏商二代都是如此。
这时候周天下的无道很久了,「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将,将来、现在都没有人听,道就不能传,现在传道也没有人听,将来才有人听,本国也不能用。孔子为鲁司寇,齐人馈女乐,孔子行,秦火后,到了汉代,儒家才通行。数千年以来,都是行五伦,直到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为止。
圣贤之道,万古不冥,万世灭不了,今日的批孔,吾也不患愁。今日也是无道,这是今人倒霉,不久将来大道必定再行,那是谁来再传孔子之道?你们应该思之,思之。
【三.二十五】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40)
这一段关系着音乐。国家稳定后,先盖太庙,再建社稷坛,民为邦本。再者国家必得有礼,制礼必得有乐,太庙的乐最重要。祖先是立国的根基,所以要立祖先的庙。有太庙就有祭礼,祭礼为吉礼,祭祀时歌功颂德,用的礼乐必须与事实相符,诗经有风、雅、颂三种体裁,颂就是祭宗庙的音乐,各国都有比较。所以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诗都是办政治,那里是风花雪月。到了今日,连风花雪月也不会了,诗亡然后春秋作,今日春秋也亡了,因为今人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笑骂也不行,只有用原子弹才有办法,要想不挨原子弹唯有改心,而且仅仅台湾改还不可以,因为天下无道太久了。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韶,吾未听过。若说韶乐是「翕如也,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现今的人听了,必定也不会喜欢。今日寺院的梵呗也不如以前了,从前板眼规矩,今日玩花样,有如打花鼓。
乐由时令而来,要配合节气,冬至阳生春又来,在冬至这一天黄钟管的葭灰会飞起来。冬至日是黄钟,属于铜中最重要的,所以黄钟是纯阳的音。不懂六律,不能正五音。黄钟大吕,依黍(豆子)排定十二个月,有六律六吕,「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再配以宫商角征羽;再配五脏六腑,心肝脾胃肾,所以乐可以调和七情。从前朝廷有六部,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春官是学官,秋官则是主刑杀。
孔子听韶乐,韶乐是舜王的乐,很美,「又尽善矣」,佛家的「妙」字,儒家的「善」字,都是极至极尽的好,孔子称赞韶乐尽善到没话讲了。
「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武,周武王的乐。夏、商及周文武(文武合为一,父作子述,父子相续)称做三王,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以臣礼事奉殷纣王,到了武王才讨伐纣王。这一章有笔法,尽美矣,是政治好,未尽善矣,是没有完全好。因为舜王禅让得天下,武王是伐纣,在孟津会师,用干戈得天下,所以没有尽善。
若如此说,那汤伐夏桀、周武伐商纣,吊民伐罪,不可以吗?不是救民于水火之中,顺天应人吗?孟子说:「民为贵」,孔子也说:「民为邦本」,但是孔子温和,孟子就说「吾但闻武王杀一独夫,未闻弒君也」,孟子说的也不算错。从前有人以为这一章经文是孔子责怪周家伐纣,这是书呆子的注解。
学这一章必须知道,祭太庙时的乐,在于歌功颂德。韶乐歌颂舜办的政治,说国家如何开国,说如何作揖礼让,一切都好,宫调比较多,商调比较少,自始至终乐曲都是平平和和。若武王的乐,讲文王视民如伤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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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21-8-28 10: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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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和和平平的宫调。但是唱到纣王的无道,文王武王为救民于水火,于是兴师讨伐,而纣王抵抗。为了减少伤害人民的性命,速速杀了纣王,因此乐中不免有商调的杀伐之声,所以孔子说:「未尽善也」。但是这也不会伤了文武的圣德。
【三.二十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141)
「子曰:居上不宽,」
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地位,在家中、出外都有上下的差别。所谓「平等」,不是现今人们所说的平等,如今的人讲平等是视父如兄,称呼为大哥,父亲称呼儿子为老弟,现今的人以为这是「父子平等」,这是邪说。
日有盈昃,月有圆缺,天然就是如此。「居上」不必一定是作宫,一家之中,一个团体中,都有分上下。上下,这是自然现象。只要位居上位、在高位,对在下的人,都必须从宽。居上如何宽?人都有过失,人不是圣贤,谁能无过,小过装聋就过去了,大过才要纠正,若大小过都管,太过严,那就不胜其多了,汉朝的刘宽一生不生气,婢女端的羹汤泼到他的衣裳,他还问女婢的手有没有烫到?大家不必学到像刘宽的宽,能赦小过,就是寛了。
「为礼不敬,」
「为礼不敬」,这是指在下位者,礼在于尊敬人,没有恭敬心还算行礼吗?礼必须敬,如今的人鞠躬大多是「鞠项」只鞠脖子。敬是把事情当真事干,不敬的人,不能办事。敬是对于事情真心做,决不苟且。
「临丧不哀,」
「临丧不哀」,父母的丧事是大事,所以丧事最重是要有哀痛的心。
「吾何以观之哉?」
「吾何以观之哉」,这三条是应该办的事,他却办不到,那些不应该办的事,他也必定不会办好的,所以孔子说,我不愿意再看其它的了。
你在上位,比人高一级,例如「里长」见到里民,就要处处帮助,这便是宽,有小过可以宽待。礼尚往来,大小事都必须敬,要用真心做,要真心办事就必须办得实在。家有丧事,或到丧家,不许有笑容,必须有同情心。孔子就是「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里仁第四
【四.一】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142)
论语各章不相连贯,但编者将意义相同的汇编在一起,这一篇大多说仁。仁比较难懂,礼有外在形式,所以比较容易,而仁在内心,所以难懂。
这一篇说完后,仁大概就可以体会了。今先略说仁。仁者其恕乎,恕接近仁,而仁并不是就是恕。仁者二人,你们学佛,知道要「无我相,无人相」,人我要一律平等观,仁是人在社会上对人的心态,虽然仁不在外,但是言语行动可以表现出仁的态度。言行不离仁,才是学仁的人,例如说话不只为我,不可伤人,做事为我,也必须为他人,而且不是只为张三,而不为李四,对张、李都如此,如对张三平等,对李四不平等就不行,对好人、坏人也是如此。
今日学佛者看不起儒家,学儒懂学道者很少,能懂得求学问便不错了,到清代只求会写文章,今人连学文章也没有了。从前有学问、道德,今人连文章也不会。说出来很好听,在注解上却说苛薄话骂人。
孔子说「志于道」,志向定在道上,而孔子「志于道」依次为道、德、仁、义,道为首。道是什么?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者天然的本性,「率性之谓道」,本性守住不变样便是道。「修道之谓教」,修道才能教化人。孔子虽志于道,而提倡第三层次「仁」,因为道难懂,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谁知「道」啊?我们没有一人有道的,人无道、家无道、社会无道、天下无道,道也有根本,根本在人的心,心正然后说修身,心有道,身才是有道的人,才能家有道乃至天下有道。我们不懂道,所以孔子说仁,道附带说,我们不必做到仁,做到恕就可以了,而且「力行近乎仁」肯行便是近仁。
「子曰:里仁为美,」
这一篇因第一章「里仁为美」,所以以「里仁」为篇名。里为道里之里,二十五家为一里,今日已经变了,一里是一处的一段落,居处为里。
「择不处仁,」
择古作「宅」音同,文字有六书,宅、择古来同义,很难讲。汉郑康成改「宅」为「择」,古宅、择通用,如「说」古时有二音,其中一个念「悦」,所以也可作「悦」。宅为什么音读成「择」?其中有含义,宅不可随意住,必须选择,如孟母三迁就是例子。如果是水肥公司、瓦斯公司的街就妨害人身,风化街则妨害人心,都不能住,故宅有选择的意思。
只是研学而无道,纵使学富五车也不可行,如注解中骂人,骂人就不是好人,隐恶扬善,能骂人吗?孔子、佛骂人吗?骂人不好,从前注解中不骂人很少,都是门户之见,例如清人喜好非议人,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骂人,将人压下去,不过是自己想沽名钓誉而已,存这种心便不能注解仁。仁者爱人,逝者已矣,不须骂,既往不咎,孔子何尝骂人?吾对于骂人的注解,大不以为然。
「焉得知。」
「知」作「智」。
「里仁」,这一个居住的地区不止一家,自古便有「千金置宅,万金买邻」买房子费千金。只是房子好不算好,必须看看邻居好不好,若邻居不好,房子纵使一千元也贵,若邻居都近仁、学仁,一万元也不贵。你们学论语在笃行,不是学学口头会说,大文学家也有坏人,行为不圆满。你们要学好人,文章纵使是左、丘,左丘明眼盲、司马迁宫刑,当时便受坏报应,也是不能实行的原故。
「里仁为美」若邻居都是仁人,这居住区就很好,并不是都如此,事前必须先选择,如三字经云:「昔孟母,择邻处」,孟母就是择仁而居。
若去选居住的处所,「择不处仁」若不选择有仁人的地方住。
「焉得知」没有智慧,家庭不会学好,子弟不会学好,再后悔就来不及。衣食人人都知要选择,却不会选择住家,衣食是一时的,住家是永久的,如何不择?
古人有人说读书不要推演,这不可以。孔子主张举一反三,自己必须会推演,如何可以不推演?这一章你们必须致意。
一者,人人家中有电视机,看电视必须选择,不可看坏节目,报纸固然不好,电视更甚,今日略略有改善了。今日一千出戏,有九成是闹家庭纠纷。
再者,无友不如己者,交友必须选择,观友而知其人,十个君子,不抵一个小人,人往上进很难,往下堕落容易。
三者,国家以民为邦本,国,从囗从或,不固定是谁在其中住,有好人、有坏人、有男人、有女人。易经主张乾坤定矣,诗经开首是关雎,男女是五伦开始福气的根原,但是今日的父母也管不了儿女的婚姻,所以男女随便结缗。关雎是选其德不爱其色,今人选色而且选不规矩的,你们已婚的人,要好好齐家,未婚的应选德不选色,否则焉得智?学佛也得不到好处。
佛家讲慈悲,儒家说仁慈恻隐,儒者自以为与孔子平等,佛家没有人敢以为与佛平等,儒者注子错了也以为成一家之言,佛家解错经是谤法要入地狱,所以格外小心不敢妄加注解。但是如今天下无道,也不如此了,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吾就讲不明白,你们思考想一想,你们就不认「人」字,你们必得好好学,万不可看不起圣人,我们学的太浅薄了。
【四.二】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143)
这一章众说纷纭,各逞知见而已,不必说的玄妙,令人畏难。吾的讲法从简,采取其中的道理,容易实行。
前一章说仁,那不仁又会如何?孔子提倡仁,因为学「道」很难,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说「道不远人」,但是自己最近的眼睫毛你知道有多少数目吗?没人知道,所以孔子教人学仁就可以了。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仁者平等待人,不能丝毫损害人。在佛家来说,不要惹人起烦恼,自己以为做好事,以为没有造业,可是令人起了烦恼,他就落下恶种子受苦报,是谁使他落了恶种子?都是你的罪过。你挑起他的烦恼,你没有报应吗?他会堕落,是因为你。你行菩萨道,是给人送菩提?还是送烦恼?由此可知罪没有形相,若有形相虚空不能容受。学佛人,想要起烦恼时,必须以佛号压伏,否则有什么用?怨佛不灵,那是自我欺骗。
学仁,要像念佛净念相继,要想着不要损害人,不要妨害人,一言一行都想想大家。仁心不能放下,一放下,就是不仁。
约,贫乏、少的意思。生活艰困,处境简陋,生活不好,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待在这种简约的处境。因为他不懂仁义道德,不懂人生为了什么,只知人生是为享受,这是天下大乱的根本。长久处在贫乏,又不懂道理,便会不安分。
「不可以长处乐。」
「不可以长处乐」,饱暖思淫欲,赌博、跳舞都是有钱人,也不安分,贫不安分,富也不安分。人若没有「仁」字,国家、社会都不会好。
「仁者安仁,」
「仁者安仁」,仁者,性地善良,这一种人天赋很厚,以为就该如此,做坏事以为对不起自己,一有损害人心就觉得不安,行仁便心安理得,而且他行仁无所求,这是仁者安于行仁。
「知者利仁。」
「知者利仁」,知者是聪明人,以为做个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好处,不做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坏处。我们若能「利仁」,就可以天下太平,有注解以为利仁不好,因为有希求企图的心,这是责人太过,如果不这样,那是希望人去作乱吗?仁者安仁,我们或许有人做得到,但是很少。能学知者利仁,就可以了。圣人教人,给人自新之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必像注解那样唱高调。
大家来学论语才懂得念佛,才可以出离轮回,佛法也教人忏悔。
【四.三】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144)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
若有人能心存仁,才能在社会上评论某人是好人、某人是坏人。你若不是仁人,没有资格说人是好是恶,因为都是自私为己的原故。有仁字才能亲善远恶,否则都不得其正。
「古之学者为己」,古人学了以后,先改自己。「今之学者为人」,现在的人,学了以后专挑别人的毛病。天下动乱,吾劝你们先责求自己,将自己管好再说。
【四.四】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45)
「子曰:苟志于仁矣,」
「苟志于仁」,孔子自己是「志于道」,教人没有说要志于道,而是教人「志于仁」,以仁为志向,若教他的学生都要志于道,那很多学生就不能学了。
苟,假若。假若建立起志向,从此不离开,执持「仁」字。
「无恶也。」
「无恶也」,若「恶」,音「乌」平声,当「如何」讲。音「物」去声,入声音「恶」,朱注采取入声「恶」,解释为:如此就无恶事了。这是废话,因为有仁自然就无恶事了,比如人已经吃饱了,何须再问吃了没有?
在此应念「物」,若志于仁则仁慈,就没有患恶的人了。对好人嘉勉他,对坏人劝他改过,不愿舍弃他。
这一章与上一章不矛盾,社会上的人不是如此,凡夫对恶人是拒绝他,圣人对恶人是不忍心舍弃,希望他变好,例如父母打骂子女,都是出自仁心,这是佛家的平等心。就像有人学佛,佛不喜,有人谤佛,佛也不瞋,佛如檀木,头上顶着或是脚踩着,都能染香,佛都不在乎,因为佛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佛教徒修养不足,不能做到这一层,只会说这个话而已。儒者只知文字,不懂得道,所以也不会说。
孔子有教无类,「互乡难与言,童子见」,这位互乡的童子来求孔子,孔子也见,要教他变好。至于离开孔子以后,变好或变坏,谁也管不了,盖棺才可以论定。
吾见好人恭敬,见坏人远离,这就是吾的毛病。行道的人要先度坏人,因为坏人会危害社会的原故。有人问:那你为什么不先度他?因为吾心里「恶」之,有这种心,临终便有障碍。孔子就不是如此,坏地方的坏孩子来请教,孔子也教他。
【四.五】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146)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富贵是人们所欲求的,不由道理得来的富贵,虽然富贵了我也不要。例如古代泄柳、段干木的不仕,黔娄的安于贫穷而不仕,再有如「不食嗟来食」,最终饿死而不食的人。很多古人是如此,有骨气!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贫贱是人们所厌恶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作善降祥,这才是富贵的道理原因;不作善而来了吉祥,这种好事我不要。贫贱很痛苦,有贫贱的苦因,所谓「作恶降殃」,若没有作恶事而得贫贱,这是天命,我也不去除贫贱,我就接受它。
有些学佛人闹家变,就发牢骚,以佛理来讲,有人一生都作善事而家庭却遭到不幸的,孔子尚且死了儿子,尧舜也都很好,他们的儿子却都不好,这是什么道理?大家想想。
这一章若从文法解析就容易明白。自从宋朝程子、朱子以后,论语就分汉儒与宋儒的注解,争执很久,开了骂人的端倪。陆陇其为清朝康熙年间的进士,著书很多,他虽然崇尚朱子,但他的《松阳讲义》还是有可观的地方。王夫之的《读四书大全说》,简直就像骂大街,一直骂到孟子,有如法家之流,刻薄寡恩,文字尖刻到极处。他也引佛家的名词,七菩提分、八圣道分,他只知名词,名相尚且不知。
集解,孔曰:「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不是仁者就不如此了。何晏曰:「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例如孔子不出仕,阳货屡劝他出仕,最终还是不出仕,因为时间不对,不是因为行道而得贫贱。临财毋苟得,不因富贵而苟且求得。集解这一段,讲的很好。
经文以外的少说,只要就着经文解释就可以了,虽然依佛学讲容易,但是就有羼杂,所以儒家的经典就以儒家解说,不用佛学解释。吾讲书以佛学譬喻,这就是羼杂。应当各行其是,而且批评谁好谁坏,这也不好。佛法是出世,儒家是入世,像是卖药与卖棺材的互骂,其实两者都不能少,可以并存。
孙奇逢《四书近指》:「人初生时,祇有此身,原来贫贱,非有所失也。至富贵则有所得矣。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贫贱不可去,以其所从来。」人一下生,只有身体,赤着身而来,出来时,是贫?还是富?人人下生都是如此,皇帝、太子也是如此,谈不上贫。加一件衣服就是富了,下生时是不贫不富,所以贫是本来就如此,并不是干不好事的,才贫了。长大得到衣食住家,就算富贵了,所以富贵是外来的,本来是无失也无所得,有得才有失,有衣食住便有失。不论有道、无道,富贵都不可靠,贫贱也去不了,因为贫贱是与生俱来的。
这一段没有说佛学,而是含有佛学的义理。孔夫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乐;颜子有田三十亩,却安于一箪食一瓢饮,过着本来面目的生活;尧王禹王的宫殿茅茨不剪,也很俭朴;子路很慷慨,穿着破缊袍和穿着狐裘的富贵人站在一起,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贫贱富贵都不在他的心中。喜好读书的,穿敝衣,有钱就布施。这些全在于各位的修养,吾青年时曾学这一套,所以知道,学佛后才改掉。所以人全在于觉悟、全在于能改,要「生而知之者」极少。道,指「仁」字,这是汉儒的注解。
★附注(非雪公所言)
反身录:「伊尹一介弗取,千驷弗顾,夫子疏水曲肱而乐,不义之富贵如浮云;颜子之乐不以箪瓢改;柳下惠之介不以三公易。古之圣贤未有不审富贵安贫贱,以清其源而正其流者,而况于中材下士乎。」伊尹是商汤的贤相,名摰,最初耕于莘野,汤三聘才答应前往辅佐汤,帮助汤伐桀,而王天下,汤尊伊尹为阿衡。汤崩逝后,汤的孙子太甲继位,太甲无道,伊尹放逐到桐宫,过了三年,太甲悔过,伊尹才归政于太甲。
论语述而篇:「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雍也篇:「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人,居柳下,谥曰惠,孟子称为圣之和。
世间得贫贱的道理很多,例如不守绳检,博奕斗狠,奢侈纵肆,都是取贫贱的道理,没有这等事而得贫贱,那这贫贱就是生于天命,所以不去。
【四.五─一】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47)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恶」,音乌,如何的意思。
圣人创作,贤人述说,做个君子就不错了,不是君子便是小人。这里头含有因果报应,因果是异时而熟,例如杀人必须先问案,要费些时间。又如种瓜,半年可以吃到瓜;种桃,必须几年后才吃得到桃子。得君子的名就不容易了,君子对于仁,不是全部做得到,近乎仁就可以了。仁就如佛家的慈悲,为佛家的根本,都不容易做到,因为不懂的原故。义较容易懂,什么事应该办,什么事不应该办。心存仁,往仁路上走,恕、刚毅木讷都是接近仁,力行就可以近乎仁,孝弟忠信能力行也就是近仁。若不近仁便是远离仁,远就离开而去了,离去仁如何可称做君子?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孝弟为仁的根本,远离仁,君子如何成为君子的名?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终食,吃一顿饭的时间,意思是很短的时间,短时间离开仁都不行。造次是急忙的意思,无论多急忙,还是要将仁挂在心上。颠沛是危险,危险时,纵使到了临命终也忘不了这个仁字。短时间,或是得意好事时,急忙时,颠沛如曾子临终易箦时,也不离开仁。
在家要孝养父母,在外做事要忠诚,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存着这种心就可以了。吾为什么讲论语?因为你们大家学佛不够地道,人格站不住,如何学佛啊?成佛在人。佛要修三大阿僧祇才成佛、罗汉要七番生死才证果,这都很难,所以才教人带业往生的法子。净土念佛要「净念相继」,如此可以不假方便,自得心开,这一章「无终食之间违仁」,你们想想自己「净念相继」了吗?能执持一小时就不错了。你们平常没有练习,打佛七时,见思惑便出来闹,如何得一心?这要怨自己?还是怨别人?
就段落讲,这一章与上一章,从前的版本合为一章,集释分开为两章,有证据,也容易讲,吾在此采取分为二章。
依文理说,上章说富贵不处,贫贱不去;这一章说君子不违仁,文理不相同。
上章没有说仁字,这一章两段都说到仁,所以分开讲是对的。
文法是相,义理是质,读书不只要懂得文法,还要识得文义,外表形相与内在材质都必须知道。这一章,讲法很多。
从前的人打好这种底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学佛念佛依这个来实行,所以容易成功。执持名号,不松手。无事的时候如何说得上「不违仁」?必得遇到事情,平常人在富贵时就被淫惑了,而贫贱时则怨天尤人,造次颠沛也是如此。君子在富贵、造次、颠沛时就要不违仁,所以必得遇到富贵贫贱等事情后才能看出。急风知劲草,国乱识忠臣。曹操是治世的忠臣,乱世的奸雄,六亲不和有孝慈。念佛也是这样,平素少说风凉话,临终才知道。佛家要人精进忍耐,儒家要人百折不回,走不到就殉道,身死心不死,例如文天祥的弃富贵如敝履,宁死不屈,人若没有志气,没有骨头,那就冤枉为人了。
【四.六】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151)
这一章分三段讲,比较妥当,这一章朱注所讲的,没有什么大失误,可以讲得下去。朱子说的或许有不对,而王夫之则是吹毛求疵骂人,这是大错。刘宝楠依从汉学,骂宋儒的少;阮元也专主张汉注,对于宋儒也是一字不提,这样就对了。程朱开启骂人的端倪,所以后来骂他们的人就很多,这也是一种因果,任何事都开不得端。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这是一件事。人人有所喜好,嗜好有好有坏,不一定。有嗜好的人,即便死了也必须干,如刘伶的嗜酒,死在那里埋在那里,酒随身带着,死也必须喝;赌徒可以赌上三天三夜,死也必须干,乐此不疲。佛经说的「不厌不疲」,好乐仁是好的嗜好。但是孔子说「吾未见」,自己好仁,不管别人,这像是佛家的小乘,焦芽败种。
「恶不仁者。」
「恶不仁者」,自己好仁,见到有人不仁就患恶。并不是去杀他,或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是默摈,但也不是永远都默摈。亲君子远小人,不仅如此,小人若能幡然悔改,也会接纳他,例如孔子的见互乡童子,「欲其进也」,不念旧恶。君子耻独为君子,若都是小人,你就不是君子了。君子爱人,就必须教化他,这是自行化他的人。孔子说「我未之见也」。这是兼而说之,下文再分开说。
「好仁者无以尚之,」
「好仁者,无以尚之」,依于仁,与仁靠在一起,不能分开,这种人是醇之又醇了。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虽不是好仁却是患恶不仁,这当然也算是仁了。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不使恶人的恶习气加在他的身上,例如阳货赠送孔子豚,孔子回拜,途中遇见阳货,应付他说:「吾将仕矣」,这种做法很难。我不能好仁,近仁就不错了。
另一种解释,若近仁者就能亲近「好仁,恶不仁者」,有人加害这两种人,就会设法保护他们,不使有人来加害「仁者及恶不仁者」。
以上是第一段,下面是第二段,注重「未见」,三段都有包括。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有」是假设词。假如有人那一天忽然间对于仁要去做了,这是注重「力」,力是力行。一天力行孝弟忠信,就接近于仁了。
「我未见力不足者,」
「我未见力不足者」,上段是未见「好仁、恶不仁之人」,这是未见力行的人,谁都能做,没有说想力行而力量用不上的人,孝自当竭力,忠则要尽命,没有见过有要干而力量够不上的人。这是第二段,下头是第三段。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力量不足,或可有这种人,例如家贫,只有白水供母也是尽力,野菜供母也是尽力。若是答应人还没有完成而寿尽身先死了,就是未能尽力的例子。孔子说,或许有这种例子,「吾未之见也」。孔子的言语,雍容大雅,决不刻薄寡恩,一点刀笔先生的气味也没有。吾学司法,年青时刻薄寡恩,言语也是如此,儒家是讲「不为已甚」。孔子说,不能「好仁、恶不仁者」,可以用力于孝弟忠信就接近仁了,再不然那或许就是「吾未之见也」。孔子极尽委曲婉转,显出引人往上走的能事。
这一章有三个「吾未见」,可以细细揣摩这个意味。
你们学佛,不能自行化他,只要化他也可以,再不然能劝人不为恶也可以,只劝就可以了。这就是随喜,佛家注重随喜、回向、忏悔。
【四.七】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154)
论语这一本书每一章都有争议,所以讲许多考据。学问是一套办法,实行又不同,又是一套办法。
子曰:「人之过也,」
过,过错。一个人有了过错。
「各于其党,」
党有二种说法,一者是朋党,一者是类也。这二种说法不是一个人所主张,都有若干人主张,也都有道理,要依从谁很难。
先以「类」来解释,看人的过错,要看他是那一类的人,例如泥水工与泥水工是一类人,做衣服的与做衣服的是一类,评论他的过错,要就他的同类来论,如泥水工做不好衣服,这不能责怪他,盖不好屋才能责怪他。
仁者,有己有人,必须对得起大家,孔子很少说天命与天道与仁,孔子的弟子唯有颜渊三月不违仁,其余的「日月至焉而已」,其余弟子都不称许他们是仁者。孔子对自己的学生希望他们往高处提,所以不轻易称许他们,我们要是能达到低境界的就很好了。
天下无道久矣,例如讲书的人自己澈悟了解吗?吾只是近乎知仁而已。近,相似的意思。我们现今是末法,连相似法也没有。今日的佛法比较三武灭法时期更乱,那时候讲经的人破坏三宝的少,如今自己破坏佛法,外人不能破坏。三武时,不守戒而已,还不敢谬发经论,因为这是出自佛教。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自古以来都是自家乱了才到倒霉的时候。
例如盖房子没有盖好,但是他用尽心力到十二分了,只因为手艺拙笨,并没有失去仁,不是他有力而不使,所以说不失为仁。若人具有高明的能力,只是尽了六、七分,若只尽六、七分,就不是仁。尽力去办,虽办错,还没有丧失良心。
仁,二人,如「竺」,竹子加厚,这是用比喻来明白仁的意思。二人必须有加厚的意思,办事时心要有对方,如此在社会才是仁人。现今吾说近似「仁」的办法,吾工夫不到,纵使工夫到了,心里有了,但是一说就错。如禅家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们都是学佛的,比起吾的工夫差多了。佛每次讲经,常说:「谛听、谛听」。你们现今还好,慢气去几分了。若人家说而不接受,这也是慢。但是如今的时势不好,事情来时,若没有正知正见,学上十阿僧祇,也是枉然。所以六个根本烦恼中,有个「邪见」。今日之下你们唯有自求多福。
释迦,翻译为能仁。你们望道而没有见道。上次说二种「未见」,第二种是力行近乎仁,力行什么事?不是力行仁,而是力行以后才近仁。力行「孝弟」,孝弟比起仁容易懂。孝必须有敬,所谓「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弟是求仁根本的入手处,渐渐就近仁了,再来是「文行忠信」。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反省今天有没有忠信,孔子是「主忠信」,八德说「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在先,管子却单单提「礼义廉耻」,可见管子的器量小。总之,仁者二人,二人之间彼此加厚,若悟不出来,就力行「孝弟」、「忠信」,或是「刚毅木讷」,也就接近仁了。
这一章不能知仁,知这个道理也可以接近知仁了。
以上的说法,不太普通。另一个说法为朋党,就各人有关系的同类来说。在社会上要拿出公心来,自己亲友有过错,要凭良心说,若是袒护亲友,这是人之常情,却是私情。若论公道,亲友错便是错,不能结党营私。不说别人的坏话,但是说自己人的坏话也不对。例如孔子讲直率,人们说微生高直,孔子就不赞成。又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圣人也不称许,而是要「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鲁君办错事,陈司败问孔子:鲁君知礼乎?孔子说知礼。陈司败便怀疑孔子也结党吗?孔子说,我有错,人们都知道我错了,这是很好很幸运的。为人子要「子为父隐」,为人臣要「臣为君隐」。
我们求学期间少发议论,大概多是一知半解。在《孟子》书中,有人问:舜是大孝,他的父母做坏事,若舜为王,父杀了人,该如何办?孟子答,舜会背他的父母偷跑到海滨,这是可以的。这个分寸之间,极难下决定。
这一章依朋党的解释比较适宜。
「观过斯知仁矣。」
「观过,斯知仁矣」,人有过错,要观察他的动机,便知仁或不仁。好事不容易看,做错了要看他的存心动机。
好学近乎智,好学不是就有智,只是接近智。力行近乎仁,力行是凡事都尽力而为,丝毫不苟且。知耻近乎勇,一事不知,儒者所耻,知道羞耻就接近仁了。知道这三句,才知社会的人如何,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四.八】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156)
此章难在「道」这个字,再来是「可矣」。古来的人只学文章不学道,所以很难解。而且这一章是孔子说自己,还是说别人?注解有很多种说法。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为什么闻道就可以死了?孔子是说自己还是说别人?这是世间法,吾虽然学佛
但不会偏以佛法来说,孔子那时候没有佛学,完全讲人天法,所以这个道并不是了生脱死的道。
这一章说的是谁?应是就普通广泛的人说。若说是孔子,孔子周游列国最后返回鲁国,已经六七十岁了,自己还没有闻道吗?这种说法不通。又有人说:朝指早上,天下有道,我「夕死可矣」,这种说法又太激烈,不像孔子的言语。所以这一章就是泛指一般人。
道指的是什么?道是指人道,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敏时,人贵在会办政治,调和大家得公安。为什么会不安?若光有自己,没有别人,不走「仁」的路,大家都不安。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所以君子无所争,「仁」就是道。
不要说学道,闻道便不容易了。力行就能接近仁,人在世间,懂仁道对大家都有利益,懂道就不会去害国家人民。若能闻道,朝闻而夕死,也不算空来人间一趟,否则纵使活上八百年,危害世间,也是空来一遭,害的人更多。
净土法门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别的道闻了,仅仅种善根而已。听闻净土法门能力行,就能成功,临终十念便可往生,其它法门不能如此。学这一章,对于学佛也可增加力量。
【四.九】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157)
「子曰:士志于道,」
士,凡求学的人,他的志向在修道上。志,有如佛学的发愿,发了愿就不能更改。周利盘陀伽修行之所以成功,就在「专」。你们修净土,因为净土胜妙,纵使不妙,发愿后也不能改,否则今天发愿,明天改愿,脚踏两船,不会成功。修净土就要立住仁道,这等于佛家的慈悲,那就决不会当小乘了,对于修净土法门也有助力,可以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若已断惑,不再生生死死,想投胎就须留惑润生。
「而耻恶衣恶食者,」
有没有立住志,从那里看?心在道上,外物都摇动不了。或许可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最平常的反而最难办,那就是不耻「恶衣恶食」。
「而耻恶衣恶食」,粗衣粗食,藏起来,怕人看到,自己以为羞耻,这是虚荣的心理,也就是好名好利。
「未足与议也。」
这类人「未足与议也」,与他谈道那是枉然。因为道与名利相反,存有名利心则道必不成,或许有人以为人生为了享受,那就更不能议道了。
改外头的过失已经不容易了,要改内心的过失更难。人生不要「贪名图利」,子路衣食很阔绰,见了孔子以后,衣敝缊袍与衣服貉者立,也不觉得羞耻。莲池大师一生成功,全得力于辨融大师的开示「不要贪名图利」。应受则受,不该受则不受,若讲享受的,是种地狱种子。原宪不想太多俸禄,孔子也不允许,要他拿去救济邻里,范仲淹就是拿俸禄设置义田、学田;有官运的风水宝地,便用来设置学校,让大家都可以作官。
【四.十】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157)
集释的考异与音读有关,如适就是敌;莫作慕。我们依「无敌不慕」来说。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
君子,不必一定指在位的人,在位与不在位的人与天下都有关系。所谓「出交天下士,入读古人书」,不在位也与天下有关系,要看天下人所学的,拿来和我们比较。
「无敌」,不必与谁一样。
「不慕」不必对人羡慕。
心中不存敌体,待人一律相等,也不对某人羡慕,出交天下士就要如此。
「义之与比」,一个人一个环境,不论所做何事,环境如何,但看他做的事合不合义。义配为西方,有秋官肃杀的气氛,所以义是一刀两断,下决断,应办即办,不问同不同,只问合不合义。
【雪公讲义】
「适莫」二字,郑读为「敌慕」,注云:适,匹敌之敌;莫,无所贪慕。邢疏二字为厚、薄。俞氏主触迕、贪慕。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皆有「无所适莫」之文。华严经引汉书注曰:适,主也。尔雅曰:莫,定也。谓无偏主亲,无偏定疏。澄观疏曰:无主定于亲疏。无量寿经慧远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
「比」字:论语稽求篇:比者,密也,和也。集注:比,从也。
(按)此章之旨,据郑、邢、俞诸氏所解,皆指对人而言,文义甚显,可从也。有谓指行事者,存心者,用情者,似皆纡曲。至解「适莫」之义,上列之五种,名辞虽有小异,而大旨无不相同,亦可从也。
上回已讲过这一章,今天再说。
每一回,吾会为你们在各注之中找一个标准,集释的讲法可以采受,集释的体例分为十类,知道各类的性质,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
「适莫」两个字,郑玄读为「敌慕」,要如何讲?宋儒不同意这个说法。
郑玄注说,适,匹对也,就是敌体。莫,贪慕。对天下人都平等看待,不敌对,不贪慕。
邢昺的注疏说,君子对天下人没有贪慕便是厚,有贪慕便是对人薄。
俞樾主张,适是与我们触迕的人,慕是我们对他有情感的人。
别解云,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都有「无所适莫」的文字,引汉书注说,适,主也;尔雅说:莫,定也。所谓「无偏主亲」,不能特别偏于和我们亲密的人。「无偏定疏」,没有一定要疏远那个人。澄观注疏,主张:不一定与谁亲近,与谁疏远。无量寿经隋慧远法师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莫,远的意思。
比,有主「密」,有主「从」,可以采取「从」的解释。
这一章的主旨,根据郑玄、邢昺、俞樾诸氏所解释,都是指对人而说,文义十分明显,可以依从。有人说是指行事者、有心者、用情者,似乎都迂曲。至于解释「适、莫」的意义,上列的五种说法,名辞虽有小小差异,而大旨没有不相同,也可依从。
这一章的主体对人,与人做什么是作用。佛家主张平等,儒家也不分远近,无厚无薄。对这个人,凡是合义的事,就可以与他办事。
凡夫是张三说、李四说,同意允许张三,不允许李四,因为有亲疏的原故,这样就不行。
【四.十一】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159)
元代以后都依朱子注解,细案文理,文法不合。
怀,说文,思念也。怀德,怀土可依「思念」解释,若怀刑就太勉强了。另外有人解释,怀者,安也,那怀刑就更难解释了。经群平议当「归」解释,也有难讲的地方。四个「怀」,应当一样解才可以。
德,有人说是自己,有人说是他人;刑有说是刑,有说是法。
君子、小人不必指在位或不在位的人。首二句是指居处,下二句是指行动。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君子怀德」,仁里德邻,所谓「择不处仁,焉得智?」君子择德邻为居处,找有仁德的人住,交换知识,勿染恶习。小人不是如此,只问这个地方有没有利益,能不能升官发财,安土而重迁。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书经大禹谟说:「惠迪吉」,顺道理的人就吉祥;「逆迪凶」,违逆道理的人就凶多吉少。
刑,典型也。君子的行动,一向是想这样有没有合乎典型;小人只问这一件事能不能到得恩惠、利益。所谓「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这一章如何解,吾也没有一定。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孔子就见他,孔子「与其进也」,唯义是从。「不保其往也」,不管后来,现在往好走,孔子便称许他。
华严说:「内寂静,外不动」,在世道大乱时,处在乱世中,内心要寂静,外头的环境也不为所动,念佛便是如此,自问能够念得一心不变吗?
君子怀刑,刑就是型,汉儒讲「法刑」,刑与型同,典型的意思。
集释二百二十页的按语说:「此章言人人殊,窃谓当指趋向言之。」君子、小人统指在上、在下而。「君子终日所思者,如何进德修业」,君子求学所学都不离德。「小人则求田问舍而已」,小人想的是如何添置产业。德是对大家有好处,为公,有益国家社会。小人只为自己,有财产就行了,今日之下的台湾便是小人怀土。贪污、杀人要财,都是为自己,怀德与怀土思想就不一样。吾尽心教,你们不能独立,吾也没办法。
君子怀刑,「安分守法」,不离国家的宪典,「小人唯利是图」,好官我自为之,各界各机关都有君子、小人,你要是亲近小人便成了小人。
吾与你们「孝弟忠信」四字,要勉力实行,你们必须先有羞耻心,无羞耻心就没法办了,无耻,无法跟他说君子、小人。如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无耻(不要脸)讲一切都没用,人不要脸,就是畜生!
朝闻道的道,有人主张修齐治平。这一段,日知录上也有评论,又有异端的说法,众说纷纭,王船山先生说一归方法,举的例不伦不类,那方法归一,如何说?吾有个说法是「百川汇海,万法归一,海归那里?」这个道理一说,人便不懂了,若说水变气那就完了。
【四.十二】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160)
「子曰:放于利而行,」
放(访),依也,放(放),放肆。这里的放,做「放肆」解。一点都不收敛,任意往外发展。
利不仅只钱财、物品,升官发财等一切,凡与你自己有好处的都是利。只要有利就干,无利则不为。
「多怨。」人在社会上,一举一动,凡与自己有利益的我才去做,没有利益的就一毛不拔,这种人在社会上立不住,尽是招怨。
有人说,某某人有党,有人就有党,例如当盗贼也有党,三个人做贼,都是小人,有人把风、有人传递财货,但是都是互相防备。庄子说,盗亦有道,因为大家都无道,这里忽然有一人有道,所以庄子才说这个话,其实也是为自己的利益,要人替他卖命。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读书必须懂人情,还要了解众生情,例如跳蚤也会做体操、拉车。
【四.十三】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161)
注解就注解,何须再劳烦发议论?
「道」人都不懂。「德」,则是似明不白,模模糊糊。「仁」,二人,放于利而行多怨,因为没有「仁」字。「义」比较好讲,也不好懂。所以再有「礼」,从前朝廷有礼部。「着六官,存治体」,东西南北上下为六官,上为天官,下为地官,东南西北为春夏秋冬官。春官是礼部,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礼主敬,何谓敬?在于让,你们要学让,大小事,一切都是让。尧让舜,舜让禹,让之有余,争之不足。能以礼让为国,就是尧舜,国尚且可以让,何况其它小事?能礼让,治国有什么困难啊?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不能以礼让为国,要礼什么用?国家为什么须要安设礼部?今日讲究竞选,何须让?
【四.十四】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162)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不患」不必患愁。
「无位」,位,官位。俗话说,在家为民百年,不如作官一日。有了钱还不满足,不如作官。若在历史上有名,就觉得有光荣。
孔子说,不必患愁自己没有地位,应患愁自己是否有所建树,人格事业是否已经建树了?真能著书立说也好。次一等说,别怕没有地位,只怕你没有能力,这是小人喻于利,孔子也不主张过高而难为人。从前书院的院长称山长,从前人读书多在山上,例如白鹿洞书院,因为远离世俗,可以培养读书人的浩然之气。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除地位以外,一切的事情都有名,古人上等者逃名。孔子说,不必忧愁人不知道你,人不知而不愠,要求有什么可以让人知道。论语这本书以仁义道德为根本,大家别求虚名,凡是学论语,仁义二字不离本身,离这二字,就是白学了。
【四.十五】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63)
可以参考卫灵公篇:「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曰:参乎,」
参,有读音骖,有读音参。长久已来都是读音参商的参,吾从众,曲阜圣庙也念「森」,吾跟从大众念森,吾不敢确定。
「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孔子对曾参说,我的道可用一条贯通起来。我的道,参!你可以贯通起来。曾子答:「对!对!」也不问什么是一贯之道。道有生道、死道,也就是世法、出世法,都要有道。这以中庸哀公问政的三达德来说,就是「所以行之者一也。」用「诚」这个字实行就可以。所谓「凡为天下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如汽车零件有很多,但是有汽油才能行动。
「门人问曰:何谓也?」
门人,朱彝尊等人考据而有争论,有人说自己的学生为弟子,弟子的弟子为门人。又有人驳斥,不必争,就说是孔门弟子便可以了。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就是忠,汉儒注解:用尽你的心,谓之忠。与人办事,对一切人,必须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可以学这个。
说出世法,有人就驳斥。但是孔子信鬼神,所谓「未知生,焉知死?」易经说:「游魂为变」,孔子也承认。曾子以忠恕搪塞门人,一贯讲的是「道」,道很难讲。如一串钱,千千万万串,可以一串贯串起来。
东坡以为是「一以贯之」难说,不是门人所能触及到的,故以忠恕告诉门人。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所以曾子不用其它的言语搪塞,而用忠恕。
佛家说:「不变随缘,一归万法」,随缘不变,随万缘而不离真如本性,就是万法归一。懂这个就懂一贯之道。
世间法的一贯之道,就是诚。出世法的一贯之道,是道。颜子、曾子懂,子贡懂一半。
【四.十六】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64)
孔子教人,不多说话,言简意赅,但是古来注解的人却大发议论,繁而寡当。你们作文,也要以论语经文为标准,不可噜苏。
孔子教人就是春秋大义,口诛笔伐,虽然没有政治权力,孔子以口中的一、二字为褒贬,到前清时这效力还很大。其实到现今还是有它的功效力量,不管法律定有多少条,多严格,大家还是照常犯,现今的人敢贪污,敢做太保,都不在乎。但是若说他是君子,上至官僚下到乡间人听了都欢喜,说他是小人,人人都受不了,厌恶小人。
学佛有五乘说法,人天先立住以后,再说出世法,人身难得,若是生到长寿天等八难,就难以学佛了,堕落到三恶道更难学佛。你能得解脱,就是断了见思惑,证了罗汉。人身难得,但女子身不能成佛,经上有说,当生不能证得罗汉果,必得死了转为男身才证罗果。但是净土宗特别,善男子,善女人,都能往生。因为大家不懂教理,必须懂得全部藏经的教理后,才能讲弥陀经,吾全部藏经没有全阅过,看了不到四分之一。阅藏是一种修行,只看不解,一句句恭敬念下去,心里不记分别,若了解三藏,一字字都会讲,那便是三藏法师。翻译佛经的祖师都是三藏法师,三藏都贯通以后才可以翻译经典,所译的经,这部经与那部经不会冲突,不能互相打架,这谈何容易?
注解中有些是方便话,表面似乎是矛盾,例如禅宗不允许「欣、厌」,但是「欣、厌」是净土宗的秘诀,愿就是欣厌二字。即使在三恶道,也能往生西方,这是净土宗的特别处。经中没有说,看你会不会讲,一个字就有二三十种讲法。但是佛经中没有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小人恶的厉害。造了十恶五逆罪,十六观经说这种人可以往生,但是很难,却没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五逆十恶比起小人还高一些。
孔子说人道的一切一切,算是说的很完全了,人做好就是人天道,最高到天道为止,但是不能解脱生死,佛法说的就是解脱生死的学问,所以儒佛二者各有所长。从前丛林规矩很严,比起军队更整齐,所以正法时守戒可以成就,守戒就成就了果位。像法时期是禅成就,末法时期是净土成就。灭法以后,其余的法门都消失尽了,就只留阿弥陀经住世百年,再来就仅留下六字洪名,会经典中的一、二字便是大法师。如今的法师很多,吾希望你们学论语,学做人。再者要学谦虚,不学谦虚不行,因为我们根本不中用,要打从心中真谦虚。如何真谦虚?因为知道世间学问无量无边,眼光就会开阔,学问愈大,便知道自己所知的东西太少。就以台湾的植物来说,台湾人也叫不全,你连草木还叫不全,何况动物?
「子曰:君子喻于义,」
君子、小人的事太多了,怎样才算是君子、小人?这一章是总则,其余章所说的是分则。总则就是君子喻于义,喻,晓得,懂得,晓得是知「义」的道理。知义的道理后,不做可不行,中国学问是知行合一,知道了就要干,不干等于不知,不行有如不知,既然知道还必须实行。再来是知道而不实行,这只是懂一半。再其次是不懂义,不是不认识「义」字,这个义字只是代表符号而已,遇到事情要能懂得「是不是义」,能清楚了解这件事情合义或不合义。吾现在九十余岁,出外办事,遇见事情,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吾略知一、二而已,并非每次遇到事情都知何者合义,何者不合义。所以必须多多领教人,不论他是老人或小孩。孔子圣人,学琴随师襄学,也随项橐这位小孩学,孔子的老师太多了,谁有能力就向他学,也不是见到小孩就称他为师而向他学。学问到了,懂得义就可以,否则要多多领教人。学是自己学,问是问有知识的人。
君子一举一动全都在「义」上,这就是义人,例如布施钱便是义。小偷不是义吧?台湾的廖添丁,吾的诗集里就有赞叹廖添丁,他一身武艺,杀日本官,劫日本库,以救济穷人,一生专杀日本人,虽是做贼却合于义。今日很多日本人,对外国人叫洋爸爸,比起义贼差多了。
「小人喻于利。」
小人喻于利,利和义不必细讲,小人只晓得利。利,不是仅仅指钱财而已,身口意全在内头,义也是包括身口意。小人喻于利,一举一动都求自己先够本,给他自己有便宜、有好处的事情,他才干。做这件事自己不够本,拔一毛而利天下,虽然对天下人都有利,但是对他自己没有利,他可不管这些,也不肯去做,这是「喻于利」的小人。
这是君子、小人的分齐,君子、小人的条件太多了,只在义利上分齐。存心为公在义就是君子,若私心滔滔,为私利的便是小人。
【四.十七】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164)
人群社会就会有传染,所以交际、交友很有关系,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有熏染力,熏染自己而不觉。有的是他人来熏,有的是自己找来熏。这一章书是指自动熏,不要等他来熏,自己自动(如到药店,出了店身上就有药味,是环境来熏,若买樟脑放置橱子,就是自己找来熏)。
「子曰:见贤思齐焉,」
见贤、见不贤,见这个字很重要,如佛家称的知见,很要紧。这必须先懂义利,知道何者是好人,何者不是好的人,知道何人是贤,何人不贤,必须有学问眼力,在君子的九思中划有界限,你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不然在那里找标准?见贤,贤比君子还高,不是白白看,看了也是熏,看了要思齐。思,当研究研究。思考想想与他一样吗?这是闻思修,见了也须思修,并不是白看。他是贤人,我和他一样吗?简约来说,道德品性(存心),学问(一切技能),行动(实行)在这三条上看,一条站不住就不算贤人,因为贤人耻独为君子,若别人都是小人,这是君子的大羞耻。唯独自己为君子,大家都是坏人,只有你是清白人,这是无同情心的焦芽败种。有道德,要实行出来,不能不管别人,罗汉也有道德,却是自了汉,不合中道。
「见贤思齐焉」与某人看齐,学习与他一样平等,他是什么样,我就学他什么样,我们要跟上他,这很要紧。
「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见不贤」这句话就和平了,不说「见小人」。不贤的人,或许是君子,或是普通人,只是不是贤人而已,比贤人差,不是很坏的,却已是下等了。往上难,往下易,所以孔子不允许。
所以这一句话就含有进步的意思,见不贤的、不进步的人「而内自省」,思考反求自己,我是否和他一样,我有这情形吗?只许往前进,不许往后退,所以「见不贤」这二字有进步的意味。若把「不贤」当小人,把「贤人」当君子就错误了。
你们会这二句,便步步往高处走。佛法有正助工夫,这就是正助工夫的助工夫。若能成贤人,学佛便容易了,会念佛就与一般人不一样。
【四.十八】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165)
这一章注解都在字上争论。几者,指微妙的微,小到细处不能说,佛法叫微尘、邻虚尘。有人说,事父母,父母有过错要小谏,甚至不谏,如父母做贼不劝谏,被警察所逮捕,坐监狱,这算孝吗?
「子曰:事父母几谏,」
此「几」字,同「机」字。说某人很神,知机其神乎!能看到他心所动的念。灵敏的人能看出他动的念头,这是动机很微妙。父母有过失罪过,别让父母铸成大错,整天心在父母身上,不仅是奉养,注意卫生方面,就心理道德也令儿女担心。一有微微一动,还好改,轻描淡写而劝谏,微微动时可轻描淡写的谏,若成了大错则不可轻描淡写地劝谏。
「见志不从,又敬不违,」
若父母不懂,再入一层,但不离敬字,婉转不可惹父母不高兴。若父母懂,又不听你的劝谏,「又敬不违」,不可变色,如长辈呼叫,不可怠慢,唯而不诺(慢应)。不违者,不停止。违,止也。愿未达到,不停止劝谏。不违背个人誓愿,不违是谏诤父母的事不能停止,并非不违背父母某些事,而是誓愿不能改。
「劳而不怨。」
「劳而不怨」,劳,劳苦也,古书不当劳苦讲,但有他的道理。一次次谏,甚者父母责打,这很劳苦,勤劳受苦还是不怨恨,只可怨不能恨,如孟子说,舜王号泣而旻天。怨,慕也,有怨无恨,何以不听我们的话为何对我疏远?古时对君有怨言则杀头,故昔有「闺怨」等的宫词,不是怨恨,而是怨慕,皇帝你不来,嫔妃他怨慕。
别解:劳,忧也,忧愁的意。注的有根据就可以了。诗经高诱注,劳,忧也。忧愁并不怨。
以上二说并列可从。
凡诗经说「实劳我心」,「劳心忉忉」,「劳心慱慱」,「劳人草草」,劳都作忧。
【四.十九】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165)
集释余论的读四书大全说所发之议论太多,实在不必,佛法不主张议论。
「子曰:父母在,」
父母健在时,我们的身体,也可自由,也可不自由,可以斟酌。若已经无父母了,而祖宗香烟不能接续,则不能自由,父母在时,这点绝对不能自由。天下父母疼小儿,父母没有不关心的时候,纵使在外好,父母也挂牵,见到儿女就认为瘦了,因为挂心的缘故。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地有土,文王视之如残缺有受伤,不满他的意,这是父母的心。
但儿女不懂父母的心,从前父母都懂得爱儿女,特别的很少,如舜王的父亲瞽叟,天下少之又少,那是老怪物。但是当儿女的,不懂父母心,父母唯其疾之忧,真有孝心,自己不干坏事,干的事对得起父母。
「不远游,」
不远游,到什么地方必须报告,如明日移往何处,临别去前也须先通信禀告,因父母的心时刻不忘下你,你别亏负父母的心,得安慰安慰父母心,安慰父母心便是孝顺。真懂孝顺的人是在养父母的心,所以古时皇帝奉养太后心的地处,名「养心堂」。今日子女不行,父母也变了,这是教育的关系。从前人不但求物质生活,也讲精神生活,古代有小戏小曲说:「心常挂你,不见你,虽食龙肝不饱;见了你,喝凉水也饱。」说得入情入理。现今的儿女只要物质享受吃好穿好就可以了,无人情、无血性。父母也变了教育,都不行了。但是父母与他人绝对不一样,重要时候本性就表现出来。
「游必有方。」
方,方向。古人注解作「常也」,礼记就注方为常,意思是有一定的事。不在家就是游,所做有正常的事情。
【四.二十】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66)
这一章是重复出现,可以略过不讲。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
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不是成了桀纣吗?(依学而篇复制)
【四.二十一】
子曰:父母之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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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主 |
發表於 2021-8-28 10: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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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167)
做父母的心,时刻在儿女身上,没有忘记的时候。父母亲七八十岁,儿子活了五六十,父母看儿女还是小孩,也还是挂心。例如文王活到九十多岁,当时的武王也七十多岁了,算是不错了,从前人有病快死了,有借寿的说法,儿子借寿给父母,文王九十三时,本来他可以活到百岁,借寿七年给武王,这是出自于礼记,所以武王多活了七年。武王已经能办大事了,文王还牵挂着。唉呀!看看文王,人再不孝养父母,可以吗?若人不孝,对于社会国家,必定不会拿出良心来。大学说:「其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对关系厚的人薄,对关系薄的人却情同骨肉,这是没有的事。父母临死时,别人不在跟前不要紧,但他的儿子还没有来,家人给病人进食,以便延几天,与他的儿子见面后,死了也瞑目。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
父母的年纪必须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自古以来父母受子女孝养的很少。孩子三十而有室,四十曰壮,这时父母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父母还有几年?活到七十岁的人实在很少,所以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从前时序一进入腊月,还没有出正月,都不许说衰丧话。这是尽孝,想想父母还有几日?子路是血性人,父母在时家境很穷,他百里求米供养父母。后来当上大夫,吃的是三牲五鼎,但是他进食时就会落泪。你们看看欧阳修泷冈阡表,父母在时养一碗饭,比死了祭五鼎还好。你们要先孝养父母,趁着父母健在赶紧尽孝,别说大话要爱国爱社会。往生三福,孝为第一,瞒心眛己贪取不义之财供养父母也是不孝,菽水承欢,站住人格,可以扬名声显父母,如果你干的不好,别人就在后面骂你「三字经」。父母之年不可不知,报恩怕来不及。
「一则以喜,」
「一则以喜」,想到父母的年纪,幸好我自几时就孝养父母了,父母能多活几时,现今仍然健在。尽了自己的力,就能显扬父母,没有人会侮辱父母。
「一则以惧。」
「一则以惧」,父母的年岁如日历一日日的减少,天增岁月人「减」岁,父母与我们不能长久,所以「一则以惧」。儒家讲世间法,讲得很微细,从心的细处讲,这章所说就是心法,是世间法的根本,能依此作为,再来修学佛法就有助行了。
【四.二十二】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167)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
古者,孔子说的古者,也可以说是周朝,因为周朝年代很久,长达八百年,所以可指文王、武王的时候,再上去也可以说是殷商等朝代。
古者言之不出,孔子以前就是如此,「言之不出」,说话不能经易说。读四书大全,观王夫之骂宋儒,他说出口的注解,吾不信,那是吹毛求疵,失于刻薄。古时候的人说话谨慎,不能随便说,为什么?
「耻躬之不逮也。」
「耻躬之不逮也」,说了做不到,羞耻自己做不到。躬是个人的身子,指自己,先说又没做到,古人以为大羞耻。
孔子一举一动,「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把事情办了,而后再说。有人说:「德国人做了以后再说,英国人说了就做,中国人说了不做」,这个话本来是为了自我警惕。今人的确是如此,但不是跟随孔子学,是跟外国人学,外国竞选,竞争必得贿选,选上就不履行诺言。从前中国的士农工商,商人虽为四民之末,但是商人做买卖却是「童叟无欺,言不二价」自我尊重。山东商人孟氏家族的「祥字号」,就是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
【四.二十三】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168)
集释的音读,音与读法,这很重要。读法各有不同,例如这一章就有两种句读,但是不论那一种读法,重要的是讲解的不可错。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根据考证,其它处也有这种讲法,例如礼记表记:「俭近仁」,要注意这三个字。孔子的学说在于仁,所谓「力行近乎仁」,这常听说。若是「俭近仁」这句话,就很少人听说过了,必须记住,记到心中。俭是俭约,不只是节省,凡是奢侈的人,如生活、说话、办事噜苏,这种人就与仁道不太相近。凡噜苏都有对象,那个对象就麻烦了。仁者,二人,不俭就与仁离得远,必定会有妨害的对象。
采取何晏的汉儒注解,比较稳当。集解,孔安国说:奢与俭约,都不得中道,奢则没有不骄傲的,必招感灾祸,俭则极少忧患。
余论,宋儒除程朱以外,有不骂人不错的也可以采取,例如四书诠义说:「约者,束也;内束其心,外束其身。」内在约束心,外在约束身行,如此并不是就可以无过,即使有过也容易收拾,因为枝叶少的缘故。
【四.二十四】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168)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
「欲」者,固然不能不说,但是要欲讷于言。
讷,说话迟钝,不抢着说,似乎说不出来。
这是指君子,凡是君子说话都是慎重,怕驷不及舌。五经都是讲慎言,鲁国太庙的金人三缄其口,不多言,不多事,不多召祸,所以书经大禹谟说:「惟口出好兴戎」。
「而敏于行。」
做事「敏于行」,要敏捷,又要快,又要不错。先实行再说,决不可说了不做,君子讲究实践诺言。
【四.二十五】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考证采取诸多说法,可以参考,如引汉书董仲舒传说:「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读书必须心到、口到,诗讲究诗眼,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的「必」字有如诗眼,很重要,不可当介绍字滑过。
集解:「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也。」同类者相聚,德相同,志的道也相同,就有人与他亲近。邻,亲近的意思,比如住家,有邻便不孤单了。
集注:「邻,犹亲也。德不孤立,必有类应,故有德者必有其类从之,如居之有邻也。」
余论,四书辨疑:「注文本取坤卦『敬义立而德不孤』之义为说,大意固亦相类,然经中有必字,义不可通。有德者,固然有类应相从之道,惟明治之世为可必也。若昏乱之世,乃小人类进之时,君子则各自韬晦远遯以避其害,却无类从不孤之理。必字于此不可解矣。」
集注采易经坤卦的文言:「敬义立而德不孤」的意义来说,大意固然也相同,但是论语经中有「必」这个字,意义便不可通。这章的「必」字,大有关系,有注解以为这样讲不下去,其实这就是汉儒与宋儒注解不同的地方。
程树德按语:南轩论语解云,「德立于己,则天下之善斯归之,盖不孤也。如善言之集,良朋之来,皆所谓有邻也。至于天下归仁,是亦不孤而已矣。」与集注意同而措辞较胜,故并着之。
至于读四书大全说,太啰嗦,王夫之章章都是如此。所谓「以约失之者鲜矣」,不可这样啰嗦,让人不知道是他在注疏,还是自己在作文章。其中有引经易云:「同心相应,同气相求」,依这个注解说,可以无毛病。
我们学这一章,就世间法中,世界一切学说,没有人可以胜过孔子的说法,但是听了不照干,有如说食数宝。从前多数人只学文章,没有学孔子之道,孔子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一般人只是学游艺而已。
德有二种,一为善德,一为凶德,这一章指善德。《书经》〈泰誓〉有「秽德」,德,得也,习惯成自然,这是就字义说。德不孤,凶德也有同志,所谓:「观友而知其人」。奸渎邪淫的人也有他的同类,各有邻居,否则干不下去。这一章书是指善德。
孔子在外,道行不动,也决不灰心,回去鲁国后便著书立说,虽然三家诋毁孔子,例如阳货、叔孙文子等人。孔子有三千弟子,这就是有邻,三、二人也是邻。世界不论如何,不是只有你一人好,其余人绝无好人。凡事别灰心,别发牢骚,你们只要好好做事就可以,必定有表示同情的人。社会纵使耻笑,也一概可不管。例如吾是个穷毛,讲书不为名利,也有人来听,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德不孤必有邻。纵使全世界都不好,天地佛菩萨也与你为邻,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佛有恒河沙数尊,你还有恒河沙数的邻居。
大家要厌离娑婆,愿生极乐,彼国有诸上善人与你为邻,好好勉励。
【四.二十六】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170)
汉儒读「数」,音数树,字数。另音硕,繁数,多数。这一章依从「繁数」的意思,把脉有沉、浮、快、慢,脉快叫做数,音硕。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
「事君数」,事奉国君要噜苏了,「斯辱矣」,是自找羞辱。
有人说,谏不可数,但是这一章是说「事君」的「事」,谏就在其中,但不仅仅是劝谏而已,一切都包括在其中。劝谏,如比干的频繁数数的谏,尚且致死。
「朋友数,斯疏矣。」
「朋友数,斯疏矣」。读书能起怀疑就进步。这一章为什么说事君,说朋友呢?朋友彼此交际,这不能叫「事」,交际太噜苏,太繁杂,谈不到辱上,不像事奉国君这么严重,可是会「斯疏矣」,彼此便疏远了。
有涵养者不会说你,外表对你还是很有礼貌,但是内里离心离德,就与你疏远了。
集释的考证,宋代以前的说法,更有根据,所以叫做考证。吴嘉宾论语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醴,甜酒。酒人人愿喝,再来为美酒,人更愿意喝。小人见面,便一见如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必须天天见面。夫妇当初结婚,一个月内为蜜月,一月以后就不蜜了,再来就是吵嘴,接着是打架,然后是离婚,若是朋友便绝交了。「一日思君十二时」,如果能用这个存心来念佛。净念相继就可以成功。
君子如水,也不是茶,茶还有味道,这是白水的淡。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久,半年、一年都是久,久也有长短的差别。三年不见,没有不敬重的,见个面很隆重,一年不见,见面时也恭敬,若时刻见面还会敬重吗?如今的夫妇能敬重的很少,举案齐眉的更少。夫妇也分上中下,「上者异房,中者异床,下者异衾」,如今都不是这三类,不上、不中、不下,如何有敬?有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古人说「敬」,今人却说「打是亲,骂是爱」。从前真正的侠,男女的界限很严,所谓「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如果没有敬,便不知如何了。中国武侠小说的侠没有好女色的,有女色一事就不是侠了。女色与侠在一起,那是洋人的小说。
君子淡以成交,小人甘以坏交,交情太甘便是分裂的征兆,不会长久,所以必须有距离、要隔一段时间。
按语:「数,烦琐之谓。」就是噜苏。五伦中的父子兄弟是天然的结合,兄弟或是一母同胞,或是一父同种。君臣、朋友则是以人相合,是人与人因为道义而相合,君仁臣忠,朋友有信,父子兄弟是天然伦理拆散不了。至于君臣是因人而合,可以拆散,夫妇的结合是人为而兼有天然。父子兄弟夫妇,在家庭之间,虽然烦琐而不自觉,若君与友则生厌烦了。
余论:「君臣朋友皆以义合,故事君三谏不听则有去义。」三谏就是烦琐,例如比干,但是他因为和纣是一家人,为了祖宗不得不谏。不像晋国时,以马及璧借虞的道路,以取虢;这时虞国的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为什么一谏一不谏?因为是国君与朋友的关系,朋友有信,君也必须彼此信得够,若国君对你不信任,劝谏他,那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说他便碰钉子。百里奚不谏,因为虞君与他接触浅,没有说话的资格。后来他到秦国,秦朝的天下,其是实穆公开创的,都是百里奚的力量。秦孝公用商鞅,刻薄寡恩,自取灭亡之道。
开导朋友,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若是停止还不至于绝交,朋友不走好路,为什么还不与他绝交?四书近指说,数便是自取其辱,走疏远的路。但是忠臣不怕受辱,良朋不惧惮疏远,这样虽然好,与孔子说的言语便不符合。为何不要有辱疏?「辱则回天无路」,若不辱看后来有机会还可以帮忙。「疏则责善无功」,若能暂时忍耐下来,「是以不贵数者,不绝其进言之路耳」。
一天当中去找朋友的时间有关系,早上人要上班,不可以去找,晚上九点以后也不可拜客,其余可以类推。除非有特别的事,或是一切都无忌讳的人,那才是例外。
你们必须学这一章,不受辱才能办事。学佛,没有相当能力不可以开道场,开道场必须守住「四为三不」,但是一个人没有相当能力,忍耐是不容易的,若想开佛店,那另当别论。开了道场就很多烦恼,不开,随处都有道场,既有道有学,决不致于赋闲没事做,见到有规矩的道场,就为他讲,依法不依人,人得利益,自己便有功德。
寒假中,要复习,看集释,思考吾所讲的,还要自我省察,勉力实行。(第一学期终)
公冶长第五
课前讲话
你们已听了半年,算是入了门,希望你们要谛听,一字一句不可错过。吾准备时,注解全都看过,再简要而说,大家听了以后,可以做为参考。如今国家也在提倡,所以研究以后可以传给其它人。古人说:「九十不留坐」,吾一周讲六天,已经很难能了,你们必须警觉,认真听。
吾的讲法,采取古书今讲。现今的饮食等等一切都不同于以前,现今的事你们要学,依着从前的原则,现在就能办出来,所以讲的都是现在实用的话。吾常说现今的事,事有好有坏,用比喻来说明。佛法有性相二宗,相宗多比喻,吾以善恶事情比喻,要清楚知道比喻的意义,你们在此听或许可以不误会,纵使误会也可以来问,如禅宗有佛来杀佛,祖师可以说,你说了就有害处。因为用现今的事来比喻,所以吾不希望你们录音,只要还有精力,必定为你们说,没有什么秘密,吾讲论语,不要钱,只希望众生好而已。
这一篇为「公冶长篇」。从前人讲孔子书,例如清朝末年上学,吾亲耳听,亲眼见,都没有虚伪,但是恐怕也有错。孔子是圣人也是如此,若不亲闻,更不可靠,比如孔子在陈绝粮,在坡野煮饭,风沙飞入锅里,颜渊惜福,把和着沙的饭吃了。子贡亲眼见到,以为颜子先吃,告诉孔子,孔子就要颜渊先将饭供天。颜渊说,因为饭和着沙,不敢丢弃,先吃掉了,所以不能供先人,如此才真相大白。所以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吾所说都有根据,汉儒就是有根据才说。从前的儒者,多是辟佛为异端,例如朱子偷佛法而骂佛法,这是「主敬存诚」吗?但是儒者都以五经为证据,因为五经是孔子审查过的,这是古代儒者的态度。大家还愿意听,其余外头的人多不听,自从打倒孔家店以后,便相信不中不西,再来是学美国,凡美国所说,即使错了也信,风气就是如此,以为相信的人合乎科学,不信的人就是迷信。
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呢?因为公冶长章,只有事实,没有理论,必须交待这些话,而后说了才可以信。
【五.一】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173)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从前男女婚配以德,今人以财。公冶长,人们以为无品性,孔子偏偏把他的女儿嫁给他。为什么人们不理公冶长呢?因为他犯罪,其实他并没有犯罪,是人们都误会他,官府也误会,孔子觉得他的人品好,所以「以子妻之」将女儿嫁给他作妻子。古注有说,以兄之子妻南容,是尊重哥哥。这是无根据的言语,难道孔子和与该注者商量过了吗?
公冶长为何犯罪?从前四书有注解,人们以为是不经之谈,不采取。其实是公冶长懂得禽言兽语,六经中的周礼也有记载,不但有人能懂禽言兽语,连飞花落叶也都有人懂,跳蚤也会跳舞。佛经上,床下蚂蚁打架、互骂,修行者听得到。
四书摭余说,周栎园《书影》说,可知公冶长懂鸟语的故事。
按周礼秋官:「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
左传僖廿九年:「介葛卢来,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问之而信。」
夷隶疏曰:春秋传贾服注,「益以八律之音,听禽兽之鸣。」
秦风疏引蔡邕云:「伯翳综声于鸟语,葛卢辨音于牛鸣。是伯益尝明是术,故尧命作虞(虞官,乃管旷野禽兽)以适其嗜欲,知其情状。」(由焦尾琴故事,可知)
唐代时,晚上听钟声便知:「非高僧证道,即诗人得了诗」。中国学问就是如此!
此段经文注重要找证明,重视明了事实。
★【搜神记】记载了这个故事:在吴地有人用桐木烧火做饭,蔡邕刚巧经过,听见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声音有点异常,他说:「这是一块良木!」他要求烧饭的人将木头卖给他,于是他们匆忙地自火中抽出木头。后来蔡邕把桐木制成一张琴,弹奏起来声音果然很甜美,可是琴的尾部已经烧焦了,因此蔡邕称它为「焦尾琴」。
【五.二】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174)
这一章与上一章,自古就是分两章,朱子才挪为一章。
「子谓南容,」
南容,有二说:一说是孟懿子的弟弟南宫敬叔。一说是南容括。(见王引之引春秋)。指南容括为适宜,因为孔子对于三家很不满意,而且南宫敬叔是公子王孙,也不会要娶孔子兄长的女儿。而且先进篇说:「南容三复白圭」,南容很谨慎,孟懿子家中不会有这个。
「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
「邦」,本来是「国」字,到了汉朝才改为国,为了避讳刘邦。「有道」,指齐治平的大道。不废,指没有闲着,用得上。若邦无道,动不动就遭到刑戮。
国有道时选贤举能,只问自己有没有德学,有德能可以出来为仕。若有德学,国必访贤,不会使贤人赋闲。若是国家访求不到,也可求仕,但不是竞选,可以出来为国家办事,会使国家更好。也可隐而不见,例如汉代的严光,又如尧时候的许由。因为他本来就办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出去呢?所以进退之道理是大学问。
不知进退的道理,比如杨雄帮助王莽,蔡邕帮助董卓而遭害。去就进退的道理,是这一章的章旨。
诸位求学应当细心,吾九十余岁才知道周礼秋官有禽言兽语。
「以其兄之子妻之。」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为什要将侄女嫁给南容为妻?书上没有说。集注有注,那是我假理想,没有根据,不可牵合附会,「著书千古事」宁可付之阙如!
去就的道理,不容易,而且教也教不得。唯有学问到的时候,事情来了,观察而决断,这才可说通达去就之道。
中国古代人读书讲究念,吾讲书时,常常为大家说要念,有人以为是吾的主张,其实不是如此。吾没有学问,说的都是古人的话,例如曾提到古人说的:「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现在中央副刊就有人提出来,可以作为吾的引证。必须要知道,学问到时,才会有发明;学问不到的时候,决不会有发明。中国自三国时候,董遇就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他教学生便是如此。今人提倡「大胆假设」,现今的人便大胆说,「小心印证」的人就很少了。今天把中副亦耕这一篇〈讽诵涵泳与语文教育〉一文印出来,你们可以读阅。
【五.三】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175)
「子谓子贱,」
你们要注重这一段的考证。中国历史最古是伏羲、神农,伏的写法有很多,因为他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到了周朝作「宓」,还有作「虙」的。写法很多,不能说我看到那个才对,我们照书上所说的,宓,虙字同「伏」。
子贱,鲁人,名不齐,姓宓,号子贱。孔子对他人论到宓不齐,由别人记载所以记「子贱」,以表示恭敬,若是孔子便说「宓不齐」,直接叫学生的名。宓子贱这个人为君子,为什么为君子?据事实来论,凡夫不能空口批评人,何况是圣人。
「君子哉若人,」
「若人」,这个人。「君子哉若人」君子啊!这个人。若是对外人说就是夸奖,孔子不肯这么做,对学生说那是鼓励学生。
「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鲁无君子者」,鲁国要是没有君子。「斯焉取斯」,上一个「斯」,指子贱;下一个「斯」指君子的行为。鲁国若没有君子,子贱要采取那个呢?子贱如何采取君子的行为。所以知道鲁国有很多君子,子贱才能成全为君子。实在是子贱好,而孔子把子贱的好,说是多亏鲁国的多君子,把好处加在别人身上。
依文言说:「近朱则赤,近墨则墨」,照俗话讲:「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你们又学佛,又学论语,来这里有什么用意?是来看热闹,还是看电影?不是要来学孔子、学仁义道德,做圣人吗!既然是学圣人孔子,就必须真心学,不然来此干吗?你一个人交二百位朋友,就算不少了,孔子有三千弟子,那是圣人,咱还不到那个程度。同堂共学,男同学交男同学,女同学交女同学,交志同道合的朋友,纵使他昔日为坏人,今日来学也坏不了。
为什么鲁多君子?记载有前有后,尊重前人的说法。吕氏春秋察贤篇,宓子贱治山东单父(大约是今日的单县)为宰官,做一邑的长官,像今天的县长。这当中必须自己悟,里头有深意,不是普通人能懂。宓子贱「弹鸣琴」,这琴弹的好叫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自己读书弹琴。只要懂音乐,古书都能如诗一般念出来,如诗三百都能唱,家弦户诵,家家弦歌,都懂礼乐。礼乐这件事,今人多学洋乐,对中国有什么用?洋乐多为奸盗邪淫。外国科学可学来用,治国为什么要学洋人?人各有所长,国也各有所长。
孔子弟子巫马期也曾为单父的宰官,「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也把单父治理好了,结果一样,大家可以分辨谁比较好。今人比较容易懂的是巫马期,但是能学像巫马期这么好的人也少了,今人拿公家薪水,什么也不干,大有人在,那国家不会治好,必糟的不成样子,对不起国家人民。学宓子贱更不容易,不读书不行,办不出好事。若想学宓子贱,而弹的是钢琴,那国家就大乱了。今日的总统有如巫马期,很劳苦,有几人像他这样劳苦?但是政治就全都治理好吗?台湾如今安稳吗?比以前是好多了。但是每天报纸上所见的是什么新闻?杀盗淫,教育界也要苞苴,真会累死总统。
巫马期问宓子贱是什么缘故?宓子贱回答说:我用人,您用力,用力所以劳苦,用人所以安逸。宓子贱会用人,所以是君子。你们要学那一位?在这里听论语,就是要大家学着实行,并不是在此夸某人会讲等等。可以自己思惟,却不能吹大气。根据吾观察诸位,今日确实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日以后就不敢说了。
宓子贱是君子,道德学问比巫马期高,你们只要能学巫马期就很不错了,学巫马期这么劳苦的只有蒋总统。国家安隐在人,不在法律,美国是法治国家,法律是一张废纸,都没用处。所以古人说:有治人而后有治法。有人,法律才有效力。好人办坏事,坏事也办得好,地方上闹了这许多乱子,是地方官有关系,你自己不能端正,怎能端正其它人?为政在人,这一段是说宓子贱能用人,所以安闲为官,巫马期凡事自己干,所以劳苦,劳力者有力绌的时候,用人者能周全而且有余力,但是必得有能力才能学宓子贱。今人没有子贱的能力,又不肯学巫马期,不肯卖力,但是对于害百姓却反而有能力,岂不哀哉﹖
说苑政理篇:孔子跟子贱说,「子治单父而众悦」,百姓喜悦就是办到了,用什么方法使百姓都喜悦而安定?子贱说:「不齐父其父,子其子」看待别人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对待别人的父亲如自己的父亲,老吾老,幼吾幼,有鳏寡的人便去抚恤他们,人们遭到丧事不幸,都会派人去帮助。
孔子是内行人,孔子听了不以为然。孔子说,百姓对你心悦服从,只如此做不行,还不能使一个县全治得好。这是问到内行,问了门道,干那一条必须内行,学商不可干司法,不知道不可以乱说,不懂而做才会乱,学佛,学儒都是如此。
孔子问一句,子贱答一段,这必须要学,吃一次亏,就必须学会。子贱又说:「不齐所父事者三人」,在单父,事奉如父亲的有三人,不齐是地方官,把他人当父亲恭敬,这个人必定不是平凡人,所以这三个人都不是平凡人。读书必须懂味道,父亲是人们最尊重的。「所兄事者五人」,平等同类的人比我高,便把他当做兄长。昔日长兄如父,俗话也说「老嫂如母」。
「所友者十一人」,朋友在五伦之中,志同道合才是朋友,道德学问与子贱相同,他才跟他交往。朋友必须共生死,不能随便交,朋友穷,家人死后,一切出殡都要我们去干,同患难,交换道德。父母的仇,要与仇人不共戴天,官府办得不合理便私下报仇,也不能与朋友的仇人同在一个机关做事,否则辞职,要如此才是忠于朋友。但是「亲在不许友以死,不在则许友以死」,因为如此所以中华民族到今日也没有灭亡。
孔子不说差不多,这是囫囵吞枣,话多话少都不行,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你既然对百姓如此,孝为人之本,治家、治国的根本,全县的人都孝,而好犯上者鲜矣,好作乱者则未之有也。「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朋友十一人便可以教学,增长道德知识。人重要在增长智慧、学问,全在学习,一般人多是学而知之者,生而知之者的很少,不学就什么也不知道,学有好有坏,必须「无友不如己者」,这样一般士人就会来归附了。读书人都归附后,还不行。还有未尽的话。这一节很重要。
宓子贱说,「此地有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师之而禀度焉」,他们都比我高,不敢与他交为朋友,所以奉为老师,这是尊贤。比宓不齐有道德的人有五人,高的太多了,所以我不敢与他们为友,当做老师来尊贤而不毁,有事情必定与他们说,他们为我计划出方法,我遵照办理,如同今日的导师。
宓子贱有师有友,有兄有父,这一路都是一家人。孔子曰:「昔尧舜听天下」,治理天下叫做听天下,当领袖,天下的事都必须知道。消息从那里来?古人有采诗官,诵诗闻国政,「务求贤以自辅」,自己有能力,若没有帮助的人,像尧舜虽好,也弄不好。宓子贱求贤为师、为父、为兄、为友,尧舜治天下也是如此,而宓子贱治小邑尚且如此,这正是割鸡焉用牛刀。
孔子说,「夫贤者,百福之宗也」,贤人是一切幸福的根本,并不是做官才要有贤德,有身有家的人,没有贤人辅助身家便保不住,到那里都会碰钉子出乱子。「神明之主」,贤人又神又明,昔日称人为明君,不是指国君而是指一般人。用尧舜来比喻,所以称宓子贱为「君子哉若人」。
当领袖,不论多小的领袖都不容易,必须有领袖才干,不能日夜奔波,你跑而别人不跑也不行,劳力不行,总离不了要用人,有道德有学问的君子才能用人。必须认知人才能用人,知人必须见面,见面一、二次,就必须知道这个人的才能、品行、脾气如何。从前推荐人「品学兼优」,品字为首要,若无「品」字,那这个人就不可靠,不能用。知人还不算,还必须善用,不善用,人家不跟你,你用不了。你们不许开道场,因为道场必须有经费,必须对人有「吸力」,并不是说好话而已,对人的「吸力」不是金钱所能办到的,必须知人善用,学宓子贱。若学巫马期,没有特别的能力,累死也治不了。这点如果不听四书,那是不行的。
【五.四】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176)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
子贡问孔子,赐怎么样呢?孔子说,你是成器的人。一器有一用,意思是有用的人才。
「曰:何器也?」
但是孔子也说过「君子不器」,这是高一层,并不是什么也不能,意思是不限于一用。只会一用是小才,小用处,遇见不会用的人,那就永远只能一能一用,遇到会用的还会有其它用途。君子不器是全才。所以子贡问说,是什么器?
「曰:瑚琏也。」
孔子说瑚琏也。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孔子庙上供的都是簠簋,上供时盛粮食,新下的粮食,先供太庙,馨香祝祷。不是簠簋,不能上供,不够材料,可见瑚琏的尊贵,孔子认为子贡是宗庙的大器。
松阳讲义说,「大抵天下人才最怕是无用」,生下来当分利者是害虫,若扰乱社会,破坏国家,那更不得了,「不但庸陋而且无用」。「有一种极聪明极有学问的人,却一些用也没有」,若只会教书那还好,若不用心误人子弟,便是人间蟊贼。「如世间许多记诵词章虚无寂灭之辈,他天资尽好,费尽一生心力,只做一个无用之人,故这个器字亦是最难得的人,到了器的地位便是天地间一个有用之人了。」
我们喝一碗水,就有千人之力,若日终日无用,养尊处优,百无一用,便是丧尽天良。在世间没有人用,也可以去扫街头,不致于白吃一天饭,不可学成废人。要处处存「仁」心,仁者,二人。要为人们想,有我,有你,厚待于人。
【五.五】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177)
现今是依次讲,到了乡党讲究考据,就要跳着讲。讲书,一者在研究学问,一者在实行的方法,注重实行。古书今讲,若只为实行可以略去其中今日所不必用的部分。若讲研究学问,必须全部都要研究,都必须讲。实行是注重人的行为,没有考据等等的事。讲学固然是以改善行为为主,若不懂就讲学著书,就不能被允许。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
「或曰:」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有人批评冉雍,古来就有批评。雍是冉雍,看考证,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有人说是冉伯牛本家的人,说法没有肯定,吾也不指定是那一种,只要知道是冉家的人就可以了。冉求、冉伯牛几个人的道德都很好。刘氏正义说,冉雍是孔门四科中的德行科。
你们的学问必须扎根,你们到莲社或图书馆的时间并不长久,后来能再接续的那还可以,如果不能接续学,那你也看过一遍了。今年死了三四个,只有我还没死,说不定今天说了明天就死。总而言之,你自己必须预备,你们不预备出来人才,在这里拖延不是办法,总是要自己先把学问扎住根柢,要扎根柢必先改心理,心理一改,品行一好,尘埃不受封住,心理就放晴光,就开智慧,如泥沙沉淀,智慧便显出来。儒佛都是以智为首,愚人不能办好事,智慧不是世智辩聪能及的。聪明人听了,当时就改心理,心理若不改,现在、未来都会害自己,但是要听人说了能立刻改心理,才是真聪明。佛自己的儿子也教不了,全在自己。
智开始时为好事,若没有智而只有世智辩聪,这种世智愈多而害处愈大,危害他人,将来是永远害自己。
冉雍在德行科中,孔子没有说他是仁人,其它人不懂「仁」,说冉雍他是一位仁人,只是缺乏「佞」字。古书的讲法、读音,因为时间久不免有变化,例如台湾南北口音就有差异,古今更是变异很大。
有人说,冉雍仁而不佞,光有仁而没有佞。孔子说:「焉用佞」,有佞要干什么。这个佞单指一方面,单指多才多艺和口给的巧,意思是冉雍不大能说话,但是很温厚,有仁德,可惜没有口才,也没才干,呆板板的。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
孔子说:「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孔子先批评他这个「佞」字,人不必一定要口若悬河,或是多有能力,不一定要如此。孔子讲究「言寡尤」,言语少,少找怨尤,「行寡悔」,行事少作,免得后悔。若不如此,对方一说便以言语抵御人,用口给来抵挡人。
「屡憎于人,」
「屡憎于人」,招惹人讨厌,人不愿意跟他说话,因为说话不让人,我说一句,他说四五句,我辩不过他,我怕他,即使说的是好话,人的心理也不喜欢。君子不欲多上人,不以言语多而伤人,这是毛病。吾年轻时学过雄辩,驳斥对方,造了很多两舌、绮语、妄语等无限的口业,后来反悔改掉,再不雄辩了。我读过佛经,才知道佛经也有一答一问,却不是雄辩。「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没有这个佞不要紧。
「不知其仁,」
「不知其仁」,这一句是针对有人说「雍也仁而不佞」的答复,你说雍也「仁」,那我可不晓得。
「仁」,到了孔子提倡这一个字,但是孔门学生学到仁的没几个,这个「仁」字很难喔。志于道,道是本性不动的东西,心必定在道的上面,心一动没有善恶那是据于德。心起作用,内里要据于德,外头要不害人,有人有我,所以要依于仁,大小事都依靠仁,办的事一点也离不开仁。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游于艺,属于民生主义,必得先有前面「道、德、仁」的根本。今日的教育先学艺术,前面的「道、德、仁」看的很轻,社会便会混乱,所以说仁字很难。
佞字,古时的讲法有好有坏,不能单执一义,凡事一知半解不行。如德,也有好坏,书经云:「秽德彰闻」。佞也有两方面,佞,上头是仁,下加女字,是仁的一部分,不是纯粹的仁,就不能当仁来讲,部分是仁。另外一部分要看考证,佞有巧、柔谄、高材的意思。巧、材、柔谄,孔子再加上口给,仁、巧、材都没坏的意义。
谄是谄媚哄人喜欢,不说实话,老油条,心不直,慝怨而友其人,是个乡愿,干什么都不直。所以学论语就要默默的改变心理,所谓希圣希贤,心不直就会害人,不能令人改过迁善,这一点我们不可以干。
口给是口才很快,思想快,反应快,答的很巧妙。好的一面是善巧方便,坏的口给就是苏秦、张仪,扰乱六国。
佞字好的意义被隐藏,只省下不好的意义。以前好事也都加上佞,有谄媚的意义,例如佞神、佞佛,今日有人自称不才,古时自称不佞,可见佞不是坏的意义。考证引金滕:「『予仁若考』者,言予旦之巧若文王也。巧义即佞也。」所以佞就是才,不佞就是不才。
仁字很难,孔门弟子,只准颜回三个月不变样,我们三小时也办不到,「其余日月至焉而已矣」,不一定什么时突然办出一件依于仁的事情来。你们纵使三月不违仁,也不许为仁,必得要盖棺论定才可说仁或不仁。有些人很多年都是好的,却毁于一旦。三日不见就变样,必须学曾子三省吾身。我们时时刻刻都会变样,所以孔子说「吾不知其仁」不知他仁行得怎么样?
「焉用佞。」
「焉用佞」,要口才干什么?这个「焉用佞」与上面的焉用佞是加重其词。
你们不要以为已经学佛,又学论语已经不错了,只是希望大家听闻这个以后,抓住不摇动,上了路往路上走,就不错了。
反身录:「不必淫词诡辩而后为佞,只心口一不相应,此是不直,君子已窥其中之不诚而恶之矣,徒逞一时才能,取快于一时,而遂见恶于君子,亦何为哉!」
【五.六】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179)
这种讲法,有利你们自己看书。从前人不会、看不懂的,有人可以问,今日若是去问人,只会乱指路,令人误入歧途而已。所以读书要求古人,并不是尊古,因为古人谦虚,今人骄傲,只是我们看不懂而已。一本通则其余的也就通了,不可以行云流水式看过,一章字字都要口到、眼到、心到,另一章也有三到,如此学力量就大了。若一章含混,读书不能三到,看它十本也一样,纵使书藏满屋,又有何用?比没看好一些,但是没有多大的力量。吾从前不好,受人激刺,在大众面前遭人斥责说:「你不懂。」但是因为家庭教育好,所以还知道要羞耻,反而会用心,暗中用功,人有「耻」字,也能改悔。你们以后看书,一字也不许轻过,那一行也不错过,半年就进步了。
「子使漆雕开仕,」
孔子派漆雕开仕,漆雕开原作「漆雕启」,「启」古作「启」,君主时代为了避国君的名讳,汉景帝名启,汉以后为了避景帝的名讳,所以把启改成「开」。为什么要这样呢?从前人取名字都要避常见的字,因为子女不许书写父母的姓名,恭敬父母的原故。昔日接家书要跪读,回复信时也要书写跪读,君臣为五伦之一,有如父子,子不言父名,后人念孔子的名要念成「孔某」。看京剧便可以知道,京剧都是脱胎于经书;例如太监来,要接旨,跪读,谢恩;行礼如仪后,要说「公事在身,不敢久留」。看朋友信,叫「拜读」,彼此恭敬,礼尚往来。
你们学佛知道佛法有宗派,孔子的弟子也传授各自的长处,像子游、子夏传诗,各有所传,各有专长。
孔子曾为鲁司寇,虽然后来不干,也是一位老绅士,说话有分量。
凡人都必须做个有用的人,替人间办事,人才有三等:上等为领袖,中等受支配做辅佐,下等的守规矩,不可以看不起守规矩的人才,否则国家必定乱。其余的就不能称才了,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若是去破坏人,那便是坏才。你们不能批评人,只须要自己管好自己,孔子说「谁毁谁誉」,盖棺才能论定,莫要批评人。
「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孔子叫他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和老师说话要用「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吾」为错字,的确是错,可以参考《过庭录》,所以从前人说:「读书一字不放过」。今人可以称你怎么样,我怎么样,古人不允许,对老师都要自称名,不能称「吾」,吾是「启」的错误,启古作「启」,误为「吾」,集释的「考异」有详细的考证。
斯,指「为仕之事」,叫我出去做官,我自己不相信自己,怕办不了。常人一听有官做,不会也应好,会也应好,因为「在家千日,不如一日为官」。
「子说。」
「子说」,孔子一听,不错,这个学生很诚实。
考证:「按,韩非子儒分为八」,学什么学问,都可以分门别类,全学会那更好。怕办不到,就要选择一门深入,其余再学,就比较容易学。学问往下用功,有了著作,深入那一门,把个人平生这种心得写出来,能流传千古,后人批评不倒,就足够了。若是著作等身,都是东拉西扯,都是前人说过的,有如杂菜汤,那就害人。会做的才做,不可冒充「明公」。
集解:「郑曰,子说,是善其志道深也。」这个讲法比较稳当,是什么意义呢?你们想想。
余论:王船山胡乱扯一套,可以不必看。
【五.七】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79)
大曰筏,小曰桴。竹做而小的船,叫桴。
这一章古来注解到今天还未明了,这一章的「道」,依朱子所注那是心理学。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一说:材料未准备。
有人说,孔子欲乘小船过海,他人不敢跟,唯有子路勇敢所以不怕,子路听闻后很欢喜,孔子云:子路的勇气超过我,而「无所取材」,但是现在尚无材料造桴,没有材料可以取用。这个说法不通,吾都不满意。因为孔子曾说「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所以这样讲如何能互通?
二说:「由」,是经由的意义,子路误听而欢喜。
三说:这是孔子比喻,道行不出去,向内向外都危险。又有人说,浮于海,是到九夷。又说,浮于海确有个定处,后人不知道而已。这三种说法,都是似是而非的讲法,说不通,吾都不采取。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吾主张:孔子道行不通,「乘桴浮于海」桴是竹板系起来的筏桴,虽然吾道行不开,也周游列国,都讲不通。但是道不可以在人间迷失,如箕子把文化留在韩国。本国虽然行不通,我也不能在家闲着,我上海外去,虽然没有交通工具,只要有简单的桴,一切危险也都不顾,我以道为重。到海外也冀望能行道,这都有证据,例如有人听闻孔子击磬,说孔子是「有心哉」,又说:「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击磬的人知进不知退。孔子也说自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是知进不知退,我是尽人事听天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永不休息。回来鲁国又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因为有天子的大位才可以作春秋。
「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
孔子有勇,合乎中庸之道的勇,孔子求中道,在学生唯有子路有这种勇的精神,学问虽比不上老师,但是勇气超过老师,所以孔子说:「好勇过我」,孔子也有勇,但是合乎中,子路的勇不合乎中。
「无所取才。」
「无所取才」,除子路以外,有这种勇气的人才太少了。子路有勇,卫国战乱,有人问高柴的安危,孔子说,不数日就会回来,问子路,孔子说「必死。」果然,子路死于卫国。
颜子的勇合乎中庸之道,有如孔子,却早死。面对险境,子路是结缨而死,临死仍然不忘礼,颜子则是「子在,回何敢死」。
【五.八】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180)
你们在此听讲,极不容易,就是为了求学。应当用心听,听后要求能够变气质。礼记说:「只闻来学,不闻往教」,论语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这样就是空来一趟,有如行尸走肉。我们学论语,但求不受共业,不受原子弹的恶果。
孔子的境界,我们提倡,人家也提倡,但是不同,我们没有政治作用,不为名利。我为利为名吗?九十多岁的老人寿与禄都有定数了,多吃多穿只是造罪而已。这种事佛经有说,中国书也有,从前的人都懂,现今的人只知名利,醉生梦死而已。佛陀比孔子固然高,但是孔子的境界我们也不知道,不如道便不可以狂妄荒诞而轻视孔子。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
孔子提倡仁,孟武伯问孔子亲近的学生,那个人是仁者。
先问老学生:「子路仁乎?」吾的希望出人才,不为名利,能够讲,自有天爵,人爵则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们不会说话,会念书才能说话,所谓:「念了诗经会说话,念了易经会算卦」。易卦如数学,有一定的规矩,手中有掌中经,掐指一算,这不是迷信。
「子曰:不知也。」
子曰:「不知也」,若解释为「不知道」,就必须掌嘴。子路为孔子的学生,而且孔子能算卦,境界很高,如何会不知道?你们一个字也不会懂,一字有十几种说法。
孔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会算卦,知道提问者的心理,孔子这样答,知道孟武伯不会满意,所以等孟武伯再问孔子再答。「不知也」,你问仁,吾无法讲,不甚清楚,这与不知道不同,不清楚是还知道一点。
「又问。」
「又问」,孔子之道,要紧在仁,皇侃疏引范宁云:「仁道宏远」,仁又宽弘又久远,很难讲,来问的人就是不明白仁字,若明白,便会问某人仁的境界是如何。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余的学生「日月至焉而已矣」,有人一天想到一次仁,亲近孔子的高足,或许几天有一次想到仁,再其次一点,或许几个月才有一次想到仁。吾以比喻来说明你们念佛能一心不乱便算是仁了,你们能三月一心不乱吗?台中打方便佛七,佛七当中的工夫如何?没有工夫可说。你们能够三月净念相继吗?你一天当中,「净念相继」有几时?
注解说:「仲由未能有之」,不能说子路全有仁。「无禅有净土」,你们「有」净土吗?「非奖诱之教,故托云不知也」,仁是自己的工夫,不是奖励就能做到。仁是最要紧的一字,必得任重道远。
余论,程瑶田论学小记:「仁至重至难,故曾子云任重道远,死而后已」,没有死不可以说这个人如何,盖棺才可以论定。
「又问」,没有提问什么,不是又问「其仁如何」,孔子身通六艺,学生还学其它的,孔子答复说某某他的仁没有成功,但是有成功的事情。
「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
「千乘之国」,政治不长久,有毛病就必须变化,从前是井田制度,八家共同耕作一块公田,后来又发展出兵车。你们别怕干小事,你能指挥十辆兵车吗?别人办不了,你能办得了吗?你能办多少就办多少,没有才干而办事就会害人。千乘之国能出一千辆兵车,为大国,「可使治其赋也」,赋,出兵车,子路能使大国出兵车而不乱,而且能领兵车作战,所以子路说:「子行三军则谁与?」。加一个「可」字,便不容易,「不知其仁也」,至于仁的程度,吾不清楚,这没有褒贬。
「求也何如?」
「求也何如」,冉求,十大弟子之一,问「何如」便有含蓄的意味,这段仍然是问仁。
「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
「宰」,领袖。孔子说,打仗子路行,政治才能那就是冉求。今日台湾有一位仲由,有一位冉求就行了,但是没有办外交的人也不可以。
「赤也何如?」
孟武伯又问:「赤也何如」,问公西华,孔子说:「束带立于朝」穿朝服,束起带子,位居朝廷。
「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可使与宾客言也」,四书辨证,宾与客不同,有各国的诸侯、使臣,以及使臣的使臣,地位大的为宾,地位下的为客。宾又有大小的差别,客也是如此,如往生也有九品一般。办外交,重要在于不可结交没有良心的人,像日本、美国的三竖(日本:田中义一、田中角荣。美国:尼克松、卡特、季辛吉),没有眼光,去了大陆,带来全球的祸害,也害了自己。宾客来都是有外交,患难才更须要朋友。公西华能够办外交,大宾小宾,大客小客都能办,也不得了。至于公西华的仁,我也不大清楚。
这一章说军事、政治、外交,古时候的读书人看不出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人才,干什么都必须专精一条,否则就是无用的人。
【五.九】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182)
上章说事,论能力,这一段说理,论道,很难,要仔细谛听。听懂与否,要看各人。
与,俱的意思。
你们在此上学,各人的机缘不必跟外人讲,讲了容易起争执,人虚心,学问就会进步,道德也必定暗暗的增长,福德善根自然会来。不虚心的人,狂妄充能是无知之辈,与他说,人不领情,反而毁谤你,所以不能光有慈悲心而已。论语这部书不容易懂,注解论语的都是有学问的人。美国华侨请吾翻译佛经,吾屡屡不干,后来说只翻译经注,而且是翻古人的注,最终也没有结果,就是知道当中的难处,这也是台中学风的好处。现今就有很多人狂妄荒诞想要翻译佛经,他翻译以后是要大家诵,也要大家「看」。唉!凡是卖假的,大家反而大力吹捧,卖真货人家反而不要。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
孔子为什么对子贡说,因为那时候有人以为子贡比孔子贤德。再者孔子处处赞叹颜回,不太赞叹子贡。
这一次与子贡谈话。「汝与回也孰愈」,愈,胜也。因为子贡名声响彻天下,颜回却默默无名。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
「赐也何敢望回」,端木赐不敢与他看齐,为什么?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集注说:「一数之始,十数之终。二者,一之对也。」再看余论,十不是指实数,而是满数,例如华严之以十表示无尽的法门,二也不是实指二件事,是举一能反三,二是一的倍数。
「子曰:弗如也,」
「子曰,弗如也」,你这样讲法,是不如颜渊了。
「吾与汝弗如也。」
「吾与汝弗如也」。「与」的讲法有若干种,这里不当「许可」讲。应当「同」讲。「女」与「弗」之间,从前版本有一个「俱」字,汉儒书中不止一书都有「俱」字,恐怕是被宋儒去掉,以为比较好讲,程树德氏按语中辨明的很详细。
吾同你都不如颜渊。一般人以为如此是贬抑孔子,又有人说,以为怕子贡下不了台,所以孔子与他陪衬。这些讲法,吾都不赞成,都是以小人心量度君子之肚,当知孔子说得是真的。
为什么孔子说不如颜回?考异中,何治运《杂着》,有人问我说,汉儒都如此说,依汉儒的讲话,孔子果真不如颜渊吗?何氏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是孔子的乐天知命。你们有人能乐天吗?整天怨天尤人,知命知天命吗?何氏说:「『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若天假以年,则入圣域矣。」交友若结交不如你的人,都不能帮助你。
孔子是圣人,他还以为有更高的圣者,学生中也有胜过他的人。你们必须学谦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的善知识是提婆达多,这是出自法华经。
余论:
胡氏泳曰:「十者,数之终,以其究极之所至而。二者,一之对,以其彼此之相形而言。」
辅氏广曰:「闻一知十,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知得通达,无所执泥,故告往知来也。」
反身录:「赐之折伏回,徒折伏其知解。岂知回之所以为回,非徒知解也。潜心性命,学敦大原,一澈尽澈,故明无不照。赐则惟事闻见,学昧大原,其闻一知二,乃聪明用事。推测之知,与悟后之知,自不可同日而语。不但闻一知二弗如回,即闻一知百知千,总是门外之见,终不切己,亦岂得如回耶?是故学惟敦本之惟要,敦本则知解尽忘,心如太虚,无知而无不知,一以贯之矣。」
只是知解,那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所以吾常说,通一经,一切经就都通。礼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要紧在性命之学,颜回能与孔子相契合,就在这个地方。性命之学,孔子不轻易谈性与天道。吾对于论语上的性命之学,稍微知道,这也与佛学有关系。在「性理」这方面,汉儒比不上宋儒;宋儒讲「性理」之学,反对宋儒的,以为处处讲理,宋儒错处很多,但是这个字不错。易经、六经,讲理的地方很多。因为宋儒学过佛法,所以会说「性理」二字,你们念佛有「事一心、理一心」,有事有理,有体有相,空与有都是合而不可分,不讲「理」可以吗?什么事没有理!宋儒会讲性理,也是由于学过佛学的原故。
如有拘泥我法二执,就学不能到底。性是根本,懂性就懂命,那就一切都懂了。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唯有性一动都不错就是道。修道之谓教,教便有千变万化。
佛家说「万法唯心造」,颜渊寂照双融,子贡多见多闻,推测的知识,与悟后之的智慧,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禅宗悟后才能看经。
不学儒,很难进入佛门。入佛门而轻视儒,那是加速末法的结束,迅速进入灭法。
【五.十】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184)
上一回比较子贡、颜回那一段,特别重要,要注意!这一篇多谈孔子弟子比较复杂。
(考异)列与各种不同的版本,不是谁对谁错,字的写法不同而已,我们知道就可以了,不必执着。不必看了其它的本子就反对这个本子。
「宰予昼寝」,昼,有说「画」字。昼,白天。画,刻画。寝,卧睡、休息都是寝。粪土,屋内的秽尘,或是废弃的物品,都可以说是粪土,扫除也可以说是粪。杇有「污」「圬」等的写法。镘也,或镘物。
「宰予昼寝。」
宰予,孔门四科中的言语科大哲,予为名,字「我」。古人长辈对晚辈称名,平辈不能称名,日本有名无字,中国自古都有名有字。男子二十加冠起字,朋友见面称字。从前没有加冠都可称童子。论语这本书有说是曾子、有子弟子所集的,对老师连字也不称,有考异说是到子思时才编集的。这一章称「宰予」,晚辈不可称长辈的名,这里为何称宰我的名呢?这是一疑。古人的书,一字一句不可轻过,诗文都是如此,心粗气浮者,才以为没问题。你们后来必须独立,必须具备眼力,不可有傲心。
昼寝,梁武帝开始作「画寝」。先说昼寝,白天上屋里睡觉,丛林午饭后不许午睡,因为白天必须有振奋的气概,所以不许睡觉。宰予是贤人,白天睡觉,有说是进入寝室中休息。昔日再好的至亲至友,都必须在大门之内,二门之外的客屋,不许到里间的。从前人们白天一出寝室,除非有特别事,便不许到寝室,入寝室就是偷懒是不对的。所以梁武帝说是「画寝」,以为宰我不致昼寝。有一出晋剧「豫让桥」演豫让刺赵简子,豫让在厕所中以镘袭击赵简子。金谷园的厕所极其奢华,而且以枣塞鼻,王敦却以为在厕所吃枣。梁武帝以为寝室雕画,太奢侈,所以孔子不以为然。
另外有第二种注是学佛者所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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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主 |
發表於 2021-8-28 1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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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該作者
所学不同,胸襟就有不同。
今以昼寝而言,不管睡觉,或入内休息,都不可以,因什么地处就有什么地处的功用。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烂木头不能雕刻。
「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时间久了,墙皮坏掉,不能再镘杇修饰了,必须换新。
「于予与何诛」宰予,我怎么责备你?白天不可睡,没有振奋之气。
皇疏引慧琳公云,「宰予见时后学之徒,将有懈废之心,故假昼寝以发夫子切磋之教。」这是佛学派的注子。
范宁也说:「托夫弊迹以为发起,盖与论短丧同意。此贤者牖世之心,可谓苦矣。」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这一段比上一段温和,这段和与前段若连贯,为何又加「子曰」?我们若不察觉,便是眼力不行。又有人说,这不是一时之说,故又加「子曰」,那一种说法对,吾不决定。
梁武帝称「宰子」,慧琳公称「贤者」,与古来大儒骂贤者相比如何?其中的德性胸襟,就大有差异。你们若用心就能改脾气。
【五.十一】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186)
「子曰:吾未见刚者。」
刚不是攒拳怒眼,不是猛暴,刚的人很难见到,能够有恒者,力行近乎仁,就可以了。力行与有恒,比较可以做得到。这不是作文章,而是立言,我们看这一章经文,要先平下骄傲的狂傲之气,学问才能入得进去。学佛不是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在了生死,学佛不是为了办政治。
「或对曰:申枨。」
「申枨」,公伯缭、申枨、申缭,有这三个人,有人说,这三人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论语有说:「公伯缭愬子路」,所以知道公伯缭与申枨不是一个人,申枨为孔子的弟子,但不是公伯缭。公伯缭愬子路,若是与申枨是同一人,同为孔子的学生,为什么会愬子路?这句话必须起大警觉!师兄弟再不好,也不许自己闹事,没有师兄弟互相谤毁的。现今的道场多为是非场,一同归依,一同受戒,都是师兄弟,却没有不吵架的,比起古人如何啊!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欲,对每件事都有爱心,一爱就想要变成我的,这便是私欲。你们要学公心,公则有理,心安理得,私欲偏偏害自己。
无欲则刚,没有私欲,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便是刚,例如文天祥。佛家的「八风吹不动」,就是真的刚。清朝的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不是刚。
发明,《反身录》云:「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宁可折而不屈,杀头也不屈服。「乃天德也」,这是天然的德性。「全此德者,常伸乎万物之上。天道刚,凡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一切毁誉利害,举无以动其心。」这就是八风吹不动。「欲则种种世情系恋,不能割绝,生来刚大之气,尽为所挠」心镜书磨,读书养气,否则尽为欲望折服。「心术既不光明,遇事鲜所执持」,所以说无欲则刚。
刚与欲,一是公一是私,自己可以揣摩。
【五.十二】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188)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子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而与别人谈话,说了这些话。注解过于啰嗦都错,只有宋儒所说的,简单扼要。吾依这个讲法。
子贡说,有些事我不要别人加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加给别人。
「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孔子听说了:赐呀!你办不到呀!
孔子为什说子贡办不到?因为这是「仁」心。自己不会无故加诸于别人,这是仁。别人在加在我身上,我不报复还给他,这是恕。仁有自然的意思,而恕则有勉强的意思,所以孔子认为子贡做不到。
【五.十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88)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子贡说,老师的文章,可以听得懂。文章,指六艺及修齐治平等经典,可得而闻,高足子贡才懂修齐治平的世间法。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至于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孔子有说,只是说了而大家不懂罢了。
孔子之道,有性、天道,孔子不轻易讲,但是在论语其它处,则要大家懂天命。天道是自然的道理,天命是天道所起的作用,不懂天命才会怨天尤人。孔子在陈绝粮,那是天命不是天道,孔子为弟子说的是天命。而「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天道,修齐治平是人道,自古以来懂得人很少。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只有颜回、曾子、子贡懂,但是子贡所懂的还浅,不能融会贯通。孔子为什么不讲?因为程度不到,席地而言天,讲了人听不懂,愈讲愈胡涂。
中国的学问讲三才:天地人,依易经说,三才者,天地人,人为天地之心。孔子讲人道、地道,没有说天道。地道敏树,地不能生,地就完了。周易之中代表若干事物,天地人都有如三辈九品。人有男女,男为天,女为地,女主生,属于地道。人道敏政,懂得修齐治平,才是人。孔子懂天道,易经讲的就是天道,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颜子也知道天道。易经谦卦《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下济而光明,表示天的光明,本无昼夜的差别。周易的根本在六爻卦象上,文字还是其次。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书经说:「天道福善祸淫」,有善,降之以福,有乱,降之以祸。老子也说:「天道好还」,为善投以善,为恶投以恶,还得清清楚楚。若不信老子,那书经可以做为凭据。
发明,《焦氏笔乘》云,「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但是中庸就有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白粉,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闇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鎞。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
又曰:「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顾其言简指微,未尽阐晰。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又何病焉。夫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则俎豆之,疏其精则斥之,其亦不通于理矣。」
孔子之学,也不可以详尽阐晰,否则就成为佛学,没有儒学了。人道社会,不可以没有儒学,修齐治平,人道敏政,什么病就要用什药治。所谓「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古来佛门的祖师没有不读孔子书的,但是注论语的有多少?「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所以不读佛经,要如何讲解四书?
光是「人之初,性本善」便不会说,更别论及其它。看过法华经,才能谈论性善性恶等问题。
【五.十四】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191)
论语这一部书,多一字,少一字,与内文都会有变化,所以考异、音读必须先看,吾讲时省了大家看。
这一章有两种说法。「有闻」,听了学问。另一种解释,「有闻」是有了名誉、名声。这二种说法都有理,前面第一种说法比较普通,可以采取。后面的说法,有此一说,可以参考。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先说子路有名誉的说法,子路有名声,想自己所做与名声是否相符,若名过其实,恐怕别人再加以虚伪吹嘘。这个说法对于我们这个时代也有帮助,现今的人名过其实,其实根本没有实行,却是大加吹嘘。在子路,有人替他鼓吹他便不安,恐怕有人再替他吹嘘。如今的人是请其它人代吹嘘,或自己吹嘘。本来是假名誉,还想再增加假名誉。你们虽然看了也不知道,圣人说破后,才知道是毛病。现今的人,有一种人是假恭维,一种人是胡骂,都是毛病。这有二种害处:一者,你没有实行而有名誉,名誉是财产,来了财产就不祥,你没有用心力、劳力而有所收获,像公教人员,没有干什么事,光领高薪,必遭天殃。再者,养成虚假心,学问不会进步。吾教你们,这种「不义之财」不要。
另一种说法,例如老师教的,或者从其它处听闻的道,例如吾为你们讲论语,你已经听闻人道。上回曾讲,佛学是儒学的精华,汉宋的注解为糟粕,但是大家对于佛经却辟为异端。清代有翁方纲,他说上一章经文所说的道,不是道。这个说法,吾以为有理,为什么呢?道有体有用,体是静,用是动,所以说「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下济,都是说用,但是人都不知,何况是道的体?又比如,佛家讲性,禅家言心,曰性天,曰心地。性与心,是一还是二?若说是一,为什么说明心见性?中庸说:「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这是道的本体。
子路有闻,这是子路所听闻的六艺的学术。「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与学问不同,你们学习的年龄已经过了,还不懂儒学,何况是佛学!既然没有佛学那也只是有小善根,只是须根而已,有根无力,风一吹就倒,这就不必说断惑了,连伏惑都办不到,惑不伏,往后的去路如何?你们临终不能伏惑,那时才后悔就晚了。你们有根无力,你们是在唱佛,这必须警觉,你们若能摄心专注,学问就日有进步。真能收心用功念佛,一天是一天工夫,这样便很快了。观经下三品没有伏惑,没有伏惑如何一心不乱?因为临命终所现是一念诚心的佛种。
子路听师友说的道理,没有能实行,「唯恐」这是叙述子路的用心,怕再听到,恐怕言行不合一,这是子路的好勇,当天就办,不隔夜,所谓「子路无宿诺」。所以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
《反身录》说,子路跟孔子学,学的能升堂了,因为他有急行的心。我们学佛,是门内还是门外?门外还有外,门内也还有内,修行必须如法修行,不合法等于未修,我们是「闻而未行」。
佛教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以「诸恶莫作」来说,吾学佛七十年,吾尚且为恶,吾是无心的恶,心粗不知善恶而做,若知是恶吾就不会去做了。我们是为恶而不自知,你若作恶而自己知道,就比孔子高了,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还有小过,为什么孔子不改?因为不知道,孔子知道后处处都改,因为不知道才没有改,时时改而惑没有尽除。
见思、尘沙、无明,你知道吗?起惑造业,如何能无过?不懂见思惑,就是造大过。根本无明不断,仍会造恶。子路无宿诺,吾人比起子路,也要惭愧死了!
【五.十五】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192)
这一章书,不必看注,听吾说。
孔文子为卫国大夫,家庭混乱,因为环境的关系,卫灵公、南子都是闹乱子,所以孔文子也乱,死后得「文」的谥号。古人死,有地位就有谥号,天爵高的人则有私谥,有《谥法考》的书。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贡聪明,见孔文子家乱,却得「文」的佳谥,心里疑惑。
「子曰:敏而好学,」
孔子说,敏,聪明,来得勤快。这有二种句读法:一者,敏是一句,另一种读「敏而好学」。敏的人,差不多都不好学,以为比别人高。
「不耻下问,」
「不耻下问」,这很难做到。「下」,有天爵人爵的不同,以人爵来论,部长请教司长便不肯,以为张不开口。再说天爵,博士不好意思问没有学历头衔的人,老年人不愿问年轻人。
「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虽然家庭不好,但他有「敏、好学、不耻下问」这三条好处,不能抹杀,这是国家所定的谥法。先从好处提,坏事不提,如为人作墓志铭,要铭其德,颂扬德性。如「桀、纣」,那是一生没有做好事,若有三分善,七分不好,那就三分善中来说。中国人讲厚道,隐恶扬善,存厚道,你们要学。
【五.十六】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193)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
从前人都有名有字,日本人、洋人无字。钱大昕后汉书考异说:产者,生也。木高曰乔,有生长的意义,故名乔,字子产。后人增加人旁为成「侨」。如陈诚,字辞修,根据「修辞立其诚」的成语。字与名必须有关系,这是教你们增长文学的常识。
「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发明,蔡清四书蒙引云:「恭敬分言,则恭主容,敬主事」,恭主要是指外表容貌,敬则说事情。凡做事一丝一分不苟,而且百分之百,就是敬其事,若草草便是不敬。今人办事,公家事不敬,私人事也不敬,公私都不敬。但是能办十分的人,又贡高我慢,便是无恭。若单说「恭」,则含敬,反之也是如此。敬中即含忠。
你们办事要学敬,不要苟且,而且不可有骄傲的容色,学佛思惑中有慢,骄在随烦恼,不得解脱。
又加惠于民,使民不受辛苦。
这四条,大家可以学。上二句自行,下二句化他。
【五.十七】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194)
有注解说,这一章无「人」字,有的则说是「久」的错误。皇侃注云:「久而人敬之。」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一说,晏平仲与人交往有善法,久而人敬之,晏平仲对朋友久而敬之。另一说,晏平仲的朋友,愈久愈敬重晏平仲。
参考(余论)黄鹤溪的《惠迪迩言》:「交际之间,其人实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则失人。其人本无可敬,而我误敬之,则失己。失人失已,必贻后悔。故必由浅渐深,由疎渐亲,为时既久,灼见真知,然后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为善也。」
社会是人群社会,朋友在五伦之内,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可以没有朋友。一生的事业、品性,师友都很重要。老师,不能再三提问,也有人不敢问,朋友却可以无话不谈。认人很难,所以一上来先淡淡的,不可以一见就情同骨肉,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刘邦初见韩信也还不能赏识他,但是张良以石投水,把石子投入水中,立刻被刘邦赏识。所以认识人真的很难。
【五.十八】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梲,何如其知也?(195)
这一章在台湾有关系。
「知」音謮作「智」。
「子曰:臧文仲居蔡,」
臧文仲,鲁国大夫,居蔡。蔡,龟的意思。居,是守的意思。
有一种说法,臧文仲居在蔡而收藏龟。国家一成立,遇大事而不能决定,就必须用占卜来决断。麟凤龟龙都有云气,占卜的龟必须活三千岁以上。(案《博物志》云:「龟三千岁,游于卷耳之上,故知吉凶。」)从前的皇帝都有养龟,有六种,天地东西南北六龟(上下六方),盖一间屋子收藏龟,用来占卜,像庙一样,一块龟板放在一间屋子,异常恭敬,还必须有人管。
居蔡,负责守藏龟。汉儒讲成二句话,宋儒说成一句话,其实是一句话。说成二句的,以为天子、诸侯才有龟占卜,臧文仲藏龟,所以僭越不合身分。
「山节藻梲,」
节,现今还有,在我们莲社大殿前檐,如今称做「斗拱」,头前是圆的,它的形状像是山,所以名为「山节」。其它如挂柱、二梁等等现今都还有。雕刻花纹叫藻梲。有人说「山节藻梲」是皇帝才有的房子,臧文仲也是如此,这是僭越的第二桩。但这和「智」有什么关系?所以这种说法不对。
「何如其知也?」
「何如其知也」,臧文仲够不上有智慧,怎么说他有智慧呢?当时以蔡的龟最好,所以龟名为蔡。参(考证)群经平议:说文又部,,楚人谓卜问吉凶曰。」与蔡音相近。臧文仲做管龟的官,就是周礼春官中的「龟人」,左传、史记中都有记载。「龟人」,官名,周礼春官有龟人,「掌六龟之属,辨其体色,以供卜事。」
臧文仲三代都管龟,管龟有什么错?守藏龟有一定的建筑,他以山节藻梲来做房子,为了敬神,盖得特别好,他本人却很节省,他的夫人也自己织蒲,所以知道他盖「山节藻梲」的房子不是自己住的。「何如其知也」,臧文仲格外敬神,疏忽政事,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又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正直之谓神,正人君子尚且公公正正,不偏袒,不可以送礼恭维,神对好人也一律加福。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而不是加福给恭维的人,所以孔子说他不智。
宰相必得用读书人。现今的台湾被日本统治五十年,有人就主张要台独,但是台湾家家供祖先牌位,都有郡名,例如李姓是陇西,这是世界那个地方的地名?这是内地大陆的地名。又如台湾有丧事穿白衣,披麻等,这是世界上那个地方的习俗?这在大陆就是如此了。台湾南部有「六龟」的地名,是因周礼而订的,台湾处在极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以周朝的六龟做地名呢?后人只知道是三国吴时曾占领这个地方,但是周官比吴更早,你们想想,还要说台独吗?台湾恐怕是在三国吴国之前,就是中国的土地了。六龟挖出的十具棺材,它葬埋的方法与中国内地吻合,这是世界上所没有的。高山族的地方,取六龟的名称,可以考据考据。江南吴越的吴,是吴季子所开辟的国家,这在周公之后,那六龟的地名恐怕比吴越更早了。
【五.十九】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其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197)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
春秋列国时,楚在长江以南。中国文化自北方兴起,往南方扩充,楚国那时还是化外之邦,有如台湾的高山族,制度与中原其它国家不同。
令尹如其它六国的宰相。子文是什么人,各家注解不同,旧注说他叫斗谷于菟,他父亲到母亲外家,淫人妇女,生下孩子而丢弃到野外,母虎喂他,所以名叫「虎乳」,就是斗谷于菟(拚成音为「虎乳」)。但是后来人的考证,以为子文不是这个人,但是他本身也不肯定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已三仕」,也没有肯定的说辞。楚庄王时,楚晋交战,子玉做元帅,因为骄傲而败,自杀而死。这个人是令尹子文举荐的,其余的事就不可考了。
我们学论语一者学做人,一者学认识文法,懂文法后自己看书不必人讲,也不致于学错了。以往吾只要大家做人就可以了,今日文字里的内容变得不象样,不得不自己求,不懂文法重要的字便会滑口而过,不重要的字反而白费力气。这一章吾引四书、论语来证明,这一章吾有吾的考证,吾都是引孔子的话。
子张是周朝人,当时的社会兴起议论,对令尹子有好的议论,所以子张提出来问孔子。向老师提出问题,必得有根据,不能胡说八道。
「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令尹子文三次做官不喜,为什么?不为升官发财,为国办事是应该的,这有什么欢喜?三已之,不干了他也不愠。人情有冷有暖,上台放鞭炮,下台没人欢迎,两种不同景况,这是人情事故。若知道这一点,那上台也不须挂鞭炮,上台时要想起下台时怎么样。所以吾活着的时候不作寿、不享受,一碗饭就饱了,死后也不必作告别式。国家另外有人能用,这样何须愠呢?来了新手,政务不熟,令尹子文将他办的方法旧制度都告诉他,这是令尹子文的好处。
「子曰:忠矣。」
孔子说:「忠矣」,为人谋事而能忠。
但是子张的意思不在这个忠上,因为忠在公家办事是很普通的事。孔子提倡仁,所以子张问:「仁矣乎!」。
「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孔子云:「未知」。知读音有两种,一读如知字,一读智。若读如知字,则念的语气不太甚顺,前面经文有说「不知其仁也」这很顺,但这一章是「未知,焉得仁」既然不知道他,当然就不知他仁不仁了,所以读智比较好讲。这个人没有智慧怎能说他仁呢?
但是这在道理上很难讲,知当智,依文理可以讲,但在事情上便有问题。这本来不该讲,要自己去想,往后才会开智慧,光我说,你们只听,这不行。
知当智讲的地处有很多,而郑康成、朱注是将知当如知字解释。孔子提倡仁,一般人都够不上,所以人们都把仁当第一等的字,但是无智怎有仁?把仁放在智前,这说不通,例如曹操、王莽有智慧,但他们的仁在那里呢?事实上是无智就无仁。这一章的「未知,焉得仁」要如何解释,自己去想通它。
自古没有人敢把智放在仁前面的,吾学佛,张商英氏以为学佛方知儒,智的确为首。按中国文化讲,智也在前头,五伦十义八德中没有说智。你们必须注重文字,预备以后自己能看书。
他办的是什么事,现今已经不可考,这几句话找不出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当公务员可以学一章,上任不必欢喜,下台也不必愠怨、烦恼。将自己所知道的尽心尽力告诉继任的人就可以了,这也不是为新上任的人,还是为老百姓,假使不告诉他而办的乱七八糟,那是害了老百姓,并不是他有心如此。
后面这是另一段,文法与前一段相同,注解家把两段扯成一个关系,这是毛病。
「崔子弒其君,」
崔子,崔杼弒齐君,齐君与崔大夫的妻子通奸,崔子为着「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这个仇很大,所以崔氏弒齐君。弒是以下杀上。
「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
崔杼的同事陈文子,财产有马十乘,「弃而违之」,放弃十乘而到其它邦国。陈文子说,他邦的大夫也与我们齐邦的崔大夫相同,他又到另一邦国,「违之,之一邦」。换了两次都是如此。台南有人送红包,台北也是如此,台中也是此,你们看书,必须读古书,想想今事,看看国事如何?因为我们是现今的人。
「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问孔子,陈文子如何,孔子答:「清矣」,清高。子张问说,陈文子是仁人吗,孔子答说,没有智慧,那里能谈到仁上。
二年后,齐国换了国君,陈文子回来了,这有考据的。陈文子没有陪着崔子干,虽然两人交情很好,而且他去了其它国家,朝中臣子很多,未必个个换,陈文子是他自动走的。有说,崔子弒君时他在齐国,并没有上外国去,所以孔子才说他不智。
前面是三仕三已无喜无怨,这一则是清廉,陈文子与崔子好,但是崔子弒其君,他去国而不出仕。这不简单,因为礼记说五伦社会,父母是生我者,出社会进入另一个大家庭,一国领袖便是百姓的当家人。领袖好,那我们就要拥护他,必须对他尽忠。如何尽忠呢?他办不了的事,必须替他办;他有灾难必须替他办,去为他牺牲。领袖遭遇灾难而死,臣子也不活了,与领袖共患难,这很重要。国君不好,臣下有谏诤的责任,例如在家里,父母有错,子女有劝谏父母的责任,不谏是不孝子,看着老人干坏事,等到他恶贯满盈,就要受报应。所以说「国无谏臣,国必亡」,国君不好要劝谏,这是救他,「家无谏子,家必败」。朋友也有谏劝的义务,五伦之中都有劝善规过这个义务,朋友全在有患难时互相帮助,有过错时要劝他改,这才是朋友。国君不好,臣子为什么不说?例如纣王不好,比干以圣人的话劝他,纣却要看他的心是不是七窍,所以比干是死谏。
齐君与崔子妻通奸,陈文子有劝谏齐君吗?有劝崔子吗?白白看着崔子弒其君,也没看他有劝谏。崔子当权时,他不仕,所以孔子说是「清」,没有说他是「忠」,仁更谈不上,对国君、对崔子,他都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那是他的智慧不到,胡涂人如何说是仁人?
一位是忠,一位是清,都具有人品,我们也是人,我们有什么品啊?所谓品,就是要往高处走,下品也入品,若「否品」便是没品,那就不堪为人了。你们自反省自己是何等「品」。从前介绍信首先必须说「品」学兼优,才是真介绍,才可面谈。
这一篇公冶长,很多是品评人物的行为,弟子看了某人的行为,想效法,想回避,孔子答复他,那一个人可学,那一种行为要回避。孔子答的都是浑沦之气,不伤厚道。
【雪公讲义】
(按):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举三仕三已等相问。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何晏、孔安国、朱考亭,皆以知音如字。有焉得二字。与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其仁也。语气有异。然班固、王充、郑康成、颜师古等,皆以知作智音。加焉得二字,与直云不知,分明各异矣。
主智音者,似以智仁有先后之别。颜曰:智虽利物,不如仁所济远。班氏则表先圣后仁及智之次。论衡云:智与仁不相干。五行之道,不相须而成。班汉书古今人表,所列九品,智人下仁人一等。是恐先智后仁,有违圣训也。
窃按礼记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又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论语子罕篇:「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三经文,皆以智字开端,统为孔子之说。其中宁无含义,有何不敢依述。再礼大学篇,明德新民两纲,各有四目。内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齐,仁也。经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诚心正。又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既仁为孝弟之本,而后齐治平,自可推而进之。是无不以智为先也。
然凡一事,必有两端。如正邪真伪等。智与仁,亦不例外,在勿自欺。今所言之智与仁,皆指正与真者而论也。
令尹子文这一章,误会若干年了,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智慧还不到,怎么谈到仁字。
孔子提倡仁,志道、据德这是内在的体相,依仁,仁是外在的功用,游艺更是外在的用。仁者「二人」,如竹的二,加厚的意思,与人加厚,所以为外在。班固、王充、郑玄、颜师古主张「知」音智,但不敢把智放置在仁的先前,恐怕违背圣训,所以为自己圆场,颜师古以为智虽然可以利益众物,不如仁来得济助广远;班固也表示仁在智先。这都是懂文不懂道,学问不坚固的原故。王充在论衡中,王充说,智仁不相干,如五行不相干,其实金木水火土,就是仁义礼智信。
红、蓝、白、亮红,波菜根也是红的,清朝的官职也分九品,翎的颜色都不同,巡府都是亮红翎。(案:清制文、武官服,顶戴由一品至九品依次为:一品红宝石顶、二品红珊瑚顶、三品蓝宝石顶、四品青金石顶、五品水晶顶、六品砗磲顶、七品素金顶、八品阳文花金顶、九品阴文花金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班固、王充等人的一失,吾的学问不如他们,他们因为马虎,如「绘事后素」引用有错。
佛经主张一切种智、大圆镜智,智为首,儒家也是以智为先。
汉儒注疏的毛病较少,宋儒学佛夹杂佛法,以为懂微言大义,张商英以为佛法是儒经注解的精华,天下的正道,道理都是相通的,若是偏执的道,就不行了。孔子之道是世间法,但是他懂出世法,对懂的人才谈,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孔子到了五十岁还在学周易,没有学道之前不能教人,因为记问的学问不足以为人师。
你们学论语,首先要不受欺骗,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佛家为人主七,要学断惑,译经法师必须是三藏法师,像什师、奘师是何许人也?你们想想。
宋儒从礼记取出大学、中庸,与论语、孟子合成四书,程朱不懂大学、中庸,以为大学有三纲。吾依佛法的科判主张有二纲,八目配二纲,格致诚正配内在的明德,修齐治平是外在的新民,两纲是自行化他。格致,大学没有解释,朱子补上一段。汉儒注解,「格」,来;「物」,事情。
力行所学,尽力去做,就与仁接近。自己别看不懂,有羞耻者才有勇敢,有勇气就会立时改过,常改就没有过失了。
「智者不惑」,不迷惑就是智,学佛志在断惑开智慧。心性,儒家罕言,老子常言,佛家亟言。你要是想有神通,迷惑除去自然有神通,因为断惑就放光明,自然能照见事物。孔子四十而不惑,也是断惑、伏惑,道家也是如此。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仁者无忧愁的事情,仁者是志在道上,据于德,依于仁,对社会终日大布施,仁者有什么忧?但是父母有病,你忧不忧?
「勇者不惧」,若是暴虎冯河,孔子就不赞成。
格物,物不是指对象,是指事情,就是佛家的「法」字。格,来也,事情没有来时便是无事,儒家说无极,佛法说真空。事情来了就是动,来了事便不静了,所谓「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动就是太极,无极生太极。佛家本性真空,真空中有妙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两仪生四象,一阳一阴,阳阴交错便生四象。佛家说万法唯心,儒家说: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致知,一动就知道了,圣人先知先觉,我们不知不觉。佛家起信论说,本性有染净二分,所以有万法,流转而无尽,若是还减就能成功,所以说「但去凡情,别无圣解」,恢复本来面目就行了。佛儒都是十五的明月,平等平等。致知,有事就知道,起信论说「三细」,起首为业相,有「相」就要有「见」,成了我的境界,这三细无善无恶。三细为缘长六粗,六粗起首为智相,才有分别。
迷惑颠倒能意诚、心正吗?所以不惑才能意诚心正。学仁便是修身。
例如大圆镜智为正智,六粗的智相,是起惑造业受苦,六粗的前四种是起惑,第五是造业,第六业系苦相是受苦。六粗的智相是分别智,那是邪智。
仁有妇人之仁,勇有匹夫之勇,都有两方面。宋儒学儒而辟佛,就是自欺。
【五.二十】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202)
「季文子」
这一章经文没有人问,是孔子自己在说。季文子是本国鲁国人。
「三思而后行。」
三有两种读法,一种读如三字,一种读作散。读散解释为多数的意思,不一定是三次,或许是四五六,或可二三。三思,思前,思后,思现在,才决定,并不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办事不可以优柔寡断,所以这一章经文要注意三思而后行的行。遇到这等人,不要与他办事,你们可以学子路,不宿诺,答应说了要不隔夜,当时就办,他再反悔也办完了,也没法子。再者,发脾气时不要决定,等气平之后再决定,等一二天后再做,压个两天再做决定。
读书无非是学人情事故,当圣人也是学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事故是书呆子,不通人情不懂事故,会伤天害理,这种人都不能办事。所以不管念多少书,不通人情事故就是书呆子,反而害事,读书就要明理。三思而后行,注重「行」,三思决定后必须去做。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宋儒注解,孔子听了以后说,思一次,再一次这就可以了,三思则私心起,这种说法太呆板。一思还单纯,三思则私心起,没勇气,这个讲法似乎有理。但也不一定,有人一思就在自己身上了,不必再思去办事就是私心害众。又有人说,三思之后,再考虑考虑,怕犯法,所以有人认为三思之后就不是公心了。众说纷纭。
中庸说:「思之弗得弗措也」,「人一之,己百之,人十之,己千之」,这思那有定数?又管子说:「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通之」,都是主张要多思。吾主张思没有限度,思之弗得弗措也,思到通为止,思不通不能放下,思之不通,能思不止就可以通了,极为神妙,这种事不假。
佛家有闻思修三慧,若不永久思,到十住就停止,不得往前走,那十行的境界便不懂了。所以必须一再的思,不思不能修,要如何到十回向、登地?只要一门通则门门都通,一门不通,千万别教人说那个好那个不好。
我们学论语,要在改行为,眼前就是要分判君子、小人。我们现今不懂文字,篇、章、节都必须清楚,如今的人常不清楚。
这几章经文的考据众说纷纭,我们不必多事,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你们要学多思,思之不得弗措也。
【五.二十一】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203)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智是真智,愚也是真智。宁武子的智可学得上,他的愚我们办不到,假装愚就不是君子的行为。佛经有代大众发问,佛云:谛听谛听。谛听就是要听真理。
邦无道,智拿不出来,不拿出来,为了待时机而用。但是自古以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若「人不知而不愠」就很难了。有一肚子经济学问,人们不知道他,不用出来也可以。
伊尹、姜子牙不如宁武子,因为伊尹鼓刀而歌,伊尹并不愚,姜太公也不愚。若伊尹不怨天尤人,何必鼓刀而歌?因为他藉鼓刀来兴观群怨。箕子返回淇水,作「麦秀歌」:「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诗言志,懂诗的人一听就知道诗中的意思。若修养到可以不怨天不尤人,那又何必歌呢?这个境界很难达到。
晋国借虞灭虢,虞有唇亡齿寒的危机,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秦穆公因百里奚而奠定秦国的基础,可惜后来秦始皇等不肖子孙刨去百里奚立的根。百里奚的愚,他的愚宫之奇不可及,到秦国却能被重用。
论语班宗旨(70.3.27)
【雪公讲表】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
将来:解脱
必求成就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
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吾增添论语班的用意,因为大家不懂世间法,这与学佛有什么干系?因为懂佛法才懂论语,学佛后知道人身难得,唯有人身才能成佛。为了帮助你们学佛成功,若没有人天的根底,不能学佛。从前丛林规矩很严,要成功必须有根底,彻底才能成功,所以添论语班。
你们学论语虽然已经变样了,但是对天道还不懂,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命,不可得而闻也。」孔子虽懂天道为大家说,大家听不懂,所以不说。颜回懂天道,子贡略懂,不懂就不会这样说。六祖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凡夫才要学佛,否则何必学佛?人天不懂,如何懂佛法?你们听不进去,吾曾说吾与你们念佛不同,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你们不问你们有把握吗?若以为有把握那是自欺欺人,你们连学理都还不懂,何况工夫?
论语对你们已经有帮助了,但是眼前的状况,你们知道吗?你们不认识环境,而且是绝对不认识,你们若是对论语有一知半解,才能略知环境,否则只是知道文章而已。你们眼前还不懂,何况是未来,读论语就要知道未来,知人间的未来。再者,才可以为你们说其它法门,知其它法门便能知十方三世,这不是神通,而是「至诚之道,可以先知」,无杂念才能诚。先正心而后诚意,不打妄想就是诚意,例如一面镜子,可以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事物。
乘着最近莲社祭祖之便,吾为你们说易经,让你们认识环境。前几年吾为大家讲明夷卦,吾的一切行动都依明夷卦而走。今日之下,局面又略略变了,为艮,艮为山,孔子中年才学易经,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了,吾如今一知半解,已经极不容易,也不是一日之功,吾幼时就通本学了。明夷是以上对下,艮是普通的事情。易是无字真经,千变万化,无尽的变化都在易经的象上。为什么要为你们说易经呢?
「必求成就」
我们不论学什么,「必求成就」,必须彻底,例如学做面包,必须学会,学论语能帮助你们成就。首先是帮助成就做人,人格立住后,学佛就无有问题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们,你们听不懂吾也无法子。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将来:解脱」
首先说成就什么?我们是人,有苦有乐,学佛就在破迷启悟,终日受苦,什么人得乐?学的当时便得结果,随时结果,例如吾喝茶,就有眼前的结果。心一起念头,便是因,或动或说,就是口业身业。没有做,伏住也有果,这是内法尘,一个种子就有一个生死。数年前曾发功过格给大家,为什么必须记录功过?因为功过格就是八识田中的生死种子,自己的一本帐,但是现今记功过格的人很少了。
易经讲一阴一阳,代表若干善不善的许多变化,随时变,诚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变一化,就有千变万化,永远变化而不能出离。懂就可以转变化,观心就是记帐,最好无帐可记。多生的罪业,今日所受的大大小小事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现在的结果,求「不起现行」。俗话说:「不怨天,不尤人」,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吾相信乡间语「一饮一酌,莫非前定」,吾连乡下人也常学,你们连圣人言语也不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今的人都是我师法的人。今日费九牛二虎之力,省主席林洋港才要学校的教育添了论语,这是教育上有变动了。易者,变也,万法无常,不一定,你们不造新缘,不起现行,便不受现报,当时就得好处。我们以为环境不好,坏环境并不是天所给予的,不可怨天尤人。敬人者人恒敬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不往自己身上找,要往什么地方找?不知现在,如何能知将来?现今你能转,将来你就能往生,不须问人,自己现在就可以自知。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所修如法」,我们现今所修都不如法,经上说的很明白,你心中未诚,都是自欺,吾未见忙到而没有吃饭的人,真不吃也做不动,若所修的法停顿下来,那就不行。为什么不如法呢?你以为自己所做为对的,这便是不如法。孔子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圣人尚且说学易可以无「大」过,我们是何等人,能无过吗?心一动,卦就变,要时时想自己,易经就是注重「悔」字,易经中的吉占四分之三,凶占四分之一,一悔就可以无咎,只要一存悔心,省察自己,当时就变。若怨人就增过,那是真大愚人,不可救药。我们如今不能自知,我们懂心性吗?不懂就不必管,只要反过来找自己的毛病,若找不出毛病就可以了,这不必问人。
学易经,可以「不增病势」。有病三分药,七分调养,凡是喜好吃药的人就是终年长病,有病全在调养。如何调养?要忌口,不可吃的东西不能吃,有病乱求医,就倒霉。从前的大夫相信因果,今人不信因果,把你当试验品。所谓「不药即中医」,不吃药就等于中等大夫。吾今日是以谚语、平剧为老师。从前医者必须先学内经,但是今人多不看,因为看不懂的原故,只看汤头歌诀。例如咳嗽就有很多种,寒性吃陈皮、半夏,若吃枇杷膏便增病。所以内经首篇不说病,先说为何会生病?为何未老先衰?人间百岁,五十为半百,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为何不说八十、六十?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再者,为结果,结果就要看眼前,若看后来就胡涂,你们信不信?法华经云,莲华是因缘果同时,「果瓜成前,先有小形」,开花时,雌蕊的花瓣落了,花格外肥,但是没结果还不能吃,必须有媒介。看现在便知未来,你们念佛现在能一心,将来便可以成功,不能断惑也必须伏惑,就可以放光明。修净土才有助念,其余的法门没有,但是助念也不是「替念」,不能代替你念佛,助是帮助念,死者必须自己念,这一点大家好好想一想。
吾预备为你们讲易经,让大家能成就,使你们自己管自己,懂易经就胜过「功过格」,因为易经,有三分吉,一分凶,全在「悔」上,悔就可以无咎。
讲前,大家先背熟八卦歌。六爻,分内外,具足天地人。每一卦有本体、有邻居(旁通),邻就是近邻,邻居的邻居无关而又可以有关系,所以又有综,错综复杂。逢干逢坤,必有变化,纯阳纯阴的原故,其余每一卦都有阴有阳。
【五.二十二】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203)
论语经文虽然很短,但是误会很多,我们不需要去考据,能了解其中的大意就可以了。集释的考异、音读所列的说法也很多,我们依从现今的版本经文就可以了。遇到特别难讲的地方,再去研究集释的考异、音读。论语在宋代以前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从宋以后才乱。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
孔子在陈想回鲁国,为什么要回鲁国?有人说是鲁国召回冉求时,或者其它说法。诸说纷纭,我们不必考据。
「归与!归与」回国啦!回国啦!加重其辞,所以重复二句。
「吾党之小子狂简,」
「吾党之小子」,党,不是现今的党派,而是指同学,孔子的弟子们志同道合,也没有组织。「吾党」,意思是我们。「小子」,孔子叫自己的学生,年轻的学生们。
孔安国说:简,大也。不太苛细。大,指大道,不办小事,不办文章的事。因为从前人的文字好,注重文字时,便忘了道。现今的人文字不行,道更不消说了。你们也需要学文字,知道他笔下文字的重要点,所谓文以载道。你们原来已经学佛了,算得是是简,学大道了,但是文字不行。
「狂」敢为。今人也很狂,但是今昔不同,今日为狂妄,昔日是真有两下子,狂的有道理,例如论语中的长沮、桀溺、原壤,孔子很敬重他们。孔子与原壤是幼小时的朋友,够得上交情,无话不说,而且以杖叩其胫。孔子对原壤的责备,那是够得上交情,才能如此。孔子自然,不像宋儒道貌岸然。礼记说,原壤鼓木而歌,孔子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上句是指原壤对他母亲的关系,下句是指孔子与原壤的关系而说,原壤并没有忘记他的母亲,不然为什么要鼓木而歌?狂者大胆,一切都敢为。
「斐然成章」,不是指对道狂简。斐,文质的光华,文质彬彬,如此而已,但不懂得道。
「不知所以裁之」,有一种说法,学生自己不知;第二种说法,孔子说他的学生,将要返回鲁国去治理。合起来说,弟子们外表像个样子了,还差条理,我要回去调理他们。
我们所学的佛法,还不行,连皮毛也谈不上,文理也不行,如易经艮卦说「厉熏心」的熏,凡是有希求,有想得就是心不平和,不得就躁妄,便有烟。学这一章,希望你们自己能制裁自己,现在自己的「文」与「道」两条到什么程度了?自己省察省察。
【五.二十三】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204)
公冶长这篇多为评论人。
「子曰: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孟子万章篇说:「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懂得时行时止,该止该行,大不容易。能知行止的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武王伐罪是「时哉」,不是为夺天下,这是吊民伐罪的时候。「时」是风气成熟了。
「伯夷,圣之清者也,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孟子说伯夷是圣之清者也,没有说叔齐。这一章是说二人不念旧恶,二人都是如此。
「不念旧恶,」
怨恨,过去就算了,不再提了,既往不咎,给人可以自新的路。诸位既学儒又学佛,应当学这一章书,而且恶人要先度。佛家就是先度恶人,须菩提专向富有的人乞食,因为富贵多骄傲,会成为三世怨。历史上的好官,都是贫家子弟,大少爷成功的很少,骄傲便不难长保。为了要给富人种善根,所以专向富人乞食。另外有人专门向贫穷人乞食,也是为他们培善报。
「怨是用希。」
「怨是用希」,他们不记旧怨,对方时间一久也忘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记怨。诸位,能学这一章就好了。
【五.二十四】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
微生高,微也有人说是「尾」,这个人素来有直的名声。
民国以前有人唱〈拈鱼鼓〉的情歌,曾唱「蓝水段」。之后,台湾唱梁山伯祝英台,吾以为家家都在哭,这是不祥之兆。蓝水段说:微生高很直爽,与女子恋爱。夫妇伦常,是人之大伦,不可称恋爱。微生高在蓝水桥下,很早就先去等,等到天黑下雨,雨愈下愈大,女子还不来,最后发大水了,他仍在桥下等,说是要不失信,因此微生高死于大水。这是信吗?这是直吗?若是信直就错了。这样的直、信不行。
「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有人向他要醋,他没有,转向邻居要来给这要醋的。一般人都以为微生高直,孔子评论说:「谁说他直呢?」孔子并没有说不好的话,但是宋儒却说微生高掠美,宋儒是想当然耳,欲加之罪,不可效法,这不是读书人的厚道。有人说:不给不行,于是向邻人乞醋,来表明自己真的没有醋。这是注者自己揣摩,这是大病,未见而我假理想,有何证据?这不是读书的方法,万勿学这个毛病。
直者,道也。德,从前作「悳」,诚就在直上头,孔子说:「直哉史鱼」,史鱼,即使是被杀头也是如此。还有一种「不直」却正是直,孔子说:「其父攘羊,其子隐之,直在其中矣。」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是真心。真心为直,无有曲折的心。阳货欲见孔子,送孔子一只豚,孔子明知阳货不在家而去回拜,孔子有直吗?孔子是真心不想见阳货,直在其中矣。懂道很难,「实智」容易学,「权智」很难学,微生高不懂道的权变。「不知,焉得仁」,不懂仁的真道理,这一章是不懂直的真道理。
「直心即是道场」,真心学佛,心就是道场,懂道,朝闻夕死可矣。今日成是非场,曲曲折折,是是非非。
【五.二十五】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宋儒有功,过失也不小。汉儒虽不懂性理,过失却很小。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
巧言、令色,一见人就笑。足恭,足是两脚,恭是恭敬。这是唐以前的说法。
足恭,宋儒解释作过为恭敬,其实三句是三作事,一口一色一足。巧言、令色、足恭,巧言是口,令色是身,足恭是脚,这是三种事,不是两件事,宋儒不懂,不明白文法。
足如何恭?韩愈〈进学解〉说:「口将言而嚅,足将近而后退。」从前给人当差的人,主人只要呼叫「来」,便一呼百诺,鞠躬如也,口、言表情都是如此,随说随答「是」,随往后退,那种恭敬真令人肉麻。但是心中十之八九,都是想害主人,阅微草堂笔记中,当差害主人的十有七八,都不是真心。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这等事,不能欺骗读书人。左丘明是孔子的弟子,作左传,孔子作春秋时,左丘明在一旁,受到孔子的指点很多。孔子作春秋寓褒贬,别善恶。「丘」读作「某」,从前子不道父母之名,生不道师之名,子不道父之名,吾如今看平剧,以平剧为师,京戏的《龙虎斗》,就有说:「子不道父名」。
「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巧言令色足恭,这种人不直,孔子是「以直报怨」,若外表装作直,往往是大奸慝的人。
匿怨,与人有怨仇,脸上装出好似真心要好。「而友其人」,尚且与他交朋友,这不是真心,必定是存着希望你对他有好处的心,这是错的。怨仇小还可解,怨仇大,如何可解?朋友要信之,若是匿怨而友其人,那是面友。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都是要学直道。
佛家看众生作恶,知道他是在颠倒,佛家存大慈大悲的心,今天的仇家在昔日是父母兄弟,都与你有恩,也都是未来佛。法句譬喻经有说,夫妻杀鸡喂儿,罗汉食后度化他。这一点世间法办不到,但是有人道的办法,要「以直报怨」,他有好处不嫉妒,他遭灾殃愿意帮助他,不愿帮助也不可以幸灾乐祸。若幸灾乐祸,下井投石,都是不直。要报怨,应当在他好的时候,可以去报怨,为什么要下井投石?
唐代的赵匡、陆德明考据,以为是孔子以前的人。朱竹垞《孔子弟子考》云:「自唐以前,诸儒之论,皆以丘明受业孔门,故贞观、永徽中祀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是时孔庭配食止颜渊、左丘明二人,褒崇之礼若此。迨宋群儒,尽舍三传说春秋久,而论世者惑于赵匡、陆德明之说,疑在孔子之前。惑于王安石之说,则疑左氏生孔子之后。众口纷论,迄无定论;遂使唐代特祀之先贤,并不得与七十子之列。」
知道这点之后,左丘明就是孔子的弟子,有很多证据,别疑惑。左传也是左丘明作的。王安石是大胆的人,他以为圣言也不足信。
【五.二十六】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209)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颜渊、季路侍。孔子说,你们为何不说你二人的志向。
子路是大学长,又好勇,所以先说了。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宋儒注「衣」读去声,穿也。裘,以轻为贵,与朋友共享,穿破不会不高兴。其实并非如此。原文无「轻」字,是宋儒所加,论语其它章有「乘肥马,衣轻裘」,他们以为应有「轻」,其实是误会,皮衣才叫裘。这是四件事,衣是衣,裘是裘。考据中有考据出来,若干书中都无「轻」字。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颜渊说,我不如此。你们还须学子路,佛家讲一切布施。颜渊境界高,自己有善不伐。伐善,做好事,不说。施劳,在位不要劳苦百姓,军队不能不用,但是要使民以时,到冬天才用军队,有用一日、二日,最多用三日,对老人提供壮年人的食物,做老人的事情,给老人的酬劳待遇。文王时,百姓为他盖灵台,不久就建成了,人民虽劳而心里不怨。
「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孔子说,「老者安之」老者抚恤他,使老人安心。「朋友信之」朋友平等,一点不欺,劝善规过,患难扶持。「少者怀之」在下的晚辈,怀念孔子,离了孔子等于没了妈,孔子看一切人都是自家人。
「字句」参考唐以前古注可知。
【五.二十七】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211)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已矣乎」,算了吧,台湾话说「没法度」。孔子说,平常人都是看见别人的过错,很少见到自己的过错;就算看见也没用,内心不能自讼,自己打官司,批判自己。光是知道过错,也不行。
我未见能自己见自己的过错,懂得省察而且要自己跟自己打官司,办得对还是办不对的人。可参考松阳讲义。
朱子语类:「问程子曰:『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今有学者幸而知自讼,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无悔。」
静坐常思己过,悔字是随烦恼之一,纵使悔是善,也是不空,要不思善不思恶。所以悔对于学佛有碍,不是真空。净土之外,其它宗都讲究无念,罪若起时将心忏。禅宗苦于不能空,所以才念摩诃波若般若密、参话头。净土宗知道众生不能无念,所以教人有念,以有念往生。
朱子所问是懂局的人,程子所答,就是佛法「悔」的不定心所意思,也很有道理。程子曾说,佛法更近理,却更不可信。程朱不是说佛法是异端害事吗?为什么这里要说佛学?所以人讲话,不可矛盾。
【五.二十八】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212)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十室之邑有忠信者,忠信有像孔子,只差一条,没有像孔子的好学。所以孔子唯独赞叹颜子是好学的人,唯有孔子与颜子两人好学。不好学,即使天生资质美好也保存不住,好学很重要。一日闻得一句,就学一句,减除一日的毛病。
一部论语全在主忠信、好学上,你们若以为自己已经行了,就是人格退步,学佛也不会成功。好学就渐渐去除毛病,老而好学,犹如秉烛夜游。
集释中,将汉注以后的注解搜集在一起,但是其中谁说的对,这就必须自己的学问到了,才能分辨清楚。有一点必须知道,注解必定要选择五四以前的古注,民国五四以后的讲法决不可采。为什么?因为古今为学有差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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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10: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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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多是为贪名图利而出书。(70.4.13)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二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雍也第六
【六.一】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215)
【六.二】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216)
吾为你们讲集释,很复杂。我们提倡论语,如今略有推动了。论语集释,这一部书自汉朝到清代的注解都有搜集,好坏你们不知道,必须有相当学问才能明辨,因为必须懂才能辨别好坏。国家十年前,为了礼貌运动,曾经印过一次论语的注解,是今人所编的,程氏若处在今日,也不会收集今人的注解。民国以后,尤其是五四运动以后的注解更不可看,多为名利,蹧蹋好好的文化。看古注头痛,但是心不痛。
吾没有讲前,你光是看集释,他为什么要如此注?用意在那里?再听吾讲,研究吾为什么要如此讲?自己心中有印象,增加力量,这样才是你自己的。要常求自己学问的独立。「朝闻道」有把握,则「夕死可矣」。
这一章原来是两章,宋人合为一章,这是宋儒的毛病。后来有五四运动的灾难,胡适造的罪很大。日本的明治维新,走上霸道的路,后来挨原子弹,但是没有亡国,因为日本尊重孔子,没有破坏文化。中国虽然没有挨原子弹,却逃难到台湾,五四运动时拆庙破坏中国文化,所以有今日的地步。中庸云,善、不善,必先知之。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冉雍,字仲弓。南面,普通是指王者、诸侯的称呼。例如「佞」从前不是仅有坏的意思,而是指口才好,后来才沿用为坏人的称呼。从前国家的机关、庙宇都是坐北朝南,因为我们在北半球看影子而知道时辰,像立竿见影一般。大小机关,凡从政的人,都是坐北朝南。人道敏政,政治是维持社会必要的条件,所以南面泛指能办政治的人,仲弓雍容大雅,办政治不只是能力而已,还须要雍容,临之以庄则敬。
这句不一定是当着仲弓的面说,宋儒多事,以为孔子是当着面对仲弓说。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为什么孔子说可以?因为简。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都是政简刑轻,若是太复杂人们不懂得容易犯罪,法律不崇尚重罚,大罪才要重罚。如果政简,很少人会犯上作乱。从前以教育为根本,不教而用等于是杀人。所以孔子云,这个人办事简单明了,可以为政。
学佛讲究大开圆解,要七方面讲的透辟,吾今只说一面,一来是时间不允许,再来是为初学只可说一面。说二种就不懂了,虽然简单也必须圆讲。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仲弓又说:「居敬而行简」,一就自己来说,一就推动政治于人来说。要是自己办事,要敬,推行出去使大家办,要简。敬,办事不苟且,敬事而信,比如上课按钟点上下课,替人办事,办到十分就是敬。应办的事,一丝一厘不许错这就是敬。自己敬事一丝不苟且,又不错,对百姓时,一领导百姓就能上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若自己办事简单,推行也简单,那太简了,过犹不及。孔子说:这样讲是对的。
子桑伯子,唐以前古注,释文引郑注:子桑,秦大夫。皇疏引虞喜云,说苑曰,孔子见伯子。从前人见客都必须衣冠整齐,有公事、有功名要穿官服,一般穿长袍,可以借穿,这是礼。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孔子没有说话,孔子的弟子说话了:夫子为什么要见这个人呢?曰:「其质美而无文」,这个人本质好,外表的礼仪略有简陋,我与他见面,想引导他学礼仪。孔子离去后,子桑伯子的门人也不悦的说:您为什么要见孔子?曰:「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故曰:
「文质修者谓之君子,有质而无文谓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马。」「欲同人道于牛马」,孔子家语没有这句文,而集注误以为是孔子说的。这句话是出自说苑而不是家语,是刘向所说,不是夫子之言。宋儒妄作聪明,孔子没有骂人,若相信这句话,那孔子可以骂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吾说这个意思,要知道「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不可一知半解就去为人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必须谨慎,总之要勿妄言、勿轻信。吾讲一段,都要预备多少工夫。
「发明」,自己去看,对你们有益处。
【六.三】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218)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
哀公问,你的弟子谁为好学?孔子答以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为何如此答,与好学有何关系?
「今也则亡」,考异云「亡」宜无此字。群经平议云,亡字衍文也。
颜渊死的岁数,说法不一,从考证知道享年四十有一。
「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哀公问好学,孔子答以好学的结果。有说哀公喜迁、贰过,所以借此劝谏,这是我假理想的说法。其实好学而有结果,首先是不发脾气,儒家惩忿窒欲,佛家讲瞋是根本烦恼,一念瞋心起,火烧功德林,修道决不成功。迁怒,有说是对张三怒,不迁怒于李四,这一说法太浅。
【六.四】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220)
这一章并没有说是孔子为政,所以派公西华去,或许是政府派去的,但是为公那是毫无疑问。因为私人无外交,若没有国家的命令,孔子也不随便派人。
我们有职位,或者无职位,也不可以私通外国。民国初年日本盖孔庙,请衍圣公去祭孔,孔先生不答应,因为私人不可以私通外国,作国际交际﹔当时衍圣公已经废了,后来才又再封官。这种作法,我们也应当知道。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
子华出使到齐国。冉子并没有说那一个人,或许是冉求。国家派去,必定有一定的俸禄。「请粟」,请国家的俸禄。政简刑轻时,不必像今日的保证,怕有人伪造单据。公西华家中有老母,冉子为他求格外的安家费。这一章中所说的釡、庾、秉,都是周代的度量衡,汉代的度量衡,尚且不甚清楚,何况是周朝!例如汉药处方的斤两,可知从前汉朝时候人的身体大,度量衡小。
「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
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六斗四升为釜。「与之庾」,有注解说,庾是十六斗,加倍,这恐怕不是。请益,为什么要加倍给他?这是书呆子的注解。冉子不敢再说话,就给他粟五秉,多给了。
「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乘肥马,衣轻裘」文理,与前篇的「愿车马、衣裘」不同,不可乱加衣「轻」裘。
孔子说,子华适于齐,乘肥马,衣轻裘,很阔绰。孔子说,我听人说过,凡事得合规矩,他是我的学生,若是穷就另当别论,公西华很富有,多给了他,其它人出使是该如何办?要为将来防弊。
【六.五】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223)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
孔子说,不必辞,用不了,可以给你的邻里乡党。应得的俸禄,自以为太多而想丢到大海,也无不可。不管多与少,都是应得的数。
【六.六】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224)
你们现今都有职务,时间很宝贵,每周三的佛学,你们能听就已经不容易,听论语也是如此,论语帮助佛学很大。听论语必须略知门路,因为时间短不能入到里头,幸好选了这本集释的注解,这本注解比较完全。有人学一生还不懂文化的重心,若不是这本书,都有所偏。依着集注、集解学,一辈子学不出来。这两种注解已经够麻烦了,看了集释就有分别的能力,如今你们还没有分辨的能力。
吾讲论语全为你们学佛,你们不必再分心学其它。例如易经等等,吾讲易经艮卦,自有用意,听了艮卦,便知道孔子的性与天道。你们若全心学,四十年才能略窥门径而已。其余的注解如反身录、松阳讲义等都是依宋儒的说法,也是程朱派,很少提到佛老,你们也不必去买,你们能够学明白这本集释就已经不错了。
论语每一章都是简要详明,十句以上的很少,所以多一字少一字就会变质,圣人才能如此,你们必须字字致意。中国文化大概不出这本论语集释的范围,有这个机会学,千万别错过。
这章书的考证你们必须知道,先讲正的,再讲偏的,若先偏后正就没味道。黄氏后案的后儒,指唐以后的儒者:「据汉书食货志,以牛耕地始于赵过。」赵氏以前牛,不是用来耕地。「考《志》言民或苦少牛,平都令光教过以人挽犁。以人挽犁,法始于赵过为代田之时,非牛耕始于此也。」
山海经海内经曰:「后稷(舜的名臣,周朝为他的后代)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郭传:「始用牛犁也。」
牛不耕地做什么用?「中行范氏子孙将耕于齐」,这才是做为耕牛、犁牛。另外还有一种是专供宗庙的牛,为牺牲,与耕地的牛不同。上供的牛必须有一定的颜色、样子,颜色干净带赤色叫骍,而且角生的正当,可以供三祀﹕初祭天南郊,二祭宗庙,三望祀四方山川。专门养来祭天地、宗庙、山川,这种牛叫做「骍且角」,角带赤色。选好的牛专门养,祭祀时杀来上供,不作别的用途。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
仲弓是冉雍的字,本篇第一章说:「雍也可使南面」,仲弓为冉雍之字,他的父亲是何许人不知道,考证不出来。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史记称仲弓父为贱人,并未说出不好的原因。
「杂文之训始于扬雄,高诱解淮南」。扬雄帮助王莽,王莽灭亡而从阁楼坠死,这是白读书了,扬雄为什么要保篡位的王莽?为什么要跟他交为朋友?从扬雄开始训「犁」牛是杂色牛,不是耕牛的意义。骍是红色,是杂色毛的牛。从高诱、王肃到民国都是用这种说法,以犁牛为杂毛牛。
孔子家语说仲弓是伯牛的族人,并未说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父亲所干的行业低贱,也没有说出原故。一般人都误以为是冉伯牛的儿子,以为得恶疾就是贱人,这不可我假理想,麻疯病人难道都是贱人?
读书之难,于此可见,史记,高诱都是有名的人,尚且如是,在此可知一斑。
仲弓为冉伯牛的族人,出自家语,并不是说冉伯牛是他的父亲,没有证据而说,不可为凭,这是一点。「犁牛」就是指耕地的牛,唐以前解释为杂色毛的牛,这是扬雄的说法,这是第二点。依家语,冉伯牛不是仲弓的父亲,我们根据家语。或许有人以为家语也靠不住,但是也可以只说仲弓,不必考据他的父亲是谁。
「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后儒解释说,孔子对仲弓说:「犁牛之子骍且角」孔子的比方是赞美仲弓,如何赞美法?你虽然好,可惜你的父亲不好,你像是红色的牛,而你父亲却如杂毛牛,所以不好。杂毛牛生下红色的好牛,专作牺牲的牛,你可以供天、供太庙。就是天地、太庙不采取(祭孔的牛死后可以投生为秀才),「山川其舍诸」,可是这第三层的山川也得有你,你还是有用处。
以上的说法都是胡说八道。
假设冉伯牛为仲弓的父亲,伯牛长恶疾,也不是贱人,谁不长病?比喻为杂毛牛一样不对。
「子谓仲弓曰」,孔子对着仲弓骂他的父亲,孔子是懂礼的人,有这个道理吗?普通人称人的父母为令尊令堂,何况是圣人孔子?而且孔门四科颜渊、闵子骞、仲弓、冉伯牛,都是德性科中的贤者,如何可以说是贱人?难道颜渊、闵子骞有德性的都是贱人?
犁牛其实不当杂毛牛说,从前耕地的牛,不做牺牛,牺牛有一定的形式,才够得上。
这一章是孔子与仲弓谈话,不是以犁牛比喻冉伯牛,骍且角比喻仲弓。有人说,仲弓当时为季氏宰,「雍也可使南面」从政都说是南面。当领导者必须广求人才,这一点必须用心致意。孔子无常师,有一技之长就以他为师,三字经云:「昔仲尼,师项橐。」项橐是儿童,孔子也向他学习,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必也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好的是师,不好的也是师。
你们必须虚心,不论当那种头头,必须会用人,能用一人,就能用十人、百人,一人用不了,如何能用十人、百人?有些人是他自己有能力,别人替代就不如他。桀纣都能,却无用,有用的人是垂拱而治。从前县宰称为「知县」,府叫「知府」,知一县知一府的事情,才能办政治。虽然不须事必亲躬、运筹帷幄,但是精神必须全都笼罩,这是智慧问题。用人必须选贤,不能因他的父亲不好,而不用他的儿子。舜的父亲瞽叟,不干好事,目连尊者的母亲堕入饿鬼道,但是不妨碍舜的大贤、目连尊者的神通第一,所以必须「立贤无方」。
参考集释(别解)的论语稽,可以知道更详细。
【六.七】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225)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颜回的心里三个月不违背仁,这是宋儒的说法。其余的弟子或某一日,或某一月来一次。「不违」与「来一次」不一样,来一次是原来没有,偶而来一次,偶而发生一次。不违是原来有,偶而违背。
「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集解:「余人暂有至仁时,惟回移时而不变」。其余的人暂时有到仁的时候,唯有颜回是移时而不变。「移时」时是时节变了。一个月有两个节气,三个月有六个节气为一时。一年分四时,日月的变化小,四时的变化大。礼记月令,五日为一候,人不觉,草木鸟兽先知,草木虫鸟都有变化。好学近乎智,智是由读书而来。四时变化,天地人跟着都变,心理血气、饮食起居都有变化。颜回是时候变了,他仍然不变。这才是正确的讲法,后来的多是错的讲法。
今人的说法,颜回的仁心三个月没有变,其余的弟子,一天、一个月就变了,那颜渊三个月以后如何?颜子只是三个月的仁心吗?
东坡云:「夫子默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要紧在「默而察之」,孔子经过三个月之久的默默观察,颜子在造次颠沛,遇到得意或者不痛快,无一不是出于仁,不变样,所以知道他是终身弗畔了。
吾的讲法是:
「回也其心」,指颜回的心。「三月」,是孔子三个月的观察。「不违仁」,观察颜子三个月的结果,指颜子不违背仁。三个月以后呢?不再观察了,若观察四个月便说「四月不违仁」。虽然不再观察,但是颜子往后能再不违仁吗?三月不违仁那以后就可以不变了,为什么?因为仁即是道,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仁不可须臾离,能三月不离仁,颜子所以时时刻刻不离仁,是因为他三月须臾不离仁。颜回心不离道,道不离心,心即是道,道即是心,以后就可以「不即不离」,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不离」。
我们都是着相,心即是道,要你的心不离道,因为还没有通达的原故,若不即就离道了。孔圣人早成佛得解脱,不在三十二相上,若以三十二相求如来,是人行邪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孔子的境界是「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不离佛,若离就不行。你们心中无佛,念佛要念兹在兹,不能净念相继是因为有我的原故。第七识有佛就无我,有我就无佛。忆佛是明记不忘,就是净念相继,这就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若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便或即或离,你们要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临终时有把握净念必定是「至」吗?
三月是孔子观察的时间,三月的成语,如谷梁传有「三月无违」。又论语「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要如何说?杜工部有诗云:「烽火连三月」,尚书洪范把月当作「时」解(案:〈洪范〉:八,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
闻韶是闻而专心尽心的学,所以是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的意思。
【六.八】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226)
何有,皇疏引卫瓘云:「有余力也」,吾不赞成。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
「果」,仲由有决断。又问别人。
「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
「赐也达」,端木赐通达。
「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又问冉求,「艺」冉求多才多艺。
「于从政乎何有」,这是活口气,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没下肯定辞,所以季氏再问第二,第三,他们从政还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他能从政就用,不能从政就不用,若是你看有问题就不用,没问题就可以用。
孔子没有下决定辞,因为对方是季康子,季康子三家把持鲁政。下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子骞也不干,可以证明。
「何有」,意思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吗?是反问语气。这是老师说自己子弟的分寸。
【六.九】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228)
「费」字,吾昔读「密」,也不知是什么人教读这个音,这是依朱子的注解:「费,音秘」。但是吾为山东人,费在山东,我们都是读「费」。费在清代的区域属于鲁东,与兰陵同为一个区域,是否就是从前的费,这就不可知了。大汶河属于泰安,费应在大汶河的西边,而今在东,今昔有变化,我们可以不管。我们学论语,一是注重学其中的义理,不在考据。二是文以载道,道在文中,所以必得每一个字句,都要求明白,若不懂文字,如何懂道?不知外而能知内的,没有这种人。
编论语的时候,同类的归为一类,一章说一件事,宋儒也有把两章合为一章的情形,开启胡适大胆假设的端倪,最糟的是篡改大学。你们不可以学这种作风,这是国家不祥的征兆。
上一章是季氏问孔子的三位弟子,孔子都不答复,孔子只答说某人有某个长处,至于能不能从政,我不明白,孔子何尝不知,只是不愿意多事而已。孔子门下,人才济济,找人才,舍孔门何处有人才?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
这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做费邑的宰官,本来是鲁君作主的,这时却是三家作主,鲁君不能作主。
从前是按照封建制度,到了春秋不能用了。季氏与鲁君很亲近,就为鲁君作主,法律改了,制度也改了,三家在鲁是三大害。因周公功劳很大,成王封鲁用天子的礼乐祭周公,这是错误的,伯禽接受了,孔子很不以为然。法律讲权,权与名誉不能随便给人,所以说:「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譬如随便将总统的衣服,送给吾穿,在街上走,那人民对吾要如何看待?吾又当如何自称?凡事整齐就是治,你们求往生,念佛必须合乎规矩,如果你们的生活起居都不整齐,如何往生?从前的商家「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商人尚且如此,我们读书人却不如商人。伯禽被强迫以天子礼祭周公,这还可以说得过去,鲁国的太庙可以用天子礼,伯禽他一家人可以,庶子不行,因为长子为主。孟仲季三家,是庻支,也用天子礼乐,祭他们的家庙,又祭泰山,孔子说﹕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正神不会享用邪人的供养。
季氏为什么要找闵子骞?诸侯封给大夫土地,费邑是季康子的采邑。孔子不做书呆子,当上鲁司寇,三个月大治,那时三家还安隐。孔子诛少正卯,少正卯是有名的人,孔子当司寇一做主就诛少正卯,连孔子的弟子也不以为然,孔子细数他有五条罪所以诛少正卯。读书必须推情准理,假使换成吾也是如此,治乱国必得如此。孔子这一刀就镇住三家,不敢胡斗,鲁国大治。但是天命难违,齐国进赠女乐给鲁君,孔子便离开鲁国。
孔子当鲁司寇时,闵子骞曾为费宰,孔子走后,闵子骞也不做了,他是为了老师而做,后来孔子回到鲁国已经是十五、六年后了。这是一种说法。上梁不正下梁歪,季康子背叛国君,费宰也常背叛季氏,如公山弗扰以费叛,费地收的钱财季氏控制不住,所以想拉闵子骞去当费宰,便找了一个介绍人去跟闵子骞说。
「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善为我辞」,是对介绍者说。闵子骞说,你要善巧方便为我向季氏辞谢。「复」有二说,一说是闵子骞曾为费宰,今日再要我做。这个说法噜苏。另一种说法,第二次再来邀约我。按这一章经文,这样讲,理顺文顺,人情顺,可采取这种说法。若再来约我。汶河的东北为齐国,汶河的西南为鲁国,「上」是到河的阳,我就在河的北边了,意思是到齐国。
这一章有什么意义?历来注解者以为仲由、冉求都曾做季氏宰,孔子也曾在季氏处为官,所以有种种多事的说法。褒奖闵子骞可以,不可因此而贬损他。
现今的太保太妹,不是他本人坏,而是教育问题,青年子弟大不幸。想到这里,换个悲心,心就平和了,对坏人也可以作如是观。
集释引四书恒解说:「此章闵子之不为者,费宰耳。费为季氏私邑,家臣屡叛,欲以闵子骞强其私家,故力辞之。」
你们要学这一章书,这一章很要紧,如今在公家办事,家里必须生活所以去做事,起初做小职员,渐渐有权了,若遇到好长官,守规矩,钱少也可以做。若是长官舞弊,但是长官自己一人不能做,若不跟他合作便干不长,这时辞职也可以。挨饿,只是被人说贫穷而已,若是舞弊就会受行政处分,被判罪,褫夺公权,那是大羞辱。人不知羞耻便是禽兽。像孔门子孙若是贪污舞弊,一生就完了,他的子孙最终也不能进入孔林。禄是天命所赋,不必忧愁。
【六.十】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229)
此书内容本来简单,因有一人说错话,便有人出来反驳,再来必定有袒护的人,故愈来愈复杂。看书时也须复杂,讲时采取的则须简单。
「伯牛有疾,子问之。」
此章用意简单,伯牛有人以为是仲弓之父,身有恶疾,很坏,根据的就是这一章。其实长病不算贱人,仲弓、伯牛都在德性科,如何说是贱人?生什么病?不须注疏,有人说是厉,有说是癞,有说是热病,诸般说法不一,其实可以不必考据,伯牛有病不是好的病就可以了。
老师去看病,师生之谊,应该如此。从前盖屋各处都有一定的规矩,多是坐北朝南。牖,可当窗讲。宋儒以为坐北朝南,南方的牖,但是出自何书,不可考据。孔子见他的学生,病人在北墙,因为长癞,怕传染,不使孔子进入,孔子在窗外。做官为南面,不可使做官人朝北,故床设在北,使孔子可以南面,以君礼待师。此说,书中并没有,全是造谣。若以此君礼对待孔子,孔子不知礼吗?孔子决不乱接受人的礼,这是毁谤圣人。
「曰:亡之,命矣夫!」
「亡之」,亡读「无」,是正读。亡之,没有致此疾的原因。或说是道,此人没有得此病的道理。伯牛得此病,是何原故?天命如此,无可如何。这样的人,不应得此病,竟有这样的病。
另读「王」,丧也。病情甚为严重,所以执持伯牛的手说:你要丧亡了。但是此说不近人情,未有对着病人说「丧之」的道理,想说也须避开病人。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有道德的人而得恶疾,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得这样的坏病。不关伯牛的事,与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都是天命。尧舜是圣人,他的儿子不肖,孔子老年丧子,丧颜子,都是命。诸葛武侯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是天命。儒家世间法就如此说,若佛家则说是多生多劫的罪业,这时成熟了。今有喜好学佛而遭难的,那是重罪转轻。坏人而升官发财,那是天厚其毒,加速他入地狱。孔子只说现在这一世。天命,天有天的道理。出世法若开佛店,命该有财,今却以不合正道来造业,那是三世冤。
人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故须乐天知命,但须尽人事才听天命。中庸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率性就是尽性,依佛法而言,断见思是小尽性,断尘沙是中等尽性,断根本无明才是真尽性。性尽方能安命,安贫乐道,知道则贫富两忘,不在乎了。孔子说此,料想伯牛也懂,可以不怨天尤人,因为伯牛也知天命。
我们不是伯牛,未尽人事,未尽性,而说听天命,可以吗?人事者,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做到了吗?这八字吾一字都没做完全,你们做到与否吾不知。人事还不行,却要尽性,吾断惑了吗?吾未断见思,根本不知根本无明,三细六粗,吾只说名词,没能体验出。未尽人事,未尽性,如何说听天命?吾等自造,天作孽犹可为,心变就改命,自造孽不可为,自己不干好事,不修身,而说天命,不是怨天吗?不是诬赖天吗?这是自暴自弃。
【六.十一】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231)
雍也篇多是对孔子弟子行为状况而谈,一章一事,相似而连编,若以为全有连带关系便错了。这本书原来好读,因为多注解所以受干扰,「群言扰乱,折衷于夫子」孔子之后,无人能折衷了。
吾讲前的交待语、最后的断语很重要,并不是吾个人的话,而是吾看了之后而说,因为明、清科场采朱注,讲学则不一定。昔日吾讲论语使你们注重人情事故、世间法,十六年前还可以,十六年后的文学程度跌落到极处了。万法无常,盛极必衰,衰极必盛,今日文字程度跌落,你们还须注重文字,例如本周三的华严,「增上德慧」的增上,原来有才能说「增上」。从前人对五子多半有涉猎,所以庄子、荀子人们多数知道,你们今后必须懂文理。
孔子那时代为籀文,大篆的「己」「已」「巳」相差很少,容易有错简,若同一字做二种写法,就变样了,那是艺术,人却以为两个字。又如草书中的「之」「去」,同一写法,所谓「长短分之去」。
「子曰:贤哉回也,」
孔子说,贤哉回也!贤在何处,下三句为颜渊的行为,第四句是说他行为的心思,又一转,末句再收回,会起来。文章千变万化,这种文章很难学,用心也能学。
老师说他贤就不容易了,为什么贤呢?人们都说颜渊穷,其实比今人富,今人比他穷,却极享受,又不安分,不满而发牢骚,不干好事,害社会。颜回如何好,我们不知,看看今人,与他比较,便知他的贤了。颜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但是今昔的亩数不同,有二百四十为一亩,有四百余、有六百余为一亩,周时若干为一亩不知道。总之,五十亩一家人吃不太充足,如何知道?颜子有父母,若是充足何必「一箪食」?同一省分所吃的也不一定。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一箪食」箪,竹筐,所食为干食,以竹筐盛着。「一瓢饮」饮水用瓢,颜渊的饮食就如此。住「在陋巷」陋巷在曲阜里,圣公府东,极破烂,在陋巷绝不能盖洋楼。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饮、食、住勉强支持,这种情形,今日之下的人就很忧愁,今人以为人生百年而已,要享受,若不享受就来了忧愁,一享受便无所不为。孔子在陈绝粮,子路愠见说:「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原来就穷,无富裕,小人穷便泛滥行为了。因为君子有君子的道理,什么道理?这一章所注都不对。一般普通人都受不了,颜回不改其乐,颜子原来就乐,向来就穷,多少年还是穷,依然乐,仍不改其乐,故说「贤也」。
颜渊所乐为何?他已得道,他所乐者道。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凡夫都这样,一富就骄傲,一贫便羡慕人、谄媚人,孔子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穷而乐,有所得故乐,人都不愿贫,他别有所得,乐于道。颜子得道故乐,注解的人未得道而知道,没有这回事。夫子之性与天道,他知道吗?孔子知道也不能说,说了也不懂。
颜子所得的道,你们不知,你们学佛,三藏经典不太明白,禅净密律,除净土外其余都不懂。净土,你们懂多少?不能与吾谈,你们若能答复吾有关净土的问题,就决定往生,你们能够吗?你若真信,便得法乐,就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修净土法门,要信愿行,有一分信就有一分乐,若不信便无乐可言,纵使给他千金的财宝,也不快乐,只是造罪而已。
此段绝不能注,因为必得与颜子的境界相同,纔能知道颜子的境界,也才能注解。参考集释的(余论),周茂叔所说那一段很好,(发明)杨慎说的一段也好,其余的注子,就不可以了。
【六.十二】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232)
注解,少说为妙,多说就出毛病。例如对于宰我、冉求与冉伯牛,都是注子出毛病。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
由这章经文可知孔子要冉求往前进。冉求说:不是不喜悦老师的道,而是力量不足的原故。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
孔子说:力量不足是走到半路,走不动而废了。
画,止也,止于一个界限不往前走,你现今是到某一界限就停止,不往前进了。
孔子自己的行为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目标,立志就在大道上,孔子的道是什么?不是指事情,若指某一事情那冉求便不好学了,就会像现今逃学的学生。孔子说:「求也艺」,周公多才多艺,冉求是有大才的人,周公够得上是多艺了,可见冉求是多艺的大才,不是不肯学。
道,子贡举不出来,颜子也没有说。对子贡,孔子鼓励他往道上走,孔子知道子贡对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但是他一定知道性与天道。孔子的高材生,孔子都鼓励他们往前进,往道上学,但是博学多艺的人对道都会减少,这是人之常情。其实只要道精,那其余的艺就学得会。冉求在政事、文学都是好手,所以他说,不是不往道上走,是我的力量不行,到此就可以了。有注解说,前一章说颜子好,冉求自以为比不上颜子。不必这样胡推,不可节外生枝,生枝就生毛病。
艺够得上,仁还不行,有了仁,就可以谈德,有德就可以谈道。
孔子说,你的力量不是不足,你很有能力,而是你学的艺使你不进,这是好话,鼓励他往道前进。
【六.十三】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233)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门文学大哲,有子游、子夏,懂文学,对道差一点,所以孔子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儒,有人说是:濡也,长久熏习使它不断。另一种解释为「人需」,人所需要之事。不必如此解释,解释为读书懂修齐治平就可以了。
原来读书就是要懂理有修养,都是君子,为什么说是小人?
集释的别解引群经平议:「以人品分君子小人,则君子有儒,小人无儒矣。非古义也。君子儒小人儒,疑当时有此名目,所谓小人儒者,犹云『先进于礼乐,野人也』。所谓君子儒者,犹云『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古人之辞,凡都邑之士谓之君子。」
但是这个说法仍然不妥当。
佛家有大乘、小乘的差别,读书有人专为功名,有人不为名利,「闭门读书多岁月」是小人儒。孔子是周游列国,道不行,唯恐时久而忘,所以著书。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传于后世,不同于小人儒。
君子儒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与众生有利益。小人儒只是正心、修身。因为子夏在文学科中,孔子的学说著作,子夏帮助很多,所以鼓励他再进于道。
你们学佛学大乘,就是儒家的「仁」,所以释尊译为「能仁」。你们一举一动,要为大家,要为公不为私,这样就没有错学了。三草二木一菩提,吾等还不够小草,声缘才是中草,「草木之人」这句话出自佛经。我们是无所立,有如浮萍,随风飘荡。
【六.十四】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233)
能并列在论语的弟子,都是孔子一时的高足。
「子游为武城宰。」
「武城」不必考据。山东现今有武城,古今地理多变,不可确定周代的武城在那里。
「子曰:女得人焉尔乎?」
「焉尔乎」,古时有作「焉尔乎哉」,这一句虚辞很多,众说纷纭。「尔」又有人作「耳」,也是改来改去。今吾采取宋以前的讲法。若去掉「哉」字,很难讲。「乎」字,是问辞,还可以讲得通。
从前没有标点符号,也不愿意用,因为虽然懂标点,不懂文理也不行。这一章「尔」,宜作「尔」,不作「耳」,阮芸台先生说:「焉尔犹『于此』也」,此者,此武城也。意思是:就在这里。你在武城这里得到人才了吗?
「有,」
「有」,就必须一逗,因为对老师必须先答应「有」。若连着下文读,答得太粗浮。句法就当如此。
人说话有四声,北方人没有入声字,大江以南的入声字比较多,但是上声字不行。北方人读入声字,南方人读上声字都读平声,但是都不可以去掉。现今新编的诗韵,编者是无知妄作的人,不懂反切字。汉唐宋韵都有不同,上溯到诗经也都不同。宋代的平水韵,学问就多了,读唐诗可以用平水韵的诗韵。首句不入韵,同音也都在同音上。外行万万不可无知妄作。
「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你做武城宰,在此得什么人才呢?子游答,有。这位人才有什么事?一是「行不由径」,再者是没公事不曾到我这个地处。澹台灭明为子游的同学。
从前种地以外的为路,从前灭人国家,改他的文字,改他的路。井田有九块地,八家各自有井田的一块地,共同耕种井中的一块地,井田以外有小道,叫沟洫,是小径。平常不许人走径路,从前走径路的人,多是不规矩当贼的人。周代时,「行不由径」这个规矩已守不住了,而澹台灭明还不走小径。
人要由小处看大处,小善不为,大善也不为,小恶为之,大恶也会为之,所以刘备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吾希望你们守规矩,不可不服从警察。你们要记住「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能这样,往生就有把握。学「动物归原」,做人井井有条。
澹台灭明是子游同学,同学作官,常去同学那里,那是去托人情,澹台灭明不会如此。从前有举办乡射、乡饮酒等公事才去,办完公事便走。你作你的官,我不与你来往,现今还有这样的人,只是很少了。
【六.十五】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235)
雍也篇说的事情极简单,对某弟子说几句话,言语扼要简单,不须考据。现今讲论语注重品性、文学,自从接受洋文学之后,中国人不懂中国文字。自法学兴起,法律名词变成新名词,如法人、自然人,这还可以,另外有非中非西,不伦不类者。这门课程可以不注重文学,只注重品性,反身录讲的就是如此。读书不注重文字,在求道,因为从前人都懂文字,清代的文字直追汉代,可与唐朝抗衡,出的人物也多,反身录倡重德性、道术,极对。今吾在学校教书无兴趣,讲普通文字听不懂,文字低落到极处了。如今提倡白话注解,背白话注解,这要了命。吾今除注重你们的品性外,还必须注重文字,因为你们学佛,国家还没下令改佛经,学佛者却妄改佛经,不懂中国文字,能翻译佛经吗?吾二十几岁时,想说吾来翻译佛经必定好,而今大大后悔,改名叫「不通」,一字也不会讲。你看华严疏钞,若能看出段落,吾拜你为师。中央日报刊载:法统、道统、心统,法统者依船山说是帝王之统,吾不以为然,吾受孟子影响。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如尧舜便好,否则百姓倒霉,故法统吾不赞成。道统,皇帝也服从道统,自古君主必读书,否则不能存在。心统是佛法,法统、道统都由心统所造,万法唯心,法统、道统都不离心。十年内必有大变化,先看三年后,不必我们反攻大陆,大陆一旦控制不住,民不怕死就完了。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
周家车战,以马拉车,何以说是骑马?注解说,周朝不骑马,有何证据?周骑马,这一章书就是证据。
齐鲁交战,齐发兵侵鲁,三家有权却不出兵。这时冉求在季氏家,冉求、樊迟再三要求,季氏勉强出兵,由这二人领兵大败齐军右翼。孟之反在左翼(不一定),打败战。注书者说,执干戈以卫社稷,本是应该做的事,「夫子恐二子以有功自足,故亟称孟之反以进二子」,孔子恐怕二人夸功,故举孟之反压服冉求、樊迟。这种说法的大毛病在揣测人,不可未见事实而妄加怀疑人。这一点必须学,不要以志向空洞揣测人,对自己不好,这是疑心。
单就这件事说就可以了,孟之反不夸耀自己。奔,打败逃回来。殿,打败回来殿后。出兵时,勇敢者在前为先锋,退时最勇敢者殿后,在后最倒霉的原故。
「将入门,」
他在后面断后,到鲁国城门,已经保险安全了,大家看他迟迟在后,很敬仰他,必定有人赞扬孟之反。
「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孟之反打马说,不是我有勇气,马不好,不肯走,我未必有这胆量敢在后头,马不行不肯往前走。
今人反过来,多是无耻之徒,亡国之家。你们要学不伐,埋头苦干,学古之学者为己,学成后往外做。今之学者为人,在乎要人知道,往外鼓吹。
【六.十六】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236)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
鲁卫之政,兄弟也。这时孔子在卫国。祝鮀佞口,佞的意思有好有坏,这一章是坏的一面。宋朝是美男子。祝鮀得到卫灵公的宠信。
灵是谥号,谥号藏有意义,有的谥名虽好却含有讥制。依《谥法考》,有本来就是好的谥号如「文正」、「文忠」,例如曾文正,文官加上「文」字,武官加上「武」字,戚继光谥「武毅」。要有「忠」、「正」的谥号很难。而明说恶谥的,例如周幽王、周厉王,夏桀、殷纣。还有些皇帝是未亡国而败坏国家的,例如周灵王、卫灵公、汉灵帝都不好,所以前出师表说:「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谥号曰灵,是暗中讥刺。谥为灵的,都不好。
卫灵公很爱祝鮀,祝鮀会说话,宋朝很美,卫灵公宠信祝鮀,宋朝受宠于南子。南子无所不为,卫灵公也是无所不为。可是卫灵公却没有亡国。
孔子说这个话很幽默,人要是没有祝鮀的佞口。
「而」,因又之辞,如学而时习之。而字诸说纷纭,事实上没什么麻烦,当「与」、「及」说也可以,当作介系辞也可。
「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人又无美貌,可悲啊!「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在现今的世间不免。孔子没有说出不免什么事,不免升官发财吗?不免于受害吗?这是孔子的幽默,在这个社会立不住,这是讥笑卫国不重贤人。
中庸说:「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国君对大臣要恭敬,群臣是大臣以下,要体恤。「尊贤则不惑」,否则人家不会为你干得久的,如刘备的礼遇诸葛亮,三顾茅庐,文王礼请姜尚,商汤恭请伊尹,做国君很难,必须体恤群臣。为臣也不容易,各有各的困难。为君难,要想如何使百姓好。为臣也不容易,必须使国君成为尧舜,使部下都能各安其位,教百姓守本分,使百姓得恩泽,这不容易。这是有良心的君臣才会感到如此难,若没有良心那做什么都容易。
有良心的君与臣,如何觉得难呢?中庸说:「力行近乎仁」。如何力行呢?樊迟问仁,孔子答「先难而后获」,这就是力行。例如明代的来知德注解《易经》,自己困学三十年,有所得而后广为流通,来知德就是「先难而后获」,获得心得后便赠与大众,这就是仁。又例如学佛,修净土,要自行化他,不只自行往生就完了,必须「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这是连着的两句,注重乘愿再来,就是有仁德。
【六.十七】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237)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
古代的建筑多是坐北朝南,所以若有人是邪建,就叫做:邪街、邪巷、邪桥等,马路邪的就叫邪马路。孔子说:「观过而知其仁」,凡事必须都要正。例如一间屋子有三间房,一明二暗为三间,中间是明的为堂,两边暗的为室,所以说「登堂入室」。正中的门有两扇,门没有一扇的,「门」这个字就是两扇的意思,而室多是一扇,叫「户」。谁能出不由户,人们多住在室里,称为「寝室」,住在里间,出入必得经过户。
谁能出不由户,什么人能够不从户出来呢?这一句是诗中的「兴」,先做个比喻的辞,然后才是正义。
「何莫由斯道也?」
「何莫由斯道也」,做什么事情可以不由道上走呢?
道含有两种意义,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天道不懂还可以,所谓「可以」者是不满意的言辞,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你是人,若不懂人道,就糟了。道是根本,佛家说是心,心为主,心变万法,百变不离宗,随缘不变。随缘,要懂人道,心便是人,人就要成人,若不懂三纲五常就不懂得人道,不算是人。人如果不懂天道就不能生天,上帝接人去生天,没有这回事,全在自己。学佛修净土都可以往生吗?心是主统,你们修净土不懂净土的道理,佛法有五乘说法,都是人道成佛,学了人就保险可以往生。你们学论语,人道站得住,虽不守五戒也隐含有五戒了。若不学佛,只懂人道,人道多么好,死后只是再为人,不过是草木之人而已。草有大中小,草人连木人也谈不上,若懂人道,便是小草,若不懂人道,就不够上小草。所以心中无道,草也够不上,就不够人格。够了人格,只许往上走,不许往下走,人道能学天道这也很好,四禅天高于六欲天。但是若不懂佛道,即使升到无色界天,还是必须堕下来,所以升天也不中用。
【六.十八】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38)
孔子到此世间来,其实为了度众生,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而且「先难而后获」,在陈绝粮,从者莫能行,都爬不起来,子路心里气不平,说:「君子亦有穷乎?」以为天没有睁眼。仁者要先难而后获,若是顺顺当当的过去就不会成功。佛也是先难而后获,八相成道最后魔过来扰乱。释迦族遭到琉璃王灭掉,佛也是遭到很多苦。全球以中国的文化为第一,有人说佛法在中国生的,例如文殊在五台山,这种恭维,佛不接受。
孔子说:「天之未丧斯文,匡人其如予何?」又说:「桓魋其如予何?」文化在孔子身上,要孔子发扬光大。为什么要翻译为「释迦文佛」?这是意译,不是音译,孔子有文章,释尊也有文章,经典若没有文字能够翻译吗?在印度,文字都能念,可以配上音乐,更何况是偈子。曹子建才高八斗,编「渔山梵唱」现今已经失传,佛家的唱赞很特别,与昆腔不一样,字句音韵极好,若是没有文字能够如此吗?佛经有华严字母,不能没有文字,文可以载道。论语也是文以载道,孔子若不是佛菩萨转世,没有这种境界。
文中有一种文不好,历史的文章不好,渐渐坏了,为什么?三传、史记都是史书,自司马迁的史记以后就有不平之气,有气便有好恶之心,有牢骚就不能得其正。东周的董狐敢直书「赵盾弒其君」,这是正直的史笔,赵盾虽然不是亲自弒君,但赵盾是一国的主持者,国家在你手中,你不去消灭弒君的人,而弒君者又是你家的人,这就是你赵盾有意弒君。从前的史书不让君王看,后来就不敢保险了。如今的报纸更乱,受谁补助就帮谁说话。吾不如此,也不拿钱也不帮谁,只说公道话,何等自在!韩昌黎说,拿史笔者,好死的人不多,有相当的报应。
「子曰:质胜文则野,」
孔子是文人中的第一人,他预先说。孔子说:「质胜文则野」,质,本质,不须染色,没有文采。质胜则卑野,不足观,但不是野蛮。
「文胜质则史。」
文胜质则史,皇侃说是造谣生事,文词过于事实,过质就跟史书一样,过于用字措辞,比如说好的就多加几层,坏的也多说几层,失去真言语。史书必须真实,吾在编纂莒志的序,有说言语要记实,县志、省志必须说实话,含蓄点可以。史书必须直笔说实话,可以较为含蓄,但是若不说实话,如何叫人听?但必须说实话,你们万万不可以个人的好恶、情感乱写文章,张献之祭文昌帝祭文:「汝姓张,我姓张,咱连宗,尚飨」,痛快。干什么事必须直言,但不可过火,不可以个人好恶乱写。如今的报纸刊登坏事占多数,好事占少数,因为不热闹,人不愿意看,都是教人学坏。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质彬彬」,文与质必须交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色要和起来。彬彬是融合的样子,说话做事一切都很文雅,可是说的话句句落实,不能违背「信」字,不能过分,这就好了。言语必须文雅,但不过分,句句落实。「然后君子」,如此可以算是君子。
【六.十九】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239)
这一章经文有两个「生」字,有人说起首的「生」为下生,其次的「生」为生活的生。这是咬文嚼字,文胜质则史,这就是绮语。例如元朝的文章,不必看,写的一大篇,找不出三五个字是实话,用不着如此。
「子曰:人之生也直,」
人在社会上生存,要什么条件?直也。孔子讲直,正直无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无怨无恨,没有恋恋爱着的心,公公正正,中正依理,应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例如正直的人做法官,人给钱他不会要,不会因为给钱而赢了官司,让穷毛输了官司。有些人是看人给钱又有理,硬是叫他输,这便是矫枉过正。有些是人没钱没理,却故意叫他赢,这也不直。
直必须一点希求企图的心都没有,这不容易,但这是生存之道,佛家讲直心是道场,道场指心,心是直就成功了。
「罔之生也幸而免。」
罔,曲折,人若喜好曲折,也能在社会上生存,例如祝鮀的佞口,但是苏秦、张仪佞口却不得好死。若不直而能全始全终的,那是幸而免,侥幸免遭恶的报应。这是依世间法,只可说到这里。若依佛家说,脱得了花报,脱不了果报,曲曲折折的坏种子,在八识田中,一定投胎变为畜生。
刘氏正义:「直者,诚也。诚者内不自以欺,外不以欺人。……人能存诚,则行主忠信,而天且助顺,人且助信,故能生也。若夫罔者,专务自欺以欺人,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者,非有上罚,必有天殃,其能免此者,幸尔。」
【六.二十】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240)
论语一书若没有错字,没有考据,没有争论,就比较好讲。你们从论语要学行为,学文字,不必穿凿附会。
知、好、乐三者,这一章讲学问的事,其余的事可以类推,不必多说。有人说:好是「好道」,研究的道理也有很多类,这样说不究尽,可以类推,不可穿凿。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对于学问,有人是为求知的,因为不知道而求知道,有这一种人物。还有一种人对事情漠不关心,重要的事或者与你有关系的事才问,但是那一件事与你没有关系?衣食住有关系吗?还有很多事都有关系。今人的毛病,即使与你有关系也漠不关心。事实上现在没有关系,未来就有关系了,人们却一切事马虎。不关心就不肯求知,模模糊糊。
有一类人为求知而学,所谓「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想求知就不错了。从前女子一定会做菜,今人就不一定会了,你会切肉吗?实事上切肉必须内行。人生必须的事,都要去求知,能求知就已经比不知者强多了。
但是知是知道了,却「不知其所以然矣」,然,是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随喜或者可以,要独立就不行了,这是因为虽然知道却不知其然。
「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好之者」,好与知不同,没有见到这个事,只是听到这回事就喜好,那必然往这里求。若是见闻以后才愿意干,是已知其然,但是其中有什么好处还说不上来。「乐之者」,对这件事欢喜、高兴。为什么能够如此高兴?因为有了兴趣。为什么有兴趣?因为知其所以然。做一件事只要有乐趣,就放不下。
你们学问不进步,就在不乐上。颜子好学,而且是贫而乐,乐便放不下。你们见人学问好,想要比人高,不能坐者不学,就想比别人高。对一件事情,有乐趣就放不下,所以全在「放不下」。
书也不好讲,必须圆解,吾说「放不下」这并没有圆解。佛家不是说要放下,这又如何讲呢?圆解的人,一切都放得下,也是一切放不下。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一切放下。又说要「净念相继」,又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这是放下?还是放不下?圣人只讲原则,学者应当圆解。
俗话说:「整瓶不动,半瓶摇动」,学问不能一知半解,道听涂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的学问太浅,说了害人。
汉宋儒者各有长短,你们知道其中的长短吗?汉儒的长处在于按训诂规矩注解,不妄作聪明。宋儒的短处就是汉儒的长处,宋儒也有长处,否则不能支持到今日。宋儒自己说他们的注子是「微言大义」,吾不赞成,但是明清的儒者为什么也有赞成的?所谓微言大义,不能只看朱子的注,另外还有程明道、周濂溪、邵康节、王阳明的书,你们见过吗?这些人的注子都没有这个毛病,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学佛。周濂溪起初是学佛,有佛门大师(案:即东林常总禅师)跟周濂溪说:「佛家如今兴盛,不乏人才,你可以去弘扬儒家,以佛弘儒。」周濂溪是第一位以佛弘儒,到二程才贡高我僈,学佛却不肯说佛。像「程门立雪」的典故,本来是出自禅祖二祖的故事,程颐采取来用,他白昼就寝,让杨氏、游氏在门外立雪。本来是佛家的事,程颐却自己仿效。若吾所办的事,都是创举。凡是人家办过的,吾就不在后头跟着。宁为鸡前,不为牛后。好事吾不办,坏事吾更不办。
集解说:「学问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笃,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深。」这一个「笃」、一个「深」字,很重要、很好,不必啰嗦说其它的。
赌博的人明知是假,即使倾家荡产仍要赌,明知被骗,是假的,仍要赌,乐此不疲。所以若能乐道,就不怕死了。这一点可以自己去悟。
【六.二十一】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241)
我们人分九品,上上者是圣人,这是生而知之者。这依世间法说不通,学佛便能知道,因为前生断惑,乘愿再来不迷了,今世接着再修行。
人一下生就不平等,分上、中、下等九品人。下下,其愚不可及也,一窍不通,但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所以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研究易经,易经要学到一知半解大不容易,而一知半解的人更不信。佛家说三世,过去、未来人愿意信,现前看得见的,反而不信。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
就求学、求道而言,其余不必说,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中上之人才懂。见中等人要说中等话,若说上等法,中等人也不一定懂。初学佛的人一听似明而不白,这是中等人。此时为他讲佛法,必须讲浅。但是诸法平等,什么法为浅?人分九品,道也分九品,一种道就深浅不一,例如一碗茶中都不平等,上与下也不一样。若碗里所盛的为蜜,中边皆甜。例如净土宗,吾最怕讲,为老太婆讲念佛往生佛来接引,他懂得信与行就可以了。但是佛为什么要来接?佛如何来?什么时候来接?若依十六观经,便不能为这等人讲了,中人以上才可以语上。
吾看病,初上来时用轻药,将要好时才用重药,因为吾一上来看不准,所以用轻药,所以好坏都无伤,将要好时用重药,可以放胆用药了。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若为初学者讲真如本性,你自己还不懂,如何能为他说?你会空才会讲有。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八地以后的菩萨才知道五蕴皆空,这「五蕴皆空」的境界,任你再怎么善巧讲,他也未必能如此认识。这种境界,只空不行,必须再说妙有。说者以为善巧方便,但是听者的心理不一样,所以说佛法最好讲人容易懂的。因为中人以下,不可语上。
周濂溪、邵康节开启宋儒的端倪,讲性与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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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樓主 |
發表於 2021-8-28 10: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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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的李二曲《反身录》反对作文章,全都是讲内功修德。周濂溪全讲内功,宋儒讲静坐,要空心,一念不起,所以他讲的微言大义有讲得不错的地方。但是周氏所开启的理学,并没有骂佛,二程开启骂佛的端倪。程子说:「佛讲得更有理,更不可信。」这个话怎能说得通?这是二程的说法。
儒家讲「惩忿窒欲」,忿与欲就是贪瞋痴,无欲则刚,宋儒有修养的内功,汉儒的短处就在内功讲得少。汉儒还有些人羼杂黄老之学,但是谈不上修心,只重训诂而已。宋儒把大学、中庸格外提出来,证明儒家也有内功,却妄作聪明。宋儒说性与天道,那是说什么人的性与天道?宋儒讲诚,讲毋不欺,这样算诚吗?
【六.二十二】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243)
这一章有争议。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
樊迟问稼,问圃,孔子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这一章是问智,孔子答「务民之义」,刘氏正义说,义指十义,就是父慈、子孝、夫义、妇听、兄良、弟弟、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敬鬼神而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这是指行礼。敬鬼神但不能近,近则亵渎。
上文有说到「孟之反不伐」章,当时冉求为季氏宰,与齐国作战,冉求与樊迟一起出来抵挡,当时的樊迟一定不是百姓,樊迟也同时为政,有职务,为老百姓办事情。
樊迟为政时,问孔子如何才是有智。孔子答复他必须「敬鬼神而远之」,这并不是要人不敬鬼神。三代对于鬼神都很恭敬,虽然恭敬却不能亵渎,不是叫人侮慢鬼神。也不是像一般注解所说的要人「离远一点」。祖先为鬼在太庙供奉,难道连太庙也不要了吗?佛家也不皈依鬼神,只是尊敬鬼神而已。宋儒因噎废食,唱高调,不说因果,以为只要行好事,不问前程,说的太高。孔子说,鬼神如在左右,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儒家讲慎独,自己一个人是独,就必须谨慎,如同有十眼看着你,有十只手指着你,严厉极了,所以说:「不愧衾影」,对得起自己的影子,睡时对得起衾被。这是对上智说,下愚的人不懂,所以佛家注重三根普被。
你们学佛,而儒家主张慎独,你能不愧衾影吗?你所学为了什么?梦是心头想,是下意识的作用,若没有这个想法,就绝无此梦,例如女子不会梦作新郎,男子不会梦到生孩子。你们所梦如何,不必问别人,自己往生与否自己知道,自己曾梦过极乐世界吗?梦过佛吗?若不曾梦过,那就是所下的种子少,这样能成就吗?不梦西方,不梦弥陀,则种子必寥寥无几,往生渺茫。吾曾说,你若不能无梦,只要知道梦中是梦,就能跳高山,入大海,穿墙也不会有障碍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先学知梦就可以了。
对鬼神祷告,孔子不赞成,所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妄念没有了,那罪在那里呢?有心就有罪,孔子教百姓十义,不赞成向鬼神求祷。
「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樊迟问仁。好事难成,坏事容易,若人人讲理,天下就太平了,就因为很多人不讲理,所以必须忍,要百折不回。一开始上来没有不难的,也没有冲不破的,例如孔子在陈绝粮,陈蔡不借,到楚借粮,始终不改变宗旨,这就是「力行近乎仁」。
希望你们今日为君子,将来都能往生西方。
发明的「四书恒解」可以参考。
【六.二十三】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245)
这一章的读音,依从前吾所学的读法。这一章是孔夫子所发的议论,没有对那一个人说,也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发。古人的注子,不论汉宋,也可信,也不可信,我们是学孔圣人的书,不是学注解,合理的注子我们信,不合理的不必依从。
你们若想知道文字的意义,可以查辞源、辞海。若读音则只有查康熙字典,其余的都不可靠。如今的广东话,就是从前的唐音。汉以后才讲反切音,有唇舌齿牙喉,而且有开合口呼等等。很多掌故说,南方人到北方说话,北方人到南方说话,都闹笑话。从前考中科举,当知县以上的正住官,都必须会京腔,因为皇帝要召见问话。
乐(月),礼乐,指音乐,其实北方的音读作「要」。京腔读成两个音。
乐(勒),如「不亦乐乎」,北方人的音读作「劳」。
「勒」也有「要」的意思。
「喜」在心头,喜在心。吾学内经,知道七情由五脏发生,心主喜,「喜在心头」这是脱胎自内经。若是喜过分可以治,水克火,肾主水,肾主惧。乐则是心外普遍对很多事都乐,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用乐字。
乐读作「要」,是指喜欢执着于某事,不是普遍对任何事都乐。
乐又音「劳」,伯劳也作「伯乐」。韩昌黎〈杂说〉︱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乐要读音「劳」。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乐水」,智者喜欢水。「仁者乐山」仁者喜欢山。这一章不是批评人,全是哲学道理,很难讲,孔子他有所感触说的话。例如「子在川上曰」,孔子见山见水都有感触,因为他看山水自然的气象有大作用,例如中庸云:「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佛经说一芥子内藏大千,一毛孔入三千大千世界,转大珐輪,孔子看山水有大感触。
讲的时候应当依汉注,汉注不说微言大义,而字句可以讲得下去。参考集解,就可以知道了。集解说,有智慧的人愿意运用他的才能治理天下,子在川上曰:「不舍昼夜」,万事如水永远不断的流动。智在易经八卦为泽,以恩泽万物,所谓「圣朝多雨露」,智者用心智治理世间。
「知者动,仁者静。」
仁者如山的安住,风吹雨打,地震,自然不动,所以被万物依靠,所以说「靠山」,但不可靠「冰山」。仁者让百姓来依靠,遇到一切困难都照常不动,所以万物生焉。水不舍昼夜,是动态,山不改变,不动,是静态。
「知者乐,仁者寿。」
「智者乐,仁者寿」这很难讲,颜子仁而夭,孔子仁而仅七十二岁,仁者真的有寿吗?汉儒讲不通,宋儒是知而不说,凡是讲因果的,宋儒他们都不说。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陆特进语,这个人姓陆,特进为官名,这个人或许是学佛。他说:「此章极辨智仁之分,凡分为三段。自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为第一,明智仁之性。又智者动仁者静为第二,明智仁之用。先既有性,性必有用也。又智者乐仁者寿为第三,明智仁之功已有用,用宜有功也。」有性必有用,智是流动,动态;山不摇动,人纔能倚靠,一个是流动,一个是安稳不动。
第三段智者乐,仁者寿,这是说明智仁的功效,后来的结果。智者乐,这必须会意,要动作勤劳。大家都得好处了,君子都高兴,小人都不高兴,因为小人以损人利己为乐,君子见大家得安稳所以快乐。
仁者寿,有注解说是名誉永传千古,这是勉强的解释,其实名誉也一样会死,例如现今的时代,孔子的名誉在那里呢?孔子现在成了孔老二。孔子的七十二大贤,那一个人能说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姓?
「仁者寿」,孔子说世间法,乐与寿指当时的事,寿就是寿命。仁者寿的道理是什么?若中国书与佛经合起来讲,更圆融。孔子虽然知道「性与天道」,也是罕言。人的寿命为什么有定数?活了五六年就死叫「短」,但是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算是寿了,若与龟鹤数百年的寿比,自然称不得有寿,因此可知寿命都不一样。
今人的寿命,依庄子说是一百二十为上寿,百年为中寿,八十为下寿。七十勉强还算寿,杜甫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叫稀寿。易经太极,六十年换一轮甲子,所以人生六十为正寿。寿是死的警告,有什么可以高兴?二十、三十作什么寿?民国以前的讣文,六十曰正寿,不到六十曰「得年」,没有有「寿」字。如今的人是颠之倒之,吾不作寿。活到六十为一甲子,颜子寿四十一岁,这另当别论,普通人是七十古来稀。
吾所学很杂,曾学过内经,学内经必须懂易经及礼记月令等,否则不能讲,八卦变化,必须触类旁通,文王、伏羲所定的八卦方向都不同,天干地支在内经中也都有变化。吾没有学问,吾讲内经,怕害人,吾是勉强答应,其实不够资格教。答应教内经之后,心里很作难,找若干参考书,都有作表,为了不敢害人,所以用心。内经首篇不是治病,曰「上古天真论」,讲天然真气论,人现今的寿命百年,吃过饭后,不许剪发剪爪,因为发爪都是「血之余」,早晨起来必须散发,不使头发受辛苦。男女交合一次,必须好几天才补得回来,若没有补回又交合,就会未老先衰。饮酒有酒毒、躁气,一般人不知道而自我摧残,所以很多人未老先衰。五十曰艾,艾是指不白不黄的发色,这就是半老,所以五十不是半老吗!若四十岁有白发,这不是未老先衰吗?发为血之余,阳气不能到达,头发就变白。依常理,女子四十九无月事,男子六十四无月事,往后就不能生育了,但是还有人七十、八十仍能生育的,内经都有说。
盘古几万岁,轩辕黄帝活了几千岁,依次渐渐减,如今人只有百岁,佛经也有增减劫的说法,万事都没有一定。孔子那时候就是人寿百年,六十岁就是寿了,年岁多更好,汉代的张仓就活到百余岁。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心安安然然,气血依轨道走,六脉和平,仁者自然长寿。七情都是气,一动七情,气血所走的就不调和,佛经说是「四大不调」,六脉不匀,不是太快就是太慢,便容易生病,就会短命。颜子的心在道上,生死一切都不在乎,但是箪食瓢饮,或许是卫生差一点。从前的人有内功,现今的人没有内功,骄奢淫欲,只有外功,讲究卫生也许有些帮助,但是内功外功必须合起来看才能讲。果真能仁者不忧,心里坦荡荡,必定长寿。
【六.二十四】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247)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这一章也是孔子自己发的议论。万法都会变化,这一章孔子所说,是往好处变,要去除毛病,这是孔子当时的话。齐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与鲁国相似了。鲁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回归到正道了。这一章的重点在鲁国,可见鲁国到孔子那时都还没有上轨道。
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姜太公与周公一起开国,太公吊民伐罪,开启周的天下,功都在太公。凡是讲德威并济的,就要用武力平定它,自古以来就有兵法,非杀人不可,所以书经云,孟津之战,血流漂杵。共产党来中国,说要先杀五百万人,讲革命就没有和平的革命。鲍罗廷就是引「武王之战,血流漂杵」语证明革命要流血。
齐国是太公的功业,孔子说,韶乐,尽美矣又尽善矣,而武王的武乐尽美矣,尽善矣。太公多半用武,周公多用文,有时也有杀人例如平定管蔡之乱。太公到齐国,半年就安定了,赏罚整齐。鲁国的伯禽用礼乐的教化,三年才安定。周公说,将来齐国昌盛鲁国会倒霉,但是齐国会先亡,鲁到后来才亡。一者是用德威之中的霸术,一者纯粹是用王道。到春秋这个时候,鲁政为三家把持,所以孔子说这一章也有感触。
你们做事不可以急功好利,必须在仁上着眼,立德、立功、立言,德为起首。
【六.二十五】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248)
「子曰:觚不觚,」
觚有二种物品,都称为「觚」。周朝时为祭器饮酒的叫觚,有棱,辞源有图,可以知道。吾年轻时学得杂,古董玩器吾都懂,卖古董的对外行人称觚为「花插子」,那是胡说,觚不是插花用的。另外有人说:「率尔操觚」的觚,那是木简等,是秦汉以后的事。这两种说法,不可以混淆。
觚为三代器物,周代以后就没有了,可以盛二升酒(古代的升比今日小),三升叫觯(致),四升为觥(公),因为喝酒时有一定的数量。五升为角,最多为五升。用什么酒器喝,就该定若干的数量,不能超过容器的量。若喝过量,例如以觚饮,应该是喝二升,若喝过量就是「觚而不觚」,意思是过量了。觚不觚,意指:你算什么觚?
「觚哉!觚哉!」
孔子不说是指什么,只说:「觚哉!觚哉!」觚啊!觚啊!这是正说。也有人说,觚后来做大了,缺了棱,孔子的意是说:把觚作大缺了棱,那还算什么觚。
这一章有如作诗,是指桑骂槐,例如当公务员,要红包,不说别的话,只说:「公务员啊!公务员啊!」更可以说:「好公务员啊!好公务员啊!」这样说可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一章其实是感伤三家的越礼,像三家者以雍彻,当大夫的僭用国君的礼,就可以说:「大夫啊!大夫啊!」凡是应当做什么东西,却不合规则的,都可以用这一章说。
到汉代有写字的木简,有多个方面的东西,那也称为觚。但是孔子那时候只有酒器,没有木简,所以这一章的觚应该是指酒器。我们说「率尔操觚」,那个觚是指木简。
上一章「觚不觚」,与以前的经文由弟子问孔子答,有所不同,纯粹是孔子说的圣言量,得一句就受用无穷,举一不仅可以反三,还能反万。
从前懂古董的都是读书人,古董以金石为第一,如今的人只认金玉,其实都要文人才懂。明伦杂志,规规矩矩,正知正见,不害人。觚既不觚,本质坏了,就不行了。
觚是酒樽,后来才有「木简」的意思。这里是指酒器,孔子时候还没有木简的意思。圣人的言语,孟子也还不行,后来注解的人更加妄作聪明,所说必须中正和平,不讥刺人,又要说到骨头里。这一章像诗,觚盛二升酒,喝二升就可以了,若必得喝四升,摆个觚做什么?你喝多了,你这个觚啊!你这个觚!你们去参这一章的言外之意。
不教你们参禅,因为凡是人都有职务,有办公的,有开商店的,有半公半私的,家庭有二人以上,这一句就用得上。你当公务员,不办公事,办其余的事,就是「觚不觚」。教书事前不温习,也是觚不觚,若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就是觚不觚。例如我们办这个国文的补习班,不要钱,外人不相信,认为人要钱你偏不要钱,是唱反调,反而被挨骂。虽然外人不信,挨人的骂,仍然不改其志,不摇不动,志立下来后就要干到底,这是「觚是觚,觚哉!觚哉!」。
吾的脾气自从前就养成习气,所以语多苛刻,讲书不和平,这个习气不改,往生无望。为什么?因为心中有恶。固然佛法最高境界不可有善也不可有恶,但是心理必须改,否则不能往生。君子要思不出其位,把分内的事情删掉,不做职位内的事,这就是觚不觚。
【六.二十六】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249)
我们讲论语,参考许多书,希望能不会错。怎样叫不错?一者,没有的不说;再者,注解有错的不采取,但是长久流传的也必须知道。讲者有心得的地方,也可以讲,例如「力行近乎仁」,引证「先难而后获」,这样就不是妄作聪明。历代注者的毛病,都是先把宰我骂一套,事实上宰我的文字、言语、武功都很好,后人要帮他牵马都不能够,所以不可说宰我不懂仁等等,只要实实在在注解,就可以了。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宰我提这个问题,大家试着猜猜孔子要怎么答?吾作诗,都要摀住下句,就是用这个办法。宰我所问,这是假设的比喻语,不是事实。
「仁者」有仁道的人,或行仁政的人。不作官,也可以行仁道,急公好义,济困扶危。他既然喜好行仁道,就告诉他说﹕「井有仁焉」,井中有仁道的事。
「仁」有人主张作「人」,讲法好讲,但是可以不改,不须要当「人」讲。有一位好行仁者来告诉说「有一桩做仁道的事」。救人不是仁道吗?宰我不说人,而人自在其中。人在井中受苦,救人就是仁道的事情。
「子曰:何为其然也?」
孔子说,何必啊!孔子所说为真实语。
你们学论语懂得五乘说法,首先要站住人格,才能往生,若不能站住人格,就是「人不人,人哉?人哉?」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
「君子可逝也」,逝、往、从三个字都不同,由此到那里去为逝,可以到那里去,但是不可以就去跳井,不跳井如何救人?
「可欺也,不可罔也。」
这个事真假不一定,或许有人来欺骗你。欺,欺骗,罔也是欺骗。欺是欺骗的人说得有道理。罔是欺骗者来说的曲曲折折,说得不圆满,不合理。
孟子万章篇中说,子产要人把一条鱼放生,这个人回去后把鱼吃掉了,再来回复子产。办事无论成不成,都须要回来说明、回复。回复的人说,鱼下水时很高兴,再倏然而逝,逍遥游走了。子产听闻后心里觉得很快乐。孟子以「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解释,可说是很得当。而这两句就是孔子在这一章所答复的意思。
这一章只是假设,不是实有其事,宰我提问,假设「仁者」一个逗点,这里有一位行仁道的人,他急功好义,都与人有好处,是一位行仁道的人,见到这样好行仁道的人,虽告诉他说,井里有一桩行仁道的事,那人自然就在其中了。讲出来若不合道理,必须考虑,不能听什么信什么。
这一章的意义是什么?孔子提倡仁,所以宰我问行仁,有人来欺骗喜欢行仁的人。如同现今的办慈善事业,学佛法的人,借佛法、慈善图利的情况很多。从前吾也上过当,有人来欺骗吾,说他的皮包掉了,无法买票回家,起初吾如数给他,数次以后,有人再来说,吾就给他二十元。我们学佛是学智慧,不可以被「非其道罔之」。
【六.二十七】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250)
考异说,有些本子没有「君子」二字,有「君子」二字是对学生以外的人说,无「君子」二字是对学生说,其实对学生、其余的人也必须如此。
畔是地的边缘,从前通「叛」字,背叛的意思,二种说法差的很远,应当如何采取?很多人主张作「叛」。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
君子是求道求学的人,必须博学,不是偶一为之,必须「博」。这个字重要,例如「攻乎异端」,攻当作「求」,学习的意思,异端是正道上所没有的杂学都是异端。孔子那时候没有杨墨,因为只要一门能通,其余的门就通了,否则愈学愈乱。博学并不是像如今的人,一上来就开几十门的功课,学生接受不了,学生只要够学分就算学完了,结果是门门不精。吾从前也上过小学,开始上高等小学堂,定出十几门功课,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教完,老师必定把它赶完,也不格外加钟点费。中学所出的题目,都是小学所学的东西,不是学三两句而已。博学必须本门先都知道了,再换另一本,换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一直学到死。佛家讲闻思修,儒家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们如今必须博学于文。从前吾没有学说文、学案,都不看,只参考而已,如今则是乱学。
「约之以礼,」
「博学于文」,书籍称为文,竹版木简就是文,博学于文意思就是要多读书。但是不断的念书,也还不行,像货物都收来了,必须要用。众多货物,要用什么货?例如学武的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精,临时要用那一种武艺?平剧「白水滩」,演青面虎占山为王的故事。说到中国的,你们都不懂,说西洋的就懂了,林琴南译的依索寓言、福尔摩斯探案,也不错,可以学些东西。
「约之以礼」,读书学事故人情,孔子提礼如「绘事后素」,子夏就说:「礼后乎」,重点不在礼上。但礼是起头,若没有礼,孝弟忠信就做不圆满了。虽然要多学,但是用的时候必须约,拣出一、二条来用,简约按着去做,做什么事?先在礼上走。自古求学便是先学洒扫应对,你们如今是连吃饭也不会,「常礼举要」里的礼你们会了吗?先学礼,才不会犯上作乱,「常礼举要」这还只是说小处而已,我们也办不到。
文是什么?指一切艺术,都得学。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道德仁三字为标准﹔只要仁字做得圆满,那所做所为便能合乎礼。因为道德不懂,所以孔子说仁,仍不懂才说义,行而宜之谓之义,再不行才说礼。所以道德仁艺最下的艺,六艺开头就是礼。游于艺时,就有礼。礼记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是规矩,是道德的条约,礼再不懂就没办法了。礼是道德的条约,不是政治也不是刑法,不讲强制力量。只是以君子小人来分别,不合礼的为小人,那就要摒弃。若刑罚不守就要判罪,礼绝不如此,所以能用礼治国,那是何等和平?但人们多自甘下流!
文是指艺术,艺最首要就是礼:礼乐射御书数。不学礼,就会妨害人,而且自找侮辱,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日本不亡国,因为日本人不拆庙,不打倒孔老二,还有天理在。你们学会《常礼举要》,在外就不妨害人,假使处处与《常礼举要》反对,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你若无礼,人们就会说「无家教」,那就伤到父母了。
博学于文与约之以礼是一件事。博学而用的简约。佛家的法门有无量,必须誓愿学,这也是博学,但是修行只修净土。
「亦可以弗畔矣夫。」
叛,背叛。「亦可以弗畔矣夫」这个样子,就算不很好,也不离经叛道了。果真能做到这二句,吾往后也可以像宋儒说微言大义了。
但是有些人有礼,道还够不上,如何说是叛道?这种「有礼无道」的人,是无道可叛。
「畔」有两种说法:一者是偏,不合乎中道,要讲的合乎中道,才会和平。《反身录》虽然不够中道也不至于讲偏话、说片面的理,中庸之道是要不讲偏颇的话。蕅祖是从佛学的说法,宋儒也有说合乎中道的。以偏颇解释「畔」,这种说法和平些。佛家讲空、有都是偏,非断非常,非空非有,才合乎中道。禅要一念不起,密要三密加持,即身成佛。「畔」第二种解释是叛道,这也可以通。
世间法,孔子说到尽处了﹔而出世法的性与天道就少说,主张「君子思不出其位」。佛法是世法少说,出世法也是说到尽处了。各位本来是为了学佛,在三十年前的学佛者,比现今的人都好,因为具有中国的旧思想,还有旧文化,今日都洋化了,现在谁读过半部论语啊?
【六.二十八】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251)
吾预备时虽辛苦,还不觉得,讲的能不能契机就难说了。你们听了将近一年,略微开了悟性,但是因为底子差,所以吾不知你们的领略如何。
今天要讲的这一章很难讲。书不能不读,但是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因为书很多,有害人的书,而且还有注论语的人骂先贤,后来的学者看了就以为有理,跟着群起而骂之。这种情形说是「一唱百和」还算温和,说是「一犬吠影,群犬吠声」就苛了。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又不懂才有三传,更苛了。这样仍然无效,仍然不往好处走,所以虽然苛也不为过。今日之下,不能不苛。
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诸葛亮是「略观大意」,因为古代有些书太过费言,可以只取其中的大意,而遗去言辞。只要知大义,就可以办事。诸葛亮未出隆中,就能说出天下可三分,你能够吗?孔明一生办多少事,辅翊阿斗,六出祁山,拼着命,比起曹操、司马懿如何?诸葛亮讲究人格。
「子见南子,」
子见南子章,自古以来没有解决,有没有这件事实?有人主张有,有人主张没有,论语一书是孔子弟子所编,必定是实有其事,但是不知如何讲而已。
孔子到卫国,当时的卫灵公,是胡涂虫,而南子夫人好淫。见卫君是应该的礼节,去见南子是为了什么缘故?朱注云:「古者仕于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礼仪中有见君夫人的礼,但是查遍礼书,都没有这种礼。若到今日,总统出国带着太太,大使也是如此,就必得要见了。
「子路不悦。」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路是痛快的朋友。
「夫子矢之曰,」
矢,有一说是誓愿,有一说是陈说,这两种说法都不通,因为孔子不必对子路发誓,也不能对子路陈说。另一种说法是作「直」,可以采用此说,意思是「直接告诉他说」。
「予所否者,」
否,不对。有一种说法是「不也」,另一种说法,读作否泰的否,吾道遭到否。
「天厌之,天厌之。」
厌,有一说法是弃舍,另一说是闭塞,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梦魇,自己不能作主。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孔子发誓说,若我有干了不对的事,天厌弃我。这样孔子就不像孔子了。
第二种说法:我今遭到否遇,是上天要闭塞我。这种说法比较和平。
第三种说法:我如果不如此作,南子虽坏,天还是保佑灵公,不会亡国,我有什么办法?
以上各说都讲不通,知道有这么一说就可以了。
【六.二十九】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253)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
有人说,「中庸」一书不是子思所作。郑玄,记云:「中和之用也,名曰中庸。」
中,中和。孔子之道不前不后,合乎中道。
庸,用也。又有一种注解,庸,常也。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孔子的道,不过也不会不及,因为「过犹不及」,办事太过与不及都一样。孔子的六经,都注重「中」,孔子是圣之时者也,正在这时候,就在这个当中。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国的学问都在「中和」,中医认为人若是「六脉平和」就没有病,人会生病,不是阳盛就是阴盛。现今的一切学问都是过犹不及,所以现代人若能学「中庸」这点就能做人,将来可以往生。佛家说,空、假、中,中道就是不偏空,不偏有。
「中庸」并不是从孔子开始讲,而是自尧舜就讲「中」,所谓:「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中国的东西,如「天平」,就是要无过与无不及。
「其至矣乎!」
「其至矣乎」是说中庸的德好到极处了。十分是中庸,十一分就超过,九分则不及。
「民鲜久矣。」
「民鲜久矣」,中庸的德,虽然好到极处,但是一般人不依着照办,已经为时很久了。
今日之下,食衣住行等,一切都不中和,都超过他的身分,及必要的程度。从前吾家,代代为官,而一年所吃的东西,四季都有一定,也有一定的讲究,但是都没有像吾今日吃的好。范仲淹、司马光,后来作宰相,有了钱,但是所吃的仍是从前那种旧饭菜,其余的钱留下来设置义田、办学。大家应当知道﹕凡事从微而盛,固然可喜,但是从盛趋衰,就不喜欢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六.三十】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256)
你们听书不可笑话人。在此听论语、佛学,器识与普通人不一样,程度不一样。读书讲究器识,听吾讲华严、论语,器识增加多少,是你的好处。器量见识不容易长,没有这心胸就不见境界。不读中国文化,很难长见识,初唐四杰杨、王、卢、骆,文章虽好,而皮氏认为四人都不得好终,只有杨迥一人终为县令而已。有人说器识不够,实际已不错,讨武曌檄的器识就大。社会有好事,若考虑有好处与否就完了。井有仁焉,想到私家便完了,你们须处处往公家处着想。今日的告别式场,吊者大悦,昔日则有清议公论。
有人说,佛家不近人情,以为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批评者还说不出尧典帝典中尧舜的好处,以为尧舜尚且办不到,我们不办是应该,器识就不行。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贡有钱,孔子周游列国得力于他。诸弟子问仁,孔子不许以仁,所以有这个问题。众是人民以外,连外国的人民,不分彼此,如能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仁乎?心胸大,不是吹大气。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孔子说,这样岂只是仁,若能照这样办,到达圣人了。圣是谁呢?指出尧舜,尧舜也做不圆满,连禹汤也在内,禹治水过门不入,商汤的仁心泽及禽兽。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但是老师孔子每次都不许仁,如何是仁?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能树立起来,成了人,比得什么好处都大。成了人,念佛将来才能往生。己欲立,先在自己身上,先把自己立起来,再说话。一般人只要办到这里,自己如此,家中的父子兄弟,及外头的四海之内,由近及远。若近处的办不到,远处能办到吗?不孝父母,能爱国吗?吃好穿好是其次,重要在「立」,成立起来,劝父母念佛。
达,通达。佛为达,儒者,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佛家要破尘沙惑。
「能近取譬」先在近处找譬喻,可以算是行仁的方法。
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吕氏曰,子贡志于仁,徒事高远,未知其方。」这是骂子贡。
朱子云,能近取譬,如释氏的因指见月。比喻不伦不类。不是朱子以后才辟佛,而是自他的老师程子已开始辟佛,以为佛家更近理,更不可信。
你们学论语,要更求其所以然,这就困难了。讲了数章,仍然不能尽得其中的大意。若只依一家之说,恐怕句法读音都会错,也说不定。朱子固然有功,取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合为四书,叫读书的人读这两篇。但是大学、中庸,人人读而不懂,所以考场出的题目,学庸也缺如也。集释聚集古来诸说,可以观而会通。
上次讲的「子贡曰博施于民」章,孔子答复到「必也圣乎」为一段。因为子贡所说的,不是初机所能做到,所以孔子往后再说一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仁的简单行法。
孔子说仁,有一个做法,自己把自己先树立起来,先站住人格。仁为二人,站住人格才能行仁道,自己人格先成立起来,但是你自己成立起来很好,那是你自己好,仁道是二人,欲是要叫别人的人格也成立起来。
有注解说,这是恩惠加于人,有利益的思想。除了钱财物品,其余的难道就不是恩惠吗?例如击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从前的人都懂这个,这正是赞叹尧王。若不是国家有道,百姓怎能有此自在,自由工作而无人妨碍?百姓这等自由自在,是那一个人的力量啊?人们都知道是尧帝的大恩。这首歌是以「帝力于我何有哉」反面形容尧的功德。若国家无道,要纳税、要送红包,如何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你们不懂这个道理,试想桀纣的时候能够如此吗?这种话讲给现今的读书人听,只有万分之一的人听得懂而已。
学论语要使你们成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颜子等于圣人,给他利益他还不要,因为颜子自有其乐。开悟的圣人,要他为恶必定不肯,因为圣人得了法喜的原故。学佛知道财有七圣财,你们呆板,只知七圣财,而不知佛的可爱乐境,弥陀极乐境界都是圣财。
以前的人家里穷,老人让你读书求通达,是要你通达道。如今的人不同于古人的心理,要你出来作官,却是为了发财再发财。你一两个人用了十人的分,其余的人就倒霉,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日的共产党其实已经是养尊处优了,倒霉的是百姓。你们学佛,佛以智慧为第一,学佛要求证得大圆镜智,儒家有三达德,也是以智为第一。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站立了、通达了,要去帮人得以站立通达。世俗的财富极容易想获得,因为我们的名利心没有去除,所以说这个。其实你不想要世财,但是在你立达以后,不要也会来。即使送来世财,吾也根本不要,送入海里去,因为这个东西是祸害的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祸害。
「能近取譬」,中庸说:「仁者,人也」,人才能办仁的事业。帮人办事,要从那里办起?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由近往远推,齐家而后治国。结婚,不可以只择取女子的容貌、男子的财物,男女居室是人之大伦,男女整齐后,就可以宜兄宜弟。兄弟原来很好的,娶了妇人以后就会争财,所以说:「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夫妇兄弟和睦,父母的心里就没有操心的事。所以兄弟悌让,就可以渐渐孝养父母,如此才能教国人。能近取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恭敬我们家里的老人家,推广出去也要恭敬别人家的老人。先齐家再说治国,在家对兄弟没有私心,在外便是好公务员。这种事不必人知道,只有天知道。
仁的事业并不遥远,所谓:「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在家人父子身上行仁厚的事,再来是在亲戚、朋友身上行仁,再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四海之人身上行仁,看你要怎么做。
述而第七
【七.一】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261)
吾每次只讲二、三章,所以进度慢,每章要说明经文的意义之外,还必须知道经文的用意,所以很难讲。若只看朱注,那是一家之言,若是看集释,便能知道众多的讲法。例如读音、句读古今都有人说,但集释他的断句就是依着今日通行的本子,因为自从朱注以后,多数人都用朱熹的说法。朱子的功德,是将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提出而成为四书,一般童子学习而不了解其中的意义,所以科举的小考、大考都不出大学、中庸的题目,因为懂这个的人不多,顾到人情所以不考。
「述而不作」这一章的「老彭」,有人说是老子、彭咸二人,也有人主张就指老子一人。两种说法都有相当的考据,都是根据经史子集、大戴礼、史记等书籍。有人说,彭咸一千多岁不合理,但是为什么《纲鉴易知录》里说三皇等人活了一万余年?为什么彼存而此废?自己不信,以为人造谣言。吾采多数人的说法,老彭为一个人。丹铅录云,老子五千言是述而不作。又焦氏笔乘说,孔子赞十翼,自伏羲的先天八卦,所以孔子就是祖述伏羲。书经,孔子始于尧典舜典,宗五帝。诗,孔子从周代开始,是宗三王,都是述而不作。孔子修春秋,自鲁隐公开始,始于五霸,春秋虽然是述而胜于作。老彭,王辅嗣、杨中立都以为是老聃。
羿善射,古时候的夏、周都有羿,只要善于射箭的人都名为羿,不是说用羿的名字骗好几个朝代。彭,尧王时代就有彭,所以凡是寿者都名为彭。用这个说法就可以了。
「子曰:述而不作,」
孔子一生的学问,都不是自己创作,都是述说古人。现今的佛经,吾没有注解,吾有心得才注解,没有心得就无可注。只要一说出来,发现前人都有说过了,如果用抄的那就是偷盗,做贼,可耻的事,而且不是偷一家,这样的注解对人有什么益处?吾都是画表。吾所做的,都不做别人已经作过的。
孔子述说前人的意思,例如经文有:「传有之」,「诗云」,「古人有言曰」。孔子就怕大家妄作聪明,所以说:「述而不作」,古人作,我们只是述说述说,宣传而已。
「信而好古,」
孔子是宣传家,宣传可信而且是善的部分,因为古时候的人一切质朴,所谓:「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先进的人很直率。「后进于礼乐,君子也」过于文饰便失了直率。虽然直率有时会伤和气,但是,如果要用人,孔子说:「吾从先进」要用野人的礼乐,虽然粗野一点,但是实在。
「窃比于我老彭。」
吾也不敢说吾对或不对,老彭尚且述而不作,吾学老彭。
孔子说,学我「老彭」,「我」是亲近的意思,例如「佛」,有人说「我佛」。孔子形容老子是「其犹龙乎?」孔子谦虚说,我没有他本事大,只是私下比拟他而已。
居处现今的世间,若行古代的道,灾必及乎身,因为走不通,会遭大麻烦,应当要知道时候。例如如今的人行鞠躬礼,除了佛家以外,其余的人要行跪拜礼就不行。
中庸说:「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有人误解以为这样可以同流合污。文以载道,要紧在「道」这个字,要志于道。一般人得了富贵以后,就会奢侈淫佚,志于道者在富贵之中仍然不能舍道、失道,不能淫。在贫贱,贫贱不能移,不能穷斯滥矣。遇洋人,威武不能屈,例如写英文用横,不能用直,但是写中文时就不能用横,应该用竖的写。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能改所志的道。
东坡教人要厚积薄发,孟子说:「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得道以后就可以源源不绝,所以李太白落笔千言,倚马可待。现今的人肚中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小心火烛,像今人毕业写的论文。从前的三都赋,有人说是做了十年,而今人的论文,数年以后,人家也不要了,因为又酸又臭。
旧小说是中国的白话,现今的人不懂,平剧今人也不懂,中国人不懂中国话,你们想想这个问题。昔日要灭人的国家,先灭人家的文字。
【七.二】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262)
先说普通大家都懂的讲法,先懂经文的意思,再懂文法。
「何有于我哉」,前面经文也有「何有」,但是与这一章的讲法不同。
「攻」,攻击,攻伐,有人以为没有这种讲法。汉儒把「攻」作「治」讲,有人以为不许有两种说法。在此处讲不通,所以要有「攻、治」两种讲法。其实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一章的章法分三段:已学、未学、学成。
「子曰:默而识之,」
孔子说这一章,教人求学的办法。教学和求学不同,教人求学,必得学了「默而识之」。默,不必先发表讲解,记在你的心中清清楚楚,别忘了。
「学而不厌,」
「学而不厌」,天下的学问太多必须博学多学,没有学的再学,不能厌。所学的多,新旧都要有,有所得以后才「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去教人。
「诲人不倦,」
「诲人不倦」,教人不可厌烦,只要他来学,你就必须教。你是圣人,要教到他成为圣人才可罢了,你不能厌倦。
「何有于我哉!」
「何有于我哉」,这三条那一条我有呢?这是谦恭话,有人以为这是虚伪假话。
又有人说,人若都照这么办,还用得着我吗?我如此,他也能如此。
有人以为孔子这个说法太自满了,所以注者加上「若圣与仁」几个字。意思是,以上三条我还能够做,若是圣与仁那我那里有呢?这样说虽然不自大,但是本文没有这几个字,如何能虚妄增加?
又有人说,「有何难哉」再推行出去,有什么难?
「默而识之」的注解很多,可参考王船山的四书大全。
这一句实在的重点是「识」字。念佛有念佛、忆佛,念佛念兹在兹,心不能往外跑,早晨做功课就要如此。忆佛更麻烦却更容易,心只要明记不忘,记得清清楚楚,别忘要净念相继。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若只是默然就是顽空。默,寂灭,还必须要照,寂照双融,就是明记与不忘。何者为寂?何者为照?学儒以后学佛,看这一章有什么感觉?
孔子志于道,志安在「道」上不能再移动。颜子不违如愚、曾参也鲁。知道寂照不同,便能知道孔子与颜曾是两样。
【七.三】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264)
「徙」古作「从」,跟着学。徙,迁移过来,两义相同。
「子曰:德之不修,」
孔子对教学也有患愁的事,孔子教人成圣成贤,教不出来,所以忧愁。「德之不修」,教人德,大家不去做,德,悳,往外推动就变质。德有凶德、正德,所以必须修,省察修治,不可离道,志于道。率性之谓道,不变样。修道之谓教,教你德却不肯修治,不知从何学,有方法就必须学。
「学之不讲,」
「学之不讲」,学指老师教给学生的方法。学术必须讲解才明了。
「闻义不能徙,」
「闻义不能徙」,讲解听了对的要守住,不对的要赶快迁到义。
「不善不能改,」
「不善不能改」,不学孔子及佛的十善业,就不懂善、闻义。若是知道善、不善,有过就算不善了,不必说到罪。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昨天有过,今天一下改过来,一改当时就成好人。不仅善,而是「大焉」。人非圣贤,谁能无过。
「是吾忧也。」
孔子教人,这四条都办不到,这是孔子为师的忧虑,人才教不出来,是孔子他的心事。
【七.四】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264)
「子之燕居,」
孔子燕居,不办公事,在家里闲居的时候。
「申申如也,」
「申申如也」,申,正直,很自然。
「夭夭如也。」
「夭夭如也」,很和蔼。人有练习的时候,练习当然不是一天的工夫。练习,就是求学。我们虽然为人,却是带业而来,没有业就不来投胎了。既然是带业来,就有十二因缘的爱取有,所以会浮躁。虽然前生有根底,但是迷而不悟,所以必得求学求道。所谓「娶媳初来,教子婴孩」,若养成以后再教就吃苦。会走路时就要学,若是从小不教,到了六周岁一上学,书念不进去,因为心里浮躁,所以学不进去。
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定静安虑得,这如同佛家说的止观。但是小孩不懂,所以古时候的教育,从小上学就要练定力。终日只念三字经四句十二个字,不是背诵的困难,而是小孩很难安定,虽然早已背熟了,仍要孩子读诵,不准随便摇头。出恭有「出恭箴」,什么时候喝水都有一定。这如同佛家的入定一般。孔子闲居虽然随便自然,但不失整饬。
因为万事都成于心,收不住心,浮浮躁躁,如何可以?等到学成以后,要讲究不愧衾影,这是「慎独」工夫。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像个样,独自一人时,就不象样了。所以上学以后就要练慎独,再往后就必须学自然。
程颐教学生时,讲究严厉。孔子就不是如此,居家无事时很和蔼很自然。虽然讲慎独,但是不妨碍自然。经云:「寝不尸,居不容」闲居的时候,装模作样,这不可以。
【七.五】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265)
宋儒的毛病,在于妄自改经。这一章的读法,我们也顺俗而读,不必更改。王安石变法,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司马光全部改掉,有人建议王安石所变的法可留则留,不可留才改,因为百姓已经习惯了。但是司马光不肯听,百姓也是受苦。所以这章的读法,如集释就可以了。
周礼说梦有六种,圣人也有梦的时候。
集解说,孔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孔子心想念周公,想学周公,所以梦见周公。
六梦中有「思梦」,心思想什么,便做什么梦。俗言:「梦是心头想」若专心思想某一件事,就能作这个梦。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孔子是殷的后代,孔子却说「吾其为东周乎」,我所做都是为周家。开周家的天下为周公,所以孔子学周公。后来日复一日,到了东周已经扶不起来,天子环境都不行了,孔子的志愿达不到,周不能治,孔子也衰老了,知道不能有所为。但是孔子是「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他教化大家,不再做周公,所以说不再梦见周公。
你们学净土法门,若常梦到极乐的境界,这样就行了。梦觉一如,做梦还不能作主,临终四大分离昏沉时能作得了主吗?若作梦能作主,那临终时就可以心不颠倒。平时心思散乱、想是非,作梦时怎会一心?临终又如何会一心?所以颜子的四勿,这个助工夫作用很大。
清乾隆以后的读书人,只重文章诗词,不提道德仁义,都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见面就问:诗做得如何?不说:道见得如何,德修得如何?今日连艺也没有了。古人有道而且有艺,今人只会勾一把圈子写洋文,洋文中没有「道」字,没有「仁」字。这样的民族前途如何会好?
晚上不作梦,最好。要梦就依弥陀经上的境界梦,就可以了。
【七.六】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65)
未看过这一章集释的注解,以为这一章吾说的也平常,其实自汉以来没有如此说法,未学佛者便没有这一种讲法,浅学也不能讲。学佛者若能听闻这一章,可以知道孔子的境界,不敢妄自尊大。不学佛者听这一章,也不觉得是佛法。但是不依佛法讲,这一段讲不通。
「道德仁」愈看注解也不明白,吾今用两种解释,第一个注解没有依佛经讲。
首先讲「体相用」,佛家的分析法,万事不论大小都有本体,如列子说的「太易、太初」,还没有相状。体无相,本体寂静。一动便有相,有相就起作用。作用有总作用,有别作用。总作用是一切作用不能离总作用,别作用是一条一条不同。总如茶碗,怕茶冷,盖上盖子这是别作用,茶盖随着盛大小茶碗而不同,千奇百怪。想了解中国文化的全貌,按「体」「相」「用」观察,就可以尽其底蕴,而无所遗漏。
体与相为内在,用在外。学佛知道万事都有能、所,能是自己的能力,所是对方所作。这四句有能有所,志据依游是能,是自身内在的工夫。道德仁艺是所对的外境,是客观的法体事物。
★「率性之谓道」。
★注「无为而行曰性之」。
★率「循」也。循性不变即曰道是谓性体。
「子曰:志于道,」
「志于道」,道,你们求道,学佛不得道,敲敲打打有什么用?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那一个人闻道了,道是为何?查书也查不明白。吾根据书而说,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无形相,无长短,从何而来?「天命之谓性」,天命,天然就有了,佛家说「法尔如是」。天性就是真如,真的,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样?见到便知,没有见到即使说了你也不知,真如就是本性,天然就有性。
「率性之谓道」,注「无为而安行曰性之」,性是无为。安就是无为,就是无为法、无漏法。安,一动不动,这是性,安静安定,什么也没有,这是寂。何谓道?率性之谓道。率,循也,顺着它本性不变,别叫他动,永远叫他安定。道就是性,性就是道,道便是心,道与心一回事,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大圆镜智就是道。华严说:「不变随缘,随缘不变」真如不变的时候为性,随缘往正道走便是率性的道,往邪路上走就错了。心随着性叫他不变,就是道,这是寂然不动的本体。
一念不觉而有无明,若觉就不是无明。起念都警觉,散了便是无明,起念能觉就不离本性。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你们的念头多散乱,散心都是无明,有念便是无明,所以六祖坛经说:「不思善,不思恶」。计划作好事,可以生天,却是三世冤,真如法是善恶念不起。佛教到宋代,禅宗便支援不住,民国初年,虚云老和尚也教人念佛,当时四川有位刘氏仍主张观心,老和尚说:观心虽好,但是时代已经变了。修禅要先观心,后来不行,才变为参话头,使万法归一,还有「一」,所以有「一归何处」的说法。吾做不到,老了做不到参话头,改学净土。因为学「真空」,不能真空,所以说「有」,以楔出楔,一句弥陀便是楔,参话头悟了还有,弥陀就是真空。阿,无也,释尊成道作阿字观,可见「得道」不容易,但是有方法。
「志于道」志,说文,心之所之也。守此而不离也。这是指「道」,心守不住道便跑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志,心定于道,永远不移动,也就是默而识之,就是净念相继,这是根本的本体。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不可空过,这不容易。孔子的境界已经是志于道了,有没有成就,你们不懂吗?
★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悳。
「据于德,」
上学与普通人家随便说话,绝对不同。自古「车同轮,书同文」,国家强制执行,火车都有一定的尺寸,所以「车同轮」。再者「书同文」,所读的书都不许用白话,必须写正字,不许写简体字,要用官版正字。如「戍」「戌」不同,读书须念清楚,不许错。从前公事错写了字,都须受处分,公文都有校对有监印,不能马虎。正字外还必须「雅言」,不许说土话,各地方言都不同,但写时必须写官话,「雅言」书同文也,这与政治有关。如今学校不写正字,不说雅言,讲各地的土话、洋土话,都是下三滥的黑话、贼话、江湖话,洋土话更是卑下。
「据于德」,六书精蕴说,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德。志于道,心别离开道。本性一动,心不静了,若心还没动时连形相也没有,如何说心是直、曲?本性一动还有寂照,但动了,只要直,不走邪路。修行不是修心、性,而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动了就须省察,所动是直还是曲?直为率性,曲便须修理它,使恢复直。例如弥陀就是道,也就是本性,要守住他,若念佛时心想着慈善的事,这也与道不合,只可以生天而已。真学佛者绝不当上帝,与入地狱。道体本静,动则省修,道不使他邪曲,这就叫有所得。
「据于德」,据,杖持也。古时候六十岁就可以持杖,八十岁上朝也可以持杖,吾九十岁了,若国家有大事找吾还须派车子来接。老人持杖,执持不松手,你们还不会执持名号,试问:你们捉到佛号有多少时候了?德如杖,一下就捉住他,失杖走路就会倾倒,走起来不正,便是走错路。如何据法?天命之谓性,不动,一动就须省察、须修,修去不失其正,别走错路,就是心有所得。依此法念佛,可得一心。
上面二句是体相,为内在,德是内在动,内相三细时的相。
四书反身录的作者李二曲,有两下子,但无德。德是直心,李二曲他不直心,因为有师承,不敢违背师承。儒家是世间法,修身为本,若不齐家,到此「志于道、据于德」就可以了。儒家有室家之好,有五伦观念,还得往外扩充,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学佛不要学小乘,必须学大乘,牺牲一切为大家干,罗汉是焦芽败种。
但是自古以来的儒者,很多人不懂齐治平,作官的不在齐治平,从前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来引诱人读书。一作官就觉得「在家百年,不如做官一日」,当县官锣敲七声,知府敲九声,巡抚敲十五声,以为作官可以光耀门庭,很少人说作官是为国为民。但是还不至于像现今作官的人,公然要红包,这么黑天昏地。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
★广雅「竺竹也。」
★尔雅「厚也」。
★广韵「倚也」倚者因也。
★老子「祸兮福所倚」由此所起之义。
「依于仁,」
儒家要起什么作用?人道敏政,办政治,如佛法教人学大乘度众生,这是仁。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广雅「竺,竹也」,尔雅「厚也」,拿对方如自己对待,无分别,一步步往外推,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二是,亲厚之象,二人更加亲密,如竹层层加厚,亲厚也,就是仁。
「依于仁」,依,广韵:「倚也」,倚者,因也。有因才有果,有因由才得结果。老子说:「祸兮福所倚」,人有祸,为什么会得祸?因为有福才招来祸,无福绝无祸。从前发达的都是穷家子弟,发达后第二代当大少爷便倒霉,最多三代就变了,所谓「千年屋业换百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三世而斩。台湾的林家花园、吴家花园,如今变成什么了?还不到三十年就没落了。
倚,是「由此所起之义」,不论办什么事,就要依着仁,必须对人亲密加厚,怨亲平等。一动,就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仁厚待人,以前的罪业,有因无缘,不是渐灭,而是不增新的恶因,这是伏惑的方法,也是断除惑因。仁是总原则,干什么职务都是如此。
★韵会:艺,才能也。又术也。
★「孟子」是乃仁术也。
★尔雅「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
★按水底即深入沉潜之义。
「游于艺。」
事情太复杂,一体而万用,如茶碗的功用有很多。
仁只是原则,所以必须艺。艺,韵会:「才能也」,艺就是方法。周公多才多艺,所以利益人很多,天下归心。孟子说:「是乃仁术也」,从前人说医师是仁心仁术,因为医师行道志在救人,现今的医生志在赚钱,从前「医功同良相」,良相可使天下百姓得安定,范仲淹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仁者的存心。儒家学六艺及修齐治平,都是为了利益百姓。
学佛接引众生要会文武才艺,都是四摄法中的方法。到学校教书为了什么?为接引众生。
游,尔雅云:「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水底就有深入沉潜的意义。入到极深,不让人知道,干了好事别自吹,否则就是为名利,为名利就是无道,为国为民才有道。会才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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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别作用。艺不论那一条都可以用,既使没有职务,也可以去扫街,把街上扫干净,也是你的功德。礼运篇说:「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今人不但不干,而且要人来替你干,这是等而下之的人。
先须认识体,肯志道才肯据德,才肯依仁,才肯游艺。用都是道,由相、体而来,用不离体。艺依于仁,由德,由道,一贯下来。
先交待一些话。今天再发这张表,因为上次讲志道、据德、依仁,讲到游艺没有详细说。这一章重要点在前三,游艺为末,前三者是根本,后一是枝叶。
何必单讲艺?凡事都不一定,孔子说:「信而好古」,又说:「居今之世,行古之道,亦不可行也。」会遭灾殃。这并不矛盾,而是后儒不了解孔子的意思,过于死板,多数人都是如此,否则都成圣人了。孟子说,柳下惠是圣之和也,伯夷是圣之清也,孔子是圣之时也。孔子任何时候都合宜,恰到好处,不偏左右,要像孔子时中很难。吾讲经、讲书,你们都不留心,吾讲经不一定从头讲,或者从半路讲,或者倒着讲。因为作文的方法,与讲说的方法不同,所以没有一定的讲法。今天的讲法次第很特别。吾讲书没有一定的方法,懂的人就能明白,直说就不行。
为何必须讲艺?因为今日的时局重视「艺」,道是绝不懂,而德、仁则是马虎,讲这三字没有用,愈讲得细愈不懂,等于白说,今日真是脱节了。道如树的地根,德已到地上的树皮,仁是枝干,艺是叶、开花结果。今日舍本逐末,所学都是末,把教艺做为根本。
今日没有人以学道德仁为专门,只有学艺是专门,坏了根本,所以天下大乱。栽蕀藜的根,绝种不出桃杏,古时用铁蕀藜做防卫,种了蕀藜不能吃,只是障碍而已。既然舍本逐末,都在艺上,病也就在此。从前也讲艺,却是为了利益人,今日学的艺是害人,所以必须讲。学艺若能改方法,那艺就是好的,但是原则必须不变。
艺得先有仁,依靠仁而有艺,没有一种艺不是仁的发展延伸,例如古代的艺术,都含有规谏的意义,喝酒的觚盛二升,按规定只劝二升就该止了,若过二升则是「觚不觚」,要觚何用?这是暗喻。又如爵上有二柱为斝(假),似乎很碍事,那叫「止饮」,喝酒不许干杯。从前鼎上铸饕餮,饕餮是尧舜时爱好吃的四凶,鼎是盛菜的器皿,要有所警戒。这些艺都有用意,使人往道上走。
今日报纸宣传文化,画裸体像,虽是艺术,与仁有什么相干?害人而已,男子看了起邪心,引人成为男盗女娼,与社会有什么益处?古人绝不允许。吾十七、十八岁前,以山水画算第一,人物其次,也有人画美女,但是服装整齐,还没有裸体画,而且只能挂在房子里间,客厅更不能挂,若挂于外头,就等于广告宣传勾引人来行淫。今日有些大学教授,客厅挂着裸体画,有男女学生来,这是什么意思?没用意,纯粹是艺术而已。所以今日才会造出原子弹,因为劝导无效,只好靠原子弹让一切都没了,大家都往死路走,天下才能太平。
【附录一】
●述说次序
孔子学说以仁为本,宜先解果,而后追因,次解道德,最后解艺。
先说仁,因为孔子提倡仁。仁从何而来,孔子不说,因为人们不懂,仁人也不甚懂。礼记云:「道德仁义」,不懂道德所以才说义。孔子不讲仁从何而来,今天可以讲,孔子并不是没有讲,讲了传给曾子,再传子思,都有讲,只是大家都看不懂。汉儒懂不懂吾不知,汉儒没有表示意见,只是训诂字义,其中含藏的义理,汉儒没有讲。这是汉儒的长处,不知道就不必妄作。今日吾说,因孔子、曾子都说了,吾找根据说,仁从何处来的根据,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仁由德,由道而来。
★依于仁
上次没有说艺,今天说了。但是要从根本讲,先讲仁,从中间讲起,往后你们留心,法无定法。
仁是德根,艺是枝干,若人人心中有仁,自然不做坏艺,如一种就是桃,当然长桃子,种子为桃的原故。孔子什么都懂,孔子学说为仁,提倡仁,前后的道德艺再慢慢学。四书里有多人问仁,子贡最聪明,孔子答复他,子贡问:「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贡心胸很大,天下为公,怎能如宋儒说他是吹大气?有人说,礼运不是孔子说的,那是他不懂而毁谤。孔子答说,仁者不必如此博施济众,仁先自近处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想生成人格,一切事务想都通达,不只你自己好,还要再劝别人如此立、达,这便是仁了。
仁,二人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先照顾自家老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护自家幼儿,一步步往外推,照顾别人的老人幼儿,这「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行仁的方法。自己得先立、先达,如何立?如何达?先略而不说。立人达人,幼人幼,老人老,有什么用?大学说,格、致、诚、正为内,修、齐、治、平为外。先要修身,能近取譬,再来是齐、治、平,今日能使全球平定,就是仁。
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改亲民为新民,其实不如「亲」民好。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亲厚,亲吾之亲,再亲人之亲,正合仁字。能达人、立人都是亲民。能近取譬,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做,这是行仁的方法。后来儒者的文章不通不达,注解反而使人不懂。
在亲民,如何亲法?亲民有四目。大学是八目二纲,在明明德,在亲民是二纲,在止于至善并不是一纲,程朱的说法不对。在明明德、在亲民这二条都要止于至善,止于至善是总,在明明德、在亲民是别。八目,亲民有四目,在外的修、齐、治、平,这是仁外用的一段。
大学一书编的次序很清楚。修身为本,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会修身,才往外推展,慢慢往外推才齐、治、平,这是事业。孔子不是只讲说,作文章而已,实在是对众生,大家都要有好处,利益大家。家齐、家好;天下平,天下好,世界大同,这是仁。有好处给大家得,这是事业,这是仁的事业。
如何办?力行近乎仁。只修身不行,仅止于齐家也不行,必须治国、平天下,一直往外推动无止尽的时候,力行这些事业近乎仁。
(体)志道
★道即本心。寂照湛然。
★真心初动。(因)生三细。谓之业相。
★(参大乘起信论)
今天再讲据德,追本求源,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苦是果,集是因,集合苦因而得苦果。若先讲因,大家不信,所以要先讲果。这一章的讲法,吾采用这个方法。
仁由德来,德自道来。这个讲法前无古人,必须学佛,如孔子、颜子、曾子、子思因工夫到了,虽然没有学佛,但是英雄识英雄,英雄所见略同。孔子就是佛,宋儒乱批评对道佛二教也虚妄解说,以为佛出世,道超世,儒世间。其实不然,佛法三段都有,孔子、老子也是如此。他们不甚明白,吾也不甚明白,只因学佛六十余年的工夫,与他人不同。昔日吾很狂,今日才知不行,文理还不懂,何况道?更不懂道了。
起信论,民国的内学院研究唯识,梅大士教吾学唯识念佛,内学院以为起信论是后人造的,不是马鸣菩萨造。华严疏钞为唐人注解,不敢离起信论,也不敢毁谤、反对起信论。另外有人也以楞严经为伪经,毁谤这一经一论。国之将亡必有夭孽,佛家也出夭孽。
为什么提起信论?想明白「道、德」必得讲起论。儒书说,性与天道,孔子罕言,因人们不懂,所以少说。仁怎么从道德出来的?必须依佛家说的,吾采起信论的三细六粗。要紧在三细六粗,我们断惑可断六粗,三细在八地以前还不懂,如何断?这必须懂佛理,用工夫的人才知道,所以善导大师四帖疏的序今人就不懂。
道是真如本性,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变样就是性。静静不动才能照,寂才可照,寂和照这是一回事,如水静才能照东西。古时候没有镜子,叫做「鉴」,从金从监,铜盆装水,照时看水。后来渐渐进化,冬天结冰,改进用铜镜,若水起纹便不能照,必须静止才能照,寂照湛然,真心就是如此。
但是一念不觉而有无明,无明从何而来,就是一起念头。禅宗观心、参话头,参话头是后来的方法。凡是学佛,万法一念不起才成功,一念不起是寂。冰也一念不起,但是冰不能照,所以必须能照,照则动,一动就不照了。才初动念头时,性是善是恶?无所谓善恶。但已经动了,一动便有二动三动,真心初动叫业相,有了事情,什么事?好坏没说,这是第一相,这时仍是道。
(相)据德
★动而不觉,有见则「昏」,「昏」生妄「境」。
★立觉复明,灭昏除妄,即行有所得。
★故礼大学曰:在明明德。
★明德四目:动即是「格物」。觉即是「致知」。明即是「诚意」。得即是「正心」。
★先培智能
★好学近乎智
再看据德,德与道连着的。心一动,动而不觉,起了念头,自己还不晓得,便有了「见」,这个见是昏而不明,如此就不寂照了。这是起信论讲的,孔子都懂。一动就昏,第二步昏生妄境,因为见必须看东西,找对象,为「境界相」,这是三细。心最初一动时什么也没有,二动就昏,三动生妄境,幻化生出许多虚假的东西。这三层,八地以前不懂,为心念初动的「三细」,起信论说:「无明为因生三细」,一有境界相后,便「境界为缘长六粗」,就会造业受苦。我们都是业系苦相,没有不受苦的,孔子、颜子、曾子、子思等都没有这些。
但是「不怕念起,就怕觉迟」,心动时只要一觉悟就行了。如果不觉便昏,就有见,一觉便不致于有见,就无妄境,这叫「立觉复明」,一动立时就觉悟,心仍然是光明的,也没有见,也生不出妄境,没有见、境二细。心要立时觉悟才光明,但是能永远这么觉吗?不能,仍有见、境、六粗,一动便有二、三,三生万物,参禅就是使心一念不起。
孔子的境界,心一动便能觉悟,使心保持光明。知道这明不能接继,所以必须时时观修。孔子懂,心一动便觉而明,就要修,所以有修德。性不能修,天然的性没有修的必要。修德以后,无见便不会生境界,虚幻妄境不会生出来,到此止住就是有所得,如心经说的「无智亦无得」。
立觉复明,有了得就不是昏德,成了明德,这就是大学说的「在明明德」。六书精蕴说,德,行道有得于心为德,行道就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心时时的修,不生妄境,便有所得了。这是说内在工夫。
朱子注解大学说,凡天下之物,莫不有理,须穷其理。事实上,理不在外,如何穷?格物,致知是二件事,格物是来了事,致知是觉知,所以礼记大学说,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就是修道,使心成为明。
明德有四条,叫「明德四目」,动了本性,一动叫格物,有了事情了。真心初动,致知为觉,觉便是知道了,一觉便是知道了。必须日久天长的修,使明能熟,观修就是正心。所动的是心,所以必须观修,妄念去除便是诚意。当迷惑颠倒去除了,这不是真诚吗?
这四条,格物的时候还不行,若致知就已经不是昏德,是明德。若明德保持不住,只要观修心正就行了。心不偏不邪,这必须诚意,诚意是天之道也,这是内在的工夫。诚之者,才是人之道也。这四层是明德的四目,明德是四目的纲。
讲这一段有什么用?这是先培知能,要行仁的事业,必须先有真知灼见,才有真能力,才能办事,心坏如何能办好事?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良知良能,在中庸说是三达德。据于德是智,由好学而来,好学近乎智。观修、正心不是一天的工夫,意诚要无妄无惑。孔子无三细,不就是佛了吗?这一篇,你们研究一个月,能讲就不错了,这是培养各人的智能。仁就是由道德而来。
游艺(枝干)
★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百工技能
★此是工具
●博文约礼:
★为道德仁义之后,为六艺之首,待礼而成。
★伦常、政治、军备、祭祀、婚丧、教法,非礼皆乱。
第三段讲艺术,游艺。今人未学仁,也不懂德、道,而艺却是由仁出来的。会做原子弹也是仁的另一用法,不会害人,孟子云「是乃仁术」。有做盾的人,希望箭都射不入,所以必须深研箭如何射不入的办法。有做箭的人,深入研究唯恐射不入的方法。做盾做箭都要力行,用心不少,但是做盾的为仁术也。做箭杀人,这是害术。你们知道这点,在外一举一动,言语动作应检点,若害人最终有坏果。如何断惑、消灾、免难,听了这一段就能办到。
游艺,游不是在一处,有多少艺术呢?艺很博,必得博学之,并不是不要另外学艺。但是学艺若不依仁,艺就坏了,仁与艺是根干互滋,有仁才能发展艺。艺往好的方向走,仁才不受损伤,二者有连带关系。
孔子那时候的六艺,今天的时代有些还兴,有的不兴,还兴用的仍可以沿用,今日不兴的可以换。例如礼,自古都有礼,离礼就不行,洋人也有礼,野蛮人也有礼。乐也是遍及全球,人都要唱歌,这是心里的意思往外表演,心正,唱正气歌,心歪便唱「你不是好东西」。乐有邪有正,礼也有邪正,这礼乐二者如今还要。
射、御就必须变化,从前不仅战时须要学射,平时也必须练习,今日是用枪。日本空军也有好的军人,他信佛,空袭时便不炸佛寺。御是从前的战车,今日没有战车了,但是有汽车,今日的出租车司机劫人人劫,有抢人的司机,也有司机被抢。御不是车子,指管车的人。
书,读书,今人看不懂中国小说,只看西洋小说,中国如何能兴起来?书也变了,学校的坏参考书不少。数未变,现今还有珠算、笔算,离算数就不行。
办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必须有工具,例如算帐必须有算盘,齐治天下的工具就是礼等六艺。工具如何不要紧,只要看用得对不对。不但如此,百工技能,棋、琴、字、画、各种工业都是工具。从前一切的东西都含有助人德性的功用,例如汤的盘铭(像今日的盆子,可以洗手洗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铭是警戒辞。又如玩古董,镜子的背面都有花纹、有铭。百工以艺劝谏,令人生起警戒心,含谏诤的意思。又如男子长衫的内襟、女子的手巾,泪满底襟,都有用处。
孔子无事不知,已断尘沙惑,古书说:「一事不知,儒者所耻」凡读书的君子有事不知这是儒者的大羞耻,因为尘沙惑不断,心里迷惑颠倒,这不可耻吗?没有断尘沙惑还算是菩萨吗?例如孔子畏于匡,换换衣服就走出来了,如有神通一般,孔子文武都通,所以弟子也是允文允武,只是不会发财而已,所以孔子骂「赐也不受命,而货殖焉」。会游于艺,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艺是仁的工具。
学「游于艺」,记住「一事不知,儒者所耻」,要知必须博学,不学便可耻,知耻近乎勇。若不会就不去学、不去干,那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无勇便是不知耻。会以上「道、德、仁、艺」这四条,就是智、仁、勇,治天下就是用这三达德推动。
诸多才艺从那一艺起头学呢?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首先要从「礼」学,因为道德仁义之后才讲礼,所以说:「礼后乎?」。不但六艺以礼为首,非礼不成,连伦常等离了礼也乱,若先学礼那就都包括过来了。礼不是仪,是该不该办,礼运篇云:「圣人所以治人喜怒之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喜怒哀乐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所以若佛家也谈爱,那是连世间法也不懂了,世出世法都要控制七情。五伦十义,十个人各有个人的义务,这都是礼。懂五伦十义,才能讲信,所谓「与国人交,止于信」和国人交往要修和睦。礼之用,和为贵,尚辞让,喜好让人,自己吃亏,去争夺,就安天下,天下要安,舍掉礼如何治呢?
【附录二】
(总结)
志于道章,吾编表注,动一处就要牵动其余的,翻来覆去,经过多少次,可见这种事的困难。古人云﹕「事非经过,不知难。」佛家闻思修的思,儒家的慎思都很重要。
吾不愿在外讲,因为有客气,有忌讳,不能讲得透辟,所以必须以时事为比喻,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整个中国文化,就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四句,教育有本有末,这才是人办的教育,何谓人?并不是外在的形相,必须讲内容。礼记说,鹦鹉能言,猩猩能行,不懂礼,是禽兽也,所以人必须先讲人格。为什么要安设论语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学佛,首先必须学人,人格尚且不立,学佛不会得好结果。佛家偏于出世法,论语为世间法,学佛的人,或是未学佛的人,都可以学论语。人身难得,学佛能学论语,人道便可以成就,所以吾办论语班。
这个班景象好,旁听比正式生加两三倍,有学习兴趣,因为你们学佛法的原故,没有学过佛法便听不进去。今日学校也开设论语课,但是大家讨厌听,为什么?教论语必须知道对方的心理,论语书虽然已经印了,但教的是什么人?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隔行如隔山,没有学过论语就很难讲出来。
中国一切学问都离不开「道」,其次是德,再来是仁,这仍是内在自己的工夫,最后才是艺。前三者为民族主义,后一者为民生主义。今日只讲艺,就是没有人格。现今的台湾,民生工业等等一切都很好,但是教育不行,出太保,一舞弊便有数千万。六艺之首为礼,没有礼,其余就不必论了。开始种稗果能结嘉禾吗?前途能好吗?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不必神通便可以预见未来。艺应以仁为出发点,你们听后必须学,学了之后本身才好,才能学佛,地方就能得安定,便能治国。人人不犯法,就不必刑警队了。
一动是业相、见相、境界相。格物,就是来了物。一觉,便是致知,见相、境界相都不生,更没有六粗,最直接了当。学这个,对学佛帮助很大,谁说论语只是世间法而已?
余论
(讲「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章前)
这两张表以「中国文化纲要」为题目。孔子的学说,就是中国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学说,孔子宪章文武,祖述尧舜,是集文化的大成者,是述而不作的原故。中国文化,不是二三句话可以说得尽的,而「志于道」章最为扼要。
宋儒讲孔子的内容,错解百出。例如大学三纲的说法,这是一件。又窜改经典,把大学的次第都弄乱了,这是第二件。格物致知为二件事,宋儒并为一件事,这是第三点。程朱又补释「格物致知」的错谬这是第四点。
格致诚正,按大乘起信论,可以解释得很明白,然后才知道孔子真是圣人。格致诚正是明明德的内功,朱子解释成「即物穷理」,这是大错。流转而有还灭,三细的无明业相生起以后,就有能见相和境界相。但是业相初动时,能够立刻觉悟就可以成功。大学、中庸的好处,在于文以载道,他的好不在文字,而在其中的见识。反身录的好,是倡道不倡文,而吾观今日的情势,是斯文扫地,所以才兼着提倡文理。
再来补充解释「游于艺」。道是本体,德是内心现象,艺则是行仁的工具,办事不可没有工具。六艺,在今日只剩「数」学,其余的艺都已经改变了。就是六艺的「书」,今人所读的也不是有益的书。却又添加许多艺,例如杀人的武器。而今人所学的艺,都是百工技能而已。
颜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是指什么?指孔子当时的六艺。六艺就有人能,有人不能,甚为复杂。虽然一事不知,儒者所耻,但是六艺究竟是很复杂,例如有人的数学能隔屋算粮,音乐如师旷闻琴,他说:「南风不竞」,知道楚国必定不会胜晋国。六艺已经很多了,百工更多,所以说「博我以文」,都得学。一事不知,就是儒者所耻。
但是学六艺百工技能,要先学礼,所谓「约我以礼」。因为道德仁义乃至婚丧、教法,都不可以离开礼,离开礼就不会成功,所以必得先学礼。大家必须知道﹕我们都不懂礼,外表的仪式不是礼。礼是什么?事情该办就办,不该办就不办。但是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谁知道?视听言动,何时该如何,何时不该如何,这又有谁知道?办该办的事,都办对了吗?都办好了吗?可见不是容易的。
三字经说:「幼而学,壮而行」,三十岁以后,就应当在社会上办事了,若不能办,便是书呆子。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我们听闻这个道理以后,就应该知道活一日,就要为社会办一日的事情,别办错事,而且学佛将来可以成就。吾今教你们这个道理,就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往生净土。
游于艺要先学礼。吾编「常礼举要」,但是懂得常礼的有几人?而且依着照办的又有几人?常礼尚且如此不容易,其余三礼所说的,那该如何?所以才为大家讲这一章书。
若论办事,连我都不明白,不是吾不想明说,也有一些无奈。例如张良当初行遍天下,想说服诸将,却如「以水投石」。后来向汉高祖说,如「以石投水」,才能听入心里。
【七.七】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276)
【雪公讲义】
束修异解
四书剩言:「束修是贽见薄物。」
孔丛子:「子思居贫,或致樽酒束修。」
北史︱儒林传。「冯伟门徒束修,一毫不受。」
汉书︱朱邑传。束修之馈。论语笔解引说者谓束为束帛,修为修脯。
以上皆谓贽物。
后汉书︱延笃传。吾自束修以来。郑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
后汉书︱和帝纪。诏曰。束修良吏。
郑均传。均束修安贫。
冯衍传。圭璧其行,束修其心。
刘般传。束修至行,为诸侯师。
以上均不言物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
束修,今日已经没有了,吾仍要讲,大家可以举一隅而以三隅反。束修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可以参考集释。四书剩言说:「束修是赘见薄物」,古代拜见老师,初见面时,人们要送薄礼为贽。例如汉书说:「束修之馈」,束是束帛,修为修脯,干肉。
另一种讲法,后汉书说:「吾自束修以来」,郑玄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这个束修不说是物质。
「吾未尝无诲焉。」
孔子说,只要有一个人,能行束修之礼,或再高一点,吾没有不教他的。
送脯薄礼,或是整齐来求见,这两条古书都有。一个时候有一个变化,不一定。一个人能洁身来求教,孔子便赞许他,不追究以往如何,拿薄礼来求学,或是洁己来求教,孔子都愿意教。
礼记说,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自古以来,师徒如父子,老师过世时弟子服心丧三年,例如孔子过世,门弟子有很多人庐墓三年,因为老师教学行道不是为了钱。今日则是商业行为,不再有师徒之义了。从前中举者,都要列出老师的名号,发帖给大家。吾所知道的,凡是五代为世家的,都有来往,过年时必须去叩头拜年。教书的人,就是如此厚。医生也是如此,华陀是自己来为关云长刮骨疗伤,一文不取,因为他是为了行道。从前教书、看病都是为了行道,不是为了钱。中华民族,灭于异族而最终都能恢复,因为有民族主义的原故,今后就不敢保险了。
【七.八】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278)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愤,心中悟不开,叫「愤」,心里活动,如何想都想不明白。心不愤,心里不先想想,孔子便不告诉你。「悱」,口想说却说不出来,说不明白。能悱,才点醒你,启发你。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若点醒不破,这就不再为你说了,一切自己求。
禅家方法便是如此,到时才给你点一下。五祖点示六祖,说:「米捣的如何啦?」六祖云:「欠筛」,于是五祖敲三下。
【七.九】【七.十】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279)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279)
这是圣人的人情。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邻里乡党、朋友,不必去吊丧才如此,只要离丧家近,这一日就吃不饱,有同情的心。现今的人到丧家,还嫌人家的酒饭不好。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若是这一日遇到不幸的事,心有哀痛,伤心哭过了,不但不快乐,也不愿再歌唱,因为余哀未尽的原故。但是在闲散的时候,便常常唱歌,为什么呢?因为歌是快乐的言辞。
做人必须有真诚心,若这一天又歌又笑,那是神经病。圣人直心、诚心、真心,所以礼记说:「临丧不歌」。
【七.十一】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280)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体是道,用是将道行出去,若道能推行出去利益人,我就去办。若行不通,就舍,我就不干。穷则独善其身,不论行或藏都是为了道。清代的读书人为了做官,不是为道,今日更是如此。现今的省议员、县市长等,为竞选而卖田产,所为为何?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孔子说,唯我与尔有是夫。
有人以为孔子赞叹颜渊,子路不高兴,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文,也不是孔子挖苦子路,如此便是侮圣人。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路认为,人各有所用,颜子那一套我虽办不了,但我也有能办的事,所以子路问:「子率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暴虎冯河」是当时的成语,空手搏虎,空手过河。
「死而无悔者」
死了也不后悔。
「吾不与也」
这种做法我不赞成。这是孔子教训他。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用的时候,你必须事先好好计划计划。成者,是计划而办得成功,如孔子说:「吾祭则得福,吾战则克。」
春秋谷梁传:「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例如齐桓公的伐楚国,责怪楚国「包茅不贡,周王之溺」,这就是不战而胜的例子,当上盟主才回来齐国。
「善死者不亡」,非死不可的时候,必须怕不死,怕不死自然不死,会死的人反而不死,不会死的人才会死。此中有玄机,可以参一参。
【七.十二】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81)
他处也办论语课,但是人们不愿意听,吾讲没有给你们钱,你们愿意来听,也是你们的福气。吾讲论语,你们要先预习,才知道吾预备的难处,为了一两个字改了十余次。你们有人见过原稿的就知道。论语集释这本书分十类,你们自己要去参考,吾有时说有时不说。但是句法、音读,自程朱窜改以后,直到清末。程树德是有心人,忧虑民族的前途,而私下自己用功编纂,举十类使人们知道汉、宋的学说以外,还有其它的说法。述而篇的章法虽然短,但是都很难讲。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执鞭这二字,按论语后录说,执鞭有二义,见「考证」:「周礼秋官『条狼氏下士八人』,其职云: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六人,侯伯四人,子男二人。」王侯出门,有人执鞭前趋赶人。这种事吾见过,官员出来,要开仪门,门口有排衙,一出门,放三声炮,打锣也依官阶大小而有几响不同。起头的两人执鞭,警告民众闪开,还有清道的飞虎旗。条狼氏管这种事。另一个意义,是:「地官司市『入则胥执鞭度守门』」有官吏执鞭守衙门外的门岗,守门的人把鞭挂在壁上,有警示的作用,表示他是守门的官,鞭平时挂在墙上,有人来才执鞭询问。执鞭之士,此士可以说是条狼氏下士八人之士,也是官名。
孔子志于道,道是天爵,天然的爵位,官是人爵。富贵不可求而得,人爵不是人所能为,归之于天命,应当先修天爵,人爵随从而来。若不得人爵,人不知而不愠。只要能行道,虽然是小职务,也干,例如孔子当委吏。
看别解,参不参考也没有干系,但是看了也会有些力量。别解一,引孟子言,可以做为力证,孟子说:「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即使是一箪食这么少,不是自己辛苦得来的,也不可取得。「如以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若是取之有道,那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为过。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无功受禄,必遭天殃,人而无耻,不可以为人。吾讲论语,你们学习,有人受劝,有人不受劝,讲者自讲,听者自听,这是道义之交,不是强制,各守其分,全在自己。对于他人的坏,我们可能无法劝,但是对于自己,还无法改吗?
先自己干,再说别人,孔子说,富如可求,于道无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
富贵求不到,也有人设法想得到,例如有人走后大门。从前的屋子不许留后门,有人偷偷送上红包,比喻为后大门。所以士人为官,家里不许留后门。但是遇到像杨震的「四知堂」,走后门也不灵。又有人走内门,走太太、姨太太的门路,例如走南子的路。泄柳闭门不纳,段干木踰垣而逃,后来被人尊为老师,所以出来办事都要为公。民国初年开首的二次选举,若有人说某人是「运动而中」,那是奇耻大辱,吾亲眼经历,那时候还有廉耻心,现今是公然如此,跟随洋人学,这是万法无常。
「从吾所好。」
「从吾所好」,若与道相违背,什么也不干。孔子说,我有我的喜好,我喜好道德仁义。
【七.十三】
子之所慎,齐,战,疾。(283)
「子之所慎,齐」
慎,谨慎。齐,乡党篇云:「齐必变食。」自古以来祭祀必得要斋戒,非但不食肉,好粮食也不吃,因为斋时是要让心不想好味道,为了敬神,怕心贪着滋味。我们学佛受五戒,知道齐是要心斋,睡在斋宫,换另一处睡。斋必得谨慎,所以孔子说:「我祭则得福」。祭祀三献以后,饮福醴(玄酒),受福胙,意思是指神赐福给你。
「战,」
孔子又说:「我战则克」,一定打胜仗。战,打战为了保护国家,不是侵略,若战败不护国,损兵折将也不是好事情。所以会打战的主将,不动刀兵而能战胜敌人,例如齐桓公讨伐楚国,不战而为盟主。
礼记说,敌人打败逃走时,就近而射三箭,过了之后就不再射,因为都是人,射三箭是表示对国家已尽了义务,可以让敌人逃走。今日用原子弹尽是多杀人,如何能得好结果?今日是天下无道的时代。
「疾。」
疾,长病,吾生病不吃药,吾劝你们少吃药,病死胜于药死。从前善于医治的大夫,一药而愈,现今的医生也是「一药而狱」,所以不宜乱投医,随便吃药。
【七.十四】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284)
「子在齐闻韶,」
济南省城以东为齐,汶水西南为鲁。朱子注释,孔子到山东的齐国,听闻舜王的韶乐,虞舜的京城不在齐,为什么得以听闻韶乐?吾曾到济阳,那里有闻韶台,台上有孔子履,曲阜圣公府也有孔子履。
「三月不知肉味。」
孔子听韶乐,三个月吃肉吃不出味了。有人说是孔子专心的原故,心在音乐上头。宋儒学过佛法,说孔子不会如此沾滞执着。所以这句经文,自古就很难说得通。
(考异)史记世家﹕「与齐太史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程子以为圣人太执着,所以「三月」应当是「音」字的错误,这是宋儒的毛病,专好改经。你们读书就读书,不懂就阙疑,万万不可改前人的书。看不懂的字不可妄加更改,吾的诗谁能改?
三,有当「多」讲,不是实指「三」,例如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另有音读为「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有注解说,为应作「妫」。周朝分封舜的后代在陈国,姓「妫」,陈公子完奔齐,有人预言「五世其昌」。你们知不知道「五世其昌」的典故?你们不好学,吾至今遇到不知道的,仍要查到知道为止,不会不理他,没有说不知道就抛掉的。陈公子与齐王饮酒,留到夜晚,陈完说:卜昼不卜夜,夜饮是荒淫。坚持不肯陪齐君夜饮。到了陈恒却弒杀齐君,田单就是陈完的后代。齐是姜太公的后代,陈公子到齐国,带着舜的韶乐到齐。孔子到齐国学韶,学三个月是一个阶段,三个月心都在学音乐上。孔子说,没想到舜王的音乐,怎么到(齐)这里来了?
孔子说这个有什么用意?孔子知道陈的势力很大,太公的后代恐怕将要不保了,孔子感叹齐将亡,陈将兴。又感叹从前舜的天下是由揖让而来,今日却不是如此。因为音乐都是叙述国家如何来的。
今日的音乐,多是黄色音乐,是不是中华民国是从黄色中来的?所谓礼,是指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终日提倡黄色音乐,奸盗邪淫,前途如何会好?
【七.十五】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287)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
冉有说,夫子帮助卫君吗?
卫灵公时,孔子到卫国,灵公夫人为南子,灵公是胡涂人,南子淫乱,南子与晋国的骊姬不同,骊姬还没有与下人淫乱。太子蒯聩,实在看不下去,与南子不合作。南子私下就与灵公说太子的坏话,灵公不要太子,太子在家中不和,跑出国去。国际间就想卫国内斗,晋国收留太子但不是好心,有他的私心。
灵公死后,南子想要立郢为国君,郢有智慧也好,可是他不干,太子不在国内,便立太孙辄(蒯聩的儿子)为国君。这件事,你们想一想,依礼到底该不该立?
卫国立太孙辄为君,此时孔子与弟子都在卫,庄公辄对孔子很恭敬。但是灵公死时,南子还在,孔子该不该走?吾也答不上来。冉有与子贡商量,二人都不明白孔子的意思。
这是大事,眼前的小事你们还不懂。现今是艮为山,止也。联体机构,要你们不办,你们不听。现今的教育不行,不办有不办的办法,就不了了之。
事情千变万化,国际一日就有变化,大家拨弄蒯聩,晋安置蒯聩到「戚」地,离卫国很近。国际间也起疑惑,国际一动百摇,卫国也不放心。自古以来的记载未必实在,例如今日的报纸,写史的人往往不得好结果,纵使没有私心,也很难公正。历史记载,卫国是父子争天下,父不父,子不子,以为卫君发兵围戚,若卫国父子相争如此乱,那为什么孔子还在卫国呢?而且子路死于卫,子路必听孔子的话,孔子为何不使子路离开卫国?卫国乱事起时,孔子预言说:「子路死矣,高柴来矣。」早知卫国会乱,为什么不使子路离开?事实上这蒯聩与辄二人,父子并没有互争,自身不得自由,都是别人在闹。依礼,国君名分定下就不能换,父亲回来后,是应该保儿子?还是应该再推父亲出来?而且辄也不错,百姓都拥护他。但是拒父回国可以吗?大家互猜,于是请问于孔子。此中具有参禅的味道。
「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诺,犹疑的语辞,还不肯定的意思。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
换作子路或许就直接去问孔子了。子贡进去问孔子说:「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是何等人,子贡一问,就知道子贡来问的意思了。伯夷、叔齐人人都知道,为什么子贡不知道?
「曰:古之贤人也。」
孔子答说,这两人是古代的贤人。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子贡曰:怨乎?孔子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孔子说,这两人求行仁道,将仁得到了,获得天爵,至于诸侯国君的位子只是人爵而已。
「出曰:夫子不为也。」
子贡出来说:「夫子不为也」子贡肯切的说,老师绝不帮太孙,孔子不会管。
办事应不应办,如此办有根据吗?必须有根据,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也是根据中国文化而来。
这一章是要人学礼,学会礼就会办事。历史必须看,谈经验阅历,读书多,办事就有根据,遇到事情怎么会没有主意?汝学礼,学会办事,总得读史,也。
唐明皇安史之乱,避到蜀地,肃宗使郭子仪等人平定乱事,上表要迎请唐明皇回銮来就任帝位,当时人称山中宰相的李泌,看到疏表后,说:「上皇不来矣。」明皇不会回来了,这是李泌的聪明。疏表传到明皇,唐明皇果然不回来就帝位。因为开元之治,乃是唐朝的伟大治世,因为被杨贵妃一时蒙蔽,逃到马嵬坡,也不像陈后主与妃子一起投井,只是赐贵妃死而已。明皇他是知礼的人,见到疏表,便不愿回来就帝位,所以才回来当太上皇,都是懂礼的人。
【七.十六】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90)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疏,一作「蔬」,蔬菜。一作原字,粗也。吾主张作「粗」解释,粗,从米且声,指米不是菜。
孔子说,食粗食,喝水,没有汤,睡觉也没有枕头,曲肱而枕之。这当中有至高的乐趣,在穷上的乐趣,穷有什么乐?今日难讲,学佛多不爱财,也有开佛店的人,财就多多益善了。你们做坏事,怕因果,或者不做坏事,可以不添加惑业,「贫」有不加惑业的乐,这是浅说而已。又说是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这也是浅讲。若能明心见性,那种乐就大了,心经云:「无智亦无得」,到究竟处,佛来杀佛,魔来杀魔,一相不立,朝闻道,夕死可矣。乐得了道,乐在穷中,北俱卢洲不能学佛,那是八难之一。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富贵若不合正义、不得其道,那是不应该得的,若又富又贵,那都不是从正道来。富贵是人之所爱,但是不该得的富贵于我如浮云,与我无关。义与我们有关,明心见性,与了生死有关系。
【七.十七】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291)
这一篇难讲的地方很多,现今再研究集释,才知道从前只研究一种注解是不可以的。看书,看本文,我们看不懂,看注更看不懂,朱子注解的大病在于改经,句法及字都改。如今的风俗就是看不起古人,想要自己创造,其实是没有创造,而是抛弃自己的古圣文化,去取西洋的旧文化,以为是新的东西。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不敢创造,今人只看十本八本就想改圣人的书。
现今看到经文的句法,都是宋以后的句法,从前不用标点,有了标点更糟。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孔子云:「加我数年」,教我多活几年。若是孔子年轻何须这么说「加我数年」?你们年轻人不能这么说,吾还可以说,吾昔日二十岁以前,十三经都念完了。诗、书、礼、左传,孔子以前就有五经,但是没有四书,现今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孝经、尔雅都列为经,孟子还在孔子之后。
吾十五岁就学易经了,那这一章经文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孔子五十岁以前还没有学过易经吗?吾没到五十岁就已经学易经了,吾岂不是高过于孔子?那孔子的学问岂不是太糟了?所以这个讲不通。
孔子六十余岁,作周易的十翼,这章经文朱子读不通,改「五十」为「卒」,以为是「加我数年,卒以学易」,多教我活几年,我要学易经。
群经平议怀疑「五十」为「吾」的误。
又有人说,孔子四十七、八岁时学易。
又有人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易」通「亦」,多加我几年,我再多学,这样也可以无大过了。
这一章各注纷纭,都没有结论,吾如何讲法?吾没有见过论语的原书,你们所读的书也不多,万万不可以西洋的书来改中国的书,希望你们自爱,守规矩,不可以妄作聪明,如今这种毛病比从前更甚过了。你们没有程朱、王船山的学问,他们尚且有过,何况是你们?周易六十四卦唯有谦卦,是六爻皆吉,干卦六爻皆阳,刚到极点是「亢龙有悔」,悔才能无咎,反而不如坤卦,柔可以胜刚,如牙先落,而舌每存。
这一章依注解讲不通,所以有人改「加」为「假」,改「易」为「亦」,这也说不通。
有人说,五十是揲(蛇)蓍(施)草五十根。所以学易经必须五十岁,因为五十是大衍之数。但是孔子学易经,那里是学揲蓍草?所以这也讲不下去。
吾灵机一动,「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或者五年,或者十年以学易。看到龚元玠的十三经客难说:「先儒句读未明,当五一读,十一读,言或五或十,以所加年言。」吾依从这个注解,加我数年,不必说是多大年纪时说这句话,意思是说:或者再学五年易经,或者再学十年易经,就可以无大过了。吾依从此注,但是也不敢肯定一定对。
【七.十八】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293)
有注解说,这一章「所雅言」与「皆雅言」,似乎是重复。
「子所雅言,」
雅言,以郑玄的注说,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论语骈枝:「雅言,雅,正也,雅言,正言也。」
论语发微记:「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诂者,古言,诗书礼皆有古言。尔雅二十篇首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其余皆由是推之,所谓雅言也。
雅,正也。规规矩矩雅正的讲法,不是偏的讲法。汉儒说「训诂」者,诂从言从古,必得观于古,寻源求本。孔子所说本于古,必须有根据。如水有源头,水都发生在山,山藏金,土生金,金生丽水,生红泉,因为山中藏有红宝石,所以所出的水为好水。源头的水都不大,所谓「长江之水,滥于觞耳」。国家的祭祀,都有原因,如祭水神,不祭海水、川水,而是祭源头的水,所以祭孔的祭酒是供白水(玄酒),以表示不忘本。
所谓「观于古,足以辨言矣,诂者古言」中国本来的言语,如今都变了,时代一久必然会变,例如「南无」读「那摩」为古音。诗书礼都有古言,尔雅二十篇起首就是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尔雅是周公、孔子所作。
「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集解:「孔曰:雅言,正言也。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言语流传久了必然会变,中国土地大,所以有南腔北调。文言才有正言,若念拉丁字,就不是正言。灭中国文字,那就要灭整个民族,因为言语不通,感情便不能连络。三十年前有人说,太阳常照英国旗,号称日不落国,世界上殖民地十之八都是英属,都必须说英语。现在我们不要自己的文化,取他人不要的旧东西做新文化,如同自掘坟墓!说话可以不限国家,但是中庸说:「书同文」、「车同轨」,铁路必须同轨道,统一后必须车同轨。凡是书写必须一律写中国字,念中国音,这是「书同文」。从前清人入主中国也说汉话,南方人做县官,觐见君王,去之前必先学北京话。今日是放弃自己的文字,讲究不说中国话,不写中国字,这是教育部的责任。书同文,就能通行无阻,大家都懂。
京戏中,行礼都不可说土话﹕例如说「举杯」、「举箸」。司仪也都用文言,因为通行的原故,人人都懂。诗书必须用正音,不许用土音。而且从前人不称父母师长的名,必须避讳,但是学诗书执礼就不必避讳。
执礼,执行礼貌、规矩。礼有种种仪式,所以说是「执」。
【七.十九】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295)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叶公是楚大夫,僭越称「公」。叶公问孔子,问什么事并没有说,有人以自己的意思伪造,这是强不知以为知,其实不必多说,阙疑可以。
「子路不对。」
子路不答复,大概叶公所问的不合理。固然子路不敢答复,但是真正什么意思,我们也不能知道。
「子曰:女奚不曰,」
后来孔子知道了,跟子路说:你为何不答复?你这样答就可以了。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他这个人「发愤忘食」,有什么事如果一振奋起来,饭也忘了食。快乐起来就忘了忧,所愤所乐为了什么,不知道。有注解说「发愤为学,乐道」,这么讲还不离题。不知道一天天的老了,怕发的愤办不了,乐的事也办不了,不能行道。这么说还可以讲得通,但也是揣测之辞。
【七.二十】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
当时的人,见孔子有弟子三千,都以为孔子是生而知之者。例如子路问津时:「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是知津矣!」生而知之者,这是上根器的人。孔子说,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各种学问。后面有经文提到,有人称赞孔子是博学多能的圣人,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因为贫穷所以什么都要学,因此学得多,其实贫穷有无限好处。
「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孔子是信而好古,敏是勤勤恳恳求学,将古人的东西勤恳学,学多了以后才能生出新意思,不学那里会有什么新发明?我们不是生而知之者,就算有人是生而知之者,但是学问日新月异,新知识也应当随时学。
「以求之者也」,天生有才智的人也离不了要求学,何况是我们。
【七.二十一】
子不语,怪、力、乱、神。(297)
「子不语,」
语与言不同,言是自己要说,自己发言。语是对语,两人对话。孔子并不是从来不说怪力乱神,论语当中孔子就有说过,但是要是有人来问时,孔子不为他解释,不跟他辩论,但是自己可以发议论说说。因为有人来问而答复,就容易会错意,这样便生毛病了。
「怪、力、乱、神。」
怪,奇怪的事。力,超出平常的气力,如羿善射,奡荡舟。乱,乱事,例如臣弒君,子弒父,杀警察。神,鬼神的事情。清朝以上,除了佛、道两教以外,其余的都是秘密结社不能公开的宗教,而儒家并不是宗教。这些不能公开的宗教,讲的都是神。现今佛家讲神通,可以离地三尺,可以放金光,以为自焚便能成道,误以为自杀就可以证果。
古人隐恶扬善,就是为了防微杜渐的意思。这四条,都会乱国,孔子讲究隐恶扬善,所以不语。隐恶扬善,不只是爱护做恶的一人,而是爱护大家,恐怕人们互相学,学坏了,所以从前监狱中不许看报,以免交换恶知识。可以参考(集解)的防微杜渐。
【七.二十二】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298)
经文若少有争论的章节,吾就择一种注解来说,不多说,这一章只有一个小争执。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三人」,有注解说,三人包括本人在内。除了我之外,另外还有二人。若三人的行为都相同,固然是好,假使一个好一个坏,也还可以学习。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讲普通的说法:善人、不善的人,二者都是我的老师。学其中善者的行为,或是改去其中不善者的行为,都是就改正自己的身行来解释。
另一种说法,两人当中,那位善者我们随着他学,不善者我们去改正人。若够得上交情才能改正,交浅不可言深,所以这种说法不能采取。
第三种说法:只就一个人的善、不善说。一个人他有善好的行为,我们就选择顺从学他,至于他的不善言行就不要学。人不会是全好,也不会全不好。这个说法最好,人不是圣人,谁能无过?人有善行,就学他的善。
【七.二十三】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299)
这一章,先说事情,再说文字。
孔子到宋国,宋桓公的后代为桓魋。说文没有此字,作「椎」,若写此人名便作「魋」,若不是写他的名,则可以作「椎」。这个人不好,孔子在树林也不休息,与同学演礼,桓魋不以为然,派兵包围,子路等人想和他争,被孔子阻止,这里是他的地方,我们走了就可以。史记云,孔子微服而过宋,而且不急行。
「子曰:天生德于予,」
孔子说:「天生德于予」,德,天生的本德、性德,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德是天赋予的,必有用处,孔子说,我合于德,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是天要我如此做,桓魋对我没什办法。
「桓魋其如予何?」
桓魋其如予何,上天命令吾行这个道,魋对我没办法。这种说法可靠吗?中庸云﹕「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大舜虽然家中穷,父母兄弟与他不好,但是大德者必如此。这对于不懂因果的人他不信。舜不死于仓禀,不死于井中,不是偶然之事。至于如何而不死,书上没有记载,就不必伪造,妄作聪明。今日学佛者不信因果,遭难就以为佛不保佑。
「见闻觉知」就佛家而言,都是虚妄不实,不可凭据,要讲究「真知灼见」。觉知也是虚妄分别,不知道的事不必多言,预言无根据不可靠,佛家讲「真知灼见」。孔子微服换了衣服而过宋,若是今日的佛学家就说是神通,其实没有亲眼见到不必妄言。
【七.二十四】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300)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孔子博学多能,弟子学不到,也听不懂,所以认为孔子有秘密。不但儒家没有秘密,佛家也是如此,佛家虽有显密二教,但是密也可以传,能传给人就不是秘密。
「吾无隐乎尔,」
「尔」是虚字,语气词,不只是齐鲁语,江南也是如此。「尔」,不是「汝」的意思,当「汝」字讲,就呆板了。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孔子说,我没有那一条的言行,不与你们大家讲的,我教学生就是这样子。
「行」,以身作则,我的一切行动,你们都没有见到吗?行指行动,这个解释也可以,但是「行」其实就包含言行。
【七.二十五】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301)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有注解说,行包含忠信,那四教要如何解释?
你们在这里是学文章,还是学作人?吾没有教你们文章,你们纵使文如王莽,诗如曹操,又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全是为了学道,因为你们学佛的原故。吾三十年来说佛道,大家不进步,所以讲人道。人身难得,人道成就了,才能成就佛道。你们学论语,虽然没有做官,但是具有天爵,将来往生就可靠容易了,所以利益很大。吾这种讲法外头很难听到,吾无隐乎尔。
「行」,心口身都包含在内。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孔子的身口意都摆出来了,处处显示孔子的用意,只是人们不用心而已。
儒家说修养要「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圣人的言行动作高深,我们或许不知道,但是圣人唯恐自己的行为人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普通凡夫,凡夫知道凡夫,所行什么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佛菩萨是圣人,难道会不知道吗?
所以观察今日,就可以知道将来的结果。若今日不变样,如何能成功?若今日学了就变样,后来的结果就可以知道了。你们的言行动作,半条也瞒不过人。若满腹肮脏,佛会来接引吗?佛的手都被污染了。
我们学论语不只是为了学文,对于文字今人领略不进去。文章即使学好了也没用处,何况是学不好。
从前有一幅对联﹕「闻木樨香乎,知游鱼乐也」。了解「吾无隐乎尔」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幅对联出自禅宗公案,和尚说﹕「闻木樨香乎?」桂花没有说话,但是人们都能闻得到桂花的香气,这就是「无隐者也」。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平常人的行为也无可隐瞒,大家小心。
此章或许有错简,考证不明白,实在难讲,集释「余论」中,有注说可以阙疑。但也有一种勉强的讲法,较为合理。孔门有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教就是这四科。文就是文学,行是德性,忠是政治,信是言语。
【七.二十六】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以。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302)
【雪公讲义】
今本三段为一章,古本有分为三章者,于兹不论。
何平叔指谓圣人君子善人,指当时天子诸侯而言。至皇侃不取此说,宋人因之。似不滞泥,义实不圆。程氏集释引「善人为邦百年」之类,仍举地位旧说。
窃亦以何氏之说为然。孔子尝以子产于民惠,晏子于君忠,皆以兄事之。与子贱及仲弓皆称君子。且曰:鲁多君子,是当时未尝不见君子善人。自宜从何说为长。
你们听一次有一次好处,这里与其它处有不同的讲法,其它处推动论语,不合理想,听者与讲者都不高兴,即便高兴,也不一样。因为你们学佛学不成,所以才这样说。其它地方讲论语不按集释,多按朱注讲。集释的反身录,注重做人求道。元代以后崇尚朱子的注解,学孔子书当做成就功名的路途,但是作官的未必治国平天下,例如曹操、王莽,反而乱天下。我们学孔子书为了求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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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道也同样可以治国平天下,不是只有作官才足以治国平天下。
这一章有三段,现今的本子把三段合为一章,论语有一、二句为一章,有五句、十句合为一章,一章为一件事。宋儒搅乱章法、句法,后人擅自改经就是宋儒开的端,古本是分为三章,吾现今在此不讲。
这一章的话简单,集释「余论」说:「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君子,有德性的人称君子。这样虽好讲,但是没道理,孔子没有见过圣人,难道没有见过君子吗?
何平叔(晏)说,圣人、君子、善人,指当时的天子、诸侯。这一句听了似乎多事,但不是如此讲便讲不下去。皇侃不采取这种说法,宋儒因袭,似乎不执着,可是经文义理说的不周圆。程树德举「善人为邦百年」为例类,但是所举的仍是以地位论圣人、君子、善人的旧说。
吾采何氏的说法,孔子家语说:郑国的子产,孔子说他「其养民也惠」,说晏平仲,于国君也忠。子产与晏平仲,孔子以兄事之,这两人不是君子吗?孔子说:宓子贱,「君子哉若人」。又颜渊不是君子吗?比君子高多了。孔子都称他们为君子,而且说:「鲁多君子」,孔子为何说当时不曾见过君子、善人?所以自应顺从何晏的说法为长。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孔子说,无圣君,无圣君子。春秋时的诸侯,五霸,都不够格称为圣君、圣君子。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以。」
君子有德,德是学仁义等而有所成就,必得读书求学的人。善人是不做恶事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恒的人,谈不到办坏事,坏人也偶而会干好事,但是能常干好事吗?刘备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做小善也是善人,只要有恒,有恒就能成为善人,例如天天扫街扫到死,这个人就有成就,但是所得的成就只是这条功德。所以有恒不变就能成就,例如周利盘陀伽,只念「笤帚」便能成就。禅宗参话头,参到死就有成就,我们念佛为什么却不能成就?所谓「生处转熟」,就是要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即使吃喝拉撒睡都不离这个。你们做梦若不念佛,那也是枉然。
「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最后结束,「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没有说有,空虚说是满了,很少说了一万分,这样的人,连恒都做不到,更别谈成就了。
【七.二十七】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305)
【雪公讲义】
安井衡氏谓:「弋系生丝于箭,而活结之。又系磻于丝末。矢中鸟则磻奋丝解,以缠鸟翼。是弋丝名缴之义也。说文,宿、止也。此宿谓集于木。」不取皇、邢夜射栖鸟之义。
盖夜间黑暗,林中更暗,难见鸟所。且古禁宵行,于理多违。然鸟入林归巢,昼多有之,如孵卵哺雏等类也。
物茂卿论语征:「天子诸侯为祭、及宾客则狩,所以敬也。盖在礼所必然焉。」此说较洪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与祭,或不得已而钓弋。」可从。
又如御览述论语上题「子曰」字。果有所据,省尽葛藤。
「子钓而不纲,」
钓,钓鱼。纲,纲以大绳为纲。这是以一条绳子挂上很多钩子做为纲。有「提纲挈领」,并没有人说「提网挈领」。
「弋不射宿。」
日人安井衡氏说,「弋系生丝于箭,而活结之,又系磻(石磨的箭头)于丝末,矢中鸟则磻奋丝解,以缠翼,是弋丝名线之义也。说文,宿,止也,此宿谓集于木。」
并不采取皇、邢以「夜射栖鸟」的意义。
因为夜间黑暗,林中更暗,很难见到鸟栖身的巢。而且古代晚上不可执火,禁止宵行,所谓「金吾不禁惟元宵」,古人以为彻夜狂欢,国家必亡。孔子是何许人,怎么会犯夜呢?
白天不射停驻在巢中的鸟。鸟入林归巢,白昼也是常见的事。从前一到春天,不打停驻在巢中的鸟,所以诗云:「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白天有鸟入巢,例如为了孵卵、哺雏等类。
日人物茂卿论语微说:「天子诸侯为祭,及宾客则狩,所以敬也。盖在礼所必然焉。」为什么称十二月为腊月?因为这个月,农田都收割了,去打猎不会伤害庄稼农作物。天子巡狩,例如商汤网开三面,孔子打猎是为了祭天祭祖,因为买来的祭品不恭敬,必得自己干,表示尽力尽心。所以孔子打猎打鱼,不是为了好杀生。从前人穿衣服必须整齐,只有为长者服侍的时候,可以卷起袖子短右臂好工作,所以为了祭祖而打猎,这是礼所必然。
物茂卿的说法,比洪氏的说法好。洪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亲与祭祀,或不得已而钓弋」,洪氏的说法没有凭据,纯属揣摩。
孔子做大夫时,要随诸侯巡狩,所以要打猎。
另有御览述论语上题「子曰」二字。这个说法最好,有这个「曰」字便了不得,其它注解,都可以不必了。如果真有所根据,可以省尽很多事。这一章经文就因为没有「曰」,才说孔子也打鸟拿鱼。但是看其它书上,并没有见到类似的讲法。
【七.二十八】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308)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
孔子当时的风气已经不好了,有人对一件事不懂,不知道,却敢无知妄作。
作是创作,现今的人教十几岁学生的创作,腹中空空,如何创作?孔子当时原来有这种人,并不知道却敢创造。
「我无是也。」
孔子说,我可没这样。孔子作春秋,一字寓褒贬,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知我苦心的人,就知道我作春秋的用意,怪罪我的人,以为我为什么敢作国史,依礼不当如此。孔子作春秋,多听多见,只拣善的、好的写,不善的就藏于心中,怕人学坏了,把握隐恶扬善的原则。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
孔子著书有标准,集释的考证,刘氏正义引春秋繁露楚庄王篇﹕「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春秋十二世分为三等,有的事是亲眼见到,有的是听闻到的,有的是传闻得到的。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不是亲自听到,而是别人听见再与孔子说)五世。
「知之次也。」
孔子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见闻觉知是虚妄分别,不能见本性,揣测所知不可靠。亲眼见到的事还怕有错,例如颜子在陈绝粮,先食砂饭的故事,何况是听了以后自己再揣测的。有些事自己可以揣测,但不可以对人说。韩愈说,古来做史的人,除了孔子外,都不得善终。因为孔子多闻多见,如此谨慎!
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岳武穆,「莫须有」是当时的俗语,莫不是有,差不多,揣测的辞语。韩世忠说:「此不能服天下人心」。
「知之次也」,孔子对于那些找不出证据的事,自己揣测而知道的事,属于其次,可写也可以不写,孔子不采取。必得「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择其善者而识之」多闻多见择定善好的,这种知是次一等的知。
【七.二十九】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309)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
互乡,依考据有十余处,究竟在何处?有注解说在徐州,有说在河南等。这一章的句读,各家所说也有不同。
「难与言」,集解说:「其乡人言语自专,不达时宜」,爱好执着,好坏都执着。有人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为什么都难与言?所以有注解读作「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只是难与言的童子来见,道理虽然可以说得通,但是句法难读,念得别扭。
门人惑,孔门弟子疑惑这个乡的人难与言,而且又是小孩,为什么孔夫子要接见他?显然是多事了。
「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
孔子说,人诚心敬意来求教,我允许他来找我,我就为他说,听了以后,他听不听得进去,以后我就不管了,回去变了样我也不管。这是教诲之道。总不能一来,怕他退,就不见了。
「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那为什么要见呢?他恭敬来见,我嘉许他的诚心,后来他不照我的话去干,我不管。吾若怕大家退转,吾就不会在此讲三十年了。
从前的人对古书不敢妄改动,自朱子才开始大胆改,到了现今的人更是妄作了。这一章经文,集注又怀疑是错简,幸好没有更改。怀疑与改动经文是大毛病,从前的红白帖子,都有阙疑,自古以来没有人敢妄加更改的。六经都是孔子删定的经,还不可以改动,何况论语是孔子与其弟子的言论,如何可以改动呢?你并未参与孔门当时的讲席,如何可以妄加猜测?看论语不可以自出新意,改动经文就是离经叛道,贻误后人,有功也不能抵过。
【七.三十】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雪公讲义】
●笔乘:「欲,即仁、即至」解
欲(古)
说文(贪欲)解、贪取之源。
欲(今)
「情」喜、怒、哀、乐、爱、恶、惧。(世法)
「集韵」(情所好)
「所好」色、声、香、味、触、法。(佛法)
《唯识论》(希望为性、勤依为业)
(欲染)五欲污染真性─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欲即)
「子曰:仁远乎哉,」
「仁远乎哉」,仁不远,你想着学仁,仁就来了,就这么近。执柯伐柯,其则不远。
集释发明,笔乘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孔氏之顿门也。」我们学佛有顿修、渐修,聪明顿悟的人,一下就学到。渐悟,一步步修,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这就是渐。一下就能学会是顿,颜子的不违如愚,有如顿悟。子贡闻一知二,颜子闻一知十,一般人多是渐。顿悟不难,仍须要渐修,悟如目,一开就见,远远望见。修如足,足必须一步步走到,但必须先悟,走才不会错误。
「欲即是仁,欲即是至」,懂得这个,当体都是空,这就是触事成觉,欲就是来了。禅净都彻底,但是净土的彻底而人不知,往生与否,全在愿力之有无。比如有人持枪对着你,有二个选择,一者一枪毕命,二者一日打一枪,十日毕命,两者给你选择。修净土就必须有愿,愿力操之在我,可以选择一枪被打死,否则痛得十日就未必往生。欲往生,就要愿心念佛,当下心就是佛,念佛当下就往生,这时就是有余涅盘。
上次讲「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注解虽然少,但是很重要,这一句为工夫,不是考据。集释发明中的笔乘,这人必定有学佛,程氏树德的学问也不错。
从前注解经典有难处,自元以后,朱注成为考试的教科本,小场在本县考秀才都考四书,考题不可出离这个,大场在省考举人、在朝殿试考进士也是如此。好处就在有范围,坏处在于注解者的见识,见识到的固好,不到的就注不到好处。例如有子说的话很接近孔子,不堪一问,是见识的问题。若颜子的注就没有问题,有子的话与孔子相似,孔子亲自授业的弟子尚且如此,何况是相隔千年的宋儒?训诂尚且不知,如何懂微言大义?子所雅言,必须注重文字。宋儒训诂外行,不懂经文的外表,至于内容的微言大义,如伯乐相千里马,能相千里马能行千里,宋儒有这个能力吗?
今日之下,既然不受限制,那什么人的注解对,就采某人的注解,不必受门户宗教的见解限制。佛学的注字句法训诂与儒学不相违背,为何不能采取?焦氏笔乘的案语可以参考。
你们学佛三十年,一天天往后退,当初没有学佛,开始听闻佛法就欢喜,往前进后杂说纷纭,你们就乱了。吾讲论语,要让你们学佛进步。如今,杂说邪说横行,很难有标准。佛、孔子的言语是圣言量,吾信。
凡作文章,应该先识字,何况是读经,若六书明白,看书的左右上下就能明白其中的义理。中国文字很多象形图画,如今的人,字也不识,哀哉!现今讲论语,吾所采的注解,以有理的为主,不囿于宗教,因为天下事,相同的多,不相同的也多。
「我欲仁,斯仁至矣。」
焦氏笔乘提到「欲」而说佛家的讲法,「欲」人人懂,就是欲望的欲,我欲仁那仁便来了。你们不进步,因为人格站不住的原故,人格站住才能学佛,否则人身也不可得。单说这个「欲」字,欲就是仁到了,学这个「欲」,学佛就可以成功。欲古作「欲」,说文从欠,谷声,山沟缺欠,所缺欠的用物太多,填不平,欲壑难填,有饭吃又嫌衣服不好,甚至欲当玉皇大帝,必得是有道的君子才能不如此。贪为佛家中三毒之一,欲,贪欲也,欲是贪的源头,这个字坏透了。
现今作「欲」。贪欲由何处生?由心发生,集韵说:「欲,情所好也。」佛家讲真如本性,众生都有佛性,那现在为何不是佛?我们连人也不够,人有情,只能当人,人做好可以生六欲天,却不能解脱。想解脱必得业尽情空,将情变成智慧。有情才有贪,才有所好,情有喜怒哀乐爱恶惧七情,不但不能证果,也不能往生。你们口念佛,心正与佛反对,纵使佛来接,也不得往生。爱为七情的根本,大学说有此就不得其正,爱就是喜,爱到手便快乐,有人来分就恐惧,若夺去你所得的便怒,不爱就是厌恶。所以十二因缘,一下生开头就是爱,种恶因,后来就有「取、有」,有因果报应,有生老病死,永久不断。
我们在欲界,所爱好的为色声香味触法,森罗万相都是色,也是声,火车声,你不爱,不爱也来。情所好是欲,万法都是坏的没有好的,要想不坏,全在自己如何用,例如以刀杀人为恶,为人活病为善。一种物品互有善有恶,全在自己会不会用。
唯识论说:「欲,希望为性。」未来的想着他,想到了又嫌少,永远都嫌少,欲壑难填,无有止境,贪永远没停止的时候。欲有什么作用?「勤依为业」依是依靠,勤离不开欲望。你们在欲界,色声等并没有来找你,而是你找它,找到就依靠它而离不开,若当时便离就可以解脱。佛学重要在「离」字,五欲财色名食睡污染真性,上等人不味着,我们都贪味,离不开五欲,五欲污染真如本性,变成五欲六尘。华严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心为你的本性,佛也是如这个本性,也是这个心,众生也是这个心,却是染着五欲六尘的心,所以在六道当中。这一生死不得,死就堕入三途,因为如今的人所做不是人事,如何能再得人身?不死还有办法,死就没办法了,有什么办法?
「欲即」,我欲仁,斯仁至矣。欲有如刀子,会用就有好处,不会用就拿来杀人。你们贪「仁」是可以的,仁者,凡是妨害人的事不做,一举一动都不妨害人,这个欲就变成仁。
学佛修净土宗要紧的法门为「欣厌」,欣就是欲字,厌就是讨厌,极乐的一切你都要欲,娑婆的事你都要厌。如欲吾去当玉皇大帝,吾也不去,去就倒霉,仍然会堕落。弥陀要解说,无愿(没有欣厌),即使念到一心不乱也不往生,净土宗特别注重「愿」字,否则无量寿经如何说四十八愿?你愿为众生,就欲众生的事,愿成佛就成佛,全在欲上。所欲的事可以选择,完全由己作主,不必由乎人。观察自己平日所欲的是什么?勤依者什么?你必须改脾气,否则一口气不来便不保险了。
【七.三十一】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314)
孔子说,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古人都懂礼,自古以来男女不能不结婚,但是同姓不得结婚,因为是一家人的原故,还有买妾时,如有疑问就要卜卦,若是同姓也不能成婚。学佛为什么说必须解脱?因为一切男子都是我父,一切女子都是我母,若不解脱,则父母妻子来回换。
鲁为文王的后代姓姬,吴也是文王的后代,也姓姬。鲁昭公的夫人为吴姬,所以死时史书写「吴孟子」吴的大小姐。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
当时孔子在陈,陈司败(如司寇)问,你们鲁国为礼义之邦,请问鲁昭公知礼吗?孔子说,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孔子退,陈司败问孔子的学生巫马期说,君子不结党营私,应该说公道话,莫非君子也结党吗?鲁君娶的夫人为吴人,是同姓,改名为吴孟子,鲁昭君要是懂礼,那谁不懂礼?
「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巫马期听了以后,告诉孔子。孔子说,丘(读某)也幸,我很幸运,假如有罪过,人家都知道。
鲁君不合礼,人所共知,各国都知道,陈司败问孔子,孔子说知礼,不是袒护鲁昭公吗!依礼,不须对人说自己长辈的坏话(无人的时候可以劝谏),孔子自己担过错,这就是知礼。
【七.三十二】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316)
古时有礼乐,家中凡是有公事,有行礼就有作乐。不但是祭祀有礼乐,就是宴会也行礼作乐。朋友来参加宴会,主人歌唱,客人随歌随舞。文人的礼貌,是有唱必有唱和的人。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孔子同客人两人唱歌,若客人唱得合礼合法,必请客人再唱一遍,是要学他,跟他唱和,这也是恭敬对方。吾唱和吾所学的,例如和诗,若请人看诗,人如不和就对不起了。今日不兴这一套。
【七.三十三】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316)
【七.三十四】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之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317)
以下这两章,古人怀疑为一段,这有道理。因为第二章说「若」,文气显然是接连上一章的意思。
宋儒大胆改圣人文章,依礼,为人师者,可以改自己弟子的文章。若是同辈的文章,不但不能为人改字,而且不许在人家原稿上圈点,只可以在上头写好的评语。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
文,一切典章都是文。莫,勉强。若是典章,我差不多,我勉强与别人可以一样。
「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若说做事处处都要合君子之道,我还办不到。君子是有道的人,孔子还不敢当君子,我们今日许多人妄敢当大师,这个局面如何可以呢?非变不可。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当时一般人对孔子很恭敬,称孔子为圣人。孔子说,若说我是圣人、仁人,我不敢当。
「抑为之不厌,诲之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但是我也不说过谦的话,我无论什么事,我都是干的不厌烦,干到底,有人想跟我学我就教他,我可以说办到这两条了。
今日打倒孔家店,也是一时如此而已。现今我们提倡孔子,大陆也重修曲阜,他们看打不倒孔子,也就不打倒了。
「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公西华也是善言语的,若给孔子戴高帽子也不可以,公西华说,就这两条,我们当弟子的却也办不到了。
集释考证,引群经平议「圣与智古通称」,所以知道智在仁的上头,可以证明「智、仁、勇」三者的次序。考证引大戴记,可以参考,唯有圣人才是真有智慧。
【七.三十五】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318)
经文中「诔曰」的诔,应作讄。汉以前的诔,是人死以后,将他一生的事迹累积起来,例如现今的人死后,说他的言行录,或是定个谥号。讄,是生前的祷告,跟神说病人的事,祈祷神能免他的罪。所以诔与讄原来有二种说法。集释的考证引说文:讄,祷也。郑注也作「讄」,但是皇侃以为诔讄同音可以通用,不必分生前生后,朱注是遵循皇侃的注疏。
「子疾病,子路请祷。」
集解包曰:诪,祷请。「请」字很要紧,朱注以为子路请孔子去祷告,孔子说,有这回事吗?这个讲法不通。
集解,请,请鬼神考查考查孔子的行为,以便免罪。
「子曰:有诸?」
子曰,有诸,集解,周曰:「言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孔曰:「子路失指。诔,祷篇名。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
子路在神前请神察考,孔子有德为什么会长病?
如今国家也提倡论语,是讲文章?还是讲理?论语的文章,我们不能学,司马迁也作不出来,现在人连中国白话也作不出来。从前人读论语,依朱子注解说法,得功名就了事。但是我们学论语是为了学道,学说话、做事,学圣人之道,学天道、人道,只要依道而行,不会有什么毛病。
学佛就知道,人一下生便有毛病,但是还没有造作。十二因缘说,识入胎,出胎以后有触、受。出胎时没有知识,痛痒好坏一概不知,到五六岁才有受而有感觉,到十岁渐渐有爱。下生以来还没有造作,若是有好教育,万法因缘生,虽有坏种子也不会起现行,前生的惑可以伏得住,如此一生便能无灾无难,若是能断惑就没有恶报。佛断惑了为什么还受金枪臂痛?其实这都是示现,不是真受报。不懂的人、不学佛的人,以为做好事却受坏报,怨天尤人。
孔子道德很高,又生病,又老来丧子,又在陈绝粮,又受桓魋的难,在树下演礼,离去还被拔树,我们比起孔子如何?我们不如孔子,学佛后,你的意业还不好,只是口会念佛了,三业还有一业清净,虽然心恶口善,也消了一点罪。但是心为主,所以消的罪业不多。看这种时局,可以预知前途,就是受原子弹的时期。见因就知有恶果,至诚之道可以先知,造恶因还能得善果吗?他人不必论,你只要问自己,有没有造恶因?你们幸好还有信佛,相信孔子,来这里听论语,算有一念的善了。因为这善是小善,必须累积,愈积愈多,才有用。从今日起,你们身口意三业,不要再造恶业,要自重前程啊!否则至少也得长病。吾长病,不吃药,有吾的道理,所谓「随缘消旧业」,若是吃药病愈了,便不能消业。
「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
孔子有疾,子路祷告,不让孔子知道。孔子病愈后,问子路说,有向神祷告这件事吗?子路说,讄中有说:有病祷于上下神祇。
「子曰:丘之祷久矣。」
管宁一生的过失,就是有一次进厕所忘了戴帽子而已,你们只是这样吗?你们不见人的时候,做什么?儒家说慎独,独处时要像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孔子说,我所作所为不违背鬼神,何须再向神祷告?平时行为合乎神明,这就是祷告久了,等于是向神祷告,有罪才须要祷告。
三业清净,念一句佛,心就是佛,念念相应念念佛,念念都念佛就有成就,如同「吾欲仁,斯仁至矣」。
可以参考尹会一的读书笔记。
【七.三十六】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320)
孙与逊同义。程树德也说,宋儒不懂训诂。若不要训诂、尔雅,那是你的说法,违背造字的本义,都是胡说造谣言。
一切的典礼,如婚丧嫁娶,祭祀鬼神,礼记中有五礼,五礼起首的礼为祭祀,祭祀天地鬼神,不能忘本。从前军中的旗为主体,必须先祭旗,旗子画着北斗七星,招摇指挥二十八星宿。军旗等于北斗能指挥一切,诗云:「北斗七星高」,指的就是司令旗。天地人,人为天地的中心,只要是天地办不了的事,人便是执行者。中国一切学术,讲究三才,连行军也依三才。例如春天吹东风,风自东开始,震于雷,日始于东,日出于东,地球往下转,转到西,所以中国的字都是由东而下,往西写,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如今有人提倡由左写起,政府机关下令由左写到右,由西而东,这是逆天行事。顺天者昌,东生而南长,秋满而冬藏。凡是礼,以东为上首。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
一切礼节行事,一种是奢侈,一种是简单。礼节太奢侈不对,礼有一定的节度,不能格外增加。例如祭孔原用三牲,若有钱就改用六牲,俎豆加一倍,这不合礼。俭是力量不够办不到,这也不对,奢俭都不合乎中道。
但是两相比较,俭是力量办不到,奢要令他不奢可以办到。因为他是骄奢,有骄慢的心,不如简,有固陋的心。固陋的毛病少,若养成骄奢的心,就会出毛病。
今人大多骄奢,连小商人也穿洋装,皮鞋,望之俨然。吾的食、住,大家都知道,算是不奢。
【七.三十七】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321)
「子曰:君子坦荡荡,」
集解,郑玄曰:「坦荡荡,宽广貌。」在集释的考异中,荡荡有诸多说法。郑玄注如水的无边,宽广。坦,平坦,心平平正正,不高不低。荡荡是很宽广,无事在心。
「小人长戚戚。」
戚戚,内心惆怅。这说的都是内心,不说外表。有人外表虽然笑,内心却是惆怅。长,日久天常。长戚戚,「多忧戚貌」。
集释发明的反身录是清朝李二曲先生作的,学程朱理学,也研究佛学。李二曲学大程,比较宽和。因为他尊二程为圣,所以对佛法也必须评论一二句,不得已而为之,这个人真在心里用功有学问。
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大家就是不怍,如此就是坦荡荡,大家可以学这个。为什么能如此呢?因为有慎独的工夫,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如此就能坦荡荡。
说出可行的办法了,要如何慎独?反身录说,「名利之念,尤为吃紧」,这句甚好。慎独不是只有一条,名念、利念人人都有,上焉者为名,下焉者为利,显然可见。有人虽然不为利,但是名心去不了。若要虚名不得了,莲池大师参访辩融大师,一生就是遵循「不贪名图利」的教训,因为一切的毛病都由好名而起。今日专讲经济,要劝人去除利已经很难了,不懂得「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名这一个字,你们若是没有学佛,吾不劝你们。三代以上逃名,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五霸七雄,百姓倒霉,所以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三代而下,因为大家趋利,恐怕大家不好名,好名者可以去千乘之国。不好名为圣人,圣人不但不要好名,也不怕恶名,所以佛家说:「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圣人不怕恶名,恶名如仰天而唾,唾不到天,无损于人。
你们求往生,免于六道三涂,必须避嫌,讥嫌是十种恼乱行之一。你们也不要名,人家给你名,不须要欢喜。万不可求名,求名像是找个钩子,勾住自己,西方去不了,所以求名就不能往生。
若是不为名索利益,便能无愧。从前人说,爷娘不亲银子亲,利能支使人做一切事,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若不贪名图利,便可以坦荡自得。小人患得患失,瞒心昧己,所以终日不安。
【七.三十八】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322)
有注解说,经文有「子曰」,是孔子说的,若没有「子曰」便是他人说孔子。
孔子不教人如此,不叫人作难,因为这种态度没有人做得到,这是别人说孔子的态度。
有注解说,这是曾子说的,因为曾子知孔子最深,但是有谁见到了?不知什么人说。若说孔子自己说自己,没有这种事。这一章依从没有「曰」字,比较好讲,或许是孔子弟子说孔子。
「子温而厉,」
「子温而厉」,温,人温和,孔子温良恭俭让,又「临之以庄则敬」,这等事不可以学外表。但太过敬就不温和,温和便不庄严,孔子是既温和又严厉。孔子为什么能温而厉?因为孔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孔子没有戏语。你们只要把四库全书三藏十二部学到肚子里,会讲了,就能如此。孔子如此,释尊也是如此。
「威而不猛,」
「威而不猛」,张飞威而猛,必须威而不猛。
「恭而安。」
「恭而安」,现今的人学恭,却恭的不自然,手足无措,因为原来飞扬浮躁惯了的原故。孔子是恭敬而安详,不拘束。
今天是这一学年的末了,你们只要学慎独,谨守身口意三业,便一切吉祥平安。
泰伯第八
今天从泰伯篇开始讲。
头一天先跟大家谈几句要紧话。论语不好讲,但是非讲不可,首先学论语可以帮助学佛。你们学佛学出世法,但是人身难得,有人身始能学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人道不懂,不能成功。三十年来,起首十年好,其次十年差,后十年更差,所以添讲论语。
这种趋势,不仅佛学如此,儒学也是如此,其实孔子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以前台湾文献记载有相当多的名人,今日时局变化,天命如是。你们听论语,要当佛经听,听佛经,要当论语听。吾自学佛才懂中国文化,再看中国文化,佛学也懂了,二者互相有关系。佛家世法出世法都有,格外注重出世法。儒家也是如此,只是特别重视世法。儒佛的体都一样,用不同而已。你们要先得其体,用则万端,随你用。
从前人没有学佛,讲中国文化便隔一层,状元也不行,学佛当大法师不知中国文化也不彻底。凡注经的大法师,到明代之前,今人都比不了。所以你们两门都必须好好学。但是这二门学各有困难,你们要在困难上打破,才能进步。
佛法的困难,在于佛经的理很难,出世法没有学过,要往理入很难。像法有教有行,不能证果,有教也是枉然,所以有教外别传的禅。要知教法的理很难,禅必须悟证,只讲经不能证果。儒的困难,在于儒重视世间法,比起佛法较不难,也有困难。凡是注疏佛经的古人,都须断惑,有相当学问才能注书,儒家则是考状元,会作文章,即使韩昌黎也不行,因为孔子说志于道,不是说志于文章。孔子之道都不懂,只说论语,从汉到清,三四百家注得乱七八糟。吾举三本书,论语正义,偏重汉家,不骂人。再者会笺,偏于宋儒,也不骂人,比较简单。再者集释,内容较多,做参考。
看论语,因注解多,若只看宋儒的注子,专门就以程朱做代表,多骂人,其中有好有坏,汉儒骂人少。你们研究中华文化不容易,看注就生偏见了,你要信什么人?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因为注子杂乱的原故。诸葛亮略观大意,你们连小意也看不明白。你们学佛,志在证道,学中国文化,也不是为名利,为证道的原故。
今人修其它法门证道难,唯有净土法门。今日糟不可言,教外别传的禅,乃是证果者传的,净宗证果者少,不是教外别传,而是教内别传。只取三经,伏住惑再说,未说证果,只说往生,往生不是证果。从前人学佛,文理好,都读中国书,而可观,我们比不了。
吾原先找出「反身录」给你们参考,反身录为宋学,属于陆象山的派别,不骂人。李二曲无老师,他的书无一而不是佛理,因为弘扬儒家的原故,略带几句说佛法不如儒家的话,此书都是说道。儒佛的道同一个,反身录的大主意说道,最反对作文章,只作文章,去道远了。「朝闻道,夕死可矣」,所闻是什么道?有人说是修齐治平,但是做官能了生死吗?性无二性,「率性之谓道」一般状元如何懂?反身录注重道,反对文章,可依此四本书就可以了。
虽然,吾以为又不让你们看比较好,因为李二曲等都将书读明白,文学都好,才不主张文章,有如买珠去椟,一般人是买椟还珠。你们文学不通,所以不让你们看,你们学三年文,文理略通了,再看。但是今日学文很难,诗是文学之祖,文学以诗为首,今日不流行了。若懂诗法,字句都练,便字字不容空过,那时候再来看论语等书,就可以有眼力了。
吾说这个是九十岁的学问,吾六十岁时,说不出来,昔日吾说多奇语,今日说的平常,老生常谈,平常便是中庸之道,听洋乐跳舞才不平常。吾所说的话,请大家要注重,要懂吾话中意义,这恐怕不容易。
读论语,至少必须看过「通鉴辑览」的学问,才能读论语。所以学论语外,必须看通鉴辑览。依阅微草堂笔记学文章,可以写一篇明白的信。再来是要学常礼举要,自今天起,第一要先学礼,不学礼,儒书读不下去,学佛不学戒,则白学佛。正法时期,正者证道,依佛的法律,懂的便证果。中国是南山律,不是佛律。象法时期律已不行,故不证果。儒「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在礼上走,就成功。吾为你们开路,纵使是不好的人,也与其进也,当时好便教,教在吾,坏在他。
【八.一】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323)
第一天,你们就头昏了,吾讲论语注重道,但文理讲不通处,吾也说说。
中国历史比较可考者,从唐尧虞舜,夏禹之后是殷商。成汤革命为商王,到了中期发大水,改迁于殷,今有殷墟。到殷纣王(即商纣王)为天子,诸侯之中有一个西北的诸侯叫古公亶父,与北方外族接近,外族人野蛮不懂礼,也不懂人情世故,侵犯古公的土地,外族人残暴不仁。古公亶父以为终日相杀何时了,所以迁于歧山之下,为西岐。
古公此人有德性,大家与他相处而拥护他,只有几十里的地极小。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季历,自古以来,家有长子,大哥要紧,父在时听父亲,父不在从兄。诸侯传统制度,传长子,季历此时生昌(后来的文王,姓姬)。学问、经历、阅历到,事便瞒不过眼,古公在时,季历生文王,古公赞叹说「我后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此子将来要兴),泰伯听了,便托辞采药,仲雍见了也随后行去,到大江以南吴国,今天的江苏地。泰伯到了江南也断发文身。
古公临终,令季历请泰伯、仲雍回来。古公命终后,请泰伯、仲雍归。丧事办尽,泰伯请季历即位(一让天下),季历不愿。再查历史有先例(二让天下),季历也不愿。第三以:「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已经文身了,不能入主中国(三让天下)。孟子滕文公上,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自古只有以夏变夷,未闻以夷变夏,狐死尚且首邱。自古没有以外国文化治中国的,这件事很重要。今日提倡美化、欧化,真是呜呼哀哉!
泰伯、仲雍便离行而去,季历于是即位为诸侯,季历命终后,昌为诸侯。文王为纣囚禁,诸侯的身分也没变样,到了武王才伐纣,灭殷纣王。古公大王时尚无殷纣王,而且殷正盛时。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孔子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泰同「太」,吴太伯的「德性」,至,到极处,没法再说。
「三以天下让,」
「三以天下让」此句说法很多,三便是多。作三讲,可依以上吾所说的三解释。
「民无得而称焉。」
此处的「得」通「德」,与「其为人也孝弟章」的「仁」「人」不同。「民无德(得)而称焉」,天待人厚,好处说不出来,愈好处多,愈说不出来,佛的恩德说不出来,尚且有人说:「佛与我有何恩德之有?」德到极处便说不出来。太伯为何出走,为何再回来,为何又再走,一个字也没有记录。
你们读书必须于此等无字句处读。孔子之时,文风盛,一说便懂,懂诗经,一说就明白,不学诗无以言。诗必须藏有意思,以后要你们自己学,学后自己再看书,或不看注都可以,书读千遍,其义自现。从前人所的读书很多,不知跟从那一家是好,恐怕会被注子困惑。只要读了再读,便有智慧,有智慧可以谋断(智断慧照),有经验阅历便懂得。参禅全在自悟,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自己悟了才是自得。
吾能不能讲第二遍,不可靠,虽然命在呼吸之间,但是也不能赶,必须听明白。其实论语就如佛经,懂一、二句便有受用。
泰伯篇很复杂,教学都有简单法,所谓「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吾讲书不注重训诂,注重在有用处。
这一章再略说一下,「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泰伯的德性到了至极处。孔子说这有什么用意?泰伯的父亲古公亶父,那时还是一个边地的小诸侯,但是学问、道德都好。他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季历,这三人也都好。这还不算,老三季历生子名为姬昌,古公一有孙子以后,就知道这位孙子后来要兴起周家了(不是称王而是诸侯)。读书在于增长道德,会办事,不只是会作文章而已,你们有古公这种眼力吗?你们同学后来如何,为什么看不出来?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你们没有这个见识,你必须学到一见人便知这个是人如何。
论语也有分类,有关仁,礼的都分在这一篇。懂这个道理,看他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你看对了,但是多年后又不是如此,这是因为他改变的原故,万法无常,有人由好变坏,有的坏人变好。古人有信天命,有人不信天命,下生以来的行动是天命,若是顺其自然,天命就赢了。还有人会造命,不听天命,人力胜天,若是人造命能灵,那天命就不灵了。人为三才的中心,俗话说:「做善添十年寿,损德减十年寿」,不懂造命的人,随着十二因缘流转,就没办法了。若懂得还灭门,会造命,天命就不可靠。
古公亶父眼力好,说第三子所生的儿子能兴我周家。古公观察会看,泰伯也会听。吾所讲虽不好,但所讲的为经,你们是不是听得懂,若真懂,三十年后就大变样,若不懂也比不听的人好。长子泰伯听说他的侄子将来会兴周,心中明白,就向父亲辞行,因为他一听就知道他父亲对将来的看法是如何了。会说不如会听,所以佛说经,先说谛听,谛听,要听旨趣的所在。但是还有证与不证,全在于人。仲雍看他兄长的行为,他也会观察,大哥辞行,将来继承诸侯位的不就是我吗?他会思索,也向父亲辞行了。这两人并不是开门就走了,为人子要出必告,反必面,对朋友还不可以不告而别,何况是父母!
两人辞行后,这位老三就呆板不知道吗?因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还必须有人侍奉父母,所以他不能走。这四个人都是不得了的,我们不能比。讲这个,要在善于观察听话,你们必须在这种地处学,难道逃走就是「至德」吗?
「三以天下让」,周为小国,如何说「以天下让」泰伯让天下?泰伯那时还身处在小地处,必得是自己所有的才可以说「让」,如何能说让?这是孔子所说的,这句必须特别注重是孔子说。孔子是周时的人,周武王时才有天下,孔子离武王已经很久远了,周已经数百年后才有孔子,孔子生于周的末年,这个时候说「三以天下让」,这「天下」指的是眼前的周天下,这块土地曾经经过三让。这个天下其来有自,也不必强求当初的历史,「天下」是本地风光,不必打官司。例如说﹕这把扇子,曾经三人制造才送给我的。这也是说扇子完成的事。
「民无得而称焉」,这句照映至德。小德、大德都可以说说,至德就不能讲了。例如天的德为至德,孔子是至圣先师,这都不能讲。有人歌颂「大哉孔子,先知先觉」,至德莫能名焉,无法讲。大哥、二哥为什么要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来,父亲没有说,儿子也没有说。
我们必须会学,学佛全在变心,坏心变为好心。其次是改过,诸恶莫作。改过改不了,要用心改,这好不容易,应如何办?用以楔出楔的办法,若改不了,再为你添加东西,用楔出楔,必得众善奉行,只要做善就可以了。因为你的恶改不过来,才要你做善,不去思恶。有了善,善也要再去掉,不思善。现今的人是不思善,只思恶,证得真空才能够无善恶。所以必得用善去恶,否则过恶很难改。善能证果吗?善有善报,做十善业生天,却不能出离三界。道德好到「民无得而称焉」,那善恶都没有了。
「恭而无礼则劳」,出门必得相告才能出门,这是礼节,周家三位兄弟都注重德性,老三不走也是礼,若老大不走,就必须承继王位,再来就必须是老大的儿子继位,可能是泰伯的儿子不能兴周。你们若不学礼,儒家就入不进去,学佛以后知道正法时期是戒成就,所以到象法就有教外别传,戒就是礼。
【八.二】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326)
你们必须要把《常礼举要》背诵得熟,起居行动吾就看出来,外行人看不出来。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恭而无礼则劳」,恭敬不懂礼,就会劳苦,惹人笑,而且被人家讨厌。例如聚餐不劝酒菜不行,但是劝得太频繁也不行。又如向法师行礼,法师说「一礼」,你偏要三礼,如此太过也不可以。
「慎而无礼则葸,」
「慎而无礼则葸」,小心谨慎,但是若不懂礼,便会畏惧。葸,像是「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行而趑(资)趄(居)」,看了就肉麻。
「勇而无礼则乱,」
「勇而无礼则乱」,勇敢也要有一定的限度,凡事各有他的限度,过犹不及,就会坏局乱秩序。
「直而无礼则绞。」
「直而无礼则绞」,「直」也好,决不装模作样,有什么做什么,不虚伪。绞,急切,有什么说什么。办事太缓不对,太急也不对,有如两条绳子绞在一起。比如有人因为害渴,来饮用我桌上的酒,这种行为固然没有虚伪,却是不可以的。
【八.三】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328)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
「君子笃于亲」,此处的君子,专指在位的人。论语这一部书,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须如此学,举例先自高位来说,做样子令人看,否则上梁不正下梁歪。尧舜为什么好?他们认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自己领导不好,若自己有罪,不要怪罪万方,与大家没关系。
孔子的道注重仁,在上的人要百姓学仁,就要在你身上做,对你的父母仁,所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先孝养你的父母,百姓便会兴起做仁德的事。在上位的人以身作则,先在自己身做,不必劝人。吾虽不行,居心行事不害人,但吾还是凡夫,欲寡过而未能,你们见到吾好的可以学,不好的你们不可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偷,刻薄。若要人都能厚道,应「故旧不遗」,你的亲戚朋友,你不能忘,例如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学另一派的人,原壤的母亲死了,孔子送一具棺椁,原壤却跳到椁上唱歌赞叹,孔子弟子不以为然。孔子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他虽然是讲世法以外的学问,属于长沮派的,却不是坏人。他如此唱歌,那是表示对他母亲的死,有他的用意,表示还没有断除对父母的孝心。他既然没有断除孝心,所以我也不能割断与他的故旧友谊。
当领袖时对故旧能够不忘,百姓就渐渐厚道。你们学着孝父母,对朋友加厚,大家就会改变,也有一些人不变的,那就是不屑教诲的人。
【八.四】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330)
这种事五十岁以上才知道,生病就怕死,死也自己能知道个大概。曾子有疾,自古以来有生就有死,懂天道,性命就不一样,孔子、曾子都知道人有死,而性常存。有人会问:你为什么这么说?易经只有爻而已,没有文字,综错旁通,没有一个文字,只有八卦。现今的人只讲周公、孔子的小注,没有讲原文,孔子的小注有「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精气为物就是大学的格物,物来了,游魂为变。朝闻道,夕死可矣,实在是没有死,若没有闻道才不可以死。
道是什么?孔子说,放之则弥六合,六合是上下四方,六合都充满,就像佛家的遍布恒河沙界,卷之则藏于密,如何藏于密?密到看不见,听不见才是密,眼耳二根接触不到,孔子都知道,曾子、颜回也知道大概。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详细说?因为六合之外,孔子存而不论,存是暂且存有着,愈说大家愈不懂,所以不说。六合之内,论而不议,若不辩不说明,里面的真理还看得见,愈辩愈胡涂。例如论语,有数百家的注解,愈辩愈胡涂,曾子知道,所以不怕死亡,只怕有损于道。率性之谓道,本性为道,道有体有用,体是性,用是仁,孝为仁的根本,孝是第一。你们要入道,必须在礼上走,仁是礼的根本,有老人就要孝,没有老人也必须孝,如目连僧救过世的母亲,就是儒家说的「慎终追远」,要永远追念,在孝上走。
行孝,以这个身体来论,有孝的始,有孝的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不是我的,自己若当小人就是使父母变为小人,自己若当君子就是让父母变为君子,所以说:「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连头发也不敢毁伤,你的身体除了生命,其中还有慧命,慧命由老师来的,但身体如旅馆,爱惜旅馆难道可以不爱惜其中寄存的主人吗?所以损伤慧命也是不孝。有人问赵州和尚,狗子有没有佛性?答,狗有佛性。又有人问同一个问题,赵州答,无佛性。佛法,若只说一样话,就会不通,有阴便有阳,都是相对的。佛也说一元,也说相对,说空与色,这是相对,说「中」便是一元。不讲中是邪见,你只知道非断非常,不懂非空非色。不可以伤了孝道,伤孝道就是伤本性。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
「启予足,启予手」,看我的足与手,以手足一上一下代表全身,都没有毁伤,为什么没有毁伤?诗经云,我不是临时才如此完全,而是平素战战兢兢,心里不安,小心谨慎,怕错了。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什么是战兢?下头说比喻,如临深渊,站在深渊边,危险不危险?不要说站在深渊边,你看了腿就发战。如履薄冰,你们没有见过,黄河边到冬天结冰,可在上面骑马,一立春就成薄冰(一寸许),在上走心中就要战兢。
这里说的是平素的时候,我们不能称孝,你要学仁、学慈悲,就要从整天战兢,怕你一下子说错话、办错事。这还不行,只有身口而已,还必须防意如城,必须如禅家云「心如墙壁」,内不能出,外不能入。心一动就是妄念,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怕随顺妄念。一动念就要防备,工夫全在平时,同学们必须学学。曾子说,我的身体无毛病,这是我平日临深履薄的工夫。
「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而今」,从今天。「而后」,往后我就死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知」,我都知道。「免夫」,免于损道,免损道的是我。「小子」,你们怎么样?小心身体,小心你的心,自己管自己,不必别人来管。
也有例外,比如上阵打仗,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死。孝经说,战阵不勇,非孝也。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是小人喻于利,孔子绝不如此说。上阵若存着想死的心,以死为荣,准打胜仗,绝不会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吾为你们说这一章书,不是三家村的先生说的。
【八.五】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332)
要度众生的人,时时不忘众生。打、骂众生,都是好意,都是为了众生。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
「问之」,曾子临死时,孟敬子好意,来看曾子的病。
度众生的人,时时不忘众生。他打、骂众生,都是出自于好意,都是为了众生。
「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曾子怕孟敬子不懂,先比喻鸟的将死,声音都会变,人将死时,都会说好话。人临死时,就怕来不及了,若想起好事,认为命不该死,想起一些坏事,不免后悔。这虽然是曾子专对孟敬子说的,但是人人都必须学。孟敬子是大少爷,又有钱又骄傲,平素或许就是如此。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这里先说三条,专对孟敬子而说,专讲礼,我们必须学。曾子说了以后,另外还再加以解释,曾子在别处不如此说。说一条,再说他的好处,这是这一章书特别的地方。
先说三条,以及他们的关系。
动容貌,这是说他的样子秩序。例如看他的阵容、秩序,这是动态。例如纪念周会,大家进来坐下,他的动作秩序,这是动容貌。祭孔时,祭者动容貌,大家看了就可以知道。从前吾每次观看济南的祭孔,看主祭巡抚的容貎,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例如巡抚在下雨时举行祭孔,侍从在旁撑伞,纠仪官就会说「去盖」,巡抚若侧身瞪他,纠仪官就会说:「失仪」。从祭孔的动态容貎,就知道这位巡抚一定好不到那里。你们若会「动容态」,学佛就能往生,为什么?吾的衣着冠帽,家中放置的物品,必有一定的秩序,这与往生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一心不乱。外边若乱,内心就不能一心。
其次是「正颜色」,先说容貌,其次观察脸色。长辈给与物品时,不可随便笑,要仰而亲之,仰望亲近长辈,若是对年幼者要俯而就之,俯身和蔼对人。
接下来是「出辞气」,该说话而不说话,就是傲慢﹔不该说话时却急着说,便是急躁。而且「躁人之辞多」,或是话说的辞不达意,这些都是毛病。
先练习以上三条,就可以了。礼记上,说这三条的,也很多。这三条,就是身口意。如同礼记曲礼所云:「毋不敬(意)、俨若思(身)、安定辞(口)」是也。
「斯远暴慢矣」,只要秩序整齐,那人们对你这位有礼有秩序的君子,自然不好意思暴慢了。假若你对人嬉皮笑脸,对方也会如此对你。
「斯近信矣」,看一个人很严肃,那你所说的话就可以取信了。若举止轻佻,谁会信你?这与办事有大关系。
「斯远鄙倍矣」,话不要多说,也不要少说,人们就不致于看不起你,违背你。这都是和孟敬子的领导有大关系。
「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从前祭孔都要演礼,山东省城,一个月当中要演三、四次礼,上旬、中旬、下旬或是七日演练一次,不穿礼衣练。音乐、舞蹈都得练,所谓「千年琵琶,万年笙」,这些音乐尤其难,不常演练,恐怕不行。乐生、舞生都得常练习。
祭祀的器物,例如竹笾木豆,少一样也不可以,所放置的地处或左或右,都有一定。「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曾子不是要孟敬子不学这些祭祀的事物,而是做一位领导的君子人,重点不在这个上面。例如主祭者,只要跟随引赞就可以了。盥手、进巾、饮酒、受胙,都有执事引着主祭者去做。汉代时候的「司存」为官名,但是这里曾子说的「司存」,是指「有司,存」自然有管事的人负责,你不必去管这些事。
「有司存」,有二种说法﹕一者「有司,存」,一者是「有,司存」,吾依从前面的说法。
今日所教有关曾子的二章书,其中大有可学,一是在平素的养涵,必须谨慎小心,一是有事时,要注意「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等三桩事,必须处处留意。
【八.六】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334)
吾所讲固然是注重道,不注重文字与考据,但是有太过意不去,说不通的地处,也必须说,否则将来你们会走错路。例如后面的「兴于诗」必须三句连着解释,又如前面的「诗无邪」,一般注解都将「邪」解释为邪恶的邪,思无邪解释成归之于正,所以一路错下。这些都必须致意。
这一章,唐朝有人以为是孔子所说,但是就「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这一句,难道孔子与颜子为朋友吗?下一章的「曾子曰」也是如此。有人解释为,论语所引都作孔子曰。
这一章书起变化是在唐代,原来有太宗与孔颖达谈论那一段。唐史有新、旧唐书,新唐书为欧阳文忠公修撰,欧阳文忠公是大儒,改成孔子说。欧阳修是大儒尚且出大错,到南宋更差,风气更变坏。天一变,人的心理也变,随意改书是大毛病,今人不仅改书,更看不起孔老二。佛经的注子,古来祖师注解的,每落一字都不轻易,我们不能跟他们比较。吾的文学虽不好,吾还有一点辨别能力,也绝不敢下断语。孔子是圣人,尚且述而不作,我们的文学不行,最好的不过是读过唐宋八大家,古文观止而已,那不中用。大文章自六经来,真学问从五伦起,你们千万不要以为了不起,否则一分学问也不能增加,成住之后就是坏。你们的学问好坏另当别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今所注的书害死人,有看全部的不如看一半的,看一半的更不如看十分之一的。你们去研究,何谓大开圆解的圆解?万万不可妄自著书。即便是以后成名了,也不可妄自改经文。李二曲没有老师,但他的佛学比我们高,你们去查通鉴辑览,陆象山就是预知时至。
要求开悟,要求圆解。净土讲究「信」字。信到极处,就是解到极处。
有人说,孟子、老子、庄子都为书名,所以论语从前就名为「孔子」,但是找不出根据,这是苏东坡的说法,想当然耳。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
起首二句是动词,以自己这一方问对方,这二句是一段。以能问不能,所以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再者是已经读得多了,他所学的少,也要请问他,例如孔子学琴于师襄,问礼于老子。这是求学,老师不在年纪的大小,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就知道韩愈作师说是有来历,他会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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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用。
「有若无,实若虚。」
其次二句是静词,「有若无」,内里有,但外表像没有。实若虚,内里充实,实在起来了。「有」是有,一分也可以称「有」,却不一定实。这里的「实」是充实,十分才称得上「实」,看起来却如虚的。
「犯而不校。」
后句也是双方面,起首二句从此自彼,末句从彼至此。人来侵犯,不与他计较,不但不与他辩论,也不报仇,例如人打我一捶,不反打一捶就是不校。校,说文,作报也。
文章与说话一样,一句比一句重要,后来的最重要。学前二句或许可以,其次一句便勉强了,到这一句就不能学了。没事却来冒犯,能不报复计较,不容易。实在说,没有无事而冒犯的,凡事「敬人者,人恒敬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人来冒犯也都是自找的。参考孟子离娄下的「自反」,就可以知道了。这「犯而不校」一句是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自己反省没有错,人来冒犯,那他不过是人一位「妄人」而已。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什么人能办得到?从前我的朋友曾办得到以上所说。他的朋友是何许人,并没有说,为什么不说?孔子云,吾于人也谁毁谁誉。反身录说,舜王不可随便称赞,怕赞叹错了。另有一说,因为不可妄赞,怕够不上赞,赞了就不行,也不能虚妄赞叹。后来有人说是颜子,料想除了颜渊,还会有谁做得到?
【八.八】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337)
你们要事先须预习,讲后再复习,知道为什么吾有的说有的不说,吾所说都是为你们「金錍开目」。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
「士不可以不弘毅」,这不是说普通人民,专对士而谈。古时候人民分四级,今日所分的多,其实道理是一样。从前有士农工商,士专求学,专讲道,讲做人的道理。人道根据天道,讲三才,天地人一体,一律平等。天有四季阴晴的德,地道敏树,人道敏政,因为天地空洞,无法与天地接谈,人心若能与天地通,在心中找道,顺乎天应乎人,士人就是学这个道,全副精神去学,也学不出来。士专门要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士农工商都必须学,但是士必须通达,其余农工商不须通达,但是都须要学。如子游为武城宰,孔子闻弦歌之声,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无道的人不能下命令,又不能听命。今无所谓士,士要全神干这个,纯粹分利不生利,商人纯生利,各有专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必须致意「民」这个字。
士须有弘毅,弘,广大也,见识学问都须要广大。读书多,不能举一反三,无用处。为什么呢?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虽多亦奚以为?」弘须广大,学须广大,见识也必须广大,如今的博士,对国家政策没有见识,不是士,一事不知,儒者所耻。
毅,有决断,须有智慧,毅有智慧决断。朱注说忍耐,解释毅为忍,必有忍乃能累积,忍才能办到。但是只忍耐不行,办不动只忍耐不行,忍是一切忍受,但终必得要冲破。忍,古书解释为强,强不是暴,周易干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强是不休息,必须认字,才能圆解一字的道理,否则便是法执,若不通则是三家村的先生而已。
「任重而道远,」
如何才算弘毅?首句是纲,接下是请问其目,以下是条目,「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任重,身上的责任,担任什么大责任?净土有九品往生,上品下生模模糊糊,就不知上品上生是如何。现今的人以为一国的元首了不起,能当上全球大总统的已经很少了,但是在吾眼中,如爪中土而已,无量大千世界可以在芥子里转大珐輪,语小不能破。这件事往大处说,必须扩及六合,往小处说藏于密,金轮王管四天下,吾对能管一天下的总统也瞧不起。真如包括无边大千世界。任重,就人的位置而说,今日的地球很乱,能平天下便是你的责任,小则能治国吗?再小能齐家、能修身吗?担任起大道来,不可须臾离,无始无终,远之远矣。依世间法说,到临死还要如此,例如曾子说:「而今而后,吾知免夫!」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仁以为己任」,以仁加在自己的身上,这仁是一时也不能去除,如佛家说慈悲不能去,真如是本体,必得使众生都成佛,如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不亦重乎」,这是任重。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死而后已」至死而后停止,如曾子到临终还易箦,办到死才算完,「不亦远乎」,这是行的远。
下一章兴于诗,三句是一件事。儒学礼,佛学戒,儒讲「博我于文,约之以礼」。礼有三礼,很繁细,《常礼举要》为九牛中的一毛,人们也不懂。若懂常礼才到门口,未入门,入门已不容易,还要登堂入室。子路还未入室,吾也未入门,但吾眼光比你们看得广。
立于礼,成于乐,只说一字,「诗」一个字还说不完,礼乐由诗而来,还要成于乐,光一个「成」字,就要讲一学期。
「兴于诗」你们今天所念的诗不行,诗言志,作诗者有他的目标。诗亡然后春秋作,汉魏到唐,一代不如一代。唐诗也有不错的,能令人开悟性,增长道德则谈不上。唐诗以李、杜为首,但是学者能增长道德吗?只是学他们喝酒倨傲而已。吾讲诗都会于道,闺怨诗不是男女恋爱的诗,诗人非礼勿言,他们的心意并不像他所说的。你们学开悟性,学文法,有此工夫,说话才有分寸。
【八.九】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338)
吾讲论语注重道,若文字有离谱的也必须说,泰伯篇中有若干讲不通的经文,吾必须说说。此章依书说,费事又听不懂,所以你们只要听吾讲,因吾也是依注子说,说时用白话讲,必须使你们容易懂。国家第一步必须讲生活,国家政策首先要令人民不饥不寒,再者要紧在教育。先庶之,再须富之,再教之,人民不受教育,不知所从。教育在教人,有本有末,昔日吾看历史,孔子杀少正卯,此人未犯罪,是鲁国的闻人(如今日胡适)。孔子一当鲁司寇,杀这位全部人都恭敬他的人,指出他有罪五,一、心逆而险,二、行僻而坚,三、言伪而辩,四、记丑而博,五、顺非而泽。刚开始时这五罪记不全,学佛后依五戒十善身口意三业便记住了。这五条这也是三业故。口业,顺非而泽、言伪而辩﹔身,行僻而坚﹔意,记丑而博,心逆而险。依身口意三业分析,所以能记得。学佛有助于学儒,学儒有助学佛。学儒的证道者多,如宋陆象山,明李二曲都是,学论语有助往生,人身难得,人格若不够,未有能证果的。
人为本位,三业以意为主,学佛要你改心,忏悔不是贿赂佛。教育首先在「正心术」,昔日上学首先念三字经「人之初」首为人,后来「人手刀尺」也教学做人。「性本善」本性,从前教育先教心性,因人是活着,都会有意思。如十二因缘说,出生时触,不辨好坏,后来才有爱取,便有业,如小孩一下生就爱吃乳、爱吃糖而不吃辣,就是有分别。性一动便是情,就有喜怒之情,必得使它归并集中而到一范围有目标,这就是大学的格物、致知、诚意,不叫意乱走。那七情要如何收敛法?所以定有礼节。七情就是识,识定于一处便是志,志者「士」「心」受过教育的心,志向不是志乱,有志向,有工夫的人。生而知之者志于道,一般人办不到,所以要定礼,遇到外面的色声等都会动,具体为财色名食睡,一般人不禁止。佛、罗汉都不睡,普通人办不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此是礼,「兴于诗」就是讲你的志向。
「子曰:兴于诗,」
七情一发动,定住志,诗引导你往这个范围走。人必有言,诗言志,七情有善有恶,若志向圣人为定的目标,圣人有善无恶,所以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从前中国小说也有黄色小说、戏曲,但结果都是福善祸淫的,不要点看淫戏,以保存阴骘,淫戏也含有道,但是国家是禁止的。诗经中没有,到了汉魏六朝还极文雅,唐诗男女的诗就多了,但也不是淫诗,晚唐便不行,至今日的诗则思无正。
诗有原则,性情往外发作时,怒也不能骂,必须具备「温柔敦厚」,发怒也不能超过必要程度,如某人不好,但说三、四成,其余保有他的脸面,使他能改。
「诗言志」心有事,口便说话,不许你口乱说,但是没有不乱说的。发牢骚改变为唱歌。工作时也有唱歌,如菱歌等,文人咏诗、吟啸,没有不唱歌的。今日的百姓不唱,因为洋歌不会,警察又禁止,唱了便满腹气消。若会作诗,诗言志,可以发泄怒气。
古代有采诗的官,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诗歌都不同,所以说是采风,可以知道这个国家的人情,这种诗为国风,可以知一国盛衰存亡。
唱,再配合乐,更和平,为了抒解性情。采取各国风谣后,并非全部要,而是选其中温柔敦厚者,一选择便定下了,就是雅。雅者,正也。雅言,书诗礼乐皆雅言也,孔子都用文话,也都与本国有关(风属各国),所以学诗可以兴观群怨。再进一步是颂,颂扬赞叹,祭太庙用颂,达到立国的目的了,只能赞叹,如吴季札观韶乐说「观止」。诗有三种体裁,方法也有三种,兴,以他事引起此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知道为何要作此诗。赋,直言其事,如关雎是兴而赋。比,不直接说,却都是自性情发出。
诗六义:
一、风:言贤圣治道之遗化。
二、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
三、颂: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
四、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
五、赋:铺也。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六、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
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解。
「立于礼,」
七情往外发,如何能都中节?这就要礼了。「立于礼」,在礼节规矩上站立得住,平常人才能站住,要达到平常态度,非礼不能办。不正常人,不能立,所以孔子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诗引导,以礼齐之。若以政刑,则不当人是人。礼是恭敬大家,见人不合礼最多说说而已,这是君子、小人的分别。
「成于乐。」
立住礼还不行,国家祭天、祭大庙,凡是行礼,行礼就要奏乐。礼乐配合,乐为主体,诗是乐的词,礼是乐的动作。还有舞蹈,所谓「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成于乐,是成于性,性情成就温柔敦厚,这必须日久天长的熏习,不是一时能办到。礼乐不行了,才有刑法、兵事。古时候一上学,就念诗,诗虽是教文学,文学还不是主要的,风雅颂,兴赋比,都是圣人的道理。
【八.十】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341)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有注解说,民,指孔子弟子,这种说法不对。后人还有说,孔子是愚民政策,这也不对。
礼乐刑罚自天子出,有德无位不敢作礼乐,有位若无德,也不敢作礼乐,必须有位有德才能制礼作乐。帮助国家作礼乐的人,都是有名的人,都是为国为民,作的礼乐对百姓都适宜,容易实行。
礼乐的理论若叫百姓都懂,那办不到,但是匹夫匹妇也能实行。礼乐的道理,连圣人也有所不能知。
譬如佛家,真如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一用心思想就不是真如了,必得譬如饮水,冷暖自知。所以孟子尽心篇,孟子说:「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你们学论语,因为你们学佛的原故,不学佛不知中国文化的奥妙,学佛才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们学佛,知道普通法门要信解行证,净土宗是信愿行,不说解,这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八.十一】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343)
读书,必须读一行得一行的意思,长一行的见识。比如说世界很乱,因为是人乱,不是屋子乱。乱有原因,所以必须预防。坏的必须预防,好事必须先推动,例如金人铭:「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塞,终成江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事情都是由渐渐而来,不是突然而来。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
儒家的学问都是办政治,看这个人很勇敢,但不能安于贫苦,喜好享受,有困苦艰难便不能忍耐。富贵是人所欲也,贫贱是人之所恶也,要使大家都富有不可能,而且人们的欲壑难填,没有底限。例如有一位乡下人拾得一条丝带,因此破家。自古以来帝王多提倡节俭,尧舜茅茨不剪,对于享受尧舜是不如你们,但是尧舜的人格反而胜过大家。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所以对于好勇厌贫的人,必须想法子安顿他。黄巢、张献忠等人都是好勇厌贫的人,防微杜渐的办法,就是要教育人们知道「俭以养廉」的重要。
从前人用柴火,现今的人用瓦斯,从前饮井水,今日则是埋管取水,水火这两件事,是人们日用的必需品,若时局一变动,瓦斯、电都停了,大家要如何活下去?这件事非同小可,从前两军打仗,就是先切断对方的粮草、水源。你们要学长见识,这是第一条。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第二条与第一条有关,疾贫便是无仁,俗话说,可得罪十君子,不可得罪一小人。小人心量小,存在心里忘不了,君子是犯而不校。无仁的人,人看他讨厌,他的心里便讨厌人,所以对无仁的人表面不能太过分,不要嫉恶如仇,否则你会造成天下大乱。佛家讲忍辱,忍是对坏人,对好人、坏人要一律平等度,这虽不近人情,但有佛心,佛就是非人,情就没有理智。
无仁的人,他看四下不好,便造乱了,比如共产党以恨为出发点,从前的人得罪他了,现今的人谁敢得罪他?无论如何也会恨。
从前东观有一个地方,因为看不起一位穷念书的人,后来这位穷念书人中了科举,做县官,从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怀恨在心,便报复东观这个地方,俗话称这位知县叫灭门的知县。所以办政治对坏人要多加包容。又比如,从前张献忠在贫穷时到处乞食,有一位女人用足蹴他﹔后来张献忠造反,到一个地方,就先剁女人的足,也是因为「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八.十二】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344)
这一章虽然只有三句话,但是细观文理,议论注疏不少。记者多为游夏之徒,笔记之后再由他们修辞。
「才」与「美」如何讲?又「骄」与「吝」要如何讲?两句有什么关系?依朱注,讲的不合理,而且也不合人情。
大家当求自立,要会自己看书,要会听人讲书。起初亲近印祖时,祖师劝吾不要往外听经,十年后,佛法有底子,听各种人讲经都不一样,才知道祖师说的有道理。若眼中没有分寸,随便看、随便听、随便信,危险啊!所以老子说﹕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
「如有」,假如有一个人,有才再有美,才是才干,会种种艺术,美是办不错事,与恶相对,所办的事都好,这谁做得到?周公,因为周公多才多艺。一个人的才美与周公一样。才与美是两回事,其它注解不如此说。
「使骄且吝,」
「使」,假若他骄傲,而且吝,一毛不拔,骄、吝也是两回事。晋代的石崇与王恺竞争比富,他骄傲过分,何吝之有?又如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家有好李树,怕人得李子核种,都把李子核钻洞然后卖出去,见人也都说好话。另一位和峤有钱癖,一毛不拔,见人便恭敬、赞叹人。所以普通人大概是「骄则不吝,吝则不骄」,如今这一章说「骄且吝」兼而有之,这就不得了。
「其余不足观也已。」
「其余」,其余指什么?有骄字就损了美,孔子的学问是教人学道、德、仁、艺,道德为首,这一章并没有说周公之德。骄吝而有才,就会成坏才,曹操,王莽都是坏才。因为有骄,那美便不完善了,何况「且吝」!骄且吝的人不能进德修业,虽有小善,不足观也矣。虽有一点小善,也抵不住大恶。例如学佛谤佛,改佛经,这就是「其余不足观也矣」。
正法时期,守戒就得成就,现今的弘一法师学戒,自称不敢是学戒。虚云老和尚、印祖、谛闲法师没有一人说是学律,可见戒成就很难。印祖自称粥饭僧,如今有什么人学南山律?能学百丈律就了不得了,即使学了,又有什么人守得住?若不能守律、证道,那「其余不足观也矣」。
学论语可以帮助成就修道,但是文以载道,所以文理必须先看明白。若眼中没有分寸,随便看、随便听、随便信,就危险了。吾讲书让你们增长阅历,不随便相信书。下面还有难解的地处,例如乡党最末的「色斯举矣」章,就是乱注,唯有朱子的注,说时阙疑可也。
吾的学问,不能与朱子比﹔朱子学问虽然好,但是见识不行。古来也有人看出朱子的错,所以吾对于朱子有不满意的地处。程子的老师周敦颐,学佛而弘儒,成就理学,学问很好,还会出这个毛病,何况我们的学问不及他们于万一。
「之乎者也矣焉哉,安排好了成秀才」,文言文的虚字,我们就弄不明白,所以自满就会招损。
程子说:「周公之德」,这个注解有误,这一章是指「之才之美」不是说德。
宋儒改经,集释的余论有所辨明。宋儒是指周、程、张、朱,朱子大胆敢改经,若改的离谱,不可采取,余论就找张南山的注,再没有,便采取后人的公道话,例如四书辨疑。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朱子也改「可」为「能」。
【八.十三】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345)
谷,汉儒注解为善,释文解释为禄,应当采取「禄」的解释。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三年不至于谷,学三年,不在求禄上,这种人难找。
朱注把「至」改为「志」,不可改经。
【八.十四】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346)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好」、「善」都是动词,善是善巧,好学与善道可以对仗。对学习的事,唯有颜子好学,想求艺、求德,不好学求不到。好学必须先信才能好学,而且必须笃信才能好学。善于求道,必须守道至死不改,至死不变。例如学佛到死都不忘弥陀,就能往生。好学为了道,求道者必须好学。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以下是对好学求道妨碍的事。妨碍好学善道,如危邦、乱邦就妨碍学道。危还不至于乱,已经不正常了,即使去危邦上学,秩序也保不住。乱邦是乱正在发作的邦国。
求学的人称为游学,出交天下士,入读古人书,游学必须到外国,若那个国家政治不上轨道,就是危邦,不必进入,例如现今的美国就不必去,学技能坏了心术。若在那个国家,例如有人刺杀总统,就不必再住了,一乱赶紧走。有注解说,国家乱,作官的人走了,对不起国家。但是这一章不是说做官,而是求道好学。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一个地处的邦国危急,一个邦国动乱,那天下的邦国都乱了该如何?这是假设的话,今日就是天下无道。天下有道则见,就该出来行道传道。无道时,若出来就会碰钉子,例如老子、孔子、孟子都走不通,何况是我们?只有像苏秦、张仪的混水摸鱼,才可以走得通。所以天下无道时,可以隐藏起来。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为什么必须如此?为什么不出来干?因为出来就得富贵,不出来就会贫贱。若邦有道,贫贱而且不作官,则耻。有人身分虽然卑贱却不贫,像生意人,所以这里要加「且」字。国家好,百姓幸福,却没有你的分,你在其中尽了多少力?这是求学求道者的羞耻。
「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邦国动乱,百姓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却大富大贵,还算是人物吗?现今的人,有人会说:「我没有直接要红包啊!」这也不可以。所以吾虽是老穷毛,不感到羞耻。
【八.十五】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347)
论语当中有注解议论少的及太多的,吾都少发议论,一来是要帮助你们的行为,这是重要点。再者,你们自己以后看书,若没有程度便看不懂,看论语纷纷纭纭的注解,更看不懂,因为你们连字也不识。诗有音有声更难,音有四声,你们也不认识,因为没有学过声韵学。例如礼记,你们若以现今的音来读,不出三四章,就会有错。现今这个时候,无礼无乐,若有礼乐,不可不学诗。从前太庙都要吟咏诗经,从前吟诗都有谱,不可随意唱,如今你们却觉得奇怪。
这一章书,程朱就讲错了,后人有出来批驳。程朱的学问尚且有人来批驳他,程朱如日,吾如香头,何况你们大家。从前吾曾读十三经,而且老、庄、楚辞也是必读的书。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在于一个地位上,那这个地方的政治,就别参加、别管,这必须大开圆解。你在这个地位上,例如警察局不能管法院的事,反过来说也是如此。虽然警局、法院都管百姓犯法的事,但是性质不一样,这是大的例子。小的例子,例如在一个机关办事,一人是办财政,一是办司法,如果办财政到司法的办公处,两眼不可以看他的公事,以免日后公务外泄,要避嫌疑。
假若人来就教,只说原则,不说细节,例如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孔子只答说:举直错诸枉。例如﹕莲社、图书馆,各司其事,不可越权,不要替人作主张。俗话说:「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搭墙」,他人的事不来找我们,不可多管闲事,例如人家家中吵架,你不要找上去。所以邻里乡党来找,只为他说原则,因为办好没有功德,办坏是你的事。
集解,孔曰:「欲各专一于其职。」若程子的注,发议论的地方与经文不相合。集注说﹕「若君大夫问而告者则有矣」,这不是注解的惯例,这章经文没有君也没有大夫。这是解经,不是发挥讲义。张南轩说﹕「若有从吾谋者,则亦有时而可以告之矣」,但是这与经文却不相合,经中本来就没有分别君与大夫。如今的人又注经,又改经,可想而知了。易经说,君子思不出其位。何况是谋政!
你们学这一章,不要妄加替人出主意,人来问只说原则。答应人的事,就要为人办好。若是著书,就不要妄加翻译经、改变经。应知注经不容易,不可率尔,可参考「论语稽」。
【八.十六】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348)
这一章今天不能讲,一来是你们不懂乐,而且你们没有读过诗经。再者你们又不懂六律五音,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现今祭孔与这毫无关系,什么人定的也不知道。
吾只说对你们有益的部分,不多说训诂。「关雎之乱」,之乱的「乱」与「乱邦不居」的乱,解释相同吗?祭祀的时候,有开始,有终结,开始简单,合奏开始也是疏疏落落,到了后面才紧张。念诗经,有鼓瑟吹笙,笙最要紧,笙名笙簧,有一片铜皮,一吹就会动。奏其它乐器有间断的时候,在音乐当中插入,但是笙不间断,所以有笙歌,歌唱时只有笙配乐。现今唱戏以打鼓板为主,都由鼓簧指挥,叫鼓簧,如:当七况气,当七况气…,若鼓一乱,那全都乱了。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
太师乐懂诗,精于音律,由他领着起头,所以是以太师开始,中间奏乐,最后为乱。楚辞最后为「乱曰」,乱时合乐,这里指关雎等六章诗,最末时合乐为乱。
「洋洋乎盈耳哉。」
所以孔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参加祭祀者都是合格的读书人,必得先要试以射箭,已经身端心正后,再习以音乐,使性情自然平和,如此心术必定不乱,就可以参与祭祀。
乐能改变人的性情,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所以在戏中,纣王、夫差、董卓、曹操纵使坏,笑也不失仪态,庄庄严严的。若黄色音乐、热门音乐进入学校,那是胡闹,不是乐。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更改现今的音乐,但是至少可以「不为也」。大家可以学「四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里有二百人,大家以身作则,就可以感化人,难道没有听过「武王曰,吾有乱臣十人」吗?
讲书原来是为了帮助大家走上轨道,但是要明白文字也不是容易,至于内容要学着做,更不容易。凡事熏染力都很大,因为和职业都有关系,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观察他走路的动作,就可以知道这个人所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唱戏的花旦等角色,下台后的动作也会受影响,例如一个人唱包拯,下得台来,必定不会像孙猴子蹦蹦跳跳,所以中国以礼乐治国,他的力量大极了。
有人要我讲诗经,岂可为言哉?
【八.十七】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349)
「吾不知之矣」,我就不懂了,孔子有修养才说这个话。
「子曰:狂而不直,」
狂者,心很直爽,心直口快,心中不会勾勾道道,不该说的也会说,这样的狂者是好的。若是狂又不直,便无可取了。人为害社会就对不起社会,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范仲淹到了夜晚,自己反省今天的工作若不及所得的俸禄,便睡不着觉。若出这等人,就能使世间得到安稳。
「侗而不愿,」
「侗而不愿」,侗,愚鲁的人,呆头呆脑,这是敦厚的人。愿,小心谨慎,若呆而谨慎,也有用。俗佸说:「十个瘦子九个贫,就怕瘦子没精神﹔十个胖子九个富,就怕胖子无屁股」,禹王就很瘦,却一团精神。胖子要是再轻佻不稳重,就不得了了,瘦者多没有富相,就怕没有精神。愚人有愚人的用处,看门就把门看好。若呆头呆脑,愚而好自用,不听人的建议,自己喜好出主意,这就难办了。
「悾悾而不信,」
「悾悾而不信」,悾悾,诚实貌。若像个诚实的样子,却不说实话,这是「色庄者乎」!
「吾不知之矣。」
「吾不知之矣」,我不知道。孔子要教化人,像这三种人便不能受教化。
三句以后,这是孔子的结语。这三条要自我反省,狂就要直,侗就要愿,倥倥就要信。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交朋友若有这三种人,要敬而远之,若疾之已甚,乱也。
【八.十八】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351)
这一章书,程朱也是造谣。
你们以为有标点好,从前只有圈句,若要句读就得请老师点句读,所以三字经说:「详训诂,明句读」,这是小学。如今的标点符号,大成问题。从前大学问家还不行,何况现今的人来点句读!所以懂局的人,只是圈圈而已。集释这一部书,也是如此。
「子曰:学如不及,」
这一章一读一句,宋儒作一句读,若作一句便很难讲。求学如不及,才刚求学就好像学不到一样,想追赶上人,好像赶不上人,不能成功。不及是赶不上,赶不上如何能说是失?所以应在「学如不及」下断句。
「犹恐失之。」
「犹恐失之」,学东西不温习不行,所谓「十年秀才如白丁」,十年不温习,像没念过一般。学新的恐怕来不及,既学有所得以后,还怕不温习再失掉。
上一句还没有学得,是初学。下一句,是已经学有所得了。
听课之前先温习,再来听,力量就大了。例如讲的不像注解,便知道讲的人如何胜出,知道谁的学问大,所以说「会讲不如会听」。若不能先预习,至少等而次之要听完后再看,恐怕还有失误。
吾讲论语,为了你们自己研究佛经时,能具有眼力,分辨注解的好坏、有没有错误,经过这种训练,就可以自立了!
读书要看「记性,悟性」,有这两者才能进步,古人「入读古人书,出交天下士」就是要采取比较。
【八.十九】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351)
这一章的问题,不只是句读而已。舜接受尧禅让天下,禹是受舜禅让,这一章说舜禹的有天下,并没有说尧有天下。
「子曰:巍巍乎,」
巍巍乎,伟大到极处了。
「舜禹之有天下,」
什么伟大?舜原来没有天下,天下是尧所给的,所以舜有天下是很伟大。禹原来也没有天下,而是舜所给的天下,所以禹的有天下也很伟大。集解说:「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称。」
「而不与焉。」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这一章的「与」,注解说「不与求」,这种讲法很好。若解释作「无为」垂拱而治便不合适,否则下面有一章经文赞叹尧说:「焕乎其有文章」要怎么讲?再试看以后的数章,以及从前说巫马期的终日忙碌等,对一对,就可以略知一些了。
舜、禹二人接受天下,没有存得天下的心,也没有参与得天下的计划,心中没有这些事,得了天下并不在意,因为心不在此,是人送来的。
大家没有学过文言文,害处很大,如今立法院又提写字方向,要从左至右,可见以后更难了。
【八.二十】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353)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
天很伟大,我们却说不出天对我们的好处,但是尧都懂,尧取法乎天。对于天既然说不出好处来,舜也说不出尧的好处来,但是尧治理天下成功了。书经上记载尧有分配职务,任何事都办得有条有理,都上轨道,上轨道才能办事。
「焕乎其有文章。」
焕,说文没有这个字,而是作「奂」,光明,很明显的意思。文章,是做出来的事业。
任何事业都有规矩,例如观看祭孔,有歌、舞、乐等,好处说不出来,这就是「奂乎其有文章」,但是观礼那时你的心会乱吗?条条有理。
尧治理天下,百姓作击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尧王对我有什么好处?尧那个时候一切都自由,但是尧王有什么好处你也说不上来。举祭孔,就可以领悟,他的力量很大。
【八.二十一】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354)
现今的人,对于古书都有选讲其中若干章,本来古书的编者是编的完整齐全,若选讲只选其中若干书。学习必须有头有尾,例如吾讲礼记,礼记中有古人的典章文物,今若讲礼记必须讲考据,因为古今制度、宫室、服制都有变化。那从前的人怎么说?因为前朝还存有若干古籍典章,可以参考,只有小部分的差异。吾还记得同文书局出版的八股文,有大体文赋,小体文赋,又有夹带的书,没有一个错字,十分珍贵,一般人买不起。可惜一把火烧了,假若现今还保存着,就是稀世古版了。
礼记吾是选着讲,论语则吾依着经文全讲,到明年恐怕还讲不出来,只将重要点说出来,一则要使你们学做人,一来是因为你们文字太差。吾希望,大家心术正,而一切行动与他处不同,或有人能讲说那也可以,不能讲的只要有行动,便可以为大家的榜样。反身录的作者是懂道的人,所以认为不可拘泥于文字,不可求升官发财,吾希望你们能学文字,希望你们的行为都与他人不同,你们要是学到一个「呆板」便不错了,合规矩就是呆板。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吾只为你们讲有用的,不讲考据。舜有臣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稷为周的祖先,种五谷,开启农家的开始,使人有饭吃,周八百年的天下,是他的祖宗种下的厚德。你们必须相信因果,凡事自做自受,这是正作用,还有副作用,对子孙都有关系,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三世而斩」,凡是五代同堂的家庭,都是他们祖上有厚德。
皋陶,当司法官,没有后人,因为做司法,不论如何小心谨慎,他做刑官,虽然犯人不是他杀的,但是其中也有一分因果。后来再细查皋陶也有后人,但是后人很少。舜让位给皋陶,不是先让禹,皋陶逃走,所以才让给禹。李者,理也,姓李的为皋陶的后人,吾也学司法,后来思之思之便不做了。
得这五个人而天下治,舜再有能力,也不能一手包办,巫马期的办法会累死人,全在会用人。必须用人多,才可以无为而治,不是享福而不管事,而是有大家替他办事,他只要看看、分配,就行了。这必须会善用人,才能如此。你要会用人才能当头,只会办事不能当头,这一点极为重要。舜的有能,还要用这五个人,这五人很特别。而且这五人也用人,强将手下无弱兵,上阵时领头的先冲锋,回来时最后进城,例如孟之反的「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
乱,理也,有条理,乐之「乱」,为音乐最后的合奏乐章,这里当平安讲。乱,若做「叛乱」,又是另一个意义。
「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
乱臣就是治臣,十人中还有一个大问题,其中有一位是女人。这一节书是孔子下的断语。如此大的天下,舜办得天下大治,才选出这出类拔萃的五人,周朝也不过是十人,并不是各处都有人才。
孔子的主意在令国家用人才,把握人才,栽培人才。但是能以人格为主纔是人才,人才要以德为主,如曹操,那是乱才,有不如无。宋朝时有不少名臣,因为秦桧的出现,所以不被重用,令人扼腕。吾人虽没有国家,也会做一个机关团体的首长。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莲社到如今并不是靠一人的力量,例如倒茶,难道是吾办的吗?因为吾能认人。你们查说文「意」字,便能认人一、二成,你们不认人,不能认人,团体必糟,治家也不行,家有家规。各行都有规矩,就是古代的妓女,也都有规矩。唱戏的,称妓女为大姑,所以不敢嫖妓女。当妓女的,也讲伦理。今日却有做父亲的淫乱亲生女,这是原子弹的时代。你们管好自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必须懂人才,也须把自己培养成人才,吾应当感谢大家,听吾讲书、讲经,吾不敢把自己不当人对待,恐怕对不起大家,所以吾如今不太敢办坏事,因为你们管住吾的原故。你们万万不可自己不做人,不可以挂羊头卖狗肉,这并不难,昨日我虽是坏人,只要一改心就行了。
「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讲到国家兴盛,唐虞时期最盛了。「斯」指周朝,于斯,到了周朝,除了尧舜那时的兴盛,就是我们周家最兴盛了。妇人,有的注解指文王后妃文母太姒,也有人说是邑姜,吾也不敢断定,但是大概不是指武王的母亲太姒,因为她那时太老不能渡孟津上阵伐纣。十人之中,还有一位女子,所以才九人而已。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尧舜在周朝时人都知道,周兴盛,盛在何处?周以后才有国史,兴盛的理由是什么?三分天下有其二,周为诸侯,殷三分的诸侯有二分归周,周依然率领诸侯事奉殷家不变,这是周的厚德,天下归心于你,而你却不要,如此可以说是「至德也矣」。
起初是让,为什么后来不让呢?因为武王要「吊民伐罪」,救百姓要紧,所以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纣丧失人君的资格了,例如十殿阎罗有炮烙之刑,就是开始于纣王。
【八.二十二】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357)
为了编辑的原故,说过了尧舜,接着说禹。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
孔子说,说到禹,吾无间然矣。有闲是还有不圆满,若是无间,便是没有不圆满的。
你们必须先预习,其次是复习,若不预习、复习,不知其中的曲折,只听吾讲说而已,遇到事情懂得变化就少了。
孔子对禹没话讲,禹极为圆满。圣人对人谁毁谁誉,说出来的是毁少誉多。孟子批驳人最多,批驳杨墨,墨子书里有非儒篇,这是造因,孟子骂他是禽兽也。从前人对孟子也有不满,所以因果都有报应,起贪瞋痴都是对因果不信,是最大的愚痴。
「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
食是人生最大的事,其次为衣服。禹一生菲饮食,菲,薄也,饮食很节约。可是对鬼神祭祀,尽上全力,供品致洁丰盛,一点也不苟且,能致上最诚的孝心。非其鬼而祭之是谄也,这里是祭天、祭祖等等。
「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
穿衣,指平素所穿的衣服不好,治水时就跟工人穿得一样破烂。一个是祭祀,一个是上朝,两件不同的事。大禹一上朝,公家的事一点也不随便。黻冕,黻有二种解释,今日之下也没有了,从前的衣裳有十二章,上六,下六,日、月、星辰为三,又有龙、云等,黻是在右下最后一章,冕是头上所戴的冠。黻另一个意义为护膝,都在腿上。但是这二种解释那一种是对的?这不可一定。
我们参加红白事,穿整齐是恭敬人,礼就是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宁要大家奴,不要小家女」,因为小家女所见的世面小,很难改正;大家奴见的世面多,改一改便会应对正了。昔日,大家庭的奴才,都懂规矩,所以科举高中时找来当差的很多,而且愿意找有年纪的。例如古人送客时,一到轿前,主人便快速回头,恐怕客人不上轿﹔客人既上了轿,当差的懂规矩,迅速就走,恐怕主人多等。再者,同机关当官的,彼此熟悉,不能互相收编对方的当差者﹔必得转到不认识的地处学了三个月,再用他,这样就可以了。
「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
对于衣、食、住,禹王是吃一辈子的苦,住卑矮的宫室。从前是井田制度,田中的小沟为沟,洫为大沟。大禹对于人民的田地,百姓所干的事,非常讲究,尽力将钱用在田地上,这是爱民还是不爱民?
「禹,吾无间然矣。」
孔子再加重其词,慎重慎重,叮咛嘱咐,说「禹吾无间然矣」。
以上几章,都是讲三代的圣王。
下一章,注解官司也不少,缘于不识字的原故。你们还必须应当知道,错的都是如程朱等的人,他们尚且如此,所以切莫外表恭敬而内心骄傲。
子罕第九
【九.一】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361)
集释到后面一章「子绝四」,你们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看得进,若看不进去,这才知道佛学的重要,但是集释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子绝四」这一章,不学佛,便讲不通,因为佛法专门说性。众生皆有性,动植矿皆有性,那儒佛的性有差异吗?人以为汉儒只是训诂,宋儒只是发挥微言大义,其实汉儒功多过少,宋儒却妄改经文。你们认字不够,吾也不够,程朱也是如此,你们必须知道这个时代是中国文化脱节的时代。孔子述而不作,吾学佛十年之内不说空,初来台湾,讲楞严、法华中的空,用另一重讲法,不然人听不懂,或许会受害。禅宗呵佛骂祖都是经中的意思,用当头棒喝,使人警觉而有所悟。六祖悟了道,五祖才向他讲金刚经,用袈裟遮住窗户为着怕不到程度的人听了受害。后人读论语而重视科场考试,所以古来闻道做人的很少。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子罕言利」,孔子少讲利。「与命与仁」,常讲命,常讲仁,这种说法,文理似乎可以通顺,但是在道理上却有不可通的地处。
再者,这一章就只一个句读:子罕言利、命、仁。既然孔子罕言仁,那孔子是宁愿大家多为小人吗?若仁少讲,那论语这一书所说的是什么?
「子罕言」,做一个句读,意思是:孔子言仁最多,言性其次,言利最少。大家必须知道,论语这种文章是子游、子夏辈的文章,汉人尚且不能做出来。所以孔子庙,古代称作文庙。
汉儒依训诂讲解,没有发挥议论,这一章妙诀在「子罕言」。「鲜」与「罕」不一样,鲜是少,罕比少更少,孔子罕言是轻易不言。
徐氏说文云,直接说为言,问答曰语,所以这部书叫「论语」。又,论语文中,有「吾」,有「我」,要如何讲?论语,是二人的问答,所以不可称为「论言」。
周礼春官是管学务的,其中有说:发端曰言,答述曰语。「子不语怪力乱神」,是有人来问怪力乱神的问题,孔子不说,没人来问更不讲。
这一章不必拐弯抹角,罕言是轻易不说,或许偶而也说,若都不说,那应说是「绝言」。利与命与仁,即使没人问,孔子自己也有说的时候,只是轻易不说,例如子畏于匡,孔子说:「文不在兹乎!」这说的就是命。
学论语,要学行为,不要乱改经、随便注经,若弄不明白,而注经,可以吗?学这一章,你们就知道不可以粗率看字。
【九.二】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362)
「达巷党人曰:」
有注解说,巷党是巷,达是巷名,有人说是达巷。吾不讲考据,志在教人做人,说达巷,说巷党,只是争执而已。台湾小,著名的地名不少,例如山西有历山,山东也有历山,到底舜耕于那个历山?有人说是指项橐,项橐七岁为孔子师,是生而知之者。孔子以项橐为师,今人却自己认为值得骄傲,肯向人学吗?这点我们可以学。有注解以为「人」是指项橐,但是说「大哉孔子」,似乎不像是老师对学生的口气。
「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博学而无所成名」,不这么学那么学什么也不行,博学是学得多,什么也学。成名,指成为专家而说。孔子没有专家的名号,所学的都平等。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
孔子听到有人说这个话,便对自己的学生说:这话说过了。学问学时「执」最要紧,捉住不放松,固执才能成功。你们那一个人能「执持名号」?孔子说,我那一条能捉住,能得成就呢?孔子之道是「道、德、仁、艺」,艺为末,现今的人只有艺而已。民生主义就必须艺,你们会耕地、种菜吗?学孔圣人不是学成书呆子,礼乐等等为孔子学的六艺,孔子除了谈道以外,还必须讲艺术。不论上阵与否,都必须学射,再次为御、书、数。先学御,学生为老师驾御车辆,子弟为父母御车。再来学射,国家有祭典时,才能陪祭,分祭肉,便有地位了。
「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孔子说,我那一条专长,射吗?还是御呢?才开头学御,所以比较起来御车为专长。孔子以为专长是当一个司机,这种谦虚如何啊?
【九.三】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363)
子罕篇记载孔子的事情很多,也有归类的原故。这一章记的事情,也有用处。这一章吾有准备,吾有吾的心理,书中有些地方有必要引证。今日之下,也没有冕。但是作文章上有用,而最重要的是下文。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
孔子说,古时的冕用绸缎,为丝织品。若从茧抽出的丝是细丝,若是麻必须披,有粗麻有细麻。「夏布」用麻做的叫麻纱,从前的海青多用麻纱,没有用丝绸,湖南浏阳、四川的夏麻很有名。冕有一定的重量,若用丝做成冕,丝必须很细,若纱帽用丝织便不行。以麻做冕是古礼,到孔子时候人们用纯丝,有人说是因为麻贱丝贵,这可不一定。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从前豆芽在大陆价格很贱,若以鱼翅作底,就贵了。在山东吃绿豆芽配上火腿瘦肉贵过鱼翅人参。素食中也以黄豆芽汤(高汤)为贵,所以贵与贱不在物品,全在工夫。因此用纯丝做帽,比较节俭,当时也有人戴麻,也有人戴纯,因为纯丝比较节俭,所以孔子「吾从众」,依从大众用丝作冕。礼,并不呆板。
「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上朝,在门外,还没有登台就要先拜,这是古礼,虽然还看不见君主,但是依礼不论看得见或看不见,都必须拜,这是对国君的礼节。
吾学法律,毕业于民国二年,那时候办司法与办监狱,各自独立。五四以前,全球监狱,以比利时的制度最讲究,检查处所必先检查厨房、厕所。监狱为小社会,各种人都有,从前监狱是惩罚主义,现今是感化主义,监狱有三尊,典狱长、教诲师、教诲堂,典狱长必须向教诲堂行鞠躬礼,尊敬教诲堂。从前皇帝坐辇到大臣的监狱,必须下辇,恭敬大臣这个地处,对地点尚且如此,对事也一贯恭敬。大学主张戒慎、慎独,所谓:「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内地的城隍庙有匾「你也来了」,充满诗的意味,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拜下,就礼上要如此,现今嫌麻烦,在下面拜不拜没人问,因为不懂慎独。吾人念佛,懂这个吗?佛的光照摄无碍,一个人独自时,心中的思想,照的清清楚楚,何其严啊?管宁,上厕所失礼,就认为是过错。丛林的戒,也是如此,佛家一个戒字就够了,所谓:「但尽凡情,别无圣解」。如今拜乎上,却安然自在,人人都拜乎上,你却拜于下,孔子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虽违众,吾拜下。若知道「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就会讲这一章,举一反三很重要。
本来是麻冕,但是为了节俭所以用纯丝,孔子从众,因为只是质料不同而已,无关鸿旨。若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便不允许,为什么?「我爱其礼」,关系礼节的存废,所以孔子要保存。拜上拜下章,也是关系到礼,所以孔子虽违众而拜下,爱其礼也。
【九.四】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365)
讲论语不容易,这部集释汇集三百余家的注子,为什么要先讲考异、考证?从汉朝到今日的注解,这一章书或许有解释的明白者,但是吾未见过。这一章经文不是讲文章,而是讲道。必须先认识字,以尔雅、说文为主,但是尔雅在前,必须以尔雅为主多加致意。你们想要进步,必须自己来学才能进步。说文的注只说一个原则,各方面不能都说,但是必须以这一个原则来推演,若只依一个原则也讲不通。宋儒讲微言大义,汉儒讲训诂,人们以为汉儒囫囵吞枣,实在说这是汉儒他的好处,宋儒是妄作聪明,他们的微言大义是周濂溪教二程,二程教朱熹。他们只是懂一半佛学,但是私心作祟,说佛法的坏话,欺人实在是自欺而已。
「子绝四,」
今天必须先讲考证,先说考异,因为讲不通,所以必须先校勘。考异说那一本书多一字,那一本书少一字,但是这也不可靠,只能守这个范围,考查此本与彼本那些不一样,所谓不出其位是也,考「异」而已。考证比考异多,可以发议论,他说「意必固我」,却没有注重「子绝四」这三个字,而且说「毋」字是虚字,这就不行。「子绝四,毋」这四个字都有关系,例如「子不语」、「子罕言」都有大关系。
「毋意,」
先举经义述闻,少仪云:「毋测未至」,不叫你测度还没有来的事情。注解说:「测,意度也」,测是以意思推度。「毋意即毋测未至也」,毋意就是不要揣测未来的事。说文段注云:「意之训为测度,为记」,意是揣测事情,「训测度者,如论语毋意毋必」,毋意就是不要测度未来,那可以测度以前的事吗?允许研究现在的事吗?戴侗云:「心之起为意」,说文「意者,志也」,但是意与志是相同还是不同?常说「意见」、「意志」,但是也有说「志意」的。志从意来,先有心,心是如如不动,心一起便为意了,意起动往一处,不乱去,就是志,所以叫「志向」,孔子说:志于道。到志已经是第三步了,心一起乱跑就不是志,意要往一定的地方才是志。
集解说:「以道为度,故不任意也。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故无专必。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也。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唯道是从,故不有其身也。」志于道,意往道上走,不能任意到处乱跑。
朱注:「绝,无之尽者。」没有到极处。「毋,史记作『无』是也。」,「意,私意也。」那公意就不是意了吗?
朱注:「必,期必也。」希望必得要做到。
朱注:「固,执滞也。」那择善固执该如何说啊?
朱注:「我,私己也。」处处为自己。
别解一,论语意原云:「子之所绝者,非意必固我也,绝其毋也,禁止之心绝,则化矣。」程树德采取这个解释,集释说:「按此解最胜,恰合圣人地位。盖仅绝意必固我,此贤者能之,惟圣人乃能并绝其毋。姑以佛学明之,能不起念固是上乘工夫,然以念遣念之念亦念也,并此无之,乃为无上上乘。」意就是念头,一存这个心,这也是念头,空也必须空。
这个说法极对,佛家的真理便是如此,所以要不思恶、思善,禅家的工夫是观心,观心的法子,心一起念头,观察自己所起的什么念头,心就定在所起的念头上,愈看就看没了,这个念头便消灭了,常常如此观心。照顾话头也是如此,因为观心观不去,所以改念话头,随便说一个话头,不许分别,心里口里不许断,这样念话头能证道吗?周利盘陀伽念「苕帚」二字就证道了。这就是以念遣念的法子,把万法归于一个话头,森罗万象统统归于「苕帚」上,那一归何处?真如佛性当中无一,是真空,有一就不空。以念遣念,这个念也要遣除。
有人或许疑惑,那念佛又该如何?在此地所念不行,往生净土以后听闻众鸟演法,风树演法,所念的是音声定。你们所看的弥陀经为实报土,得了定,再进一步为寂光土,生寂光以前念三宝,未往生前念佛,往生以后也念佛。念佛有四种方法,实相念佛才上寂光土,那是念而无念,以念遣念,寂而常照,照而常寂。
现今的人是真正不识字,字明明摆着,却看而不认,这是不认。见而不见,那是瞎子。所以不可以无知而妄作。程树德氏采取多少注子以后,才注重这个「绝」字。
集释发明,引用焦氏笔乘说:「意者,七情之根,情之浇,性之离也。故欲涤情归性,必先伐其意,意亡而必固我皆无所传,此圣人洗心退藏于密之学也。」第七识就是意根。前五识为第六所控制,而第六的根是第七识。要完全没有七情才归到性,这就是明心见性,以及所谓的「业尽情空」,情无,业也无了。想要如此,必须先伐除这个意,就是要不起念头,如果意亡了,那「必、固、我」便不会传转生起。
心起谓之意。毋意,是不起念头。心、意、志三字有所区别。忆佛念佛,虽然心已经动了,但是有一个定向,这就是志。孔子「志于道」,又说:「默而识之」。集释注论语没了门,唯有出示佛学,所以说:「禁止之心亦绝,空亦空也。」
这一章离佛学不能讲,所以下头依佛学来解释。但是吾若写成书,吾不用佛学。吾现今说二种,一是依儒经解释,一是依佛学解释。
「毋意」
集解:「以道为度,故不任意也。」孔子「志于道」心定于道,所以「毋意」,心不任意跑。
「毋必」
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无专必也。」这是说外在的,行藏都归在对方,不如说内心。专必是一定执着这一条,不用第二条,中庸云:「执其两端,而用其中」,这是自己做主,在两端量量,采取当中的。
「毋固」
孔子「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也。」孔子采取中道。固是对某件事看对了,不一定要这种看法,孔子虽然讲究「主忠信」,又说「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若执着忠信就是「硁硁然小人哉」,孔子不固执。
「毋我」
孔子「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惟道是从,故不有其身也。」这也是说外在。易经本来没有字,只有画画,所说的文字都是注解,孔子系辞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万物的精华成为一种物体,如何成的?游魂变化的。游魂是什么?既是变来变去,何我之有!这都是孔子之言,都合乎佛学,只是言词不同而已。
「毋意」
意就是情识,但不必说第七识,因为唯有大乘佛法才说八识,小乘只说六识。十善的「意三」便是指第六意识,这一章的「毋意」就是不起念头。
「毋必」
必是偏见,是断见还是常见?是色还是空?非断非常就可以不偏见,毋必便是非断非常。必是偏见,这是见惑的边见。
「毋固」
固是法执,因为下文有「我」,所以这个「固」是指法执。孔子对古人的书,如殷因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各代的兴革,孔子只讲其中的损益。麻冕改为纯丝,因为可以节俭的原故,孔子也是从众。孔子对忠信也不执着,例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的直,孔夫子不赞成,而是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是没有法执。
「毋我」
毋我,我就是我执。孔子不说我,因为我是游魂为变。孔子讲「仁」,都是依两方面。孔子对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我的道你得到了吗?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就是道,是道的用,而孔子所言的一以贯之,是道的全体。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这是自行化他。既然人是游魂为变,魂会变形易貌,张三投胎为李四,张三的魂没了,成了李四的魂,那一个才是我?有人说「神我」,这也是邪见。
诚者,毋自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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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人都是自欺而已,各位工夫现今如何?明明要你们好好执持名号,你作了没有?不执持,如何得一心?又至心念一句佛,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为什么不说是断惑?罪业尽虚空遍法界,消也消不尽,修净土的人没有一人把业消尽。业尽情空,情空便是业尽了。若要消罪业,可以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若日光太微弱,罪业如何消得尽?黄河到冬至时要封河,天天出太阳,冰仍结着,不用桥也能在冰上行车。日光能融化冰雪,但是冬日所消的冰很少,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业消不了,罪业还有,万般将不去,唯有业缠身,业不消也可以往生。若要消业往生,难矣哉!能够断惑往生更好,若断了无明,一往生就是生常寂光净土,像弥勒佛一下生,当天证道,当天成佛,那不是更好吗?但是在此之前,弥勒菩萨也要经过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
【九.五】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367)
论语一书,若按一本注解学,便是一偏之见,你们若不用心学,就会空过。讲佛经固然不容易,而儒经也是圣人之言,也是经,也不容易讲。儒、佛都证道,谈的性,没有两个性,只是认识深浅不一而已。圣人懂,到了门徒多是一偏之见,所以说的会有错误。学论语帮助你们,但吾觉得所帮助的太小了。如今政府提倡论语,虽然有人讲,至于讲的好坏对不对,听的人也听不懂。论语这部书有三百余家注解,太渊博了,论语一书也说文理,也说道理。讲道理的自古就很少,讲文理的也有对不对的差别。
自宋儒改经,大学一般注解多是讲三纲,吾主二纲,都是胡言不对。大学都是经,宋儒所谓十传,并不是有十传。说前一章为经,后面为传,这也不对,大学都是经。大学章句若依十三经的注疏本,就可以知道。讲大学不懂道不行,如今讲论语,帮助同学的道,但是只讲道也会偏,圣人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离文理也没有道,所以必须为你们讲文理,要注重文理。你们若不用心,吾也用不上力,大儒还不认识字,何况是你们!朱子虽然注解错的多,吾也不能与他相比。
「子畏于匡,」
「子畏于匡」,孔子在陈绝粮,在宋国的树下讲道演礼,桓魋派人把树砍去。这一章与在宋或许是一桩事,但是吾不敢改,也不敢说必然是如此。
孔子周游列国,到了匡,匡在那里?考据纷纭,我们可以不必问。鲁有阳货(阳虎)要见孔子,孔子不见,送孔子礼物,孔子打探他不在家时候去回拜,在路途上遇到阳虎。阳虎不是好人,曾经坐着由孔子的弟子颜克驾御的车,阳虎又貌似孔子,阳虎与匡地的人民结下怨仇,人民记恨阳虎。若干年后,孔子路过匡,御车就是当年为阳虎驾御的颜克。匡人听说是阳虎来了,便团团围住。孔子曾微服过宋,有注解说,孔子为什么能够离开宋国?有神话相传,这姑且不论,过宋那件事与这一章相似。
畏,朱子注为「戒惧」。群经平议引,荀子赋篇:「孔子拘匡」,拘留,就是走不了的意思。所以史记孔子世家云:「匡人于是遂止孔子,拘焉五日。」孔子畏于匡,被拘留在匡。礼记檀弓篇云:「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郑注就是以「孔子畏于匡」做为证明,畏是拘囚的意思。
自讲论语以来,看见古代大儒读错字、认错字的很多,他们这些大儒著书立说,尚且如此。你们文理不行,少著作,若帮助证道可以。你们必须求证道。孔子是证道的人,尚且述而不作,未证道者所注的经,都是见思惑说的话。汉儒虽不懂微言大义,但是注的不错,汉儒不像宋儒讲微言大义,其实程朱也是不懂微言大义。
集解包咸曰:「匡人误围夫子。」误围就是拘留。被围困的时候,也没有饭吃,有性命的危险。孔圣人平时没有做坏事,却在陈绝粮、畏于匡、儿子、颜子都比他先死,孔子尚且如此。我们诸恶皆作,众善不行,戒守不好,具有无始的惑很多,念几句佛遭到困难,就以为佛不灵。再看调达以醉象害佛,以石伤佛足,出外讲经,受七日金枪马麦的苦,佛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不能因为遭遇少波折,就不能抗拒困难,而不能成功,所谓「不遭魔难,不成佛道。」孔子在陈被围,子路说:「君子亦有穷乎!」,孔子为了安慰其余学生,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现今的小人,不到穷就滥了,有钱富有以后也滥。
「曰:文王既没,」
「曰,文王既没」,文王已死若干年了,为什么称文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文王的学问道德好,文王轻易不用百姓,盖灵台时,百姓都乐意帮忙,没几天就建成了。埋死人的骨骸,开始于文王。
「文不在兹乎!」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文王有道统,使国泰民安,大家都得好处,这才是仁道。文王没后,他的政策陈布在方策,那文王以后,谁来承继?孔子删订六经,每次出去旅行都带着,所以孔子说:「文不在兹乎!」文武之道统,都在我身上。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再讲天命,孔子说:「天之将丧斯文也」,若天不要这些道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文王早死,后死者指孔子自己,因为别人没有担任这些事,孔子自己加上这些责任,担任文化的传承。孔子说,这些文化都在我身上,文王虽没了,文化却都还在,若天将丧亡这些文化,那这些文化就不会在我身上,我也见不到。文化既然是留在我身上,证明「天之未丧斯文也」,天没想不要文化,天命想要留着这些文化。「匡人其如予何」,匡人比天命还能吗?匡人能把我怎样?
你们若真心求道,虽达不到孔子的程度,也要努力好自为之。孔子就希望你们都与他一样。所以颜子死时,孔子比丧子更伤心。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其实已经很渺茫了。
你们必得认真学,少看现代的著作,有困难不能退转。不遭磨难不能成功,佛、孔子尚且遭难,何况我们?遭磨难,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九.六】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370)
「太宰问于子贡曰:」
太宰,官名。春秋列国各国的官名不一定,宋、鲁、陈、吴都有太宰(宰相),经文并没有说出是那一国的太宰。很难考据,只说事就可以了。
「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太宰说,孔子是圣人吗?说到这便好了,下头再说:「何其多能」,孔子为何什么也会?这一句便糟了。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贡辩才无碍,子贡说:「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朱子注:「将,殆也。」这一章不是这个讲法。孔安国训「将」为大,将犹将帅也。尔雅说:「将,大也。」
纵,任也。上天放任孔子成为大圣之德,并且还让他多能,周公就是多才多艺,所以这样说不算毛病。但是子贡的答复不是如此,圣有圣的道理,不必多才多艺。
子贡说,固然天成就了孔子的大圣,而且又使多能,与周公之才之美差不多。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
孔子听说之后,说:「太宰知我乎?」「乎」是疑惑之辞,表示孔子不赞成,为什么说我是圣人?就因为我多能的原故,所以我为圣人?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孔子年轻时贫贱,所以会做一些鄙琐的事。「多能」,孔子说是鄙事,你们要注意「鄙」事的鄙。你们要齐家,要众生得好处,只会鄙事没有用。
「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说到多能上,君子多能吗?君子不多能也,君子不一定要会很多事才成为君子。有这个「乎」字,才有下文。孔子承认多能,但这是鄙事。君子多「乎」哉,也用「乎」字,这就是诗,就是禅语。
孔子恐怕大家学多能,不关心国际民生。
宋徽宗当皇帝时,才有水浒的宋江,占山为王。徽宗终日享福,什么都会,诗、文、书画都能,只是不能当国君而已。徽宗应该会的不会,不应该会的却会。现今的人什也会,只是不能做人而已。
元、清都是外族,入主中原,都学中国文化,出了多少名人,都不反对中国文化,反对中国文化的只有中华民国,这是有历史以来奇异的事。但是现今的国史馆,一定不会记这一笔,将来的人便不再有人知道了,因为没有信史。
李二曲、陈白沙、陆象山都是走学道的路。李二曲没有老师,也没有下场作官,都是自己拼命用功。诸位要「志于道」,道抓住了,其余的事不会,也没关系。
【九.七】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372)
下面还有一段,原来是另一章,宋儒合为一章,不太妨碍,所以就会合一起讲。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琴牢曰,「曰」、「云」都是为了使文理清楚,所以用「云」,例如孔子曰、诗云、书云,于传有之等。
孔子说,我不见用。试,用也。才做官时为试用,然后再实授实缺。孔子说,我一辈子没有人用我,所以学了一些艺术。
我们都是普通人,也就是常人,才能不能比别人高,但是必须在其中学一条长处,供给社会,不能当寄生虫。若不是平常人,例如孔子、周公等圣人,孔子是圣人,也多能,周公也是圣人而多能,到孔子、周公就必得多艺。
你们学佛还是门外汉,若断惑才入流亡所,入了圣流,外头的梦幻泡影一下断绝。如今你的心都被外境锁住了,还没有入门,何况是登堂入室。我们只到门口,看到堂内而已。想到这,你们必须赶紧用功,这一生不能断惑,这是一定的,但是生命在呼吸之间,命终便去六道往来,要谨慎。必得证到四果有无生法忍,三果也不行。如果证了罗汉,还须要普度众生,度众生的四摄法中有一条叫「同事摄」,若不多才多艺,如何能同事摄?所以什么都是佛法。佛是文武全才,能够掷象到城外,我连一根鸡毛也拽不过,但是能拽一只鸡了,这当中有典故。
【九.八】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373)
子罕这一篇多是记孔子的动作,所以比其它的问答难讲,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你们听的时候必须学会把段落分清楚,古人不加标点,后人的标点,句法有很多错误。你们必须注重文理,论语正义讲的大意还不错,朱注是连经也改了。
这一章所注的,吾不甚满意,前面一章说孔子博学多能,如今却说空空如也,顺不下来。儒佛都讲性,性有两种吗?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发明引焦氏笔乘说,孔子心里自己有所得,得什么?「见闻识知,泯绝无寄」。见闻识知这四个字,泯绝而无所寄托,才是「空空也」,这「空空如也」四个字为最高的境界。
见,照见;闻,耳闻;「识知」为「觉知」,识是分别,觉是照。说「照」大家不懂,说「分别」大家容易瞭。觉,一般人有时会有错觉,佛学说要正觉,从这里举一反三,若没有错觉,如何有正觉?
你们万不可买椟还珠,所以要知道事情都是很复杂,怕是买了假货,不认真货﹔对于真货,只买它的空盒子,而弃置其中的真东西。吾也常买假货,假的比真的还好看,因为真的只说一方面,假的各方面都说,而且弄上花。
吾未见过「见闻识知」,只有见过「见闻觉知」。真如本性本无这些见闻觉知,因为见闻觉知都是分别错觉。真如本性只有「照」字,比如:「照见五蕴皆空」,没有说:「分别五蕴皆空」。佛为无分别智,智有世智辩聪,为什么六度说般若而不说智慧?因为智慧中有邪智、邪慧,般若只有「照」,照即是寂,寂即是照,若寂而不照是死的,照而不寂就乱动。谁懂孔子?孔子已经博学多闻,却说「无知也」。这与「空空如也」,是一贯下来的,意思是说﹕「吾有见闻觉知乎?没有也。」
「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禅宗说,心即是性,唯识宗把性与心分开来说,说八识,不说八性。孔子说,我有见闻觉知吗?没有,为什么你没有呢?没有见闻觉知,那如何个办事法?这点一般人不懂。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
「有鄙夫问于我」,鄙夫,没有学问的人,所知不多,很陋的人,他来问我,问什么事呢?事情很多而且千变万化,所以只简单说:「问于我」而已。
没有见闻觉知就是空空如也,讲空就不空了,讲一句也不空,所以一讲真如本性,便说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空是名相,心中有此「空」也就不空了,所以「空」不能讲,连空也空,所以说是:「空空如也」,空空如也这才是没有见闻觉知。
孔子因为是「空空如也」,所以说是「无知也」。依文法,必得将「空空如也」安置在中间,不可直接说。「空空如也」,扣「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这一句。「我叩其两端而竭焉」,扣「有鄙夫问于我」这一句。这种文章,如今的大文豪不能知道。若文字倒置,义味便全没了。唉呀!不认字不懂文,如何讲经?
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何况是我们!不可乱做乱看。
自己用时,一方面「执其两端用其中」,与人来问,二方面要「叩其两端而竭焉」。这有什么不同?
「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叩,及也,到了,就是「叩问」的意思。两端,有利有弊,大小事都不简单,都有利害,孤阳不生,一元化讲不通,如喝茶也不简单,你为什么喝?便有个喝与不喝,茶也有许多讲究,二只是代表而已,其实是多端。大主要处在利弊二字,利有大小之别,害也有大小之别,大小事都有利有害,所以孔子必得问他所问的事的情形,问明白了,两边都给你说尽了,至于如何选择,主权在问的人。
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而用其中」是舜的决断辞,不取空、有,取中道。孔子「而竭焉」,则是活动辞。舜是用中,孔子是竭,孔子与舜一样不一样?这一章句句都是精华。
集解比宋儒好。
为什么一章当中,又说「我」,又说「吾」?集释余论引四书纂笺云:「就己而言则曰吾,因人而言则曰我。」认字真不容易啊!
解脱就是空,言语文字都是空,都是相,不是空是什么?
【九.九】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375)
这一章书若不是教书可以不讲,因为他里面的考据很多,争执很多。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
孔子也没有见过凤鸟、河图,这属于考据,暂且不问。
凤鸟,从前古书多有记载,所谓:「圣人出,凤麟游」、「凤鸣歧山」,若没有凤,为什么要造凤这个字?伏羲见到河图洛书,孔子信而好古,若孔子不信,如何能为周易系辞?系辞下传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有河图洛书才有八卦,若八卦不以河图洛书为法则,那八卦从何而来?若没有河图洛书,那八卦便不值钱了。洋人不信,如今的人学洋人也不信。
「吾已矣夫。」
孔子因为鲁国人西狩获麟,麒麟死了,孔子自知不久人世,决定春秋绝笔。信佛就必须信佛的话,信儒便必须信孔子之言。
这一章经文,有注解说,是孔子说自己,在当时感叹自己的道不能弘传,天之将丧斯文也,绝不是孔子想当天子。另外还有一说,孔子感叹周家衰落,没有明王可以辅佐,道传不下去。这两种说法,吾不下决断。
【九.十】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375)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
齐衰是凶礼的服制。披麻为斩衰,五服当中最重,齐衰也很重。孔子见到服齐衰的人,再见到冕衣裳的人。冕,丧服中也有冕,有注解说冕也是指丧服。有人反对,以为这一章是说三条不是说二条,以为冕衣裳者为朝服,吾采取这个解释。
孔子看见穿丧服的,或是穿官服的。这二条都是说穿的衣服,下一句「与瞽者」,不是说穿衣,所以用「与」,以及眼瞎的人。
「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若这三种人是年少的人,孔子必作,作是动作。
过,你在他前面经过,或他从你前面经过,必定要疾行。
作是当时或坐着、卧着必须站起来,站着也必须换地方,所以主人见到客人来必得要起立。士农工商,士无恒产而有恒心,商为四民之末,但是从前的商人规矩不得了。商人童叟无欺,照料客人,规矩不错,不管买卖成不成,进门便是客,今日的大总统也不如。你们今后好好学,从自身改造起。
见丧服的,出自同情心。见服公服的,为国家尽义务,如同今日之下的尊重宪法。瞽者是生下五根不全,包括身上其它器官不完全的人,可怜他,虽然年纪比我们小,也必须动作,表示同情。
「过之必趋」,从前走路有规矩,要学踱方步,学会各种步伐,才可以参加祭祀。在屋外,可以走方歩,手也可以翔举﹔但是在屋内,就要趋歩,手不可以翔举。趋不是快跑,是走碎步,怕妨碍人,赶快走过去,怕耽误他的时间。上次说抬轿子的人,他们也懂得要趋步赶快走过去。
【九.十一】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377)
子罕篇中所说都是孔子本身的事,内容藏着很多事,不留心看不出来。
「朝闻道,夕死可矣」,因为你们学佛不能入,所以讲论语,读过中国书的人比较容易领略,但不是就能进入。例如程朱离道就远矣,因为学佛的原故,但是他们的心不在佛上,通道不笃,所谓「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程朱在诚字上站不住,所以不行。学佛,信为道元功德母,仍要「信」,没有这个信,也白学佛了。但是一般人所信为何?不知道,学佛信佛,是信泥塑木雕的佛吗?你们若对这点能领略,那禅宗的语录便可以了解了。
认字、句法,这一篇最多,前头也有,因为不大谈道,所以无伤大雅。若谈道,便须讲究,空过一字,差一些就不可以。这一章一字也不能空过,这点注意,后来就可以学着自己看经。
「颜渊喟然叹曰,」
叹,赞叹,有赞美的意思,又有叹息的意思,一者赞叹孔子,再者叹息自己。
你们用心求学,能超出古人的范围者,那是很难的。
喟然,乃叹息的声音。这个功课完了以后,劝你们去研究诗,诗中,喜怒哀乐,各种万物,所发的音声都有不同,都有代表的字,有很多状声词。有耳不听,等同聋子,聋子不能接触声尘,不是更好吗?但是五根不全,不能证道,必得耳聪目明,而且又能照见六尘,但是要如何才能迥脱?要照中有寂。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仰,佛的肉髻有无见顶相,仰是比喻,为什么要抬头?颜子学孔子,跟孔子学,一学,看见孔子的高,好几次才可以说「弥」高,更高,无尽的意思。一上来是平视,再来是仰视,愈仰愈高,没有尽处。
钻,深处也是如此,竖穷三际,横遍十方。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例如茶碗各方面看都不一样,是实在,又是空空。
颜渊学孔子,学孔子那一条?学孔子的学问,还是学孔子的为人?学饮食、起居、动作?终日在一起,观察便学得会,例如伶界大王谭鑫培。你们连佛的表面都学不来,何况学内容,如果不往生,要怨人吗?我们不学孔子,要学谁?谁也不学,魔来杀魔,佛来杀佛,有佛处快走过,无佛处不可住,所谓「愚人求佛不求心,知人求心不求佛」,颜子学自己,这点你们的程度还不够。孔子有本性,颜子也有本性,孔子早明心见性,你撇开自己的心性,自己不明心见性,要学孔子,要帮人明心见性,这不是胡说吗?颜子不学孔子,他是学道,学性。心即是佛,以心作佛,大家求心不行,所以说是断惑,这是方便话。断惑就不必明心,所谓「但去凡情,别无圣解」,再更方便的法子,就是以净业伏惑,纯粹带业,华严就是为这个而讲,若说消业,难道连真如也要消去吗?
集解云:「言不穷尽」,穷这个字很好,穷究的意思,不可穷尽,就是穷究不完。又说:「恍惚不可为形象」,是求的人自己恍惚,不是圣人玩魔术。可以参考集释的(余论),程树德的按语说,二王都反对朱子一套,因为朱子不懂道也。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
循循,恂恂,恭顺貌。顺,随缘也。集解说:「循循,次序貌。诱,进也。」次序就是顺,乱了次序便不顺,有条有理,看走对几步,再用什么方法,引诱他往前走。
孔子次次序序善巧方便的引诱人往里走,用什么引诱?颜子没有得道,孔子是已得道了,颜子跟孔子学道,还学得不彻底,只得一半,例如地上菩萨,只到十地还不行,还不及等觉,不像佛的究竟。颜子有如学到了八地,仰之弥高,像上阿里山,到了旅馆,还没有到顶,虽然到高处也还没到头,所以「钻之弥坚」,钻不完,有如钻喜马拉雅山一般。莲社是你们的母社,往后必须拿出实力来拥护。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你们志在得道,你若悟了道,什么也能干,真懂道以后,什么都自由,不妨碍你们干一切。行住坐卧,莫非是道,即使拿屠刀当屠夫,也不离道。
文以载道,先找道的皮毛,要在文章上求,还必须去做。礼有一定的节度,过犹不及,礼是不过也不会不及,恰到好处。礼乐是配合的,乐也有一定的节度,该二拍子的,而打了一拍、三拍,都是乱了规矩。这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们念佛不成功,因为不按节度,观察他屋子里的物品,今天置在此处,明日又变到彼处,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所表现的就是如此,必得练习放在一定的地处,像从前的商店讲究「动物归原」。有人以为吾呆板,你们学吾呆板就可以了。这不是外表,求道与规矩、方法都是文,所谓「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到最终都是为了明心,这便是约礼。
「欲罢不能,」
颜渊学到此处才觉得欲罢不能,得几分就得法乐,便喜欢,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时习以后有所得,有法乐,想放下也放不下,放不下就去干,有多少力量便将全力都尽上。
「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
立是颜子的谦恭话。孔子三十而立,立是不摇动。五根五力,这是初步,颜子不止如此。卓尔,超超然,道得一些了,顺此往前进步,这才愈进愈高,愈钻愈坚。
「末由也已。」
顺从往前走,「末由也矣」,也还没有得到究竟。
(笔解)说:「此回首自谓,虽卓立,未能及夫子高远尔。」回首是已走了若干路,才说回首。这回首二字很好,韩昌黎比宋儒懂文。
「可与立,未可与权」,颜渊知所立卓尔了,但还不可以行权。权,唯有圣人能办,才不会错了规矩。有人可以共学,有人不屑教诲。孔子说:「可以共学,未可以适道;可以适道,未可以立;可以立,未可以权。」立于道,有道的人并不呆板,必须善巧方便,有正智才有权智。佛经说权智的占十之七八,权很难办,不是我们所能做得到,我们只要依圣言就可以了。圣人才能行权,才能善巧方便,像「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孔子说这不对,应该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孔子随心所欲,与道合一,自然不踰矩,这才能用权。
颜渊不仅不学夫子的人,也不学夫子的道,反身录云:「谓颜子从夫子学则可,谓为学夫子之道,非惟不知道,并不知颜子矣。夫道为人当由之道,存心尽性之谓也。」求人不如求己,求学为了求道,并不是为求名利,求他人求不出来,自己吃饭自己饱。
文指什么?如何博文约礼?这一段要大大的研究。维摩诘经,菩萨责斥舍利弗,行住坐卧,莫非是定。孔子的语默动静,莫非是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禅家的干矢橛、麻三斤、庭前柏树子、吃茶去等,都是道。有一定的规矩,便是礼。所以反身录云:「莫不有当然之则焉,皆礼也」,心存乎道,到此就会明白。
反身录云:「一一晰其当然之谓博」,所以一切一切都必须练习有次序,练久了之后,自然不会做出昧良心的事。不必三藏十二部、四库全书才是博。「随所博而反躬实践之谓约」,规矩就在你手里,事事让它合乎规矩。说话动静都有一定的规矩,你们要将心练成次序心,教学生就是教你自己,所以要拿出良心来教学生。一切都按规矩,规矩就是一,就是约。实践时,若身口意都收起来在一处,要如何乱?
这一章「仰」「弥」「立」三字,如诗的眼睛。
【九.十二】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379)
论语二十篇,集释注解的很多,所以每篇分上下而成四十篇,子罕篇上已经讲完了,今天说子罕篇的下篇。其实一章讲十遍也不为多,因为集释把每一章用十门来分开解释,很用苦心,每一门都重要。不仅要能够得一点文理上的学问,其中还有孔子的道,若只学文学,就不能学得很通。如果志于道,那文学也随着会学好,若只重文,道与文都学不好。
这一篇若用心听,等于听佛经,宋儒开启儒佛的争端,各树门户,把儒佛分为二,宋儒有学问的人,去看佛经,佛经成了世间法,无学问的,只是学文字而已,可惜!
这一篇说孔子的行为,注解注的很糟。你们没有学禅,也不懂净土宗的妙处,禅宗祖师懂。若懂佛家的禅,研究这一章的助力就很大,懂子罕篇,就可以读五灯会元。这一章有能讲的,有不能讲的,懂这一篇便懂得禅。有体有用,体一而用万。体,佛也讲不出来,全在自己悟。五灯会元多讲用,但是用也不能讲,因为一体万用的原故,所以有些用也不能讲。
「子疾病,」
疾病这二字,不是重三迭五,疾是才刚生病的时候,渐渐重了为病。有由轻而重的病,有一得就是重病,例如霍乱。孔子原来是小病,后来病情渐渐重了。
「子路使门人为臣,」
子路是大学长,要预备后事,古时「祭之以礼,葬之以礼」,什么身分用什么礼来祭祀,例如周成王赐鲁国用天子的礼祭周公,但是三家为大夫,也用祭天子的礼祭自己的祖先,所以孔子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用天子礼祭周公已经是不对了,何况是三家?合礼,天下就不乱,不合礼,天下便大乱。若论报恩,谁也有恩,所以不可以这么做。
孔子做过鲁司寇大夫,退休了就一切依大夫礼,若中途辞官,便以士的礼祭祀。如今没有这等礼,所以不必详考。子路想用大夫的礼祭孔子,要有两个家臣。诸侯就有家臣,祭祀时家人作不了主,例如在曲阜的孔庙,祭庙时孔家人可以主祭。若是在山东省城的孔庙,孔家人便不能为主祭,因为那是公家,必须由有爵位的山东巡抚祭祀。祭周公可用家臣,但是三家为大夫,也有家臣,大夫也相沿有家臣。子路以为用士礼祭孔子,对不起老师,所以用大夫礼而用家臣。大夫用家臣已经错了,何况孔子并没有做完大夫的职位,应该用士礼。孔子没有家臣,便由学生当中选出两人做家臣,像今日的治丧委员会。其实公家才能如此然,否则各家有他们的孤哀子、比亡者辈分高的护丧者,何须用到你?
「病间,曰:」
间,间断,指孔子病较好后。
「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久矣哉」,照应「疾病」、「由之行诈也」。
「由之行诈也」,听其它人说这件事,于是孔子责问子路。孔子说,仲由,你办假事,行诈,不依正正当当的走,我已经辞职了,可以用士人的礼为我办丧事。我没有家臣,却为我安置家臣,不是违背礼吗?你害我,用大夫礼其实就是用诸侯礼,我要欺骗谁,欺骗看出殡的人吗?还是欺骗天?其实是骗良知良能,欺骗心。
「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
「且」,而且。与其让我死在假臣的手,我可宁可死在学生的手上,因为一辈子我都是规规矩矩,如今这么做值得吗?你以学生的身分为我办丧事,名正言顺,正确是对的。
「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且」又、再的意思。我纵使只出小殡,不能出大殡,或者穿衣等一律都不整齐,没人管,我还不至于死在道上,即使死在道上,也比不合礼强。这等事不必要好看,死了为什么要好看,难道是拿死人比赛吗?
曾子为孔子的学生,临死时易箦,若死于不合礼上,死也不瞑目。黔娄活着的时候,鲁国齐国都请他去做官,他都不出去。死的时候,他的妻子不愿斜盖他的被子,虽然被子太短没法盖覆全身,也宁可把被子盖得端端正正。
吾为你们讲艮挂,不要你们发展,只要保持常态就可以了。看历史,汉以后的大儒,即使是朱子等人,他们的学说也受到国家的禁止,因为遭妒忌,所以不看历史,便不知这些事。
【九.十三】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善贾者也。(381)
子贡这一章,若懂诗、禅,吾不说你们也懂这一章,你们就当作诗禅来听。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而藏诸?」
前面述而篇,有子贡问:「伯夷、叔齐何人也」章,现今是孔子辞职了,周游列国,什么事都不做时。子贡问:有一块好玉在此,把这块美玉放在柜中。韫、蕴两字相同。而藏起来。
「求善贾而沽诸?」
贾,音假,有注读「沽」。商与贾不同,商者,商也,到处去买卖,贾者是坐在一处不动,人来买,或遇到识货的卖给他。沽,卖也。
「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善贾者也。」
孔子说,我卖给他,我卖给他。重复两句,加重辞气。下面又加一句,「我」,孔子点破,我待贾而沽者也。
人有相当的能力后,有人遇得到赏识,有人不能遇到赏识,「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习原本是为个人,先将自己栽培好,有人来沽就卖出,否则永远放着。「人不知而不愠」、「不患人之不己知」,就怕自己没有东西卖。纵使卖不出去,也必须栽培好。
卖出去,也有不好的,例如岳飞三十九岁时,直捣黄龙在眼前,宋朝眼看要灭掉金了,辛酉年三十九岁却被赐死,遭到如此后果,也太奇怪了。那些没出去,在家的人,反而比岳飞好。今年是辛酉年,你们今年可以为岳飞默悼。
讲论语是世间法,世间法做好了,就露出世间法。
【九.十四】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382)
「子欲居九夷,」
「九夷」,说法不一,有注解说是在中国以内,有人说在中国以外,在偏僻的地方。孔子不是发牢骚,大道在此地行不通,可以到他处。例如殷有三仁焉,三仁之一的箕子到韩国去开辟。孔子说可以到他处去,「欲」是意思中有这个意愿。
「或曰:陋,如之何?」
「陋」,不是衣食陋,而是没有文化,没有礼义,不懂仁义礼智。台湾现今繁荣了,应当说那一边呢?
「如之何」,那这地处怎么样?
「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孔子说,有道德学问的人去住,还有什么陋不陋的呢?朝鲜的文化是箕子开拓的。刘禹锡的陋室铭根据这一章,他只说:「何陋之有?」并没有明说:「君子居之」,说自己是君子,否则就成放肆了。你看人家的文章怎么样?
诸位好好学,真正学好,各尽其道。有人来请你去讲,就依着这个讲。谢东闵副总统印论语,发到各寺庙讲。但是他们或许以为这是外道书,而把论语丢弃了。凡事,要各方面都顾到,知己还要知人。
【九.十五】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383)
现今的国家无礼无乐。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孔子说,我在卫国回到鲁国,然后乐才上轨道。如何上轨道?「雅颂各得其所」。
初学先在句法、字句,看进眼里。进一步要在字句以外读书,必得举一隅而以三隅反。
诗经有风雅颂,风是从各国采来的诗,原本不在数中,诗经大主意都在雅颂上。「各」为诗眼,指雅与颂。
有注解说,这一章指音乐,其实有乐就有辞,例如吴季札观乐,都说诗经中的那一篇,吹打都有歌辞,否则乐岂只是八音等等吗?所以作诗,必得配上音韵。
有注解说,只说诗章,那为什么又要提雅颂呢?
应该是连乐器,连诗章,一起配起来,各得其所。
诗不可以轻看,「雅是雅,颂是颂」。《诗辑》云:「风,优柔委曲,意在言外,风之体也。雅,明白正大,直言其事者,雅之体也。」颂是祭祀乐歌,用之于宗庙。集释的「按语」,说得很详细可以参考。这一章吾所讲的,就是依皇侃的疏。朱注,没有说出长短,但是也没有注明白。
【九.十六】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385)
这一章没有恰当的注解,吾必须注一注,对错与否吾也不知道,但是要能讲下去,吾以孔子的事迹来证明。
先讲「何有于我哉」,注中有四种说法,都讲不下来。例如「何陋之有」,何有中间的「陋」,意思就是不接受「陋」字。
「于从政乎何有」与「何陋之有」,不同讲法,另外如「于从政乎何有」,这是孔子不肯定的话,不接受,也不拒绝。「何陋之有」是肯定辞,不接受的意思。所以「何有」,是不接受的辞语。
「何有于我哉」,吾采取不接受的意思,指上面的四条,那一条我有呢?这是孔子不敢承当的话。
「子曰:出则事公卿,」
「出则事公卿」,孔子见冕衣裳者与瞽者,孔子还必须起来,像皇帝过宰相的位子,要向位子敬礼,这是何等的恭敬!礼记及乡党篇,都有详细记载孔子的威仪。集注,说的很糟,说这四条「其事愈卑」,这四条怎么是小事?这是大事。
「入则事父兄,」
「入则事父兄」,父孝兄敬是小事吗?有人问:「子奚不为政?」,孔子说: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奚其为为政?」在家孝父母友兄弟便是大事。
「丧事不敢不勉,」
「丧事不敢不勉」,孔子说:「祭之以礼,葬之以礼」、「慎终追远」。孟子说,父母之丧是大事。
「不为酒困,」
「不为酒困」,禹恶旨酒,书经五子之歌说:「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所以不被酒困是大事。
「何有于我哉。」
这四条,孔子不敢承当,是孔子的谦虚。
【九.十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86)
此章绝不能讲,说的都是胡说,说这一章是诗,说是禅,都可以。诗,古人只讲表面,内容无法说。
「子在川上曰:」
孔子在川上,川与河有差别,山间的水叫川,水长流不断,千字文说:「川流不息」。孔子在川上看水,只说两句。
「逝者如斯夫,」
「逝者」,若说「逝者」是川水就是不通。以下的「如斯夫」,这是离川水说「逝者」,说世间一切的事物。如佛经所说「万法无常,成住坏空」,就跟这「逝者」一样。这像「指其掌」那一章,孔子指着这川水,万物的无常就像这川水一样。逝者,不是仅仅指人死而已,一切都有死,就像这个川水一样。
「不舍昼夜。」
「不舍昼夜」,舍,说文:「止也。」死就因为不止,若止便不会死了。白天走,晚上也走,不住的走,万法无常,剎那不停留,这就是三心不可得。不舍昼夜,天天如此。
临死也不可离道,离道就不能往生,孔子临死不许有家臣,曾子临终易箦,都不离道。
(集注)说:「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这个可参考。「往者过,来者续」就是非断非常,这是佛法说的。「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这则是多说。这两句经文,不可加注。一体万用,注了就糟糕。
逝者,就跟这一样,没停止的时候,一体万用。孟子所说的就是有本有用,孟子说,「源泉混混」这是本,「不舍昼夜」这是用,实在说源水与流入海里的都是一样。「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不可离的就是体。
【九.十八】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387)
先考据为什么孔子要说这个。这有根据,讲起来比较落实。孔子在卫国,卫灵公的夫人南子,灵公惧怕她。某次灵公与南子同车,孔子坐在副车,南子想见孔子,南子是主,孔子是客,这很麻烦。灵公和南子坐前车,孔子坐在后车,同时出发,一起同行,孔子不以为然。孔子是出来办事的,跟他们一同去兜风,作什么?史记记载这段故事,说:「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不说:国君要恭敬有德的贤人,还是看重女色要紧?孔子不会如此粗野说话,孔子很有分寸。上学之后,说话要有分寸。孔子只说,吾未见能把好色之心换成好德之心的人。
德与女色,那一条重要?德,指有道德贤能的人。这对普通人用不上,普通人好德有什么用?好色又怎么样?这是一般的说法,吾说吾的意思。
子夏曰:贤贤易色。尊敬贤人,只要去好色的心而尊敬贤人,这是对国家有办政治的人说,国君就应该如此。普通人交朋友也必须结交贤友,若好女色就不行。
「贤贤易色」那一章,说话的人是指第三者,而这一章孔子是当事者,所以改贤为「德」字,否则孔子指自己是贤人,便不妥当。什么人也有德,换了一个字,就不同了。这件事指灵公,孔子叹息这个国家无道。
我们可引这一章为警戒,无友不如己者,人在社会是合群的动物,不论男女,品性不端的朋友不可以交,交久就受他熏染,没有好处。
【九.十九】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388)
篑,考据很多,有的作匮,古字与今字等等不同,我们不讲这个。既然都是盛土的器物,不论从「竹」、从「匚」,或是现今用化学塑料物,不必太多考据,都是土笼的意思。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
山是最高的,山也是土石的集合体,中庸说,山是一拳石之多,佛经说是和合相,二者意思相同。例如要堆成十丈的假山,一百篑土可成山,若只堆九十九篑便停止了,就不成功,还不够一丈。那是什么人使山不够一丈?是你自己。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又如平地,倒上一篑土,虽然很少,倒上一篑土,便已经不平了。一篑的高度,想使它继续再增高,也是你的力量。进是再加的意思,你去干就成了二篑土。
这一章指不论什么事,全在自己干,不论大小事,若一天卖花生,一日赚二元,就多了二元,若不去赚,连一元也没有,这是劝学的意义。没有学问,像是平地,为什么不念一本书?念一本就比平地高,再念就更高了。有了学问,学无止境,到了圣人也还要学,成佛也得乘愿再来度生,也必须学,若到等觉就不学了,也不行。
你们学三十年,有三篑土了,离一丈还很远,进步太慢了。跟我学,不如找比我高的,一日就可以学三篑土,进步慢,要怨你自己。有些地方三篑土也没有,或许有半筐,却撤了一地。两下比较,高下立见。时不再来,机不可失,时局不许可,纵使时局许可,寿命也不许。或许几辈子有警觉,但是也没把握,必须自己有把握,工夫到了便知有没有把握,工夫有或没有,譬如饮水,冷暖自知。
【九.二十】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389)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
这一章争论很多。语,是说话的人,必须有听的对方。惰是,说者怠惰?还是听者怠惰?听者是颜子,但是说者或听者,是谁不惰?这有二说,一指孔子,一指颜子。
「其回也与!」
集解,汉注比较好。颜渊了解,所以「语之而不惰」,其余的人不了解,所以有惰语的时候,有不愿说的时候。惰指说者,采取这个说法,采汉注,这与听的人有大关系。教的人以教学为他的兴趣,必得教人,这是儒家的话。依佛家说,学佛必得当菩萨,不要当罗汉,不度众生就不能成佛。例如你们听论语不受限制,但是必须能变变样,讲的人就高兴,如何高兴,或许看不出,吾讲论语所为何来?吾是个人的兴趣,所以教而不疲。你们若听课打瞌睡,教的人就无兴趣,若大家一步步进步,吾卖命也教。学习必得要求老师,书经说,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
【九.二十一】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390)
止,有二种说法,一当止住,一当到极点,两者都可以通。
「子谓颜渊曰:」
颜子的好处在那里?全部论语首字就是「学」,可见学的力量很大。因为生而知之者少,所以必须「学」,孔子一生提倡学,孔子说:「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除了颜回以外,没有这么好学的,其余的人虽学,却不如颜子的好学。
「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这一章是孔子对他人说,不是对颜回说。颜子这个人可惜了,我只见他步步往前进,没有见他有停止的时候。
另一种说法,为什么颜回可惜呢?因为他往前进,却没有到达极点,不能与孔子平等。这种讲法也可以。
你们学这一章书,要知道,干什么都必须干到底,你们做人不可失了人格,切莫有人样,而没有人的格局。大总统也必须如此,否则曹操为太上皇,王莽为新天子,这种背叛国君的人叫贼,人格不够不是人。假若一点坏事也不干,就能保住人格,这是世间法。若保住人格学佛,往生才有把握。
【九.二十二】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390)
这一章不必特别指说是颜子。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
苗,种五谷才刚冒出生的叫苗,长了谷穗为秀,农歌说:「六月六看谷秀」,秀,是长出开花有子了。
「苗而不秀者」,冒苗却没长谷穗,有这种人。有矣夫,都是虚字。孔子说,现今的人上学,有人长出了苗,却不生出秀穗子。
「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还有长出秀,但种子不结实成熟,打不出粮食来。这两种学习都不成功,与前面那一章一样,做山少了一篑,便不成功。
总之,你们干什么事总要自己要有把握,干到底,达到极顶,不要损失人格。如何不损失人格?要能不损害人,处处讲恕道。而学佛必得往生,末法唯有修净土法门可以成就。学佛必得求当生往生,不往生是没结果,所以学净土法门必得要有把握往生,若不能成就,便是「苗而不秀,秀而不实」,这要干什么?
【九.二十三】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391)
「今」,有注解是指孔子,有的注解说不是指孔子,吾采取不是指孔子。因为若与孔子比较,就很难做人了,采取好讲合人情的。
「子曰:后生可畏,」
二十岁以下为后生,二十岁以上是成人,三十就要办事了。「可畏」,不能小看他,别瞧不起他,他或许可以比我们好。为什么?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怎么知道他将来不如我这些人?所以不敢定说他不如我们。
「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
所以心里必须谨慎,但是后面要加一个限度,若四十、五十岁,他的学问还没有成就,人们还不知道他,那就不须畏惧了,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发展。集释考证,引大戴礼说:「三十四十之间而无艺,即无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则不闻矣。」
三十要学,三十而壮,四十而强,还没有对社会有利益的事,到了五十而无善可闻,那再干好事的机会便少了。
曲礼说,二十而冠,三十而壮,四十强而仕,五十而艾。艾是头发半白半青,人生到百年,五十已经活一半,不是老了吗?而且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五十,谁敢保险再活二十年?五十就可以开始养老,到六十岁退休。内经说,五十岁以后还有生孩子的便少了,所以谚语说:「四十无子晃一晃,五十无子无指望。」其实到六十二以前还可以有孩子,但是已经衰老了。女子到四十九岁「天癸」绝,男子到六十二才「天癸」绝。
学问有二,道德与文学,尊德性是道德,而道问学是文学,若道德不成就无法往生,你们如今也有四十的人了,想想这一章经文。说句开心话,乱世劳苦,寿命比较长,活到七十不难,太平很幸福但是寿命反而短,乡下人寿命就比都市人长。道德、文学两大学问,道德很难,而中国的诗为文学之祖,方法很多,会一、二、三种不中用,必须全部方法知道十分之九才能讲诗,不懂这些方法,以为诗错了,那就是外行,一部分不知道也不能讲。黄庭坚改李白诗「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为「人家围橘柚,秋色老梧桐」,欧阳文忠想改〈题破山寺〉「曲径通幽处」而不能。其实,李白与常建都没有错。
老来也还可以学,孔子家语说,老年而学,如秉烛夜行。佛经说,千年暗室,一灯即明。所以要知道佛的学问,所谓「世间一切佛尽知」。高适四十岁而学诗,而成为唐诗的佼佼者。朝闻道,早上能伏住惑,夕死可矣,晚上就往生也可以。
【九.二十四】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392)
「子曰:法语之言,」
法语,圣人说的话,能不听从吗?从前群言扰扰,折中于孔子。人们说话有争执,可以不打官司,到茶馆有「讲茶」的人,依四书圣人所言为标准判定,若他不愿听圣人的,我也不听。只有一面理的,就属父子争讼打官司,儿子这一面怎么样都是无理。刑法、民法也配合依礼而定,所以打官司,能拿出圣人说的都能赢。
「能无从乎?改之为贵。」
法语之言,经典上的言语。顺从还无用处,必须改,不改便无用。过则勿惮改,不改没用处。今日之下,法语之言,人都不从,要打倒孔家店,以为孔子之言,并无特别,主张杀父共妻。这种前途令人堪忧,我们若不能改,那只好求共中不共,「改之为贵」。
「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
巽,顺巽,好听的话,人家说你好,或委婉劝你,迎合你说的,自己以为「这只是小毛病,没有关系。」你高兴,以为值得骄傲,这就倒霉。
绎之为贵,如抽丝般的研究,人说你好,对吗?说你不好,是吗?退而省其私,三省吾身。
「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若说而不绎,光是高兴而不回来研究,以为自己好,从而不改,仍旧照样。「吾末如之何」,我就没办法了,说好也不听,说坏的也不听,这种人就永远堕落下去了。
圣人也只说好坏两端而已,自己要知道抉择。
【九.二十五】
子曰:主忠信,毋有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394)
这一章重复出现,已经讲过了。
【九.二十六】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395)
此章不须要讲考据。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
帅,元帅,统领三军的元帅。国家有战争,大皇帝治内,大元帅治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因为在内的指挥,不知道外头前线的情形。所以挂帅必须有相当能力,只要是对于百姓有利的,就可以办到。那岳武穆为何以十二面金牌调返,他却听命,为什么不直捣黄龙再回来?这件事很特别。若打完金人,迎回徽钦二宗,那高宗要如何?所以高宗坏透了。后人评论「莫须有」三字,真是冤。岳武穆是一片忠心,为了徽钦二宫。不看历史,不能办事,唐家的二皇:玄宗、肃宗,也是如此。
三军不得了,想擒获三军的元帅,还是可以办得到。
「匹夫不可夺志也。」
最无势力的是匹夫,匹,匹配,匹夫匹妇,孤家寡人,有什么力量?但是匹夫的志向大,就有大力量。匹夫若有了志向,要想改变他的志向,办不到。例如文天祥被元人俘虏,囚禁将近三年,还是不投降。元人说,宋朝已经灭亡了,你还图什么,若肯投降就在这里做宰相,你还挑什么?文天祥说,我早挑好了,挑死。
若不可夺志,没有不成功的,孔子三十而立,立是立住志了,才不会迷惑,这与佛家的断惑有什么两样?成与不成,观这个志有没有,就可以知道了。书念好,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只要看人的志立了没有,便可以知道他有没有断惑。
【九.二十七】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395)
我们注重其中的道理,若有争论的才考据文字。这一章的考据,要考据工业产品,如今可以不必考据了。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
缊,是木棉还是草棉,可以不管,就是冬天的衣服。冬天,袍子不可少,袍内用乱丝,后来改为铺棉花,后来有人用丝的,是富有人家的衣服,轻而暖的袍为上品。冬天穿皮衣,最好的为狐皮,冬至前穿羊毛,冬至以后穿狐皮。貉似狐,喜好睡觉,貉皮更宝贵。皮若有花纹的,更为贵重。从前的袍子皮毛在外,后来用绸缎为衣面,反穿皮袄是不敬的。二品以上的官可以穿貂皮,要反穿,一看反穿貂皮,就知道是大官。从前读书人可以穿皮衣,工人商人都不敢穿紫毛狐皮,虽然是有钱的人穿了狐皮,有人问他,也只说是狗皮。衣是外表,如禽兽的毛,所以孔雀开屏便是炫耀自己,何况是人?这是普通人的常情。
人心终日在吃穿上着想,台湾吃米饭,北方人吃五谷,穷人吃小米面,有钱人才吃麦,山东的二等饭是小米,第三等是吃高粱面,属于最下等。吾家平常有三种粮,头等为麦子作的面,其次磨的为二面,第三等的是小米面。平常吃小米面食,来了客人,便速速藏起来,换上头等、二等面,恐怕人笑话。城中吃高粱面的人很少,多是乡下人吃,这是在济南。穿也是如此,穷人要出门应酬必须向邻居借衣服。
世人的心都在五欲六尘,若是心在道,就不注重无五欲六尘,例如黔娄的「宁可正之不足,不愿邪之有余」宁可盖正被子露出手足等等。正人君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学佛人?就要不贪着五欲六尘,修行人不论在家出家,知道这一点来看人,就可以知道他将来会如何了。
「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子路性情刚强,一切都很认真。子路学道之后,一切不在乎,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穿破衣服与阔人在一起也不管,只论有没有道,心不在衣服上头。
衣音「忆」,穿敝缊袍与穿狐貉者立,而不觉得羞耻的,莫不是仲由吗!由此可知子路办到,其它人办不到。但是如今也必须随缘,只要整齐就可以了,逢场作戏,不必过头。
【九.二十八】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397)
后半段,有注解说连不起来,所以有人分为二章,依两章说好讲,两段合起来比较难讲。谁并在一起?或许不是朱子,因为朱子好改经文出了名,所以人们推论是他。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忮音「支」,也音读「机」,害也。求,贪也。「臧」,善也。不害不求,何用不臧,这样做什么事有什么不好的?意思是说没有不好的。
不忮不求,有三种说法,都有道理,不须要争,都可以讲得通。集释,马融主张这是成语,不是孔子所作的诗,依这个来解释,就是说「……其由也与!诗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样就与上一段连上了。
韩诗外传,以不贪求所以不害人,就是指一件事,人到无求品自高,指不忮不求的人,是说自己。集解所说的为二件事,也不害人,也不求人,说自己也说对方。郑康成也说成是一件事,只说对方。
「子路终身诵之。」
「子路终身诵之」,可见这是成语,终身诵之便不容易,守住一个法门就不错了。
「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是道也」,是,此也,这个的意思。这两句诗的道理,是说在大道上这两句话算是小道理,终身学不求人不害人,只是好人而已,与道有什么关连?孔子之道是性命之道,是了生死之道,只有颜子、曾子得道。子路升堂而未入室,所以孔子说何足以臧,这是冀望子路往上学,不是说就不要「不忮不求」。
子路不闻了生死之道,所以「敢问死」,孔子答说:「未知生,焉知死?」对事奉人的道理尚且不知道,如何来问事奉鬼神?子路虽求而未得。
你们懂得执持名号,但是谁终生诵之?子路若得到一个法门,便终身诵之。你们不忮不求了吗?有没有动心?凡对人无利益的便是害人,不能管就不要管,否则就必须管到底,不可随便,所谓「为人谋而不忠乎!」
【九.二十九】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398)
集解:「大寒之岁,凋木皆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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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知松小凋伤。平岁则凋木亦有不死者,故须岁寒而后别之。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修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台湾比长江南北热,大寒之后,「后凋」以后才凋落,各种植物凋落完后,松柏才凋落。十一月,桃杏花在落叶处蕴芽,冬至阳生春又来。而松年年长新叶,也是春天长新叶,如洛神赋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陶渊明诗云:「松菊犹存」,洛神赋比喻女子,为什么用松菊赞美女子?赞美的意思我们想不到。赞美洛神,到秋天百花落了,唯独松菊荣耀。松在春天长出茂盛的新芽嫩叶,成为新松,这时松的旧叶才落掉,长新松才落旧松,不露根枝,所以没有秃松。
平常时候其它树木也很茂盛,比喻太平的时节。今日不算是好时候,看这个时代就有好人、有坏人,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就是好人。只要须要有人维持秩序,便不算好人,必须造次颠沛,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谓「六亲不和有孝子,国家昏乱有忠臣」,必须有百折不回的精神,才算是好人。
这一节书,有注解说是孔子在陈绝粮,畏于匡,子路云:「君子亦有穷乎?」孔子说:「君子固穷」不受磨难不成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佛入涅盘,要降魔,魔女出现,佛降伏。不入生死,必须没有男女和合,其它人自古难过美人关,佛能降伏。自古以来,痛苦磨难容易过,富贵荣华的磨难最难,一般人过不了。
必得历经岁寒,经过波折,还能不退才行,这是指逆境。若遇到顺境,也知道是波折,能推开,对贪就能灭。自古以来发达的人多是穷子弟,败家亡国多是浪荡子弟。佛家说:「三世怨」。内地俗谚说﹕「一辈子作官,三辈子打砖。」这可以悟一悟!孔子受一辈子波折,子见南子,美人关也过了。
【九.三十】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399)
这是三达德,中庸有说,这三条,必须学。
「子曰:知者不惑,」
有智慧辨别,就不迷惑,学孔子之道也是断惑,不惑不是断惑吗?
「仁者不忧」
仁者不忧,凡忧都是患得患失,为自己打算,仁是大公无私,处处替公家做,有什么得失。例如楚人失弓,楚人说:「楚弓楚得」,孔子听闻了也说:「天下弓天下得」,孔子赞叹楚人,楚人心量虽小,只要扩大就是仁。
「勇者不惧」
勤劳才能办出事,勤劳必须有勇气,无论遇到什么辛苦,也必须冲破,这就是不惧。办事不是一下就能成功,必须有勇气,只要无惧,有些事必定可以达成。
终日迷惑颠倒、贪心,如何能不惑不忧?
【九.三十一】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400)
这一章,有注解说要与后一章合起来,有人说要分开,我们阙疑就可以了,不要胡造谣言。汉儒注解是合为一段,到了宋朝苏东坡,才分二为章,朱子采取,清初毛西河又合为一章。我们采取分开来讲,比较好讲。
「子曰:可与共学,」
人下生以后,什么都能办的人,那是生而知之者,这种人很少。孔圣人、尧、舜也都要上学,人人都必须上学。聪明者必须上学,不聪明者更需要上学,透一丝光明也好,人人都必须上学。「可」与共学,这句话其中含有深意,用「可」而不是用「必」。一开始上来求学叫「开蒙」,不能就讲道,含道的也不能讲,例如三字经开首为「人之初」,这绝不能讲,只教他念。「性本善」,性为何物,更不能讲,只要要他念「知某数,识某文」,学洒扫、应对,这等事学成,就会念礼记,因为礼记书中就是讲这等事,洒扫、剃头,皆有规矩,这是大学问。
人人都来上学,有人就不行,不得不教,他也学不出来,所以「可与共学」就不错了,还有不屑的教诲。
「未可与适道;」
可与共学了,要学六艺,重要在道上,执射乎,执御乎!六艺是道的皮毛,现今所学的都是艺,可与共学已不错,但还「未可与适道」。孔子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适是通到某处去,适道是往道上去,往道上走,怎么教也往道上走。
道,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这极重要,没有闻道,就求死,这是白死。例如你们念佛,求一心不乱,预知时至,心佛双照,若还想在此受罪,念佛有什么用?若耽恋这里便是惑,就是缚。如今可与适道的有几人?现今的学佛者学道吗?学佛不是就适道了,所以俗话说:「一着袈裟,事更多。」
你们学佛多年,吾讲经有六十余年,讲经不了生死,末法有教无行,知道有净土,若不修不往上走,这叫适道吗?象法有教有行,因为无戒还不能证道,所以有禅宗的教外别传,使人先证果再研教。今日之下更不能了,所以说是往生而不说证。
「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可与适道,已进道了,已经进了门内,为内凡了,但是「未可与立」。在净土宗难讲,若依禅宗,四果之前还有三果,证四果,还没有立,落于涅盘坑。立是扎住根,树立住根,下不摇动,上头的菩提能增长,这才叫「可与立」了。站立得住,八风吹不动。
孔子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我们别说十五年,五十年还不行,吾学佛六十年还没有立。孔子四十而不惑,俱生的惑我不敢说,新增的惑孔子已经没有了,你们是日日增惑。要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我们是日日造新殃,孔子四十不惑,更不造新殃。五十而知天命,明心见性,其实孔子是乘愿再来,这不是当生办得到的事。
「可与立,未可与权。」
可与立,未可与权。立是依法不依人,法是经典所说的,处处要依经典来,道就是从经典处来。经是言语文字的假相,由道而来,经典所说的都是道,立是对道立住。
权,如佛的权智,若是实智就得依经规矩,权可以变化,如何变化?变经典?还是变大道?权是改经不依靠经,今人就是不依靠经,必须是到达佛、圣人的地位才认识权这个字,登地菩萨也够不上「权」字。没有权就走不通,所以必须逢场作戏。但是行权不容易,若你成了戏中人,就不是逢场作戏,在前台上唱得多好也必须不着相,不能动心,印不到心上去。
权,我们又够不上,又不能不干,所以难。这个注解有若干种,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可违经不可违道,这也有人反对,以为违经就是违道。权必须智慧开了才能做,吾的见思惑没有断,所以不敢教你们。吾讲的不超出前人的范围,所以不敢著述,你们只要依法不依人便可以了。
不得已要说,从前人称东西的锤就是权,视物品的轻重而移动锤,使枰平衡,天秤也是如此,这是比喻权如锤。意思是说,自己看着办,学问不到便无法看着办,说出来就不行,孟子书中有人问礼,男女受授不亲,那见到嫂嫂溺水,要伸出援手吗?孟子说,这是权,要通权达变。但是天地间的事情千变万化,见邻女不能援手吗?所以不能举例。
通权达变全看自己的智慧,孔子时中,凡事不偏不倚,采取中道,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一般人是过与不及。佛家说,执着相,凡夫着有,学佛者着空,常、断都是邪见,必得空即是色,讲中道,这与孔子的中道相同。
现今说法的人讲中道者有几人?若能讲中道,道就是中,孔子的中就是时,时中就是道,可以反经不能反道。为什么能违背经?净宗是从有门入,不敢违经,禅宗便是反经,无语言文字相。佛法都是在恭敬中求,但是禅宗说佛来杀佛,这不是反经吗?其实是反经不反道。道是心,口虽说这个,心中却没有这个,心中无色无空,不思善不思恶,寂而常照,净宗往生,最后的寂光也是如此。
如今我们改经就不行,比如丹霞烧佛,当时是要度人悟道,你能这么做吗?你们如今尚且不能立,何况是行权?立就不增新惑,不沾五欲六尘了。
你们学这一章,处处省察量一量自己的本事能力。所以达摩祖师说:「学我者入地狱,谤我者生天堂。」你真学达摩,就是真谤佛,这样可以吗?
【九.三十二】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401)
一个字具有多种讲法,只是依从一种讲法,如何会对?学论语,要开智慧!法语之言,经典上的话,能不听从吗?只是听从,没有用,改之为贵,要在改自己的毛病。今日之下,人心一日比一日坏,要从尚且不从,如何会改?巽与之言,委曲婉转,能无悦乎,绎之为贵,必须想想,省察省察。今日的教育,只说好听话,决不出人才。
这一节,汉宋注解算是不讲了。圣人的境界不懂,所以不讲,这还算有规矩。我们不是学文字,又不懂其中的意思,可以从缺。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引的四句古诗,到底是什么意义,不知道。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这二句是孔子说的,所以说说,意思是指学则会,不学则不会。
乡党第十
乡党,本乡本土的意思,例如台中人,台中以内就是乡党,若住在民生路,那民生路便是你的乡党。若来了中正路的人及民生路的人,给人倒茶时,要先给中正路的,民生路的人在后,因为民生路是你的乡党。
【十.一】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403)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
孔子对于乡党的人,说话动作一切,都是「恂恂如也」,极为温和,极为恭敬,为什么如此?温和到什么状况?恭敬到似乎不会说话,不敢说话。所谓「躁人之辞多」,还没跟你说便抢着说,这种人的前途不行,也不能长寿,必须镇静。
在乡党为什么要如此恭敬?因为乡党是你下生的地处,是父母之邦,对父母恭敬,就必须恭敬这个地方,例如监狱中的教诲堂,典狱长经过必须鞠躬,若帝王经过宰相的座位,必须下辇致敬。
对乡党能如此,就可以变样,凡事改之为贵。所以说父母的朋友为「父执」,是叔叔、伯伯、姑姑,这是真正的民族主义。左传齐家有报九世的仇人,不像洋人是杂种,所以中华民族能屹立于世界,有血统的关系。
「其在宗庙朝廷,」
但是这个人是不是很呆板?在宗庙朝廷又变了。
宗,尊也。自己不做主,一切依从他人来办事,尊重的意思。庙,貌也,盖一座庙有如祖宗的容貌。从前文庙棂星门外有二块石碑:「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如今则是要打倒孔老二,这是犯上作乱。从前到人的庄头,必须下驴下车。乡人也会让路说﹕「客人,请喝水。」若到人家的庄头不下车、不下马,乡人就会讥笑说﹕「来了病人,失了腿。」若是大车经过,乡人就会拦住说﹕「恐怕的您的座车会震倒屋子。」只要待之以礼,人家便以礼往来。凡事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一切灾祸都是自找的。
廷,无堂只是平地。
「便便言,唯谨尔。」
便便言,郑玄说:「便便,辩貌。」在宗庙朝廷,说话辩论必须清清楚楚,就不是像在乡党「似不能言」了。因为朝廷是议论公家的事,不能当老油条、骑墙派,那样会害了百姓,所以说:「乡愿,德之贼也。」
从政要「上致君」,使国君成为尧舜,「下泽民」恩泽加于百姓,若巴结长官,压榨百姓,便是贼。虽然辩论得很清楚,仍然很谨慎,而不是高谈阔论。不恭敬长官,也是贼。
你们要学历史,但是史书上记载的有好事、坏事。好人便往好处上学,坏人就偏往坏处上走,可悲啊!如今的时局很恶劣,大家要求「共中不共」。讲在我,听不听在你们!
前一节是对乡党,往后必须照这个办。后一节,你们虽然没有在宗庙朝廷,但有公家开会的时候,例如在一个机关,理事的职员都必须尽该尽的义务,财团法人虽然是无薪却有名誉职,若以为没有待遇就不肯干,这便是没有人格,所以开会时必须全付精神注意,该说就必须言。但是今日是以表决为准,表决确定后便不许有争论。
孔子的行为,立出规矩来,可与适道矣,但还不可以行权。没有到程度,依规矩就可以了。
【十.二】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404)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
上朝的时候,在朝廷。从前的官制不同于今天,鲁是诸侯为君主,鲁君的下面还有卿、大夫、士。
谈话的时候,与下大夫、上大夫谈话要不一样。卿以下有大夫,孔子曾为大夫,还没有到卿,卿是上大夫。今日虽然没有阶级,但是阶级却很严格,开会时它的权力在议会,例如立法院,平常人不能参加,但是从前只要到某个地位都可以参加朝会。
侃侃有两种解释,集解说:「私乐之貌」,貌是样子。侃侃,集注说是刚直。
誾誾,中正之貌。集注说,和悦而诤。
这两种解释那一种为是?孔子与下大夫同事谈话,刚直,不客气吗?与上大夫说话温和,是巴结吗?后人采汉儒的注解,与同事说话时私乐。若作主的人为长官,孔子便谨慎说中正的话,不同流合污。
「君在,踧踖如也,」
「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现今的规矩好还是不好?不好要能改,有改的权力吗?所以说:「若居今之世,行古之道,灾及乎身」。
踧踖,马融注,恭敬之貌。集注,恭敬不宁之貌。韩愈说:「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进而趑趄。」不可如此解释,这是老滑头,老油条,孔子不会如此,作「恭敬貌」就可以了。
「与与如也。」
与与,有威仪而适中,不会不及,也不会紧张。
公共团体开会,临时有主席,他便是这个会议的主人,必须恭敬他,并不是只恭敬这个人,而是恭敬公众,所以不可以自己逞能,要恭敬主席。吾对警察便非常恭敬,因为他出来执行任务,平时就另当别论了。
中国讲究礼让,所以「子路率尔对曰」,孔子哂之。因为子路说的话没有让的原故。
【十.三】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躣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405)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躣如也。」
今日还有摈,例如伴郎便是摈,一切言语应酬都代表新郎。国君下召使当摈,到其它国家去,为国家办事。这时必须变变脸色,走路时脚必须不离地,处处小心谨慎。躣,盘辟貌,即周旋貌,不能迈方歩、飞扬起来,处处谨慎小心。
「揖所与立,左右手,」
你们必须照这个来办,对待长者,长者走到那里,就跟到那里,他左顾你就要随着左顾,他右顾你就要右顾,不能离开主。例如孔子在夹谷会盟,那是有砍头的危险,孔子一下命令,就有人承命,摈若不在国君傍边,如何能办?父兄如果年纪大,出去时就得跟着。
从前在丛林,进入庙门,有一定的规矩,客从西阶升,主人从东阶升,所以说:「东家西席」。从前人重视礼节,有门必让,走到门口必先揖让;有门必揖,右手伸长让客人。
以南北为左右,以东西为前后,以南北为左右时,对客人就要伸左手揖让礼请。
立,指客人。左右手,摈在左揖右手,摈在右揖左手。
「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
襜如也,衣服整齐,不可乱摆,虽然飘动但不踏到地。观察唱戏的演员,返回台上时,看他的下摆便可以知道是「襜如也」。唱戏的演员,他们都学过礼记。
进,往前走。
翼如也,如鸟有翼,手要活动,招呼客人不能呆板。
「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复命,摈复命报告:客人不回头看我们了。这时主人才可以放松敬慎的态度。
易经、内经讲的数目只有五,例如五色「青黄赤白黑」。这是五种正色,其余的为间色。东方,绿为兼色﹔北方,紫为兼色﹔北方属黑,水为黑色,配以朱红﹔再淡为丹。丹是彤云的颜色。东方,黄配以青,是绿。「彤云」讲是红色,这是有本的。
陶潜「琴书以消忧」,佛家以法为乐,百病可以去除。所以读这个,可以长寿。如今的人,不懂这个原理,专找伤者。
【十.四】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407)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便是成住坏空。
一月立春下生种子,二月春分生长,三月入土,看到「入土」也能了生死。
儒家的书,主要是讲政治,政治是维持天下的公安,没有政治则士农工商法医都干不下去,天下就乱了。并不是说作官是多么尊贵,而是干的职业,要为大家,要为公的,所以儒家重视政治。从前作官的必须离开本省,做官不许经商,一则与民争利,再者你有权,百姓无权,容易受到贿赂。为官必须穿着公服,不干私事,所以作官的并不有钱,要为公牺牲。《大学》说:「蓄马乘,不察于鸡豚」,做官能当到蓄马乘的职位,或是做到百乘之家,心都要在百姓身上,不在鸡豚。所以古谚说:「一辈子做官,三辈子打砖。」地道敏树,天道敏时,人道敏政,人道必须讲政治。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
吾不讲考据,天子有五重门,诸侯有三重门,各有名称,公门究竟指什么?有很多争论,时代经历各朝都有不同。如今没有这种门,如何讲?即使考据出来,也画出门来,有什么用?万事都要随着变,所以只讲原则。既然要爱国,对国家的机关、国旗都必须鞠躬,并不是国旗有神,而是礼节。日本人,一唱日本国歌,日本人就会全体站起来,所以东洋与西洋决不一样。总之,今日为过渡时期,必要更正过来,上轨道。对国家机关,即使是三个人,尚且要恭敬,对全民更要恭敬。
公门,凡是国家的机关,都可以应用。「鞠躬如也」好像是鞠躬的样子,不是真鞠躬所以才说「如」,而是格外恭敬,好像要鞠躬而未鞠躬,也并不是边走边鞠躬。
如不容,朱熹注解:「高大如不容」,这种讲法不采取,在公门这里不能随便爱怎样就怎样,必须肃静。
群经识小说:「天子五门,皋、库、雉、应、路也。」每进一门要一让。
集解:「敛身也。」身体要收敛收敛,将放肆的情形,收敛收敛,没说是鞠躬。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日本人在台湾有榻榻米,入门脱鞋,席地而坐;日本的衣服名为「和服」,也称为「吴服」,是吴王夫差时的衣服。
邦君树塞门,有一种说法是将木头在门口挡着,后改为屏门。客人到门口要稍微等待,主人先进入略事整理,这是恭敬客人。客人不站立在中门,或站在左,或站在右,就是不立中门,然后主人出来迎接。
客人多,叫做「门限为穿」。阈,门限,格外高,外头的尘土进不去。行不履阈,若履阈,必须迈过去。若履阈,会弄污其它跨过门限的衣服,因为从前人入公门都穿大衣,没有穿短衣的。学礼就是一切以不妨害人为原则,不论精神物质都是为了爱人。再者主客一起走,若踏在门限上,忽然升起,比主人高,那不象样。
「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过位,过是来到此。位,或是国君的座位,空闲的时候,或者是大臣的座位。国君来到品级台,要下辇或凭式,像监狱中的教诲堂,教化师不在堂中,典狱长过位也必须行礼鞠躬。这是日本所订的法律,日本法律大半取自佛经。
色勃,变变脸色,收敛收敛。经过佛像的前头,若昂然而过,不理佛像,便是无礼。
足躩如也,平时脚走路迈方步,过位时手不能翔,足不能迈方步,必须脚后跟擦着地,表示肃敬。
其言不足者,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像有话说不出来,不得已也只说一、二句而已。可以参照集释的按语。
「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
摄齐升堂,用五指叫抓,三指才是摄。摄齐,提起袍子,以免绊倒。也有不摄齐的时候,比如手执玉圭时,两手捧着。从前画女子不画脚,女子穿裙子都是拖地的,所以从前的女子不许摄裙子。如果要穿裙子,在家里必须学穿裙子怎么走路。
鞠躬如也,好像鞠躬而未鞠躬,并不是边走边鞠躬。
屏,收也。这点你们可以练习,卧睡时,口闭不出气,由鼻子出气,必得长寿,吾三十岁就是鼻子出气。睡觉如果鼾声如雷,那是粗野人,没多大出息。一切都必须要学,朱洪武夜梦五经,那是自造谣言。
至这里,似乎是不能喘大气。
「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
出,出了门。降一等,下一台阶。逞颜色,脸色可以放宽了。从这一句,就可以知道前面如何谨慎了。怡怡如也,很自然。
「没阶,趋进,翼如也。」
没阶,是下完台阶,到了平地。趋,可以比较快步走,并不是跑。
进,往前走。翼如也,小翔,不能大翔。
「复其位,踧踖如也。」
复其位,若再回到他的朝房本位,并不是回家,而是回到朝房。
踧踖如也。总之不离恭敬。
礼,不仅仅是鞠躬而已,到什么地方办什么事,不该你办的,你办了,就是失礼。在法律上说,这是侵犯别人的所有权。依佛家,要讲究「不与取」,他人不与而自取就是偷盗。
【十.五】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410)
各篇讲法都不相同,如吾从前讲礼记,注重大家的行为,所以讲的简要,今日要进一步讲。因为注解很多,讲法有若干种。礼记注的少,所以依注子说就可以了。但是论语的注解很多,因此争议也很多,争议都是起于不留意注子。
乡党记录孔子个人的事,比较难懂,都是孔子的饮食起居动作,其实大家都不知道。例如今日与从前的菜名就有不同,中国的菜,皇帝也不能吃全,仅仅青菜豆腐就有二、三百种做法,随时变化。这一篇说孔子那时候的起居、饮食、酒、住屋、衣服,所以后人都不清楚。
注疏讲考据,我们也要学,不能不记其中的文字,但那只是记问之学,要以此类推,知道吃穿都有规矩。例如「立不中门」,在日本及台湾还有门屏。「行不履阈」,今日虽然没有门限,但是要明白原则,求其中的变化,能够举一反三,否则用不着。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
这一章是孔子当大夫,上朝的规矩,国家必须与外国办交涉,来了使者必先下马威,为难他。例如齐国晏子出使楚国的故事,晏子善辩,所以不辱使命。又比如诸葛亮在蜀,张温出使蜀汉,赞叹说:「蜀中多士」。古人兴这个,今日稍有不同,所以读书不能呆板。
从前有圭,用玉制,出使外国时,圭更要紧,君赐圭有如信用一般。使者执圭,是鲁国派孔子到外国。为了爱国,尊重国家,像今日向国旗鞠躬,都要收敛恭敬。
如不胜任,心里很谨慎。
上如揖,如作揖,两手作揖,下到膝盖,上到眉尖。
下如授,接过来如才接时的恭敬。
勃如战色,不能嬉笑,见到长辈、长官不能笑,有见总统,而嘻皮笑脸的吗?见到朋友可以笑。
「足蹜蹜如有循。」
足蹜蹜如有循,蹜蹜,不走大步,没有抬脚跟,如有循,好像有一定的道路可以依循。孔子凡事都是慎重办理。
长者赐,晚辈要仰而亲之﹔拜佛也要如此。长者俯而授之,若两眼望着青天,可以吗?史记孔子世家说:「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曲阜孔庙演礼,一个月中有数次,这样才会熟。今日,还有人演礼吗?清代的知县百里侯必得到京城觐见天子,行礼走路等等,一切都要练的多久才会熟,丝毫不能错。
「享礼,有容色。」
「享礼,有容色」,这是替国家送礼,不是私人送的,必须庄严,而且有一定限度,不能乱送。国家送的礼,多为玉帛之类,集解说:「有庭实」,在大庭都摆满礼物,比喻送的礼很多。
「私觌,愉愉如也。」
再过去,才是私觌,私下见面。有国君与国君私下的见面,有使臣受君命与对方国君见面,也有受君命与使臣见面。
「愉愉如也」,私下见面就很自然。
你们要以此类推,例如在婚丧嫁娶,宾客满堂时,一举一动,都必须有规矩。若没有礼,于主于客,都有失礼之处。例如在婚礼说诙谐的话,在丧礼上高谈阔论,这是不可以的。孔子食于有丧之侧,未尝饱也,人应当有同情心。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失礼,要更有礼。讲古书,行今事,这很要紧!
【十.六】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411)
「君子不以绀緅饰,」
「君子不以绀緅饰」,饰是领、袖的缘边,女子缘花边,男子缘细边。殷代崇尚白,周朝崇尚黑,都是以五的数字。为什么如此呆板?因为一切事,不可没有找一个标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量长度用尺,量重量用斗、秤。从前民国初年,还有正式的老师,五四以后就没有了,老师成了雇员,只管钟点费,卖货物而已,正式的老师一切都管。我们办事必须有标准,两个人也都不能离规矩,国家的政治,以什么为标准?要依圣人,「人存政举,人亡政息」,那圣人依什么?佛、孔子都有老师,孔子尚且以七、八岁童子为师,倚老卖老是大毛病,老师可以不论年龄。而且记问之学不足为人师,必得温故而知新,才可以为师矣,人之患就在好为人师。中国的学问是天地人三才,孔子观易,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地道敏树,要学大地,人亡政息,但是大地不会亡。地法天,一切都变,天不会变,天不是日月星辰,而是真空也,可以让一切效法,天靠得住。天靠得住,地、人靠不住,天又法道,所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法的是自然,自然法自然,佛就讲性,所谓:「法尔如是」这就是自然。
所以从前的政治要按五行月令而定,中医不懂这个就不行。周礼中都依五色、五味等而制订,例如﹕冬天,肾出水,吃甜的东西便伤水。夏天不着黑衣,冬天不着白衣,不可以逆天而行。衣、食等一切,都与天地配合起来。
绀、緅,夏衣葛,冬衣皮,葛染色,有的用草,有的用树木,染第三次出的色为绀。绀,绛色,色浅。北方的正色为黑,为缁。紫有若干种,有绛紫,北方的间色为紫,北为水,水克火,火是南方,南方是赤色,分丙丁,丙阳丁阴。水先克丁,阴火掠夺而来。土克水,掠癸水,以丁火补。黑赤为紫,为绀,北方的间色。四染为绀﹔七染为黑。祭服用绀,丧服用緅,行礼时要以这为规矩。
头一次染为縓,第五染为緅,第七染为缁,衣服颜色要配合事情,祭服为绀色,丧服用緅色。君子是懂礼的人,所以袖、领不缘绀色,因为这对所祭不恭敬。也不缘緅,因为丧礼不吉祥,所以懂礼的君子不以緅缘边。
「红紫不以为亵服。」
「红紫不以为亵服」,亵服为在家随便的衣服,从前人衣服颜色若不对,不许入公门,为妖服,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今日之下男子也穿花衣服,便是妖服,出奇怪的事情,就是不正常,人一不正常,天地就起变化。三国时的何晏喜好修饰,管宁见了以为不能长久,后来司马炎篡位,果然先杀了何晏等人。
「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
「当暑,袗絺绤」,絺,葛之精者。绤,葛之粗者。夏葛冬裘,可以在家中穿,没有赤身露体,但是可见到肉身。出房门就必须加一件衣服,叫表衣,意思是表面再加一件。
「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
以下说冬衣。「缁衣羔裘」,温带冬天就必须穿皮衣,裘有黑色,有素色、黄色的皮,羊皮有一种是黑羊,才冷时穿,称为缁羔。素麑是小鹿皮的衣服。狐皮是黄色,还有银狐,那最为宝贵。黄狐皮比较普通,外头用绸加上面子,使得里外如一,这样内外颜色就一样了。
「亵裘长,短右袂。」
「亵裘长」,亵裘,便衣。古人不戴手套,有用小火炉烤,又袖子很长能够袖手。
「短右袂」,有注解说是右袂短,有人说是卷起,到底是那一种对不知道,依佛制则是偏袒右肩。
这一章说孔子的饮食起居,属于周代的制度,所以现今所说都不对。如唱戏的衣服,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与今天就大有差异。而从前一切都合规矩,中国虽然亡国很多次,衣服却没有大变化。到了清朝入关,服制才有大变化,衣服等等都是如此,连明朝的衣服也废除了。
从前巡抚的印章是紫色,官虽大但不是正官,县官方印是红色,因为县官是正官的原故。今昔制度不同,没有画图,也没有照相,讲的如何会对?不可考据,我们只学原则,不失礼就可以了。
「必有寝衣,」
衣,衣服固然是衣,桌巾也称桌衣,被也称作衣。床,凡坐具都称为床,例如说禅床。
「必有寝衣」,所以凡盖覆的都叫做衣,裤也是衣的别名,为下衣。寝衣是被子,有注解说,小者为寝衣,大者为衾,实在说只要解释为被子就可以了。
「长一身有半。」
「长一身有半」,长,从前读如「身无长物」的长,音障,余的意思。从前人不使肉身见人,身有多长,盖的衣被就要有一个身子长,除此以外还要剩余出半个身子长来。
「狐貉之厚以居,」
「狐貉之厚以居」,居,有注解说是居家,有人说是坐。「皋(高)比(皮)」,教师所坐称为「皋比」。郑玄说:「在家以接宾客。」狐貉是用来铺坐,是成人坐的,或与宾客会面用的,年轻人不许用。从前年纪还没有到三十岁,天冷不许穿皮衣,三十岁以后才允许穿着羊皮,这与生理有关系。夏天衣穿得少,秋天入冬以后,不可急着加衣服,春天进入夏天,也不要急着脱衣。这是卫生之道。
「去丧无所不佩。」
「去丧无所不佩」,从前不是只有女子带环佩叮叮咚咚,男子也必须佩,普通都是佩玉。有丧事时,佩带的饰物都必须去掉,丧期满二十七个月后,才可以再带。
「非帷裳必杀之,」
「非帷裳必杀之」,参考注解,可以知道。帷裳,例如窗帘,可以较随便。一般的衣服要缝好,不要撒开。帷裳,今日之下不用这个,但是还有幔,挂在室内室外,都有不同。一切都有规矩,为什么如此?因为天地人一体,观看月令,就可以知道了。例如﹕今年冬天大雪,要食咸,因为北方属水。也可食苦瓜,因为水可以克火,不会伤身体。也可以食辣,因为金生水的原故。平常衣服必得缝得实在,至于丧服,何必讲究漂亮?
「羔裘玄冠不以吊,」
「羔裘玄冠不以吊」,丧礼主素,吉礼主玄,吉凶要异服。丧家,对于客人恭敬,所以用红毡给人拜﹔在讣文中,要用一个红的「闻」字,寄给对方。懂礼的人,就会指着这个而去除,使者便会为他撤去。又,大官吊丧行礼,必得摘去铃子﹔行礼完毕,到客厅,才可以安上。吾人处在现今之的时代,参加丧事,不要穿着红衣,表示同情。从前捣粮食必定唱和相歌,若对门邻居有丧事,那捣粮食的人也不相歌。如今则是放开收音机等等,这就不可说了。
「吉月必朝服而朝。」
「吉月必朝服而朝」,吉月,正月初一,必上朝,各诸侯必得祭庙,必须穿着新衣上朝。穿朝服是恭敬对方,穿着好衣,甚至借衣服来穿,不是炫耀,而是恭敬对方。
【十.七】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417)
「齐,必有明衣布,」
「齐,必有明衣布」,祭祀为五礼之首,是吉礼。汉儒注﹕「布」,沐浴衣。「明衣」亲身衣,所以自洁清也,以布为之。以布为沐浴衣,像现今的毛巾,不要以肉身见人。一家人,也不能赤身肉体,夫妇二人是另一种说法。居室与居家,看京戏中,便可以知道了,绝没有嬉皮笑脸的。齐家治国,要先型于发妻,后教子女、兄弟,甚至还要讲究胎教。
「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齐必变食,居必迁坐」,变食是与平常所食不同。居必迁坐,坐处、寝处必定换地方。平时饮食住处尚且要规矩,何况是祭祀前的「齐」!斋时,不吃酒不吃肉,戒五辛;睡的地方,天子还有斋宫;要斋沐三日,思惟观想祭祀的祖先,这样才有感应。
变食,注解多主张是戒饮酒、食肉,也不食五荤。迁坐,寝是另外到寝宫,论语后录说:「齐日三举」,杀三次牲。这种注解不对,而且不取庄子说的「不饮酒,不茹荤」,这有门户之见。说文:「荤,臭菜,其气不洁」,荤菜尚且不吃,何况是食肉!
集解云:「改常馔,易常处。」
金鹗求古录礼说云:「古人将祭必斋,斋者,致精明以交鬼神也。故君子之斋,沐浴以洁其身,严肃以澄其心,不御内,不听乐,居必迁于外寝,服必明衣玄端,皆所以致其精明。而味之浊者足以乱我清明之气,亦并戒之。」所以酒、荤并肉都要戒。周官膳夫云:「王齐则不举(不杀生)。」举者,杀牲盛馔也。三牲之肉,三牲是牛羊豕,气味也浊,故一并要戒。
自从王莽窜改周易经文,便说是「王斋日三举」。
这个若要吾为你们详细说,就不止如而已此,等于是一部内经。内经的前头,都说病原,讲预防的法子。譬如﹕女子一有月信,就要讲究不用冷水洗。有孕,不食兔子肉,不看戏,不上庙等等。因心一入印象,胎儿也会随着变。所以马要想生得白马,交配时就要称它为白色﹔想得黑马,也是如此。所以子女相貌多和父母相似,从这也可以知道。懂得易经,才可以讲内经,有如示诸掌。古人,一部易经,就在手掌中,掐指一算,事情就知道了。邵康节等辈,就是深得易经的人。虽然知道如此,终究也被杀,也得死。若更神的,有神通,不必卜便知道,所以说「未卜先知」,因为去了迷惑烦恼,心如明镜一般,照得清清楚楚,如中庸所说﹕「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也。」虽然具有神通,也不能了生死。必得于三细六粗、根本无明也断除了,那一切事情就算完毕,所以佛学的独步就在这里也。
【十.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席不正,不坐。(417)
乡党是记载孔子的饮食起居动作,注解多考据而少议论,但是饮食起居必须合礼,只是与今日已经有所不同,例如所住的就是今昔不同了。其次必须讲卫生,人以不长病为原则。今昔有差异,所以很难讲。今天讲到吃,更麻烦,有公有私,尤其是以公家的斋戒更麻烦,那一种属斋戒也说不明白。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今日若选论语,选这一段就不行,因为今日之下还没有制订礼,与从前不合,讲考据是为着不错,今日讲论语是为了注重人格。
例如上次说「斋必变食」,以金鹗的求古录礼说较为妥当,对于你们自己看,有帮助,应该像佛法的八关斋,愈简单愈好。
从前朱注说,食不厌烦精细,愈好吃得愈好;「脍」,肉愈切得仔细愈好。这二句是指祭祀时,古注都用过心,但不一定全对,所以汉宋互有争议,群言扰乱而已,所以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从前是折衷于孔子,今日不知要折衷何许人?今日之下还有人,但是他们不愿意出头,连孔子也没办法,所以说「子欲居九夷」。
「食饐而餲,」
首句有注解说是四意,有注解说是二意,吾采取二意的说法。「食」、「鱼」是两件事,「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这二者不食。有人引齐论,但是吾是齐人,却未曾听闻如此说。济南从前为郯子旧的封地,后来被齐灭掉,所以济南是齐地。
这件事也不离斋。
饐,朱注说:「饭伤湿热」,饭湿不能吃,吃了受伤。又说,吃热受伤,那稀饭、火锅便都不能吃了吗?鱼馁,馁,坏了、败了,不能吃。依这个说法不但讲不通,若依这个说法,孔子的脾气太大了,我们招待不了,所以不采取这个说法。孔子说,与其奢也宁俭,所以知道孔子一定不如此讲究。
集解说,饐、餲都是有臭味,臭是气,味是尝,西菜重物质,中国菜讲性,例如药性赋说,有热性、冷性,阴性、阳性,这些性都看不见,但不是没有,例如姜是热性,黄莲的性最寒。再者讲味,讲气,味是吃在口中酸甜等,气是臊腥等闻于鼻的气,臭豆腐是臭味而气不臭,又如花香是闻的香,吃下去并不香。养气的菜都是取气,养血的便注重味。
「鱼馁而肉败,不食,」
食物的气与味有变化都不能吃,这一段是说五谷类,例如夏天晚上的稀饭,到第二天就变酸了,食了便不好。鱼坏曰馁,肉坏曰败,这是肉类,有变化就不能吃。
「色恶不食,」
「色恶不食」,颜色不对,变了颜色也不能吃。又,看的形色讨厌,也不吃。这是泛指饮食类,肉类、植物类等等都包括在肉。
「臭恶不食,」
「臭恶不食」,气味不好的也不吃,虽然还没有坏,但是气味浊恶也不吃。这不但对自己生长的自然植物不吃,连人作的菜也不吃。
中国菜讲色香味,如虾是白色,炒出后为粉红色,若不是如此,不是火候太过就是火候不及,这不能吃,不是择味,而是与卫生有关。从前的并盘有八种颜色,很美,而菜的本质,包括气味、火候、刀法都有,例如「爆炒腰穗外带汁」,爆炒时油要开到极处,一下去就起来,保持嫩腰的本质,穗是刀法,「外带汁」,外带汁蒜片炒酸菜,加上糖醋勾芡。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破是解剖,解释清楚。不是像现今的原子可以自己分析,佛法说有「七分之一」,可以把物质分到邻虚尘,又说在一芥子中转大珐輪。
「色香味触法」,法是做菜的方法,色香味以外,火候到了,由声音就能知道,这必须内行。做菜这六条都有,可以参考礼记内则。
「糊饼烂面不伤人」,其实吃了也会伤人,例如吾吃面包会受伤,开药方,就要以糊面包为药引。
「失饪不食,不时不食,」
「失饪不食」,「不时不食」,菜做得不到火候不能吃。又注解说,这东西不到时候不能吃,例如从前的菜都是按时候吃,今日是不到时候四时都吃。又有一种注解说,所做的东西过与不及都不吃,对人有害处。
这是对卫生上有关系,但是对礼有什么关系?「不时不食」,这有关系,一日三餐是中国定制的规矩,佛家有过午不食,也有过午而食的。有人说,第一餐要少,第二餐要饱,第三餐不吃也好;也有人说,第一餐饱,第二餐少,其余时间不吃零食。
祭祖、祭天在早朝,祭鬼在夕晚。祭有公私的差别,例如祭孔是公祭,在台中祭孔,公祭是台中主管祭,若在台北便是总统主祭。从前也是如此,县官虽小,孔家是公爵,官虽大,若在曲阜祭孔庙就应由县官主祭,济南就是巡抚主祭。今日台北是总统主祭,台中由市长主祭,这是公祭,三献享神以后的胙肉,主祭先吃。孔子说,我战则克,我祭则福,必须诚心,「饮福酒,受福胙」。
祭肉没有熟的,最多是半生半熟,回去以后祭肉要分给陪祭的,太宰的牛头、牛肩等给谁都有一定,主祭得牛头,没什么好吃。祭前一日行牲礼,先杀牛,要紧是先摆上香案,上香行礼,行牲者用刀一比划,仪式便完了,再杀。次日再祭,再分送给与祭者就已经是第三日了,春冬还可以,夏天秋天时肉容易败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私下的祭品,例如吾去陪祭,也自备一分,但不能放在大殿,祭品不能多不能少,必须在殿外祭,祭完自己携带回去,这可以当日吃,若放坏了就不行,这是福胙,不吃不恭敬,必须先吃。
「割不正不食,」
论语上面的几篇多是孔子与诸弟子的对答,有因有果,可以揣测。乡党这一篇没人问,都是孔子的日常生活动作,对答的人虽然不懂孔子的话,但是能听对的话也能知个大概。历代注解互相争议,注解众说纷纭,不可听一家之辞。若有二家注解,又须会当判官,但是能判断的是清官还是昏官?谁能像子路的「片言折狱」?纵使有人说对了,但是谁是「证自证分」?
天下将兴,必有祯祥,天下将亡,必有妖孽,因为众生没有福报的缘故,若有福,妖便少。学佛无福,就只听波旬而不听佛的,三武灭法并不是三武,这必须学问到了才晓得。孔子六十而耳顺,一听便明白了,果真明白,一听就知道其中的错处。不可不读书,可是读了又添许多扰乱,你们自己分不出来,这是读书的难处。
乡党这一篇不讲也可以,因为饮食起居古今都有不同,现今用不上。但是不讲又不行,因为圣人即使是一句都能举一反三,否则记他的生活有什么用?记的人难道不知道,周代以后必定会改变制度吗?吾尚且知道将来一定变,何况是他们!而且孔子曾经明确的说,夏礼、殷礼孔子都能说得出来,不说的原因,是因为夏商他们的后人都不知、不信的缘故。三代尚且都有变化,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孔子只研究周礼就可以了,何必要研究三代的礼?有学问的人就用得着,没学问的人便用不着。
你们风雨无阻,冷热不辞的来听讲,吾讲的也不轻松。吾辞掉各学校的课,但是也不轻快,比以前预备负担更重,又没有钱领,吾是为什么?仍然是为了大家的身命、慧命缘故。你们辛苦来听,甚至有人还调职迁居,吾若不用心,良心如何安?拼命也必须干,而且依佛家说,命,永远也没有死的。你们听了以后必须念,到时不知何时就会忽然用到,别人不知道而已。
「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这一段的说法就有若干种错误,朱注的错最大。朱子注说,肉切不正不食,其实割与切不同。汉儒不可轻视,佛经祖师的注解也是依着说文、尔雅,都有来历。昔日吾皈依印祖时,心中以为佛学是不如祖师,但是文学或许可以比一比,这几年印祖文钞看了几次,才知道印祖的文学真好。现今为预备灵山寺佛七、慎斋堂开示,吾已说了三十年,同流合污的发言吾不说,吾说的是真话,对就说对,不对就说不对,吾又遭谤。你们有护法的热心,但是能力不足,吾一人独木难支,我一人也难护法。
吾懂烹饪,割肉与切肉不能做同一种解释,宰相所以称为「宰」,因为宰相的责任就像调和鼎鼐,要调和天下事,必得有大学问。临杀曰割,孔子说:「割鸡焉用牛刀」割是杀。庄子的庖丁解牛,解便是割,姜太公、陈平治天下都是割。切是放上案板切,例如「爆炒腰穗」这是切的刀法。
孔子若切不正不食,那孔子的脾气不小。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杀不以道,为不正也。」何谓杀不以道?例如玉箸羹,用火棒插进牛乳,把乳汁抽出来,又如广东的吃猴脑、山东的烫活驴、鸭掌等等,这些都是杀不以其道。孔子那时候如何我们不知道,像以上这几道菜就不吃,现今还有合吃活虾,也不能吃。最残忍就是人,办好事、坏事都是人。
祭祀时,解牛多少刀都有一定,还有不能解的地处,例如猪蹄不洁,不能放上俎豆,割心、肺某处时不能连带,这是割不正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没有酱的味道,菜便不调和,从前宴席上先上一碟酱油,一碟醋,不论你要不要。从前讲酱,指酱油,其实酱有很多种,有甜面酱、花生酱等,究竟是那一种酱?这里不必考证,不必注解,知道这个话就可以了。今日的酱有很多,也有人不吃,也没有关系。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食有公食、私食,婚丧等是公食,二三好友及自己在家是私食。其实不必分公私,只要读的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以用得上。
古代祭祀,俎豆定为六件,食(谷类)有三种,有六鼎、五鼎。三食,论语有「大师摰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亚饭是第二餐饭,三饭是第三餐饭。吃饭不能一次就吃饱,菜比饭多,这是指公食。这一段说肉多,说的是私食,吾是北方人,米面都能吃,有些北方人不吃面便不会饱,南方人是不吃米便不会饱。
吃饭的规矩,要在家练熟,否则临时在外便不行,例如念佛也必须平素练,打佛七才行。
平日吃二碗饭,菜多也必须吃二碗饭,菜可以少吃,菜是辅佐而已。不叫「肉胜食气」,食气是五谷的饭气,气指性,中国菜先讲性,再讲气,再讲味。气是调气,味是养血,气、味都有五种,因为人有五脏五腑。肉都有气,食也都有气,例如某人肚中有寒气、热气,吃饱上食气,大便都排尽了,仍然涨气,那是食气涨。吃药不是消食而是消气,寒气、热气都是如此。总之吃饭时不叫肉气犯了食气。
周身当中,胃病最没办法,周身血脉,中央是土,往四方去,包罗一切。一脏有二十五阳,胃气分往五脏去,各脏都有胃气,例如心有胃气。又五脏互通,胃也与肺通,所以一脏有二十五阳。医家说,若脉露出真象就死,因为脉本来是搀杂的,各个脏器都搀有胃脉,不这样就麻烦。
「惟酒无量,不及乱。」
「惟酒无量,不及乱」,无量,不限数目,因为各人酒量不同。吾除四川酒外,其余的酒都喝过,高粱能自酌二斤,可是必须「不及乱」。乱是醉,先醉然后乱,醉先说醉话,不正常,语无伦次,就会失礼。大众之下别失礼,在家自己不象样,必须为儿女作榜样,若醉的不象样,儿女便会学,因为熏习力很强。你若不干坏事,他们还会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沽酒市脯不食。」
周朝没有人买酒,酒都是自酿,这个说法也有人反对。市脯,在街市上所买的肉干。注解说,这是祭祀时才去沽酒市脯,这种说法可以依从。
祭有一定的酒,离不开第一种「玄酒」,玄酒必得上大殿,玄酒就是一碗凉水而已。玄是北方,水是酒的祖先,祭祀讲的就是根本。肉也都是生的,也讲根本。
祭祀这一日要斋戒,不食酒肉,主祭尤其不许食酒肉,陪祭或许有些人守不住,但是必须在家,不能往外跑。佛家也有说五净肉,儒佛圣人都有通融,不是不近人情。
「不撤姜食,不多食。」
这是两句,却是二种讲法,有人作一句,就当一种讲法。
台湾吃嫩姜,其实也可以腌成菜,例如鲈鱼配紫芽姜,又可以与咸菜同腌。炒菜必须用姜辣,油热时先下姜,不吃素的人再放下葱花,再来撒细盐,再放所炒的菜,总是离不了姜辣。
依医书,姜能去邪味,发正气,辣气大,辣椒是有味无气,葱是有味有气,姜也有味也有气。五荤都有气,唯有姜是气清。调病也用姜菜,例如张仲景的桂枝汤。
虽用姜,不能多吃,有注解说者夏天不吃姜,这个话有过失。
在文理上,作一句讲好。作两句讲,那「不多食」便成了费词。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别多吃,这个话似乎是多说的,若指祭祀更是多说,例如持斋的人过午不食,因此不多食。所以这里采成一句说比较好。可以参看别解,「不多食」指姜而言。
「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这一段你们可以去看考证,以及看「食不语」段的余论。
公祭的肉,你自己不能作主。但是还有私祭,私祭的肉不能上大殿,私祭的肉可以携回家里。公祭时,第一日行牲,第二日端上俎豆。凡是祭祀都会分祭肉,过午就不送礼,也不看病人。到第三天才送祭肉,冬天不怕,但是夏天秋天的肉,到第三天才能得到,必须设法吃掉,否则容易坏。私祭的肉,第二日就先吃,这是享用神福。若忙过三日,祭肉便不能吃,必须设法恭敬的埋妥,这是讲卫生。
「食不语,寝不言。」
「食不语」,吃饭不是说话的时候。
「寝不言」,就寝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但是也有办不到的时候,例如宴会。
这两句,若「非食,可自言,不对语也」。若不说话,那也不能敬酒,也不能行礼了。圣人知道,吃饭时说话,如撒下小雨,正在吃东西时,人有问话不必答话,所以食时讲话有一定的时候,人在吃东西时若不得不说话,少说可以,在喝酒时再说,可以借酒谈心。
自己一个人,何须说话?有人才要说话,但是朋友有「连床夜话」。白天已经说累了,所以就寝时不说话,若夫妇便不在此限。
「虽疏食菜羹必祭,必齐如也。」
「必」,有注解作「瓜」,注解说,鲁人瓜读「必」,吾未听过有此一说。有注解说,「必」原来是「瓜」,汉儒也怀疑,可当作「瓜」,也可当作「必」。当瓜讲,这句就是三样事,当必则是两样事。这必得问孔子,或问记的人才知道。
疏,粗疏。食,饮食。斋戒日要吃清淡的,「疏」后来有人作「蔬」解释,以为是吃菜类,有人认为下文有「菜羹」,羹都是肉类。但是「菜羹」分明是说用菜作羹,这一天不食肉,羹是带汤的食物,用菜来作羹。疏食算是粗食,以及没有肉的菜羹,都是斋戒日吃的。
若作「瓜」好讲,指水果类,祭祀必须祭土产,例如北方的水果为梨,不能供香蕉,土产就不贵,山东的苹果只是闻香而已。
这三种食物都是很贱的食物,但是在祭时「必齐如也」,齐,斋也,必须如吃斋一般恭敬。五四运动以前,自上大夫下到推车,一吃饭,一摆上酒饭,必须先奠,上供先人,祭荐创造物品的先人,表示不忘本。平剧里的辞行,酒都是洒地而不喝,所以戏里说:「家院看过酒一樽」。如今的中国文化都在京戏,平素在家吃饭喝酒也要先奠。做粗活的人在街上酒店喝酒,手沾酒在柜台点三点,表示先供。五四运动以后,才去除这种礼。
凡水菄要按时候上供,五月杏,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这是尝鲜。樱桃最早出来,先荐樱桃,而新出产的水果不许多买回去供,怕别人买不到,收割下新粮食也要先供祖先,叫做「荐新」。从前的人都很厚道,先供先人,自己再享受,要像祭祀,必须如斋戒时。在于恭敬,不在物品。
「席不正不坐。」
从前的席子,不是像今日的凳子,必须摆正。吾不仅座位必须正,床上的被子也必须正,外不乱才能够内不乱,往生才有点把握。
【十.八】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422)
凡事举一反三最要紧,古今的饮食起居都不一样,可以以此类推。
「乡人饮酒,」
乡饮酒,周朝时有这个礼,国家所定的,为乡人饮酒,不是正式的像今日的八月节、五月节。乡饮酒也有一定的时候,一年有四次,有四种,其中有一种为蜡祭,就是礼运中所说的:「仲尼与于蜡宾」的蜡。最普通的是在腊月祭八蜡,这是为了保护农田的神。如今也有人拜妈祖,拜完吃一顿,这是国家所定的礼。
乡者,乡党,例如台中人也有在外做大官的,平常与邻居接触少。从前在饮酒日,名人也都要去,例如团拜时,做大官的人回到家乡别摆官架子,乡党是父母之邦,人不可以忘本,中国不亡民族,就是这个关系。乡党聚会今日还兴,不是乡饮酒。你纵使在外做行政院长,回到家对卖花生的老人也必须恭敬他,不管你是博士、学士,在乡党是序齿,行政院长是你在朝的官位。乡党饮酒,不论官爵,论年龄,年纪大的人坐上座,而所吃的俎豆,年长也要多一些,年轻的数量少,并不是不平等,而是为了尊敬老人。今日却反过来,子高父低,这是反常,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样如何能好?你们学儒佛二圣,必须尊敬乡人,不可忘本。
孔子是圣人,道德学问不得了,平常饮酒无量,不及乱,但是在乡饮酒日,在宴会喝酒,可以喝醉。醉便乱说话,行动也不正常。从前人的不正常,也比今日正常好。在莲社用饭,吾见大家还没吃完,吾仍然假装在吃,等吾起来以后,大家才出去,这样还好。
「杖者出,斯出矣。」
从前人都有标帜,到六十岁可以柱杖,不论用不用,都可以拿,表示上了岁数,六十杖于乡,到外乡要礼敬人所以不柱杖。八十杖于朝,也轻易不上朝,也可以不下跪。孔子退席时,看柱杖者走了,孔子才出去,若杖者没有出去,孔子也不能出去,你们可以以此类推。
孔子在家乡参加乡饮酒,见有年纪的老人出去,才退席。为什么要「斯出矣」?若玩味这句语气,就必得走,不走也不行,因为乡饮酒日,大家不醉不归,若有老者在,虽醉也必须收敛,不能尽兴,所以孔子早走,让大家畅怀。所以吾讲书,也都有伏笔。
吾愈看朱子的注就愈糟,补大学的格物,颜子曾子都不敢补,他为什么要补?天下的道理,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愚夫愚妇可行,及其至也连圣人也有所不能。朱熹作大学章句却说:「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真如本性,开口便错,佛也没法讲,所以对于「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三条,孔子说:「吾未能也。」朱子毁谤佛,足见他不高明。
「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从前在大陆有「方相摈」,还有他的用处。到了春末、九月末、十二月末,各举行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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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除不祥。从尧舜便都相信鬼神,派方相持武器,驱除不净,这是国家订的典礼。
立春,有芒神出,赶牛耕春田,芒神就是「方相」的变相。这一天,天子也要出来迎春,在东郊迎春,热闹一番。
乡人傩的时候,像今日的妈祖出巡,现今国家禁止官员同乐,其实大可不必,因为这样上下会太严肃。中国各种节日,例如吃粽子、吃月饼等,一年有几次,上下彼此亲密亲密,这是出自百姓的内心,不必警察出来要求。既然是中国人,就得这样举行。所以昔日在傩的时候,有与民同乐,孔子穿朝服大礼服,恭敬的站立在一旁,因为这一天是国家所定的大典。
这一天可以敬祖先,也可以欢乐,国家看着不管。到清朝时只有迎春,正月十五玩灯,设有灯官,也必须先登记,数个村子联合起来。正月十三日到十七日,由灯官带领,有数日欢乐。这是孔子为鲁司寇时,遇到乡人举行傩的日子,也穿上朝服而恭敬招待,这是地方上的风俗。
风俗都有用意,上下精神可以交通。
【十.九】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424)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
这一段是讲礼貌,从前作揖,有一揖、二揖等次数不同,「恭而无礼则劳」,过犹不及。从前不读书不太懂礼,会行错礼,但俗话说:「礼多人不怪」。问人,指国家之间的问人,对其他国家而言,但不是正式外交使臣,例如到邻居问人事情也是问人。见面就必须有礼貌。
台湾人到美国,听有人说台湾话,就想与他说话,这是天性本分所有,出自天性、人性,今日总教人不要天性,不要本性,可悲!但是如今的人不以礼相待,武人还不至于如此,所以吾恭敬武人。若在本地问人,来去只作一揖就可以了。若是到他邦就不行,或者其它邦国的人来问,就必须作两揖,对客人特别一点。
念书必须照书上学,必须分出内外来,例如有人到莲社作客,倒茶必须先敬客人,不要先给吾倒茶,否则人家会讥笑没教育。
「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这也是礼。康子是鲁国大夫。馈,从食,送的是吃的东西,康子送孔子吃的药。
凡人送东西,有时就得要,有时就得不要,例如人来求投一票,送礼来,这个礼可以拒绝,或者有人来求我们去害人,这种送礼可以拒绝。除此以外,若连络感情,觉得交情浅也必须留下礼物,使人好出门,第二天将这个礼物再配上小东西送回去,所以不接受也有礼。也有不能退的礼,又不愿意收,可以多隔个十天半个月,另外备一分东西前往还礼。若交情深,还礼反而变糟,人家以为要与他绝交。
你们以后去看病人,对普通人、熟人都有不同,够交情的,第一次送礼就可以了,下次可以空手去,也可以商量。若没有钱,不可问人家喜欢吃什么东西,问了就必须送。交情泛泛,就不可以为他准备饮食,病人若勉强吃,病便增五分,生病怕吃,饿不出病来,可以送乳粉,罐头等不及时吃的东西,不可做熟的食物,千万别送药,即使蜂蜜也会吃死人。若他需要的药,送他可以,但是在今日之下,就成了密医,要办罪。
季康子馈药,送礼,礼记上曾说,送刀、送土产、送活动物都有一定的礼节,但是没有送药这一条。季康子送去,孔子拜而受之。人送礼物来先供佛,再略食一点,礼就很周到了。送来的东西必得尝一尝,孔子不吃药,为了礼的原故,「丘未达」,不是孔子不懂药性。送吃的东西,依礼孔子必须尝,但是送药的礼我没有见过,不知这个礼是如何,所以孔子不吃,不敢尝,实在是孔子不吃。
吾今日看朱子大学的序,长一点学问。大学没有分经传,朱子把大学大解八块,吾看了也不对。看诚意正心一段,按曾子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后人注解说﹕「富贵之家,鬼阚其室」,汉注就不如此注。因为这一段是注「诚意」,不诚意就不能如此,「小人闲居为不善,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如今的学佛人,若不能真心念佛,则像「千目所视,千手所指」。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以及准提菩萨,为什么要千手千眼?佛为什么没有千手千眼?并不是佛不如菩萨,而是佛光无障碍,化佛无数亿,化菩萨众亦无边,我们都在佛的光明照耀中。今日之下学佛人若胡来,心还不肯改,自有报应,我们不必与他争,等着城隍庙那块匾「你也来了」吧。
【十.十】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425)
你们要想真正研究学问,必得先认字、知音,一字有二十余种说法,换个地处就是另一种讲法,必须根据说文、尔雅,而且必须懂得句读。作诗要一波三折,知道这个就好作。再者必须有节目、章法,否则便是乱凑。佛经都有科判,八十华严自第一句到最末句,一气而成,书也是如此,而论语是另当别论,论语是孔子与人谈话的记录,有同有异,必须先有真实的认识。
从前你们只知朱注、正义,如今再看集释,才知道有如此之多的注解。集释采取二百余家的说法,各家互有争议,要采取那一家的说法,你若懂一句便懂一本,懂一本就懂若干本,二百余家都是从前的名人,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余的人。不可妄自尊大,刚愎自用。朱子享福已有二百余年,至今也可以请出去了。
这一章的句读、事情互有争议,如今的制度不同古人,你们现今也没有上朝,也没见过马厩,他们还弄不清,何况是我们!但是吾要将他会通,采取较圆满的说法。若有说不通的地处,可以阙疑,因为我们是求道,不是考据。你们对于礼尚且不懂,更不懂人情事故,你们是连礼的表面也还不懂,「常礼举要」只是礼的表面要点。礼尚且不懂,如何懂人情事故,如此学佛如何会开悟?不懂人情事故,叫开悟,有这个道理吗?禅家云:「白云千里」,一片白云就有千里之远,参禅一问,不能迟疑,一迟疑就白云千里,有千里之远了,因为一开悟就可以照鉴无疑。
若没有佛经,如何来的祖师尊者?佛家讲究依法不依人,譬如吾与舍利弗等人如何比?若达摩祖师所说与金刚经不同,那吾也不请他去。今人只相信现今的新学术家、新达摩祖师,我们对佛经要一闻便信,心若起疑,就是动了心,吾不如此。
「厩焚,」
厩是国家的马棚,例如家里称房屋,庙称大殿,家中就不能称大殿。
国家的马厩,有注解说是孔子为代理相事,是孔子家中的马厩。究竟是那一种说法,就不知道了,虽然有周礼图考,也不能尽信。孔子对于殷礼,虽然知道而不与人讲,因为没有证据,殷的后人也不能证明,孔子尚且不敢说,何况是唐儒、宋儒?如今会这些也无用,可以举一反三。
周时的马,作拉车的功用,不是作战用,所以孔子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孔子退朝之后说:「伤人乎!」不问马。伤了人吗?不问马。
这有另一种句读:「伤人乎?不,问马」,「不」音读作「否」。
后面这个说法虽然很顺,但是自古以前面的说法居多数。这样就是有问无答,于是孔子不问马,恐怕又碰了钉子。而且「不问马」三字,成了记录的人所记载的。廐焚,当问马,这样文理才通,所以这一句不可去除。
朱注说,孔子重人不重畜。这个说法不对,因为孔子是民胞物与,马也是生物。
有注解说,厩焚,自有管厩的人,所以不问马,自然会有人来报告马未受伤,那就不报告人有没有受伤吗?所以这个讲法不圆满。
礼记玉藻,有祭瓜的制度,瓜祭上环,所以前文为「瓜祭」,不是「必祭」。
【十.十一】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426)
我们没有做官,君不赐,只有长者赐,有同辈相赠,所以这一章也有可以采取的地方。
祭庙,供生的粮食,我们得一块地,地上所长的粮食,先供奉祖先,祖宗功德不可忘。曾子的父亲喜欢食羊枣,所以曾子用羊枣祭父。有的同学不赞成,以为这是公礼,但是经过同学讨论后,决定「愿其情,忘其礼,礼从俗也」,所以国家定礼,也有不同的,也有不从礼的时候,礼从俗,以俗为根本,不能忘本。
礼,历代都有沿革,风俗也是历代相传,不可忘,忘本不如畜生,像狐死首丘,兔死窝边。如今却教人不要父母,教人学禽兽。自古皆有死,即使死我也不当禽兽,身死而人格可以不死。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
君是五伦之一,一国的领导人,国家政治好,家庭才能存在,国君若像殷纣,就没办法了。国君所赐的东西与家里的东西不同,君赐的东西,在世间是一种光荣,国君为什么赐?因为你有相当的才能。才能从何而来?生我者父母,老师教导,但这也是父母拿钱请老师教你,国君因你有才能赐你东西,这个东西你能自己享受吗?从前人报丧,说「祸延先考,祸延先妣。」若被人骂:「王八蛋」,那是父母就成了王八,这是大不孝,所以孝经说,在外做坏事就是大不孝。
「君赐食」,要先祭祖。「必正席先尝之」,君赏赐必须正座而接受。所赐为熟的东西,必须先尝,例如厨子下厨为主人作菜,必须先尝,恐怕有不对,跑堂或他人,都不可以染指。父母吃的药也要先尝,看有没有变味,君赐的东西要先祭祖先。
「君赐腥,必熟而荐之。」
「君赐腥」,腥从前作胜,所赐的是生肉,必先做熟了,先祭祖、先给父母吃,例如左传颖考叔,是一位至孝的人,才能把郑庄公的事情办好。郑庄公赐他食物,他留了一半,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羮。」要带回去给母亲吃。
「君赐生,必畜之。」
「君赐生」,生指活的东西,必得先畜养,不能杀了食用,必须先畜养,如果能永远放生更好。否则就要等到腊月杀了祭祖,祭天才能杀,不敢自己用。古人等到腊月祭祖时,才可以打猎,不是终日杀牲。
「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侍食于君」,陪国君吃饭,我不能算是客。要说是「侍」,侍候国君,所以从前教太子的老师为「侍读」。京剧中,一国之君,在大殿上中坐,大臣旁坐。挂帅在外,元帅中坐,国君、臣子旁边坐。若作官的,亲友来了要让亲友中坐,朋友来了要让朋友中坐,他自己在一旁坐。今日读礼,只有看京戏。
侍食,在大殿上侍候国君用餐。若在后院私宴,又是另一个办法。祭祀时,若是公祭,子孙官大的站在主祭中位;但是在家祭,祖父身分虽然低贱,也要当主祭站中位。这还不是礼之本吗?公家有公家的礼,私人有私人的礼。
「君祭先饭」,国君也要先祭先人,君一祭祀,侍食者就要拿一点饭来先尝尝,不是吃,是先尝一尝味道,看调得有没有错。
「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
「疾」,长病。「君视之」,国君来看病。「东首加朝服拖绅」,从前人见客,大热天也必须穿上大褂,不能穿短褂,上朝办公就必须穿朝服。巡抚见客,也要恭恭敬敬,不可去冕,不可执扇。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东方是春,有生气,病人头在东边,面朝向北方,北方为上首,国君在北,不能动。孔子将朝服盖在身上,带子也必须摆上,衣冠整齐。在家里,「君命召」,应了一声就要走,家中车马准备好赶去上,人再上车,不能等车备好再走,这是先公后私。
【十.十二】
入太庙,每事问。(429)
这一章前文已经有了,礼记中也有,可以概略说说。这一章有很多注疏,说法很多,举出来就可以了。在五行、天干、地支与八卦四种有详细的记载,天下事就在这个当中,曾有人印成「指掌图」,所谓:「天下之事,如视诸掌。」易经,讲天地,人在天地之间,属于三才。
前面已经有这一章了,如今又记录,可见这件事不简单。
五礼之首为吉礼,指祭礼,为什么称吉礼?因为祖宗一生的事业,功成名就,以垂裕子孙,子孙追念祖先,俎豆千秋,这不是吉祥吗?
中国讲民族主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生男子,等于得二人;生女的,女的也没有,男的更没有。为了香火相传,而不是重男轻女。外国人不懂五伦,禽兽尚且知道有母亲,今日无父无母,如何立于人间?所以有国家,要先立太庙,再盖宫殿,不能忘本。
入太庙,不但要敬祖先牌位,祭器也要尊敬,像接长者的书信,叫「跪读」,接到朋友的书信,叫「拜读」,如此自然民德归厚矣,不致于有人抢夺,可以不必警察。民风厚了好,还是薄了好?如果民德归厚,那里有今日的当街抢劫,杀人之事?抢人的物品为盗,争夺人的土地不是大盗吗?所以中国以礼让为国,天下为公,这一点外国人不懂。
「入太庙,每事问。」
入太庙每事问,尊敬太庙的先人,恐怕失礼,大不敬。
有诚心,万法心造,没有佛经也能成就。先有经还是先有佛?有人说,一上来,先有真如,一切都是真如所造的。如今却有人以为佛经是假造,都是凡夫的虚妄分别。鸠摩罗什法师的翻译,玄奘法师怀疑,自己便到印度去求证,今人若不信佛经,谁能像玄奘师法一样?
凡事不说而行最好,其次是言行一如,不可言而不行,不可妄加批评。一块惊堂木,吾就不懂,圣人也讲不明白,不然王阳明为什么会格竹子格到吐血,才改修别的?
孔子有什么事不懂?但是必得再问一遍,祭祀的东西虽然有专人管理,或许是怕放错位置,弄错时令就有变化。六十年以前,上菜馆,什么菜放在什么地处都有一定的位置。孔子每事问,全是一片恭敬心,不草率。
【十.十三】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430)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
宾客也在朋友之内,现今说朋友,就比较亲,与我们有关系,而宾客不一定有关系。
朋友死,「无所归」,集解云﹕无亲昵也。没有人管理,没有归宿,没有亲人照管。「曰:于我殡。」我要拿出钱来为他殡葬。
若人有家族,便不能管,如今的治丧委员会,那是以国礼下葬,属于公葬。家里不能管,才可以有治丧委员会,人有家属,管就不合理。你若穷,卖东西也必须管,你的父母兄弟死了,管不管?这是伦常,应该管,那朋友就不是我伦常之中的亲人吗?
「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非祭肉」,在「虽车马」之上,这样好讲。
祭祀的肉,送来是享神福,所以必须拜。若不是祭肉,可以留下来,但不须拜。还有比祭肉更贵重的车马,送来也不须拜,礼物不在东西上,而是在礼上。见到朋友的信要拜读,见到父母的信要跪读,所以必须拜受。拜与不拜,不在东西,全在礼上。佛像不论木雕泥塑,若能当真看,必定成就。
近来读印光祖师讲的三辈九品,与心经的「不异与即」,简直不得了,分量很重,他老人家是禅净密律都通达了。四土等于三土,可以配三辈九品。
【十.十四】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431)
「寝不尸,」
「寝不尸」,有注解说指睡眠,有注解说不当睡眠。寝有内寝、正寝的差别,是屋里居舍的名称。
尸,不当死尸讲,古时候没有画像,祭祀时叫子弟扮装成「尸」,穿上先人的衣裳。当尸必须端正,像演戏装成神不能动,这不容易。
平时在寝室中,不必坐着呆板板,可以随便。
朱子与以前的解释,都说是睡觉时不可四体分开,有如死尸一般。这是另一种讲法。
「居不容。」
「居不容」,从前「客」作「容」,有十之七八,所以集释采「客」讲。
居,当坐下讲,孔子曰:「居,吾语汝」。在家不必如同在外做客,做客必须有礼貌,居家平常不可常叙礼,有人称程子如「泥塑书生」,原壤夷俟时,孔子还以杖叩其胫,跟原壤开玩笑。
「见齐衰者,虽狎必变。」
「见齐衰者」,齐衰为祖父母的丧服,斩服为父母的丧服。父母之丧,孝子一切事不管,也不出门,而齐衰者可以出去,外人能见到。
狎,亲密不拘束的朋友。看到朋友服齐衰,这时就不行不拘束,因为他家遭到变故,必须收敛态度,表示感慨,表示同情的意思。
「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冕者」,做官戴的头冠,看到冕者也必须恭敬。有注解以为冕者不在街上,看不到,虽然他不一定有穿朝服,但是对作官的人都要恭敬,因为他是丧服中的冕者。究竟那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吾也不敢确定,你们知道有这二说就可以了。
亵比狎更进一步,可以开玩笑。
貌,喜怒的面貌。见到冕者与瞽者,容貌必须表现表现,不能开玩笑,那瞽者能见得到吗?
有另一种说法:见到齐衰有服丧服者,虽狎必变,有服丧服者他虽然是瞽者,虽亵也必得变貌。全在心里的恭敬,不论他人能见不能见。
「凶服者式之,」
「凶服」,按照上段说,这也是指丧服。必式之,从前轿子与座车,前头有一根横木,俗云扶手,一遇到事情,就要式之,如拱手为礼,表示恭敬。这一点今日之下很难做到。
「式负版者。」
版,版图,国家的公文。公务员必须恭敬国家,所以一般人对负版者也必须式之。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
作客时,主人预备盛馔,客人必得变颜色。作,起也,因为从前是坐在榻榻米。在外作客,主人亲馈,所炒的菜为青菜豆腐,也必须起身致敬,若是菜馆送来的就不须要了。
「迅雷风烈必变。」
「迅雷风烈必变」,这可作一句念。
迅,快也。雷,诗经说:「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这就不是迅雷。
烈,猛也。
快风、快雷都超乎平常,必定是天地有变,有不正常的现象。汉书说,敬天之怒也。
白天打雷别吃饭,除礼节外,还与卫生有关系,若晚上听到打雷也必须坐起来,不能睡,反常必变。佛家的恭敬,睡觉要像狮子卧侧睡,也是合乎卫生之道。礼记玉藻云﹕「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
刘备四十余年的天下就在这一句「迅雷风烈必变」。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刘备虽能,这时也不逞能,在乱世逞能,必招来祸害。刘备那时候还在曹操的地处,每天只是种菜而已,其实他的心不在菜上。曹操宴请刘备,就是「迅雷风烈必变」这一句救了他。
【十.十五】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433)
「升车,必正立,执绥。」
从前坐车,必须拉绳子。这是自己的车,弟子先给长者绳绥,长者拉绳绥上车。一上车不坐下,先端正站着。
进入屋内,坐时是以里为上。坐车,则是以外为上。司机旁边为尊位。因为人以你为最尊,辈位高,人一见之,必须恭敬。
「车中不内顾,」
车内,都是侍者晚辈坐的,所以坐在前面的长者不要往后看,让侍者比较轻松。送客必须眼视客人,若烟、扇在公交车上都不许使用。例如纪晓岚靴子失火的故事。
乾隆皇帝驾临圆明园巡视《四库全书》的编纂。纪晓岚一锅烟刚吸到一半,匆忙把没磕去烟火的烟袋随手插入靴筒里,跪地给万岁爷请安。起身后觉得脚踝上火辣辣地疼,但皇上正说着话,又不好打断,他只好咬牙忍着。乾隆看他满脸焦灼难耐的样子,吃惊地问:怎么了?纪晓岚回答靴子失火。乾隆急忙挥手让他出去。纪晓岚跑到殿外,顾不得有失体面,坐在石阶上一下子扒掉了鞋袜,靴筒里立刻冒出一股黑烟,脚上皮肉已烧焦一大块。乾隆出来看时,烟袋锅还在靴筒里冒着烟。
不高声说话,不亲指,恐怕他人的心里会起疑惑,处处为人。
【十.十六】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434)
这一章,吾不会讲,古人的注解,吾都不满意。
有注解说,起首二句为古诗,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子借来说:「言其上下察也」。所以孔子是藉「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古诗来寓义。
下一段说「子路共之」等,就难讲了。
《论语讲记》 卷下 第一册
目录
开讲前提示 一
先进第十一 四
颜渊第十二 一〇九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宪问第十四 二六四
卫灵公第十五 三七九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阳货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张第十九 六二〇
尧日第二十 六三〇
论语讲记卷下
开讲前提示
论语讲习班第二期,有旧同学,有新同学,这组织法必须知道,安排都是为同学着想。
上下论,本来应当一个人讲。虽然自古以来文同字同,但是其中的风俗、饮食起居、言语行动,古今有差异。但是百变不离其宗,思想就是一个,所以多人讲是大错误。
孔子,圣之时者也,依病下药,没有病就不必再用药。但是其中的义理无限,讲百遍也不算多,必得多听,然后可以融会贯通,遇到事情才能办,能说话。如一个碗具有七方面,知道以后再见一个碗,就有具体的认识。
吾这次改讲下论,徐老师改讲上论,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其中的义理无限多,不能以为听全七方面,就以为可以了,自己的学问自己必须知道。所以必得讲究「背诵」,若不能背诵,印不上心里,这毫无用处。吾幼年熟诵,到老了便能一引就有资源。
论语讲究依着实行,不能依着实行,熟读到老死,也不够学分。不能依着实行,只是能诵念而已,那是书呆子,如今连书呆子也不比不上。
今日讲论语,不是因为国家的提倡,而是现今学生底子不及三十年前国文补习班的同学,因为种种条件不同,从前回家温书,如今回家是看电视。
既然读了论语,再看报纸还不知道,就是「报呆子」。未来的前途全在今日的所作所为,这与佛法的因果相同。今日唯有自身好自为之,若其它人没有听闻的,那是虚度一生。
能在这里听闻论语,不容易,别处不是如此,佛法的乱相可想而知。福慧能在某一处修,这要看个人的福分。
诸位听闻了论语,还要自己去求。孔子循循善诱,只是诱发他的学习心而已。吾虽然老了,还是奢望大家将论语学成,出去为社会尽义务,为公家办事。善恶就在公私上,私心就是恶,而为公必有为公的好处。
开学第一天,将讲学的宗旨、重办第二期的情形,以及讲究背诵的所以然,为同学们说说。
你们要录音,吾说话就必须小心有分寸,这样你们不得利益,因为今日是危行言逊的时候。古书,古时候已过去了,读它有何用?读书必须懂得事故人情,读古书要今用,读书全在致用。
你们既然在学校已读过论语,吾何须再讲论语?吾讲论语的用意你们不懂。吾是不通,还不够资格讲,但是吾虽然读书不多,已读万卷有余,你们没有读百卷,如何听得懂?古人说:「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才是真正有学问,自己觉得不错了,就是无学之辈。你们有求学吗?来此听论语就叫求学,只是短时间而已。教然后知困,不认字的人,也不知困。现今有洋大师,字义不会讲,字也不认得,却要改经,他只是字义不懂,还说不上是经义不懂。马鸣、龙树不懂阿难境界,阿难不懂迦叶,迦叶不懂佛的境界,我们能懂佛境界吗?可见求学、教书都不容易。
吾采用集释,你们在第一届论语班已听过一遍,但是料想你们连百分之一也不明白,不明白集释的用意。你们以前只见朱注、正义,集释是集合了六百余种书,吾视诸位的需要与否,及时代的需要与否而采用。
你们必须求学,求吾教,双方要合作才可以,两者缺一不可。求学之外还有重要的事,就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例如:大家念了三十年的佛,谁会念佛?什么叫「问学」,什么叫「道」?「朝闻道,夕死可也」闻到道了,就不怕死。没有闻道,自己不能做主,死不得。如今善根尚且还没有扎住,道从那里获得?像今日的某洋大师,那是刨善根。
先进第十一
【十一.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437)
论语下册一开头就麻烦,只看一种注解容易,不看注子不知麻烦,若想求真实义就更不容易。学论语,不得功名,不能吃饭,若自认为容易,必定逢事不会办,一办就糟糕,甚至办坏了,也不能了生死。所以老子说:「圣人不死,大道不止」,你们不出来办事,只要顺其自然,天下就可以太平,一出来办就乱了。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先解释字义。进,往前进,所进的什么?不能说,因为「进」字有若干讲法,只能讲由这里到那里去便是进。礼乐,全球都不一样,中国是礼义之邦,以礼乐治国。平常过日子,就是学礼学乐,例如见面有一定的规矩,就是礼。人人有思想,也有七情,这就是天然的音乐。乐记中记载,喜怒之音都不一样。人人有七情,作乱或办好事都是情,因为感情会冲动,所以必须要用音乐调和。违背礼乐动用警察,再不听就是犯了刑法,必得坐监狱惩罚。法治好吗?成天打官司不好。坐监狱好吗?周朝成康、汉代文景之治,监狱净公上人长草了,才是好。刑期无刑,虽有刑罚,希望不必派上用场。中国是礼乐国家,外国如何懂?
野人,野,质朴的人。
「后进于礼乐,君子也。」
后进,前面有人往前走,后面有人也往前走。
君子,不太质朴的人,文绉绉,脚迈方步,与乡下人不一样。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如用之,这是孔子说,孔子他若要采取礼乐。先进的礼乐,有野人的质朴;后进的礼乐,是文绉绉的君子。孔子愿意采取先进的礼乐。
上来解说文字意思,再来须讲文字义理。先进、后进,指的是什么?这就难讲了,有人说「先进、后进」指时代,解释成时代就麻烦。有人说夏商周三代,三代以上曰先进。民国初年李得顺德文好,德国人不敢跟他讲,因为德人说土话,李氏说的是官话。又如詹天佑开隧道,两头开,两节火车的挂钩也是中国人发明,一窍通百窍通。有人说先进是五帝,有说是尧王,有说周家,都有道理。又注解说先进、后进,不是指时代,而是指学者,所谓先学后学。又有注解说是指孔子的弟子,有先学弟子及后学弟子。
吾采其中一种说法,也不敢妄作聪明,离开古人的范围。后儒批驳朱子,因为改经的缘故,因为疑经而改经,这是背经叛道。朱子集注中好的很多,却因改经而遭到后人的批驳。你们求学,首先要去除贡高我慢。
吾采取「时代」说。孔子那时为后进,孔子之前为先进。现今这个时代是没礼乐的时代,无礼乐之邦。礼乐,有位无德不敢作礼乐,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也不敢作礼乐。所以孔子作春秋说: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也。现今没有礼乐,所以礼从俗。以台湾而论,台湾风俗很厚,六十岁以上者还知道礼,六十岁以下的人不知道的多,不仅礼不知道,风俗也不知道。现今国家不要礼乐,你为何偏要讲礼乐?不管先进、后进的礼乐都没有了,现今是反攻第一,反攻以后国家再来制礼作乐。你们既然来学论语,如今没有礼乐该如何?今日吾教你们学礼乐,现今国家也提倡礼教,但是要在那里学?饮食起居都有一定的礼,聚餐也有礼,国家既然提倡东方文化,还不普遍,只有标语而已。从前民国初年,制定中山装是礼服,吾有事才穿中山装,这个制度没有废除前吾穿有什么不对?这是已定的制度,我们随从照办。平时行鞠躬礼,但是吾信佛,所以拜佛必须礼拜。对孔子,吾则跪下叩头。这不就是杂乱吗?
今日祭孔,争议祭太牢的是与非。吾说这个,并不是毁谤政府,不可像别人无主意、没有办法。吾为佛教徒,却赞成太牢。自古祭天用太牢,有其用意,梁武帝信佛用面作,也是太牢。如今退出国联,全靠自己民族,国家的文化就是民族精神。起初为了复兴中国文化,吾曾参加开会,主张祭孔用三牲,以及祭孔的服装等等,那也是杂凑汤。现今祭孔虽无古礼可依,但曾开过会讨论过了,有决议案也可以代替。祭孔时的乐器都是古乐,祭器也是用竹笾木豆,祭时也穿古时衣服。穿周朝的衣服,却行今日的鞠躬礼。由此可知书的难讲。礼从俗,长袍马褂是普通礼服,吾二十年前为人证婚都如此穿,有四季的长袍马褂,国家规定鞠躬为礼,我们就实行。文人鞠躬、军人举手,若穿长袍而举手可以吗?拜佛行佛门礼仪,在父母之前行跪拜礼,待父母如佛。在外学常礼举要,不惹人讨厌。礼的本意,原则就是恭敬人,使人讨厌如何是恭敬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常礼举要就是规范身口意三业,如曲礼说的「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先进,民国以前都是先进,都是叩头。孔子也有从后进的地方,如云「吾从周」。这一章说是从先进,先进有什么好处?论语是说孔子时的先进,元、明对我们这个时代都算先进,就孔子而言则元明是后进了。礼是自卑而尊他,「敬」就是了,请客用金盘玉碗,却满脸傲慢,吾不食这种嗟来之食。自古皆有死,人必须有骨头,对人必须「敬」。后来的礼渐趋完备,只是摆样子而已,例如台湾的发丧,摆两条街的花车,就是大错误。礼与其奢也宁俭,俭就是野、质朴。林放问礼之本,就因为当时的礼太繁杂,所以孔子说:「吾从先进」,学质朴。论语其它地方有说「吾从周」,因为「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周礼由周公制定,所以孔子说:「吾从周」,这并没有矛盾。
学然后知不足,你们知道论语的难处,要学谦恭,决不可贡高我慢,如洋大师那样损害众生。
今日台湾的丧礼,穿白衣、披麻带孝,民俗就是如此,实在就是从古礼来的。所以读过古书的人,就不致于讲台湾独立。台湾的风俗,全球诸国都不如此,因为台湾就是中国。台湾话,也有许多山东土话。
【十一.二】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438)
办事都须有轨道,手续法要先懂,才能上轨道。这里是道场,读书、学论语所为何事?为的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则学道,一则学文。从前吾都注重道,近两年才讲文字,因为从前的人文学比现今的人好,如今太多数人已经不知文言是什么了。从前的注解,三人注就有三个样注,绝不雷同,因为古人的起居饮食都是推测考察的。就今日的事情来说,同一事件有三位记者记,三分报纸就有三样写法,不仅文字不同,动作、意义也不一样。不论什么事有权有实,必须有方法,学者是书呆子、经呆子。现今吾注重道,「文以载道」的原故,今人主张「纯文学」,这「纯」字就不通。但这是时兴,你若有见地,自己能评判,否则就得碰运气,遇胡说者就倒霉。
例如佛法,晋朝先传入的是净土宗,佛首先说华严经,在华严会上佛就有说净土法门,其次才说小乘教。净土宗是特别的一派,如何特别?其它经讲信解行证,净宗无解无证,愈解愈胡涂,惟佛与佛乃能究尽。今人敢出来改经,呵佛骂祖,这种人连文字还不会讲,尔雅、说文等书也没见过,其实带业往生,净土三经都有说,只是他见不着。而且净宗千经万论,处处指归,条列宗派时,净宗就殿于末后,当学佛无门可入时,净土宗就是保险的。如今已有人出来说话,若无四土,何来「凡」圣同居土?他以为弥陀经无九品、四土、三根,这样就无法同他谈了。吾为大家讲论语,为的是「文以载道」也要学文,古德因为「不落因果」与「不昧因果」一字之差,而堕野狐身五百年,文字不可不学。
先进的礼乐,以敬为根本,不在形式,金碗银碗,心不恭敬也没用。左传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礼与其奢也宁俭,全在恭敬上。礼从俗,圣人不敢改前圣,也不敢改「古之谚有云」的老言语,今人狂妄,敢无知妄作。
论语的编者,凡经文前面有「○」记号的,就是指一件事。若没有「○」记号,好几段也是指一件事。分不分章大有干系,款章节目,不能错乱。从前考举人在省城,考秀才则在本地,考秀才的题目不许离开四书的范围。若举人则范围大,从五经出题目。自宋元明清以来,从四书出的题目,都会记下来,怕出相同的题目。后来考的试题,取某一章上半句,取某一章下半句,不依整章的句法,已经很难解答了。后来就有人出「○」的试题,有人破题为「圣人未言之先,俨然一太极也」二句。「○」就是易经太极图中,什么都没有,而什么都包括在其中,什么也不出这范围。在「子曰:从我于陈蔡……」之前就有「○」记号,所以这一章是指另外一件事。
朱子注解把这一章连下章合成一章,这样不对。台湾三十年前有一大名家,什么书都敢注,自「子曰学而时习之」而下,把论语写成一篇文章,那是他的创造。从汉儒到清儒从来没有一人如此注。三字经云:「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论语是群弟子会集孔子的语录。而且论语每篇有若干章,如何缀成一篇文章?大家必须学谦,老师不通,你们能通吗?都是青出于蓝吗?这章和下一章必须分为两章讲,这章是记载另一件事,不是讲道理。吾今依文讲。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孔子在陈蔡二国之间绝粮,因为两国发起战事,孔子被困在陈蔡边境,那时随孔子周游的弟子,有那些人?即使汉朝人也没亲眼见到,就是现今的记者也对眼前的事弄不清楚,所以后来的注解大家都是未见而造谣言。最早在史记提到,只记了三个人,颜回、子贡、子路,其它书就各说各有理,史记比较可信,也不完全可靠,就算说对了又与我们何关?既无关系何须考证?
这一章要注重下文「皆不及门也」,「及门」二字自汉以来有二说。一则「门」指大夫之家,如云「门阀」,从前人见面,家中有作官才可称「门阀」,其余的人没有称门阀的,普通人称贵府。如今云「军阀」,军即是做过官。门阀不论文武官,原来是恭敬语。这里的「门」指门阀,某一国大夫之家。另一说法,公家之门,仕路之门。究竟指是什么门,很难说。
到了宋朝程朱才胆大改,指孔子之门,为什么?因为程朱将下章连着这一章讲,下章说了很多学生,孔子说这个话时这些学生都不在了,都离开孔子了。孔子死后,子贡为孔子庐墓。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都还只是十余岁没有出来,后人却以为是跟从孔子周游的弟子,这是一家之言而已。
大夫之门,指那一国的大夫?到那一国,在礼上必须有介绍人才能去拜见,若没有介绍人不可贸然而去。你想与人通信交朋友,必须有介绍人,若贸然自荐去为人师,更不通人情。陈蔡二国若有熟人,便不致于绝粮。为什么在陈蔡会绝粮呢?因为随行的弟子与陈蔡大夫没有交情,这是缺点,后来是子贡到楚国,靠楚王出兵才解围,免于厄难。
【十一.三】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439)
汉儒把这一章分为另一章,宋儒才合为一章,集释依据汉代儒家说法,分作二章。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太小,而且孔门高才生还有子张、曾子等,为什么这一章都没列?说不通。从前的论语版本,这一章「德行」上有「子曰」,因古书多次翻板传抄,变得不一样,纵使刻在石碑也不一样。我们依从古人的注解,孔门的弟子学习,在孔子有分四科。四科次序各书也不同,这个版本是德行为首,其次言语,再者政事,再者文学,因为这四科为孔门弟子必须学的。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孔子人格教育,首先必须有道德,志于道,道实现在言行,言语不能错才能讲政事,文学则在最末。
宰我辩析力很强,子贡说话善巧。
冉有多才多艺,季路懂军事,能办政事。
子游注重礼乐,所以礼记中,子游谈礼的地方很多。
子夏的文学好,传周易,为魏文侯的国师。
反身录,你们自己看。
现今孔子庙中(文庙),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有孔圣人像,旁配颜、曾、思、孟四圣(四配),再来两边墙各配六位为十二哲,就是依此四科其余的十哲。孔庙如此配祀是什么人所定?有人说唐朝,有说是宋人,到了明清才改成十二哲,加上朱子、子张。因为明朝姓朱,所以列朱子,有他的用意,不伦不类,有人作大成殿十二哲的考据。台湾孔庙不塑像,也供木头神位,现今的孔庙也有十二哲的牌位,他们的历史略而不说,只要知道他们各有长处就可以了。十哲的专长,可参考刘氏正义。
【十一.四】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440)
会说不如会听,时然后言,吾是有人问才答复。
「子曰:回也,」
孔子叫颜子为「回」,不错。称人本名者,必得有亲近的关系。老师也可称学生的号,那太客气,不够亲密才如此。
「非助我者也,」
「助」,对我有帮助。说话作文章有正、反面,这一章书孔子是反说,用的是烘云托月的方法。孔子说:颜回不是帮助我的人。
「于吾言,无所不说。」
为什么颜回不能帮孔子的忙?「于吾言,无所不说」,孔子说的,颜回没有不喜欢的,为什么没有不喜欢的反而没帮助,难道要「不悦」,骂一骂才好吗?一定要如达摩祖师所言「谤我者生天堂,学我者入地狱」,必定要毁谤吗?孔子虽没有与佛见面,但曾和老子见面,礼记中记载孔子问礼与老聃,自鲁到洛阳,所以史记中记载孔子赞叹老子说:「其犹龙乎!」后人反而骂老子为异端。圣人自是圣人,孟子骂杨朱墨翟,杨朱的书已经佚失了,载于列子中有一篇,杨朱学老子、关尹子,墨子学大禹,孔子对老子、大禹都赞叹。有学问者不随便骂人,凡骂人者都是一知半解,器量也小。
集解,助,犹益也。为什么颜回对孔子无好处?因为孔子一说,颜子就了解,子贡说:「回也闻一以知十」,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孔子就不能再说第二遍了,无法发起增益于己。孔子还有其它未说的事,再问就可再往外发挥。例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孔子曰:「绘事后素。」子夏说:「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子夏这一问,孔子就可以再发挥。
不学诗无以言,金圣叹批西厢「文人看之为之文,淫人看之为之淫」,子夏问而孔子答以「绘事后素」,子夏答「礼后乎!」子夏先问女人,孔子答画画,子夏再答礼。诗全在幽默,孔子说什么,颜回一听便能了解,但是对孔子不得利益,在座者也不得利益。诗经的言语是比喻,孔子也以比喻答复,巧笑、绘事都是比喻,子夏却可以悟到「礼」。
凡事都有本有末,大学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也没有实际指出什么东西。有子夏的启问,孔子更能启发,佛经佛说法必须有人启请,例如金刚经懂的人是须菩提,须菩提启请,大家得利益,须菩提还有不懂之处,也因佛的解说更得利益,全在自己求。
【十一.五】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441)
「子曰:孝哉闵子骞,」
孔子说,闵,名损,字子骞,为什么孔子称闵损的字?历代争议很多,阙疑可以。
佛法虽然还存在,但是没人解释也不行,所谓:佛法无人说,虽智不能解。后来懂局者,就不敢改了。
「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间,汉儒注为「非也」。荀子有「非十二子篇」,其中有子思、孟子,若听荀子的言论,则中庸、孟子都站不住。因为到后代儒家也各有门户。俗语:「打一和尚,满释子热。」物以类聚,方以群分。
人不非其父母的坏话,不说闵子骞父母的坏话。这种解说碍口。人不非其父母所言,非,毁谤的意思,说他有不对之处。外人对闵子骞处理父母、昆弟家庭,没有毁谤之处。因为闵子骞先修身而后齐家,这不是小事,家不齐不能出而治国,当公务员,要能齐家,所谓:「不痴不聋,不作阿翁。」治国当宰相,要「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心中一段春」,吾不仅不敢改经,也不敢改注,吾所说也不能离开说文。
间,隙也。有空即是间,有空就可入物,无空间则什么话也进不去。闵子骞一家子都好,人家用不着你多事。吾用「隙」解释,这样好讲。孔子为什么说这个话呢?从「孝哉」而来,这是对中国人讲,若对外国人讲就不行,联合国丢弃礼运大同篇,中国文化对洋人不契机。须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孝必须以血统为原则,洋人不讲孝,他们有母亲,父亲则不一定知道。
闵子有一事,若干书都记载,都是正书记载,可都不一样。闵子骞的父亲结婚后,生损字子骞,山东人,闵子骞祠在济南东郭外,吾为闵子骞同乡,多么光彩。有诗云:「春游闵子祠」。后来闵子骞父亲因夫人先丧,续弦再生二子,后母便虐待子骞。
闵子骞有兄弟三人,两个弟弟都是后母所生。某日,为父亲驾御,驾御方法不容易,善射者有羿,善御者有什么人?学习时若不知道,必须要问,不可一知半解,在外就四处讲,这是大毛病。你们必须知道吾的派头,你们既然来此学,就必须真学。吾讲都有根据,而且有些可讲有些不可讲,有些要先讲,有些宜后讲,这是大学问。今者,有洋博士乱讲,一讲消业往生,一讲五经会通,呜呼!末法八千年,真是快速,不过末法的延长到来,或加速到来,全在人怎么做。
以前的造父(府)善御,有人跟他学,三年还不教驾御,为什么?因为学者心未安定下。造父如何教?先教人用狭窄的木头,脚踩在上面,前走后走而不掉下来。学者于是依教奉行,然后才把驾御学成。
从前为人子者必须学御,为长者驾御,而且从前是车战,所以必须学御。闵子骞为父亲驾御,手麻而不能控制马辔,闵父见了,很不高兴,为什么年青人不能驾御?
山东到立冬就冷,冬至最冷。古人有「九九消寒图」,所谓:「一九二九不出手。」闵子冻得受不了,闵父用鞭子打他的衣服,跑出芦花来,父亲知道是后母虐待闵子骞,想休去后母。子骞恳求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父亲因此不休后母。后母也因此改过。
后来鲁国要闵子骞从政出仕,他一而再不去,后来闵子骞说:「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后来汶上建有闵子骞祠,有一副对联:「一湾汶水先生志,两岸芦花孝子心」闵子不想出仕,不与乱臣同仕,如果季氏再来强求,我就越河到汶上去。汶在鲁齐的边界,就是在齐国了。
无间,没话说。「父母昆弟之言」,人们对闵子的父母昆弟都没话讲,一人感化一家人,这是齐家。当时的人有谚语说:「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俗语:「后娘的巴掌」,亲娘的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娘的巴掌,则打进骨头去。
论语足征记:「此章经文当作子言孝哉闵子骞」。
程氏按说:「崔氏此论,变动经文,未敢苟同」。故知朱子乱动经文是大毛病,现今改经的人就是无知妄作了。读书少就少说话,不可以道听涂说,自己无耻尚且无妨,但是说错了贻害众生,那不得了。
【十一.六】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442)
考异中有「三复白圭之玷」,这一章没有「之玷」二字,多此二字也不为多,少此二字也不为少,讲得下去就可以。这是诗经大雅抑的一篇。从前的诗无题,采起首二字为题。诗,一言有多讲,并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子自己注解:「言其上下察也」。天古音「吞」,渊古音「姻」。
「南容三复白圭,」
白圭,是诗经的一篇诗。有四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乡党篇说:「执圭,鞠躬如也」,圭璋在堂,白玉所为。玷,有缺欠,宝贵的东西有了缺欠,虽然不好,还可磨磨修理。你这句话一说出去,要说错了,就没有办法改变,驷马难追。
南容念诗念到此,三复,念三次。三,音萨,可当多讲。不停止的研究,对这句诗翻来覆去研究,「三复」翻来覆去念想,则言行必能相符,谨慎学习到极处了。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排行老二,所以有兄。结婚,男选女,女子也必须选男。古人选妻在德,因为齐家必得选择对象,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然后可以教国人。选对象,不在钱财,而在人才。诸葛亮选黄承彦的女儿为妻,貌不美很丑,古谚语云:「孔明择妇,仅得阿承丑女」。
大戴礼云:「独居思仁,公言言义」,中庸讲究「慎独」谨谨慎慎,独自一个人,要「不愧衾影」。大学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十分严厉。独居之时,身不动,口不言,但是意念如何?「思仁」与仁不离开,必须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私下独居应思仁。大家念佛也不得一心,所以才教大家忆佛念佛,净念相继,你们一天念几时佛?若念四小时,其余二十小时做什么事?所以必须独居思仁,这就是默而识之。公言言义,在公众场合说话,须说合乎道理的话,因为一言说出,有用心听者,有用心学者,可以不谨慎吗?所以吾未曾在公共场合中,指责你们的毛病。若懂道理,有定见,可以不要紧,否则听了人说的话就受其熏染影响。
因为人都是虚妄分别,随好人学好,随坏人学坏,所以儒者教人「独居思仁,公言言义」,这样就是希圣希贤的纯粹君子,最低要学君子,学佛则令人要三皈依,学佛法僧。丛林中,不让在家人住,若有在家人住,视为「贼」。
【十一.七】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443)
鲁君想找人才,要找孔子弟子,问孔子:那一位弟子好学。为何不直接问谁善于办事?因为好学为办事第一条件,论语以学为首,三字经也说:「犬守夜,鸡司晨。茍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人不学不如蚕、鸡、狗等。目中无人,就是有根本烦恼的慢心所,必定没有学问,纵使有学问,也知道他的学问不能行得出去。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季康子为三家之一,三家专政,论语他处(雍也篇)有鲁哀公问相同的问题,推测季康子来问的意思、以及孔子答复的意思,这都是揣测,不采取。书如何说,我们就怎么讲就可以了。
【十一.八】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443)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
前清时,有钱有地位的人死后,用的棺,有棺有椁。椁俗名套棺、外棺。棺椁多少厚度,都有一定的规矩。从前人说:「朱门虽富不如贫」,朱门必定是作官之家,人民三间房,官可以有五间,皇帝宫殿才可以有九间。琉璃瓦,也只有皇帝宫殿可以用,如今则一切自由。从没有人称王的,现今的连卖豆浆也叫大王。颜渊死,家穷,颜渊父亲颜路请借孔子的车来作椁。注解作卖车以买椁。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
孔子说,「才」,有才干;「不才」,没才干。「亦各言其子也」,说各人的儿子。颜路的儿子为颜渊,孔子的儿子为孔鲤。「才」是说你的儿子颜渊,「不才」是指我的儿子孔鲤,两人虽有才不才的差别,那有父亲不爱惜自己的儿子的道理?但是孔鲤死时是有棺而无椁,你的儿子好,有棺有椁,我的儿子虽不好,能够有棺无椁吗?你要借我的车,我没有车不能徒行,什么原故呢?
「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以吾从大夫之后」,孔子这时六十余岁,实在的年代也很难考证明白。此时孔子不当大夫,孔子当鲁司寇后才在陈绝粮,颜子死在陈绝粮之后,那时孔子已经不作官了,所以不能说「吾当大夫不能不坐车」。
为大夫后,「盖从者随也」,从也当随从讲,例如从政,就是办政治。孔子虽然不作官了,仍是鲁国元老,国家有事,鲁君会请孔子去商量,故「从」与「为政」迥然有别。随从大夫若解作「做大夫」就大谬了。现今的人不认字,由此可知。若遇到张献忠或许不会如此,张献忠看见大夫针灸若不对穴道,就杀人。所以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请车为椁,注解说是卖车以买椁,考证论语稽举出八种不合理,解释说:椁非棺椁之椁,此说可以存疑。如送礼,诸侯送犊,卿大夫送雁,士送雉。
【十一.九】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445)
下论先进篇中的经文,有些章有问题,有很多争执,先进以后的经文则争议较少,其中有些知道或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因为从前大家是志于学道,所以考据稍微略过。今日因为废除文言,所以大家吃大亏,因为四库全书都是文言,如何看得懂?今日还必须注重文字。道与文,二者都要注重就更难了,其实文以载道,大家学般若就知道般若当中有实有权,实是真如在内而言,权是善巧方便,另外还有文字般若。有些话不直接说,用影射法,必须闻一知十,全在自己求。
孔子的境界,颜渊能懂得多少,我们不知道,但了解孔子境界最多的人,颜子是第一人。别人有说有问,颜子向来不问,像是愚人,「如愚」愚不是真愚,好像是愚人。大家尔后要学文字,十三经中礼记最难,难在其中的普通字上,不可以为是熟字,还必须要查一查,例如礼运篇中「矜寡孤独」的「矜」字,非读如「京」。讲佛经也是如此,净土宗说:「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又说:「至心念一句佛,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修净土从未反对消业,谁反对消业?但是业消不尽该如何,十地菩萨尚且带业,起信论:三细六粗,第一个就是业相,所谓「无明为因生三细」,心念起头就是无明业相,主张「消业往生」者他不知道吗?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噫」,叹息。「天丧予」,天不要我。公羊传,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若解释作庆祝可以吗?大家回去查「祝」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颜子死,孔子却说天弃舍了我?
试想:孔子来此世界干什么,来享受吗?佛来此世间何为?佛是来救人出世。若一般世间法,中外哲学多半有议论,而且议论高超,以为看得开,但是对死这件事,不管看得开、看不开都必须死,死了也必须入六道轮回,所以世间学问只议论而无办法。
大家不可只说议论,而不去做,必须先自己干,人来求教,我们为他出主意,他依着若办不到,你必须负责任,若不管则不够人格。如此若想成佛,绝无此理。孔子来中国,因为此地众生也必须教化。国先要有人民,人民多了必须吃饭,必须有生活,而且不许争夺。若说「竞争」,那唯有死亡,大众不能生存,所以中国讲礼让,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
再来必须使大家有次序,必须有教育。教育要用文化,中国文化全球无能比拟。文化就得用道德,政治只是第二,刑罚是第三。孔子到此世间来,就在这世间主张文化,讲礼义廉耻,安安静静,使大家讲文化,守次序。
什么人使孔子来?是天命使他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些是孔子以前的圣人,例如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吃有穿,在文王眼中不满意,像受伤似的,天先将文化交给文王,再传给武王、周公,再交给孔子。孔子畏于匡,孔子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离开我孔子,还有谁办这个文化?舍我其谁?
孔子所说的道,颜子、曾子懂,最聪明是子贡,只有才干还不行,比不了颜子、曾子。这时颜子死了,颜子比孔子年轻,孔子死后,颜子可以接续这些圣人的文化,颜子却比孔子早死,所以孔子说:天不教我在这里干了。
孔子周游列国,为度化众生,这一章连说「天丧予」,是加重其辞,孔子在此叹息道的不传。诸位!听闻可有动心?
颜子死,孔子不能没有私情,但是大主意在众生身上。孔子已经七十岁了,无人接续,全心都在公益上。
大家求学必须希圣希贤,最少须做君子,不可沽名钓誉。今日台中市发生火灾,同学们的举动,短时间花尽几十万,人力比钱力重要。自古以来,救灾无善策。能短时间平等发与灾户,这不容易。办这件事,要求不要名利、不照相登报,毫无所图,一块钱功德抵得上十万元。由此点,可知大家的前途,将来即使有灾难,也会转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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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共中不共。
【十一.十】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446)
「颜渊死,子哭之恸。」
圣人做事讲中道,凡事合乎时中,发而皆中节。这一章,孔子哭颜渊哀恸。恸,哀之甚也,超过哀痛的必要程度。孔子对私而言,是哀恸他的学生,对公是为了众生哀恸,不知不觉就哀恸太过了,这是爱之深的缘故。
「从者曰:子恸矣。」
跟从孔子去吊慰的弟子说,老师哭的太过了,超过必要的程度。孔子自己不觉,怎样看出孔子不觉来?「有痛乎」,这「痛」字错,应作「恸」。我哭得很过甚了吗?超过了吗?他人看见,自己一想,确实不错,下文孔子承认。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这是文章的波折,也是诗的笔法,一波三折。
「夫人」,「夫」此也,指颜子。我要不为他超过哀恸,谁能教我这样哀恸呢?还有第二人吗?不是偏爱颜子,乃是为了众生的缘故。因为颜子若活着,还能救度众生。如今颜渊不幸早死,所以孔子痛苦极了。
【十一.十一】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447)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
颜渊死,同学们想厚葬他。厚葬颜渊由何而来?大家不要只看文字,还须看义理。究竟是谁说要厚葬他?前一章颜渊死,颜路请孔子的驾车以为椁,这段经文由那一章而来。
「子曰:不可。」
子曰:不可。孔子说不可厚葬。颜渊死,孔子如此哀痛,厚葬不是更能安慰自己的心吗?为什么说「不可」?
从前国家上轨道,六部中有礼部,并没有财部,只有户部,按户口收税就可以了。因为中国文化主张「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民国以后,学洋人有了财政部,明着向百姓要钱。如今礼部没有了,而划归于教育部、内政部。洋人的科学可以学,为什么要学「小人喻于利」?「万恶淫为首」,如今教育也教小孩子、老人谈恋爱,中国自古没有如此,这是教人乱伦。
从前有五礼,首要为祭礼,祭太庙、祭天。丧礼是凶礼,必须有节制,所谓「遵礼成服」,节是节制情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依照礼节,棺多少寸也有一定的礼节,国家的座车不许卖,其中「卖椁买车」有八不可通的质难。祭器坏了要以干净的土埋掉,祭神的供品也必须恭敬处理。所以从前接到朋友来信说是「拜读」,父母的信要「跪读」。
颜子没有做官,丧礼有一定的礼节,师兄弟因为私情想厚葬他。礼记云「曾子易箦」(箦是季氏所送,大夫所用,曾子是平民不宜用),生必须合礼,死也必须合礼,要死得其所。子路临死结缨而死。呆板比胡作乱为好,如今懂得这道理的有几人?必须不越礼。
「门人厚葬之。」
孔子说不可,门人不听,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虽然师徒如父子,但是颜渊还有真父母,仍然必须真父母作主,必须尊重颜渊的父母,别人不能作主。今日没有制定礼,就必须依从前的礼,再依从风俗的规定。孔子与颜渊师徒关系虽好,还是隔一层,父母死要服丧,老师死则学生无丧服可服,却都是三年之丧,对老师要心丧三年,三年期间若有欲念等违礼的事情必须躲避,因为心中仍有老师。所以方孝孺被明成祖灭十族,师族就包括在内。
「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因颜路想厚葬,也同意厚葬,孔子无法可说,孔子作不了主,所以自己只有叹息,叫颜回的名,等于颜回在跟前。孔子说,颜回拿我当父亲看待,对得起我,我对不起他,我作不了主,我不能拿他当儿子。这颜回的厚葬不合礼,可不是我的主意,谁呢?是你的师兄弟们。其实是颜路,孔子却说门人,温厚到极处了。
【十一.十二】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448)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季路问孔子事奉鬼神之道,孔子说:你事奉人办到了吗?眼前事还办不到,何况不是眼前事?
「曰:敢问死?」
季路接着问:人死以后怎么样呢?孔子说,眼前活生生的事你知道吗?若还不知道,何况是死以后的事。
若就世间法讲,是种一讲法。子路问事奉鬼神,五礼第一层是祭礼,谁会祭祀,就依祭礼如何祭,这是祭法。子路问事鬼神,问如何祭祀,今日之下不祭太庙、祭天,却还有祭祖先。
「曰:未知生,焉知死?」
下段子路问死,依世间法讲就难讲了。子路因为不懂鬼,所以再问:死了以后是如何状况。杀身成仁,为义而死,这是死的办法,但是下一生的生活,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焉知生的「生」,若解作「如何生下」,与前段「事鬼神」合不起来,所以这样讲不通。若解释作「如何生活」,比较好。
不能事人就不能事鬼,就是承认有鬼神。
古来注解,于上段「子路问事鬼神」还注的可以,下段问死则注的乱七八糟。吾因专为学了生死,所以知道。古来的人只学达观,不懂了生死的办法。
前一段大主义在「事」字,不是问鬼神,是问事鬼神的方法。所以孔子答的也是「事」。上段的注解都差不多,祭之以礼,葬之以礼。五礼之首为吉礼。孔子入太庙,每事问。礼与其奢也宁俭,诚敬才是礼的根本。以经证明,例如左传「周郑交质」,心不诚,交换人质也没用。心若诚,不必三牲等,只要水草就可以祭荐鬼神,不在物而在心。
下段「敢问死」,问死,这是接上段「事鬼神」。死为鬼神。注解却以为应该如何死法,但是子路并不是问「敢问如何死」,为什么会说成杀身成仁等死法?孔子答以「未知生焉知死」,怎能说「知道该如何死法,就知如何生法」?人果真会死,但是谁会「生」的办法?
子路问的是了生死。敢问死,是问死后是什么状况。从何处来,就上何处去。程朱读过「参同契」、学过佛法,他们懂得了生死的道理,却作假不说实话。如果我们真懂,虽是苏秦、张仪再来,也不为所动。淳于髡善于辩论,而孟子不畏惧。凡事但求诸己。
净土主张二力,佛力加上自己的力量。没有自己的力量,也不可以。又说:「感应道交」,有感有应,故知有能、有所,感应不是一个人。
生死的事情,你们知道。人死之后,有中阴身,七七四十九天则再投胎入六道。六道中的长寿、短寿不同,如长寿天与蜉蝣。入六道,死就是生;这里死就在彼处生,有胎卵湿化等,愈说愈复杂,我们的智慧能和佛斗吗?
康有为论语注,引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故知鬼神之情状。」(参考来知德易经注),你若问死生,则「原始反终」,可参考参同契。周濂溪、邵康节、朱子都研究「参同契」。宋儒作假,尽说瞎话,孔子不作假,知原始反终,通乎昼夜,就是轮回的道理。易经系辞:「曲成万物而不遗」,万物就包括六道。
【十一.十三】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450)
这一章书,很难讲,也不得不讲。论语下篇很多错简,所以很难讲。你们求学,志在为社会办事,退一步想,不办也可以,万不可害事,比如一座果园内有一个果子坏了,传染给大家,便是大坏处。你们以前没有读中国书,不懂做中国人的道理,中国人有其风俗习惯,若不读书,可以随顺风俗习惯,洋人也自有其风俗,那我们可以不管。却有一班人,偏偏要改别人的风俗,真是要令天下大乱,呜呼哀哉!
程树德氏看了六百余部的注解,觉得讲不下去,倒是看了一、二本的三家村学究却以为会讲了。
现今有提倡消业往生者,实在是他不认字。使得台湾满城风雨,而且影响到香港,或闹出政治问题来。讲佛法首重入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成佛还在人身上,所以说:「人身难得」。主张消业往生者,他说第一罪魁为印光祖师,因为他提倡带业。他说经上没有「带业往生」的字,那么有「消业往生」的字吗?自元朝就有带业往生的说法,意在言外而已,也不反对消业,能断惑更好。连蕅益、彻悟诸大师,他都给加上罪名。中国佛法教理有天台、华严,他也毁谤谛闲法师。密宗说带业往生,他以为是印错了。他来这里,骂学佛者,不吃素,也不修行,骂得不成人。或许有一、二位如此,也不可一概言之。
古来学中国文化者也有学成曹操、秦桧的,我们今日学论语也学他们吗?何况必须指出人名来才可以。如日本佛教不吃素,但是以前的法华寺刘智雄学日本真宗也素食,学日本佛教者也多素食,至于他素食与否吾不知。凡事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何况在十善业中,妄语、恶口、绮语、两舌他都有。
总之,学任何学问,都必须先学成;不然,也须有几分成,自己能独立了,而后能办事。我们应该求自己学成,自己若不能独立,任何事也办不成,你们务必自己去求。
出家人有些受不了的,反而找在家人写文章,佛法衰颓至此!所以人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吾想为文,再三想想而搁笔,怕对牛弹琴。诸位!必深自往里求,三字经曰:「勤有功,戏无益。」少看电视机,多用时间研究。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
「闵子」下脱「骞」字,以下子路,冉有、子贡称字,独称「闵子」,所有注解脱少了「骞」字。
侍,在旁侍候老师,在那边都可以,都加「侧」。接着说他们的态度「誾誾如也」,誾,方正很平正的态度。
「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
子路「行行如也」,行行,刚强貌,很勇猛、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侃侃如也」,侃侃,和平貌,和平的样子。其实子贡、冉也有不同,子贡是财经之才,很能辩论,侃侃而谈,冉有则在政治科有好表现。
吾不敢造谣言,不知为不知。
「子乐。」
「子乐」,孔子看到这都是人才,很高兴,很喜欢。
「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接下「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由啊,你死不出好死来。子路死,子何乐之有?子路死,孔子非常伤痛,曰:「噫,天祝予,天祝予」祝,断也,如祝发出家,孔子如断了手臂。
有人说「乐」应作「曰」,但改字是大毛病。又「子乐」,孔子乐,与吾人何关?而后大家读书必须致意,孔子述而不作,我们若不懂,可以存疑。
【十一.十四】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451)
「鲁人为长府,」
长音「常」,府是国家的仓库,是国家收藏财物武器的仓库,大学说:「未有府库之财,非其财者也。」地点大概都宫中内部,出师表说:「宫中府中」,就有内外分别。如现今的北京城,内里尚有紫禁城,更有宫门。鲁昭公时,鲁君只是虚名而已,孟、仲、季三家作主。鲁祭周公用天子礼祭,这已经是不对了,三家之堂也以天子礼祭他们的祖先,所以孔子说:「三家者以雍撤,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鲁昭公忍不下,拆三家的墙,准备讨伐三家,但是没有成功,反而被赶出去。这时的鲁君(哀公时)也忍不住,长府坏,想再修盖。经文说:「鲁人」,何不说:「鲁君」?有其用意,不说鲁君,而说鲁国人要重修他的长府,这是春秋笔法。这个要你们自去查,万事求自悟。
「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闵子骞很会说话,说:「仍旧贯,如之何」贯,事的意思。闵子骞不赞成,怎么修法,要修就用旧样子盖。由此可知鲁君重盖不是要照旧样子盖,所以说:「何必改作」。闵子骞的用意是这时的鲁君没有权力,官吏都是三家的人,鲁君一动三家便都知道,弄不好就招来灾祸,前面的鲁昭公就是这样子。鲁君无财无力,必定会如前面的昭公一般倒霉,所以闵子骞说:「仍旧贯,何必改作?」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指闵子骞,夫人不言,闵损这个人轻易不说话,所谓:「吉人辞寡,躁人之辞多」,有德性者都不轻易说话。「言必有中」今天他说了话,说的不偏不倚,合乎时中,说到中心了。这句话很重要,这句话保住鲁君,国家也少倒霉。闵子如此说保全了鲁君,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十一.十五】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453)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瑟,古乐器。古人为什么弹琴瑟?乐器都有它的意义,礼记:瑟,尽也。或啬也。有止的意思,知行知止,不能随便胡来。先进末章有曾点「舍瑟而作」。孔门中讲究音乐,音乐调和性情,奏乐一个人一个调,西乐也是如此,中乐更不必说。子路刚强好勇,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与瑟的「知行知止」符合吗?他鼓瑟仍放纵自己的慷慨性情,没有「瑟」处处谨守的本义,什么性情弹出什么调。
「丘」音「某」,避父母老师的名讳,这是避圣人名讳。为什么我门庭的学生弹出这种调子?注解说:「有北鄙杀伐之音」,若是子路绝不弹出桑间濮上的淫乐黄色音乐,例如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桑中之音,亡国之调,北鄙,就是杀伐之音。
「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门人不敬子路。孔子说,不可如此,但是孔子没有直说,只说工夫深浅差别的比方。意在言外,不言不行,也没有阻止的词义。文法,盖房屋有里间、外间,内为室,外为堂,如城隍庙,外面有塑像,内有寝宫,寝宫就是室。到室就是到最深处,堂前为庭,再前为门,再来就是门外汉了。
孔子说,子路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入室指颜子,升堂的弟子已不多了,还有没上台阶的。这里也不必说「不可不恭敬子路」的话。
【十一.十七】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455)
从前读经必须熟背,因为在国家作官,办政治的事,彼此都有争论,群言扰乱则折衷于夫子,必须有个标准。政治上有出问题,一向是以十三经圣人的文化为标准,不能违背经典圣人的精神,自汉代至民国以前都如是,如今则已变。你们想学中国文化吗?你们又不懂中国书,是学外国吗?结果学得不中不西。私下以自己作主,公开则以美国作主。如今立法院通过堕胎,眼光未四下看看,将来一旦打仗,岂是十个月就可以打完?这也是天命。多数人主张灭种,但愿大战后,有存中国人,有一二位还能知中国文化的人。吾讲书必须古事今讲,事不一样,原则精神还是一样。
孔子为鲁司寇,后来不作官,鲁国不要重用,但是国家有事情解决不了,还得找元老说话。吾看报纸,知道现今发生的事,才能教大家。周天子封诸侯,诸侯有诸侯的制度与天子不同,只有鲁国特别,所以任何事不能随意开端。周成王年幼时周公辅政,成王为报恩,周公死后,成王赐以天子之祭礼。周成王报答错了,刻薄固然不好,但是太过犹如不及,以天子之礼赐周公这已经错了。不论办好事或坏事,有时办坏事,后来子孙也有好的,这有它的道理。有时办好事,子孙却坏了,这也有它的道理。尧舜的后代都不好,曹操的后代反而好,这是上天无眼吗?
诸位对历史没有用工夫,对中国文化与佛学都不能明白了然。历史,诸位什么时候看完了?霍去病二十四岁死,岳飞三十九岁死。不学历史,要为地方办事,为国家卖力,为祖先做点事,若没有学问,能力就办不到。祭周公用天子礼,万法无常,好不能永远好,坏不能永远坏,到鲁昭公时出了孟仲季三家,都是周公的后人,从前国君继承人为长子,三家都比昭公年龄大,将鲁家霸占起来,鲁君只是个空架子。就像天子虽有周王,但是由五霸七雄作主。封地的层次也有不同,诸侯用大夫,又分地给大夫,至于这时土地是什么制度,我们不清楚。古时候有井田制度,九百亩田,中间为公有,八家共同耕天子的公地,不再纳税。有土此有财(有粮即有钱),这时三家霸占土地,税收不往国家缴。国家有正式的周公,周公却是穷的,三家是富的。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
「季氏富于周公」三家最大的把持者为季氏,季氏拥有的土地大,用士人,孔子的弟子冉有、季路都在季氏家办事。季氏的财富,比中央的周公还富有,这已经令人不平了。国家有它一定的制度,必须缴粮。中国古来都讲节俭,不敢奢侈,因为钱都是从百姓而来的,如今公务员调薪,若年老而不办事,等着拿退休金,无功受禄,后来要变畜生还帐,所以吾不愿意。奢侈享受一开端就没有底限。钱从地里出来,须要钱就加倍纳税。既然用度不足,而冉求为季氏办事,季氏就与冉求商量,除地粮要纳税外,还要百姓纳若干税。并且找冉求寻求国家元老孔子的同意,孔子能同意吗?来讲了数次,孔子都不回答。孔子管不了季氏家,就责备冉求。说季氏已比周公富有了,而冉求还为他聚敛,大学说:「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若只懂得增加钱财的聚敛之臣,宁可不要。这个道理不读书者不懂,为什么呢?所谓:「财聚则民敢,财散则民聚」也。一个机关内,或商店老板,也是如此。原来季氏要百姓纳粮,又要纳赋,经文没有说「加赋」,意义却是如此。
以上二句说事实,以下是孔子说的话。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从前太平时,若其它街坊的人来我们所住的街坊起冲突,人们都是管自家街坊的孩子,自己谦让而礼敬他人,如今则变成刻薄寡恩,这是学美国的缘故。孔子责备自己的学生,说冉有不是我的学生,这是拒绝之辞。孔子说,你们诸位学生可以敲鼓,表示让大家知道,大家攻击他,因为我的学生为季氏聚敛,坏了国家宪法,加厚纳粮,如今又要增税。
【十一.十八】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457)
这一章书,古人合为一章,朱子分为二章,改经是大毛病,合为一章好讲,前半段为引子。
「柴也愚,」
高柴愚。愚,愚直也,古之愚也直,不会转弯曲折。孔子家语记载他:方长不折,启蛰不杀,不踏人影(不履影),毋不敬,但未免呆板。
「参也鲁,」
曾子性鲁,迟钝,懂孔子之道。颜子不违如愚(立即能领悟),悟得快,若曾子当时听还不能悟通,但思考后也能了然。
「师也辟,」
子张派头大,所谓「堂堂乎张也」,才能过人,可以说他「失之僻」,但不可说子张「文过」。集解,马融说:失在邪僻文过。汉儒注解都有出处,吾如今没有找出来,找出来也不能说,自己没有这种过错才能说人的错。为什么呢?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由也喭。」
子路刚强,并不是俗,子路不俗,粗野还可以说,子路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俗在何处?好刚猛便不行,要威而不猛,老虎就是猛。这四位弟子的状况都不得其中,必须调和。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
说完四人,接着说颜回。颜回其庶乎,庶是差不多,颜回还差不多,差不多什么?屡空。屡空,自古以来有两种说法,都讲得上来,但采取何者,吾不敢确定。屡,常常。空,一种解说是穷,什么也没有。颜子箪食瓢饮,乐在其中。孔子比颜渊更高明,孔子却是「空空如也」,难道说孔子比他穷吗?第二种说法,心空,心中什么也没有。
以文理说,有「屡」字,所以采「心空」好,否则子贡不穷,为什么说「屡中」?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道很难讲,孔子学道是空空如也,连空也空了,因为道就是心,道是真空,心也真空。净土宗从有门入,禅宗从空入,禅宗人念一句佛,漱口三天,念「佛」就是有,所以学禅的人要漱口。例如丹霞烧佛,又说:无佛处不可坐,有佛处急走过。晨起拜佛,以为好事,却说:好事不如无。六祖云:不思善,不思恶。本性真空。心经云:以无所得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实相念佛则入常寂光净土,寂灭为乐。修净土宗,工夫不到不能说,从有门入,工夫到时,自然知道,不必说。佛对于韦提希夫人,不现寂光土是有原因的,因为佛的境界,凡夫不知道。唐明皇一曲,百花齐放等,情与无情,同圆种智。「空」是真观,「有」是假观,再为中观,这「屡空」是真空。颜渊不能常空空如也,却能数空,这与道不远了。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有人说:赐贤于孔子,因为子贡不受天命,天命就是「因果」(天地间自然之法则),子贡与道差多了,却能货殖做生意,做货殖生意,心就在财货上面,心就「不空」。子贡虽不受天命,财货却没有迷住他(不会「财迷心窍」)。亿同「意」,心意,心思,心思想法。对空也接近了,子贡常思想、研究,也能「中」,合乎道,并不是一门都不入,也入一些,所以说「屡中」,但比不了颜回。别人想悟不开,子贡研究就能近道。
修净土宗要一心不乱,必须「净念相继」,若只念一、二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妄念,妄想多,如何往生?若不能往生,要怨谁?不如念佛忆佛。若日课五万、十万就不须忆了,一打妄想就不够数,白日念十万声已经累了,晚上睡觉也不致于有奸盗邪淫等梦想念头。有一些方便法,不可与外人道。
下面二章,尤其以后一章,多无定论,从阙可以。
【十一.十九】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460)
「子张问善人之道。」
子张问,善人之道,由善才能入贤入圣,若终日做坏事,希贤希圣做不到。先有善,而后可以入贤入圣。这是问善人之道,希圣希贤,必须从低处问。
「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不践迹」,迹,前人的行迹。践,踏的意思。前圣前贤有走过的脚印,跟着脚印走,不必紧扣着脚印子,只要不离开先圣先贤的轨道就可以了。如同前有车,后有轨,不离轨道。若不依前人轨道走,也不能入于室,不能入圣贤之室。或许可以升堂,但不能入室,学谁就跟谁走。
颜渊是孔步亦步,孔趋亦趋。
【十一.二十】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460)
这一章有二说。
(一)一说合上章为一章,汉注以为:为何同一章而有「子曰」,或许不是一时所说,但同一义,所以合为一章。意思是:言论很笃实吗?是君子吗?或是外表自然表现很庄重吗?(这是连着上一章,说善人如此,而是论笃吗?君子吗?色庄吗?)
(二)自成一章的说法。言论听起来很笃实,这样是君子吗?或是色庄的外表呢?但以上二说都阙疑。
【十一.二十一】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461)
上论与下论不同,古人编书有他的规则,决不随便。上论,自求学开始,一步步教,有次序,问题少。下论,自先进篇开始,问题多。经文不是全指一件事,但也略加分类。论语难讲的都在下论,先引入门,再讲难的部分。因为上来领路,若难的讲在前,后头就麻烦了。所以说话办事,都有次序。学时不可呆板只依一条学,而且必须看他的环境。
注解佛经的人注重科判、文字、意义等,或体或用等都不会雷同。论语就不是如此,同一章若干人讲,若干说法,闹意见,我们不知所从,能知道要听那一家的讲法,学问就不小了。吾讲佛经与讲论语,不依一路子讲,我没有他们的学问,都是参考注子而已。你们往后读书、做事,必须有见识。从前注经都是大儒,有门户之见,这是读书困难的地方。你们求学难,做事就难,所以吾教你们佛经,教你们了生死。人有生就有死,死后入三途,未死前这一段人生,必须办事。办事就有印象,必须致意,了生死还有轨道,办事却没有轨道,最为困难,所以办事难。大家必须读历史,有经验阅历,才能办事。公教人员,不用读书人不行,学司法财政是艺术,不读书一办事就害人。学校所读的只是会技能,不会办事也没用,今日学校有钱就教,台湾怎能强得起来?心理建设不起来,不能办事。今日的教育是害人害己,将来必堕三途,其苦无穷。读书明理,更要会用。
这一章,本文中有问有答,可以不用注解。但是就可讲下去了吗?我提出问题,就麻烦了。这是吾看书与诸位不同的地方。例如弥陀经,一者阿弥陀佛造极乐,一者释尊宣传,佛佛道同,佛的境界,迦叶以下诸位祖师没有敢加一句的,今有陈某某者竟能说几句,如说梦话,当了十方佛的老师,却有许多人相信他,真千古怪谈。福至心灵,无福的人就会被物欲蒙住耳朵。吾只是空着急,也莫可奈何。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闻斯行诸」子路问听到这个事情就去办吗?子曰:有父兄在。有长辈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其」指来问的,有父兄在,怎么可以听到就去行?再来是冉有问,听了就去办吗?孔子说,听了就去办。佛家也是如此,有人问赵州和尚,狗有佛性否?二人同问异答。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公西华说:子路问闻斯行诸,老师说有父兄在,不许他行;冉求来问,老师答就去干。公西华迷惑,应该听那一个?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下头是孔子答。冉求、季路都办政事,冉有事故深,大小事都斟酌,不斟酌好,没把握就不做,但是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孔子「故进之」,所以孔子提倡要他有点勇敢。子路办事,一办就办二人的事,兼差不兼薪,一人办二事,太超过了,孔子「故退之」,所以教他退一退。
闻什事?如闻小孩掉水的事,若回去问父兄,小孩已经溺死了。但是也有小事问父兄、大事不问父兄的,一样可以办的。
中国有「投诸四裔」的说法,四裔进入版图必须接受中国教化,不受则摒诸四裔。例如:结婚是大事,父母之丧也是大事。婚是大事者,一男一女本来没有关系,却说是天伦。易经八卦都有定位。古代结婚有三原则:一者、身是父母给的,自己不作主,必须由父母作主。二者、媒妁之言,必须门户相当,要所学相当。左传郑太子忽云:「齐大非耦」,不论如何不与齐家结婚,因门户不相当,不可只看眼前一时。三者、本人的意见。如唐高祖择妻,左传也多有。又,结婚必须六礼促成,最后才亲迎。因为结婚如此不容易、又麻烦,而且礼部会给证书。生孩子后,孩子有父一半母一半的血源,所以夫妇是天伦。但舜是圣人却没有告诉父母,就自己结婚,孟子万章篇云:「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
所闻是什么事,这些注解多是一偏之思,半身不遂。不然,那只好去问冉有、子路、孔子,其它人若不知道,要以孔子为主,其余都不可靠。
凡事有实有权,没有方便不可以。这章的「闻」,我也不能拿定主意。诸位视事情状况而定,以各人的学问去斟酌斟酌。
【十一.二十二】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463)
「子畏于匡,」
孔子周游列国,遭遇两次厄难。在陈绝粮,又为匡人围起来。阳货曾在匡干坏事,匡人恨他,如今孔子到了匡地,孔子与阳货相貌相似,御者又同一人(孔子弟子颜刻),匡人想报仇,围住孔子,所以说:「畏于匡」。有人说,孔子微服而过宋(礼记襢弓篇),或者会神通,借土遁,讲解孔子离开的方式也不一定。重点在「畏」字上。
被匡人围起来。畏字做何解释?有注解说,畏是「害怕」。孔子害怕,因为颜子还在后头,这种解释不通。子路拔剑要杀匡人,孔子不会如此,所以斥责他,并且弹琴。想想诸葛亮空城计,让司马懿兵退四十里。但是有的书上说,孔子弹琴的曲调很哀伤,有暴风击拒,这种说法吾不敢信。但是阳货不会弹琴这一套,这是确定可知的。
礼记檀弓说:「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弓矢斯张,猜谜「吊」字)哭与吊是两件事。吊是安慰,例如汤武「吊民伐罪」伐桀纣,安慰百姓。哭则无吊,吊也可以哭,只是哭法不同。吊辞就不是祭文。如果认识他父亲不认识他的儿子,他的父亲死了,就是「哭而不吊」。哭死的人、吊活的人。
礼记中,有三种情形,不吊慰他的家属,这三种情况是不应死而死,所以不安慰。一畏,孝经云:「战阵无勇,不孝也。」为什么是不孝,怕死的原故,那么孔子怕死吗?怕死在不吊之一,因为不孝是不好的事。再者,临难无苟免,不该死,死了也不对,死非其道的原故。所以子路想和匡人拚命,孔子不赞成,因为匡人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错认人。所以「畏」不是怕死,并非三不吊中的「畏」,不要轻易死。二厌,这就是「压」,被墙压死也不吊,可哭但不吊,老人必须有人侍候,被压死是子女不孝,所不吊,因为危险的地方,孝子不应该去。三溺,溺水而死,忽然掉入水中,也不吊,但是若是忽然发大水,儿子奉到父命要到他处,而被大水淹死,这就必须去吊。所以呆板的注疏就会误人。
「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不与匡人斗,颜子与孔子等人失散,颜渊最后才回来,孔子说:「吾以女为死矣。」「女」,音「汝」,孔子一看见颜渊,说:我以为你死了。这是欢喜辞、庆幸辞。颜渊说老师在,回何敢死?
可以与知者言,不可以与外人道。孔子料想颜子知道他必定可以脱围,颜子也知道孔子必定能脱围,所以颜子说:「子在,回何敢死?」长辈在,晚辈怎么可以轻易死呢?上一句,孔子云:「吾以汝为死矣」,就含有我知道你不死的意思。孔子知颜回,颜回也知孔子。
【十一.二十三】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464)
鲁君不作主,什么人作主?是老一辈的兄弟,鲁君原来有三支,后来分开了,名为三家,权力完全都在三家手里,鲁侯只是个空名。此时的周天子,天子有诸侯,同姓一半,不同姓一半,原来定都在长安,后来东迁洛阳,为东周,也是空壳,周天子一点也作不了主。
你们不论学什么学问,历史必须先明白,你们学论语有感想,但是空洞,吾也有感想,却如身临其境。从前吾在内地,民国三年袁世凯以后,南北割据,民国就分南北,各省独立,有如周家,内战打了五十年。北方有日本在后面挑拨唆使,南方有英美在后面挑拨唆使,打得无兵饷,就借外债,让自家人打自己人,总是外国人得便宜。所讲的这章经文,吾如身临其境,不是听故事。事到如此,不打也不行,想后悔也迟了。后来日本打中国,又偷袭珍珠港,中国始终受美国操纵,台湾人今天又患了这毛病。必须会选择,到时靠谁都不中用,大家要学见识,这一段完全是历史。
所有鲁国政治,由三家把持,鲁君空壳子没有用,凡干政治都是三家的臣子,并不是国家的臣子,如民国初年各地不听中央。周朝此时鲁国以季氏最霸道,做官都是做三家的官,孔子弟子出来做官也是如此,这种官难作。
国家有宗庙,有社稷,有注解说,社、稷各有坛,天子曰大社,诸侯曰国社,大夫也有社无稷,这是王夫之的注解。另外郑康成的说法,社稷不分,有社坛无稷坛,到王莽才分社稷。这章说的是周朝,还未到王莽时,所以王氏的说法并不是周朝的制度。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
季子然为季氏大夫的子孙,名子然。这时仲由、冉求都在季家作官,季子然问孔子,仲由、冉求在我们季家为宰臣。言外之意是冉求、仲由此时是小宰,很不错了,若孔子赞成,让他们做大官如何?孔子对三家不满,又了解自己学生的能力,如何回答?说话如唇枪舌剑,说错就坏了事,一句话有一句话的吉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谓「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现在台湾的乱,就是乱在言论、报纸,全世界也是乱在耍嘴皮子。今日时兴讲演,除非原子弹下来,否则乱不停。
「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孔子答,不置可否,我以为你今天来问我,以为有什么奇异特别之事,不过是冉求与仲由,问他二人,这是什么大事。你问做大官的事,孔子答大官应如何如何,他们二人可以不可以用,你自己裁定吧!
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以道治国。中国的治国之道,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一贯的办法,民为邦本,就是要以仁义、五伦治民,礼运大同篇就是治国家的大道。君必须靠臣帮忙办事,用治国爱民的方法爱民,人民自然会保护国家,有民此有财,财散则民聚,以道事君。若君不听,要委曲宛转劝谏,三谏不听则去,再说国君就讨厌了,例如伍子胥的劝谏,被吴王杀了。三谏不从,不可则止,如何止?原先是以道治国,君不听就要亡国,我不能陪你亡国,就可以离去。
领薪水,若敷衍了事,自己咽不下去。虽有钱可领,若国君不听人的劝谏,就可以走。更有「钱不要而不走」的人,虽然不能合谋,也不离去,他要为君尽义务,这种人并不是怪人。这种人对得起国家,只是国君自己不听而已。孔子如此说,恰到好处。
「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现在仲由与冉求「可谓具臣矣」,具,备具,聊备一格。他们现在所干的正是这一套。当臣子办得恰到好处。
「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还不开窍,仍然再问,那么叫他如何办,他们就会如何办吗?这是改问他们服从不服从的问题。季氏独霸一方,有篡位的意思,孔子答说:但是要看所服从的是什么事,若要他杀父杀君,他们也不会跟随去办。
孔子不明说,意在言外。这二人在季大夫家做家臣,到中央去杀父杀君吗?杀父杀君是三家,你们三家若办杀父杀君的事,他们就不干。
【十一.二十四】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466)
子路在季氏家做宰官,季氏地大,国人不少,费是今山东费县,缺乏人才,找子路举荐人,但是要为季氏举荐好人?还是举廌坏人?若为坏机关就举荐坏人,好机关就举荐好人,那你要为他负责任吗?吾举荐的人必定靠得住,最低限度品性要好。举廌的人出事了,若袖手旁观,那不可以,做人应当负责任。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
子路选择子羔,到费地当宰官,一派子羔去,孔子一听就说「贼夫人之子」。贼,害;夫人,这个人。你怎么害了这个人家的孩子,好好的孩子让你害了。子路早明白孔子的意思,好人也不能举荐到坏处去,但是会举他出来作官,并不是要他出来升官发财。我举荐人,怎会让他学坏?凡事不要责怪对方,省察自己做对与否,在自己身上找错处就成功。子路以为,我为什么会害他呢?以下子路的答话,看起来似乎不切题。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子路说,既然当了费县的宰官,又有人民,又有社稷,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因子羔是好人,或许学问、年龄、阅历较差,所以孔子才会说害他吧!(这点吾人不乱猜测)。只因子羔的学问不足,所以孔子说学问备好后到时候再出来。子路说难道读书才是学问,经验阅历不是学问吗?有民人、社稷,慢慢就有经验阅历,学问就有了。春秋时代,学问不够的人便出去做官的大有人在,并不是子路开端的,但是孔子却可惜这个孩子,所以如此说。
现今国家用人,农工商法医各有门类,各有主体,毕业后派差事,如财政部缺人,派学交通的,医学单位说缺人,就派财政博士去。今日是以学生为试验品,以百姓为试验品,以病人为试验品,老百姓倒霉。实验好了,我长学问;实验坏了,我不负责任。大家以后绝对不要拿学生、百姓当实验品。当了差事,晚上就要拚命去研究。把学生、百姓当实验品,将来就得变畜牲还债。聪明人不欠债,所以古人说:「吃亏方占大便宜」。
「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所答是当时的状况,孔子也知道,以下便轻描淡写责备他,责备而不责备。
佞,口很会解说。你这佞口,让人讨厌。不痒不痛地带过去了。历代很多注疏揣测说孔子到底责备谁,其实不必如此猜测。
【十一.二十五】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467)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路等四人跟孔子谈话,并未指出是在那里。老师坐着,弟子事奉老师,孔子说话。这一段有二种说法,一说,因为我的年纪比你们长,你们不要以我年长,看见我就不敢说话,不可太拘束。在这里我与你们说话,你不能说「我不知道」。
今天晚来的同学就吃亏了,这篇很难讲,你们都看过注解,我讲的和注子不同,不可起疑心,因为我所说的和这些注子就是不同,但是也采取其中若干看法。因为论语集释的注解是集合众说,要读者自己采取。其实论语集释采取的注解还不全,其余的注解还多,比集释多十倍以上。我今日所说的极容易,因为我是择重要说,一以贯之,所以听的人听的似乎很容易。
再者,今天的讲法要先讲字,懂字之后再懂文理,再懂动态,再说大义。这一节书的字、文法、神情,最后听完应如何学,必须懂大义,但讲的时候是倒着讲。若不先这样准备,你们虽然有先看了,仍看不出所以然,听也听不出所以然。先讲大义,心中先有印象,再听就容易懂,如佛经先讲五重玄义,再听经就容易明白。吾讲经先讲经文,再讲五重玄义,人容易懂得。经文字句不可变,但是教的方法不一定。集释中没有结论,大义就是结论,先听结论。
「子路…侍坐」,这是开头的一段,这一段很重要,有如阿弥陀经十六尊者的开会场,这点就很重要。这四人虽是子路列在首位,这是与坐次有关系,并不是因子路年长,如其它章就不一定是子路在首。
这是在那里侍坐?大概是在孔子的住处,或城里的教室,学生座次常改变。那时候铺席子,铺上一把短几,四人一几,长者或单独一几。这次去老师那里没有特别的事。孔门师徒常常聚会,偶而都会聚在一起,老师单独一席,其次三人一席,另一个人不与他们坐在一起。与老师常聚会,今日是离不开皮包,孔子学生是离不开乐器,纵使不带着,孔子教室也有乐器。这是会场情形。侍坐是学生都坐,若正式则依座次,或坐或站不一定。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再第二段,就出了问题,闲谈之中,开式正式谈话,这节是这章书的主要问题,重要在此段。
孔子住在曲阜城里,诸弟子也在曲阜城,从前交通不便,曲阜城外的人就不能出来。孔子看着这些人,这四个人都是很重要,四人都没工作,这是重要点。这四个人是何等人物,为什么都没有工作?国家不要人才,还是人才不出来?有注解说是孔子不出来做事,或国家不用人,究竟是那一种说法?孔子成天教学生修齐治平,孔子志于道,心在修齐治平的大道上。但是办这些事用什么来办?要志道、据德等,在仁义道德上办,如今这个「道」人不听,天下是无道的时节。孔子是鲁国人,爱鲁国,应在鲁国作官,所以阳货问孔夫子为什么不出来作官?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如今天下无道,争权夺利,到任何一处人们都不听进去,但是也不能枉道求售。其实与卫国夫子南子连络,和弥子瑕连络就可以从政,但孔子不愿意,所以第二天就走了,并不是不干,而是隐居以求道,国家不用,隐遁而去。但是孔子一生的志向还必须求发展,不作官可得英才而教育之,预备有用时就大有人在,还是为社会、为大家。有一回孔子对颜回说,国家用我们,我们「用之即行」,不用我们就「舍之则藏」藏起来,不必出去叫卖,这点别人做不到,唯我与尔有是乎!我为你们先讲文法,注意起承转合,会做诗就会讲,如今的作诗者如泥瓦匠盖房屋。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一字有多义,例如这一段的两个「以」字,讲法就不一样。先讲字,文章有「字眼」,作诗有诗眼,字有字眼,不懂必须问,不可妄作聪明。吾采取各注子,然后选择其中合理的来说,「以」有三义,一,止也;二,因也;三,用也。我的解释都有出处,「以吾一日」,以,因也,因着我「长乎尔」,比你们年长一日。不必问我比你们年长多少,即使是长一日,就是「长乎尔」,也就是说我老,有了年纪了。「尔」指这四人。
「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毋吾以也」,毋,无也。以,有的注解采止也,有的采用也。别因为我而止住不说话。有人说:我没用处了,我有了年纪了,没用处了。另外有人说:我有了年纪,跟你说话,你别不答复我。吾采「用」义,我有了年纪了,不行了,不能干了,老而无能,不能用了,正合孔子在家闲着的时机。不能用怎么样呢?你们四人还年轻,虽然我在这里教书,但是你们还必须干,可以隐居以求去,但是在家闲居,可不能发牢骚说:「不我知也」。人家不知道我,要「人不知而不愠」。「如或知尔」,假若是大家知道你,你出了名,「则何以哉」,你拿什么用呢?
这段等于经的正宗分。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一句一个样,一段一个样,没有重复的文在其中,而且一脉到底。以下第二大段分三小段三个样。
「子路率尔而对曰:」
「子路率尔而对曰」,率在释文上有作「卒(促)」,卒就是未经考虑,突然间就说。若说子路向来直率,未免太浮躁。又说子路急急忙忙起来就说。又有人说,没有起来就说。这都是多加的。礼记云:「唯而不诺」,若说子路急急遽遽就起来回答孔子,那是对老师很谦恭,很好。后人批评子路的是非,都不对。子路是直率的个性,孔子有问,子路匆匆忙忙答复,有何不对?「对」是以下对上说话,子路说什么?
「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
「千乘之国」,一千辆兵车的大国家,像齐鲁的大国找不出几个。子路一开口就说千乘之国,必须注重这一句。「摄乎大国之间」,夹于大国之间,国家出乱子都在邻国,中国打战,多与俄国,跟美国就少,地理不方便的缘故。居家也是如此,所谓「亲朋远来香,邻居高大墙」,「朋友数,斯疏矣」,必得有点空间。千乘大国夹在两个大国中间。
「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
「加之以师旅」,两个大国对我们增加师旅,大军曰师,略小的军曰旅,发动小军队或大军队来加害我们的国家,这就不安定。不但不安定,「因之以饥馑」,因,又也。饥馑,年景收成不好。一年荒,二年荒,百姓受不了。外面有兵打战,国内又无食物。一打战,兵有粮可吃,没粮食的百姓多,国家更不行。
「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如此「由」去干,「比及三年」,比,说文,近也。近及三年(现今不采取此种说法),下段也说「比及三年」。比,案验也(采取此说)。办政治者都懂得,从前天子巡狩,如今是派委员到各县监察,如今是不定时,从前有一定。「三年一比」,一到三年要大比,考察三年所做,或升或降,一个个比较,升或调不能随便。干了三年,要三年大比,考察验收所办的事,看看成绩。「可使有勇」,注重「可」字,可以叫老百姓都有勇气,没吃的,大国围着,百姓更振奋起来。在危急的世代,子路去干,不但使百姓有勇,「且知方也」,政治的轨道绝不能乱来,例如亲上事长,孝弟忠信都不能乱来。
「夫子哂之。」
说完了,「夫子哂之」,微微一笑,如俗话说的冷笑,「汝以为何如?」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求,尔何如?」
夫子一哂之,文章又变了,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孔子才说「求,尔何如」,指着冉求叫。大概他们坐在一个席上,不说不行了。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或六七十,或五六十,还不到百里。前面子路是说千乘之国。子路问「闻斯行诸」,孔子答「有父兄在」;冉求问「闻斯行诸」,孔子答:「闻斯行之」,因为「求也退,由兼人」。
「比及三年」,冉求说,我要在那里干,等到三年大比之时,「可使足民」,可以叫人人有吃的。民生主义要紧,先足民,再足食,再教育,求死不都遑了,何来的余暇治礼乐?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礼乐我办不到,要等后来的君子来办。
这段两谦、一不谦,「方六七十等」是一谦,「礼乐以俟君子」是二谦。可叫足民,这是不谦。这「可」字很重要。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赤,尔何如。」
公西华也不说话,孔子叫说:「赤,尔何如」,公西华,你怎么样呢?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
「对曰」,第三位更难,答的不与第一、二位相同。
「非曰能之」,我要说:我不是说能这么办,只是谈志向而已,「愿学焉」愿学着办。愿学什么呢?「宗庙之事」,祭祀是国家大典,所以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宗庙就是太庙。「如会同」,或是会同的事,会同是诸侯见面,不在宗庙,另外筑坛,两国在盟坛见面。有大小会同,两国见面为小会同,若齐桓会诸侯,会若干国家就是大会同。「会同」时必须有傧相,替国君说话,如蔺相如在渑池之会当相,又如夹谷之会孔子为相,大会有大相,小会有小相。祭祀则无相。
「端章甫,」
「端章甫」但穿的衣服不一样,在朝廷、祭祀的衣服有一定的礼服,会同也有礼服,但比较简单。礼服各代都不同,很难考证,如平剧中的张飞、赵云所戴的帽都有名字,都不同。朝会、祭祀戴冕旒,会同时戴皮弁,考据有种种衣冠法,我们不懂,可以「不了了之」。
「端章甫」礼服的总名。端者,开端。衣冠等皆必须整整齐齐。端代表衣服,章甫代表帽,这是殷代的名称。若周朝的帽较小,会同必须穿这种礼服,如今,军人有军装,法院也有服装,文人则穿的不中不西。
「愿为小相焉。」
「愿为小相焉」,穿上礼服,可当小会同的小相,大相还当不了。这是谦到底。孔子说:「赤也可以束带立于朝」,又如「子华使于齐,乘肥马」等,公西华懂礼貌。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
以上三段,为第二大段。下文一段,又有变化,为什么?因为四个人有所不同,曾皙不和这三人同坐,因为这一天可以随意。曾皙在鼓瑟,所以不坐在一处。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三人问完,问曾皙,这是另一段特别。「点,尔何如」,曾皙名点,有注解说当时有两位名「点」的人,另一位曾点是狂者,若太狂,就不是孔子的学生,当朋友可以,例如原壤。但是叫「点」的名,只有父兄老师能叫,所以这里是指弟子「点」。
「鼓瑟希」,希,停止,孔子一跟他们谈话,曾皙就停止不鼓了。鼓瑟时有放在桌上,有盘腿放在腿上。孔子点到曾皙的名,曾皙就「铿尔,舍瑟而作」。铿,两物相夺之声,为什么会有这声音?因为放下瑟有声音(瑟与几碰击的声音)。「舍瑟而作」,放下瑟。作,兴起,起来。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三种意义:一具也,二事也,三才能也,这三义都能通。例如以「具」解释器具,孔子说:「君子不器」,又孔子说子贡「汝器也」,何器也?「曰:瑚琏也。」某人有才具,就是有才能。他们三个人的才具我没有,这个话不亢不卑,这句有停顿的口气。
「子曰:何伤乎?」这有什么妨碍处?可见曾皙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孔子才说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隐居以求志,各人言各人的志向,你还能改志向吗?「亦各言其志也」
天下无道之时,隐居求去。
大义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事态︱(直率)(谦退)(温恭)(简约)
讲前交待语很重要,没有听到交待语损失就很大。你们不懂文理,听完也没用,文以载道,重点在道,道空空洞洞,全在文章上头。从前学校重视「文」,所以那时吾注重义不重文,所谓「小学终,至四书」,训诂等为小学,今日谁懂小学训诂?「详训诂,明句读」,先弄明白文章,再读四书,你们不懂训诂、句读,如何懂得文义?所以现今的人看佛经,如何能看得懂?佛经一字也不能动,敢改佛经那是无知的狂徒,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精神有问题的人。
这章经文文理的部分,吾还没有讲,这章很精彩,等到全章讲完后,才可以讲。大家先研究文理,为什么孔子说:人不懂得你,若人知道你,你该如何?子路开口说千乘之国如何如何,接着夫子哂之,下头的文理就变了。求、赤又有什么差别?又有不说话的「点」,所以说:「异乎三子者之撰」,夫子说:「何伤乎!」下头的答话与前三子有什么关连?再者,一开始孔子说:「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两个「以」字有不同的解释,这都是各代名儒所解释,集释分别列出来,但是我们能采或不能采取,这就难了,不是一日之功可以做到。
文如人的面貌,看面貌就懂心,诚于中则形于外,不知外而知内,那是未之有也,等于瞎子相面,聋子闻乐,那是怪事。吾从前曾以一日工夫,改作忏悔偈而不能,于是平了气,事非经过不知难!
四人侍坐,只有曾点带瑟,若不带瑟,便与下文合不起来,为什么?你们若曾在兴大听我讲诗,看此段经文就知道,可惜水滴石不入,其实滴久也能穿石,如檐下的土地。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
「莫春者」,讲书要依文,不可加花招,必须讲考据,但不可死在其下。莫春,春有三月,莫是最晚的那个月。注解有的依宋时、周时,所说都不对。「春服既成」这二句,你们也讲不上。没有读过月令,易经就不会讲。不懂月令,也不能医病。吾曾为大家讲过月令、内经上素问、下灵枢,素问八十余篇,我在中国医药学院教过,但只教二十余篇,因为学分二年,一周二次,书没有讲完而学分就满了,又换另一班,从头又讲。吾倒是讲的熟,同学就吃亏了,因为月令、易经、素问讲的「数」,自始至终要一贯。在学校教不出人来,所以吾辞去而不教。
周朝正月为夏历十一月,若正月十五,正是周朝的三月,经文说的是山东不是台湾,台湾的三月已暖和,若山东则比长安冷。长安正月十五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火树,树上的灯,银花则是雪;星桥指吊桥,并非桥上有灯,墙吊起来时无灯,墙刚放下来才有灯。六朝就有用「星桥」者。暮春就是现在的正月,「春服既成」冬至以后换皮衣,正月没有人敢脱,有年纪的人,与年轻人又有不同,年轻人二月二张指头,雨水下来才能脱,清明山东还结冰。「春服既成」,周代三月(夏历的正月)春服既然做起来,做成了为什么不换?若说成是三月,就错了。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二十而冠,还没达到二十岁为童子。这不是指七十二贤。
「浴乎沂,」
曾点已换衣服,天气清和了。「浴乎沂」,沐浴,沐,洗头;浴,洗身,通说是盥濯,洗手为濯,祭孔时司仪呼「濯水」,「进巾」,濯水,洗手,擦干净,才举酌酒。「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洗手也可说濯,所以「浴」,不一定是沐浴。
曾点是有年纪的人,带了五六人,六七人,不定的数字,领这些人为了什么事?在办教育,隐居以求其志,读书寓于游寓于嬉。为了演习礼乐而出来游历。在沂水处,沂水处有风景。
「风乎舞雩,」
「风乎舞雩」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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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讽咏,否则与下文重复。而是沐浴风光之后,在舞雩台吹凉风,春风袅袅,很逍遥。舞雩是一座坛,土堆子,石碑还刻有「曾点所游之处」。舞雩坛,春天时祭祀,或求雨或求晴。有礼节的地方,就有风景,必得有风景而且有古迹。台湾的合欢山与吴凤庙,各缺其一,舞雩台则有风景有古迹。
「咏而归。」
「咏而归」儒家讲究所读的书都能配乐唱,若家家弦歌户诵,这样的国家就是大治。咏乃咏歌。归,有注解说:馈酒食。这种讲法我没有见过,归并不是馈。曾点领学生郊游,逍遥自在,唱着诗歌回来。注解说:歌咏先王之道,归夫子之门,孔门当然不唱黄色歌曲,这是画蛇添足。又说:舞雩时,曾点领着大家去参加。这也不对。咏而归者,是曾点言志的一番空话而已,后人立碑是错讹,这是呆板汉。
观起承转合,前面没有说音乐,没有说吟咏,到此则说音乐吟咏,为什么?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夫子喟然叹曰」喟然,发声,有感慨之意,叹有叹息、赞叹之义,这是赞叹的意思,为何而赞叹?「吾与点也」,与,同情,你这个志向我很同情。
这一段结束了,头一个是子路,夫子哂之。到此结束,夫子喟然叹曰,这种文法,你们试着思考思考。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这是叙事,以下必须做结束。
「三子者出,曾皙后。」
「三子者出」,这是结束的话,若他人来作,就会说:「某人等出去了」,这就是赘言了。「曾皙后」则「三子者」是谁自然明白。
「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为什么曾皙在后?「曾皙曰」,曾皙说。「夫三子者之言何如」,为什么不说四人?不说他自己?下次答复。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子曰」,孔子说「亦各言其志也矣」,注重「志」字,各人说各人的志向,你还管他说的如何。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夫子何哂由也」,既然是言志,各人随便说,为什么老师对子路哂笑呢?他的志不好吗?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为国以礼,这一句因何而来?因为前面孔子说有人用你,你拿出什么来呢?执射乎?执御乎?吾执御矣,也不说作官。樊迟请学为农为稼,孔子说他是「小人哉樊须也」,六艺其中也有艺术,并非不许学。孔子还说:吾不如老农。农工都是业,这里说「为国」应注重国家,要想办国家的事情,必须另一个办法,要是治理国家,要紧的是礼。莫非子路他没有礼吗?「其言不让」,孔子不说子路的「志」,而是他说的「话」一点逊让都没有。因为子路少礼少让,所以哂之。若不是为国,其言不让还可以,若要治国,其言不让,这不可以。
你们必须念完十三经才能说话,否则说话就错。所以想用中国文化,必得读尽十三经。翻译佛经,必得是精通三藏的法师。若净土宗,便不许讲,只说信愿行,什么原故?必得先会讲三藏经典,才可以讲净土宗,也只是讲文而已,若是其中的义理,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而且佛与佛见面,见面心照,开口便错。
吾没有离开前人的讲法,而且还有前人没有讲的,吾讲出数个来。下回为大家讲文理,为大家指出如何做。
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最后一段,有人说是师弟问答,或者说是孔子自问自答。吾采焦氏笔乘,其它讲的不圆融。
这一章书的字不能改,何晏以「率」作卒,惟作「唯」,依「唯」字便好讲,长者叫「唯而起,不能喏」,所以此处「唯」字要一逗。
「唯,」
孔子说,曾点立刻「哦!」明白了。
「求则非邦也与。」
曾点又问:「求则非邦也与」,莫非冉求不是办邦国之事吗?因为前面冉求说五六十,六七十,这是作大夫宰官的官,并不是治国的官。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孔子说「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与」,文王百里,成汤七十里为国,这五六十也是国。列国有滕、薛都是小国,孔子说「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滕薛也只几十里地,说得小就算不上邦家吗?
「唯,赤则非邦也与?」
「唯」,哦!曾点连连地说「是」。接着问,公西赤莫非他不治邦国吗?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孔子说:「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二诸侯见面叫会,多诸侯盟誓为同,上国家朝廷,这不是国家吗?不是诸侯吗?没国家那来的诸侯?
看这种文法变化,孔子没有答说什么地点,接着再为曾点解释,「赤也为之小」虽然公西华自己说是小相,公西华当小相,「谁能为之小」除公西华当小相,那一个人能当大相呢?除他当大相,无人能当大相了。
为国必以让者,书经记载,从尧至周为止,都是让。尧舜禹汤为好,桀纣为坏,所以汤伐桀,武王伐纣。当领袖的人,都要「能自得师者王,谓己莫若者亡」(书经等书都押韵)。必得自己找老师,内心谦虚以为自己不行。文王以姜子牙为尚父。桓公得管仲,事以仲父。孔子圣人,以师襄、郯子为师。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必随从他而唱和。问礼于老聃。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要学什么,就得自己去找老师,例如教幼儿园的学问,你不会就必须跟人学。中庸说:「君子之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能为「王」就可以兴起来,若是「亡」就衰败了。孔子告诉曾点,「其言不让」曾点就知道了。大家要学这二句:处处谦恭、处处责备自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就是「王」兴旺之时也。这一点必须谨记。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易系
显诸仁,藏诸用。
学记—藏修习游。
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得温故知新,才可以为人师。学而时习之,至死不息,才有根基,若飘飘浮浮,到时便不能用。会一字就会一句,就会全篇、一本。会一本,四库全书就都会了。例如习字,会写一「永」字,就会写其它字。
求学必须温习,学记有「藏修习游」,「藏」是什么也不动作的时候,读完会念,念进去的时候就是藏,也就是默而识之,时刻不能忘记。大家学净土想求往生,你们今日还不行。「修」修业时候全副精神在学上,也须一心不乱。「游」必须出去游,只在家中不出游,不免呆板,会眼光如豆。像三家村的土学究,一辈子没见过山。如扬州十里洋场没有山,以为有山是奇怪。到济南见山,才知是山,曾点所说就是「游」。「习」必须温习,所学过的必须实习,如此便没有不成功的,这就是儒家的一心不乱。
圆通章云:「都摄六根,净念相继」,这就是一心,相继是接继不断。并不是其它事都不能干,但看会不会用。弥陀经说,众鸟演法,皆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吾见一切都是阿弥陀变化所作,什么原故?因为这都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的原故。
这一节书,开头孔子云:「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总算吾长你一日,比你们老,无用处了,既然老而无用,就在家里睡大觉吗?孔子周游列国所为何来?为什么到各国都不干?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是孔子的志向。出来当领袖,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出来是为大家。尧舜禹汤文武都是为大家,不是为自己,这是圣人,出来都为他人,除此以外,或者之后的皇帝都不行。
汉高祖、唐太宗都是为自己,为自己的人也有知道为民的,因为财散则民聚,他们懂得必须两方面兼顾,还懂得用人。其余的桀纣等皇帝都是为自己享受,所以都没有好结果,被抄家,只有元朝逃回北方,清朝是让出天下,但皇陵也被掘坟,没一点好结果。
孔子以道事君,为政要为百姓,三谏不听则去,但各国不听,所以孔子离去。如卫灵公问阵,孔子不答而去,并不是孔子不会,孔子说:「我战则克,祭则得福」。
孔子有所本,易系辞说:「藏器于身」器,才用,学在身上千万要藏起来,俗语云:真人不露相,等待时机可用才用,否则是自作贱。又说:「显诸仁,藏诸用」(弟子们问仁,孔子有多种答复)仁有种种变化,仁,有两方面,一为诸善,二不为诸恶。仁明白显出来,拿出来为大家办事,使大家沾你的恩惠。释尊为「能仁」,能是各种才能,仁在印度叫「慈悲」。「藏诸用」,会的技能都藏起来,如孔子说:我无知也。曰执射乎?执御乎?吾执御。我学什么?执御还是执射,孔子认为他都不会,是真不会吗?用是要人来求,合符孔子的法则就做,用之则行,不要我的法则,我就收藏起来,「舍之则藏」,这只有颜子能如此,所以孔子说:「唯我与尔有是夫」。
这「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一套,二三子都忘了,所以说:居家不必发牢骚,应该藏起来,若人知你不错,你就要拿出本事来看看。人不知而不愠,人知道你时拿出什么来用,并没说做官、治国、平天下等事。
四个人当中,子路直率,开口「千乘之国」,说治大国。世人不用,子路等人不明白孔子的意思,直率卒然而答,所以一开口就说治国。说治国也好,治国有治理之道,要以礼治国,但是子路「其言不让」,到命终都是依言行事,说如何办就如何办。卫国动乱时,孔子说高柴能回来,子路恐怕会死于动乱。事君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他们是用你子路的勇武,不是用你的道,子路果然死于卫国之乱,不知进也不知退。
其余人见子路说完孔子冷笑,冉求就改说治小国,这仍是办政治。方五六十,冉求也知道孔子注重礼乐治国,所以说自己只能够足民,至于礼乐以俟君子。第三个公西华更聪明,仍想到国事上,却说「未能,学之耳」,更谦虚了。而且还不是当主体,只当助手,小相而已。这都是从子路的千乘之国「大国」的路线,一路讲来。
唯独曾点不说,坐在另一处。孔子问到他,还抱着瑟,曾点说,我无才能办不了。孔子说,大家只是说说志向,发发志愿而已。曾点这才放下琴,说我的志向在礼乐教化,治国的事都不谈。他懂得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天下无道久矣,道传不出去,必得隐居以求其志。孔子就是如此,孔子传道,人们都不要,回来鲁国删六经,作春秋,孔子的身分不该作春秋,故云:「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孔子作春秋寓褒贬,乱臣贼子惧。救当世用口,救百世用书,所以曾点愿在家教学,造就人才。孔子说,吾同情你,实在并不是孔子同情曾点,而是曾点同情孔子,他懂得孔子的意思。
唯、惟,固然可以通用,但是「唯」的讲法比较显然,曾点用口答应。孔子说,曾点答:「是这么样」。
子路为国不让,注重「国」字。冉求的志向莫非不是为国吗?老师为何不笑冉求呢?孔子答说,六七十里就不是国吗?滕薛都是小国。那赤并未说国,就不是治国吗?孔子答说,若不是国,怎会有宗庙?我不反对子路的治大国,只是「哂其其言不让」而已。
你们只听吾这样讲,也不行,必须诵读熟记,然后一碰到事情才可以用。如沉在水底,一碰都能兴起来。李太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孟子,资之深,则左右逢其源。办事都是当时就得办,没有等待一段时候查查书的。所以自古作官必由读书人,书熟还必须回味。现今主张堕胎,民族主义还能存在吗?
●明人十七字诗:
《古今谭概》云:(明)正德间有无赖子好作十七字诗,触目成咏。时天旱,府守祈雨未诚,神无感应,其人作诗嘲之曰:
「太守出祷雨,万民皆喜悦:昨夜推窗看,见月。」
守知,令人捕至,曰「汝善作十七字诗耶?试再吟之,佳则释尔。」即以自己别号西坡命题,其人应声曰:
「古人号东坡,今人号西坡;若将两人较,差多。」(吾是西坡)
守大怒责十八板,其人又吟曰:
「作诗十七字,被责一十八;若上万言书,打杀。」
令充军,其舅也是读书人,作诗云:
「发配到渔阳,见舅如见娘,两人齐下泪,三行。」
其舅只有一目。
颜渊第十二
【十二.一】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477)
「颜渊问仁。」
孔子提倡仁,颜子何必须要问?这是温故,又求新,孔子对不同种程度所答都不同。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克己复礼为仁」,有人作「克,己复礼」,或作「克己,复礼」,吾从后面一说。自上至下说,当领袖的一日克己复礼,天下皆归仁。
克,制服自己,控制自己。如「我战则克」的「克」。有人在社会上扰乱,不能怨他们,所谓「不教而杀,谓之虐」,他们没有受过教育必定如此。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要怨在上的领导人。禹王在路上见到罪人,就下车同情他,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尧舜当天下王时无罪人,为何到我领导时就有罪人?知道这个道理就必须克己,反求诸己,对人不起处自己要改。若一而再,再而三的反省改过,他还对我们不好,那他就是妄人而已。他堕他的地狱,我让他,我升我的天堂。否则怨对方,就造罪业,吃亏仍在自己。
大家学克己,克己有什么办法?「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从礼上学,所以吾要你们学「常礼举要」,先在礼上渐渐学成功。第一步先克己,先三省吾身,改自己,一改就合礼。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欲寡过而未能也。只要能「克己复礼」就是仁。凡事别责怪人,先自己改,对人别缺少礼,对得起人,就是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一日克己复礼」,只要有一天克己复礼就不得了,普通人一天也做不到,曾子为什么能成功?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天天省察,所以孔子之道,除了颜子能悟之外,就是曾子能得。
国家领袖,一日只要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天下都学仁,例如文王的仁风度化了芮虞二国。虞芮二国相争,求周文王裁断,一入周文王的国境,全国相让,于是两君惭愧而退。这就是克己复礼的力量,使天下归仁。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为仁由己」,想要行仁的德性,不在别人身上,仁不仁全在自己身上。有人说,想行仁却无对象,没有其它人,如何行仁?古书说:「高明之家,鬼阚其室」,周遭左右真没有人吗?大学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至少有五鬼,要不愧衾影。何必一定要有人才能行仁?行仁就在自己身上。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子听后当然懂,「曰:请问其目」,「克己复礼」是总纲,目是细目,颜子懂,谦虚怕错,请老师再举条目。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段注疏注得乱七八糟,有讲对的,也有不甚对的。这四句,视必须在前,听是其次,不能颠倒次序。其它地方或许有不同的次序,版本不同的缘故。必须视先、听次,佛经云六根、六尘、六识,眼耳在前,也有耳在前者,但较少,如闻思修。三字经「首孝弟,次见闻」,先见,而后听从人讲,再思修。
不合乎礼者别看,电视少看,眼不见为净。家中的电视机,吾只看看京剧,因为为了教育,今日没有教育,只要京剧还保存有「礼」。如喝茶,必坐而正冠等。现代的话剧不要看,专提倡家庭革命。报纸只看大标题,关乎国家大事者看看,杀盗淫妄的新闻一律不看。「非礼勿听」,耳不听,心不烦,六尘污染真如本性,都不看,不听,必须藏护六根。「非礼勿言」惹人起烦恼的话一概不说,「非礼勿动」,动指心意的起动。若懂身口意三业,便知圣人是佛佛道同。一见不合礼的事,要八风吹不动,什么不动?不动心。视听是身,言是口,动是意。集释采王氏的说法,动是心。焦氏笔乘讲「默而识之」,心默而识之,这是实相念佛的法,不到程度不可说。
自己合礼,在社会是君子,现今消灾得花报,不证果也能一、二生不落三涂。一享福就胡涂了,成了三世冤。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学佛才有办法。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回虽不敏,请事斯语」,事是信受奉行,依此照办。
诸位依着这来办,现今就是君子,现世得花报,学佛才有办法。
【十二.二】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480)
上一章颜渊问仁,孔子答「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克己复礼」,这句是古言语,孔子引证古人的言语,孔子虽然是圣人却处处不作主,还处处皆有所本。孔子引古人言语答复颜渊,颜渊再请问其目。因为这句古言语,大家都知道,但是内容不知道,所以请问其目。孔夫子答说,非礼勿视、听、言、动,动是心业,眼、耳是身业,言是语业,就是身口意三业。
「仲弓问仁。」
如今是仲弓问仁,仲弓也是德行科的大贤。为什么颜渊篇起首先列颜子、仲弓问仁?因为仁不好讲,古来有人学了多少年,仍说错,如韩昌黎云:「博爱之谓仁。」爱是七情,仁不是七情。
仲弓问仁,孔子答六句,二句是一事,分三件事。孔子答:「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这是一件事。传云:「出门如宾,使民如祭」,孔子也拿古语来说。如此可以想见今日的西坡为何了。后二句,是否古语,不得而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另一事。「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又另一事。「仲弓曰:雍虽不敏」以下,仲弓所说与上章同,可以略而不释。
「子曰:出门如见大宾;」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古人编这个古言语,就是给大家说的,谁来学就给谁说,上自天子,下至乞丐,都得学。这是对在位者说,因为孔子那时候,君不君,臣不臣,所以先说在上者。尧舜率天下以仁,百姓从之为仁,桀纣率天下以暴,人民也从之为暴。大宾是朝会或会同,大祭是祭太庙、祭天,这两件事情很多,格外严肃,所以宾、祭都说「大」。在上位者若懂大宾、大祭,百姓就知出门做客,在自家屋里祭祀。
你们比起别处的人还可以,若相望于古今,那你们就不行了。你们只有礼貌,这已经能上道了。「立足当与古人争」,必须讲德行,所以出门必须如会大宾,必须规规矩矩,你们出外作客必须讲礼貌。吾在家穿着破烂,讲经则穿得阔绰,这是为恭敬对方。捉襟见肘,也得有规矩。
「使民如承大祭;」
「使民如承大祭」,见大宾,承大祭是国君的事,所以此处说「如」字。使民是说在上者出来做事,一切恭恭敬敬,毫不苟且。今日当一个小课长,架子就很大。祭祀时有奏乐,有人摆爵,彼此互敬,用人必须一律恭敬。大家必须学这个,出了你家大门,就如同去见客或作客,必须恭敬。只要做事,就如祭祀,尽心尽力干,钱少也必须尽力,别责备他人,但责自己。外国人不懂,所谓「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他们没听闻君子的大道,其实在家里也须不愧衾影,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祭祀不诚,鬼神不来飨用,诚心不够感召不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因为此事对你没有好处,不要以此事加于他人的身上。比如对着人,口里哼一声,两眼望青天,这只是小事,你就不悦了,何况大事?这是没有恕道,有己无人,不仅学儒不成,学佛也不会成功,因为众生都是互相为父母。岂可今生视人如仇人?这些都是惑,都是业,二者有连带关系。若不往生,这都是惑。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在邦,仕于诸侯之邦。事办错了,别往他人身上推,别怨天尤人。在家指士大夫家,也是如此,必须无怨。例如在一个商店当文书,也必须尽力,总之要尽自己本分。吾流亡在四川八年,对四川人印象好,纵使为佣人也尽心力,即使要辞职了,在找别的佣人期间,他还尽心帮佣,风俗就是如此。这两句或许是孔子的话。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仲弓曰,雍虽人不聪明,遵照这几句话。
【十二.三】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481)
这一章很难讲,难在太多注解。
「司马牛问仁。」
司马牛一家都在宋国办事,司马桓魋就是他的兄弟,而且他的兄弟并非一人,唯独司马牛到鲁国跟孔子学。桓魋造反,其余兄弟都来帮助,司马牛不帮助,因为他接受了孔子教化,他的兄弟犯上作乱,纵使成功也是篡位,弒父与君,人都可以杀之。司马牛返回鲁国,并不是孔子找他,而是他来找孔子。
「子曰:仁者,其言也讱。」
司马牛一肚子心事,拿不定主意,是为国家?还是为自家兄弟?二者不能同时,很作难,所以问仁。孔子知道他的心事,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刀切物不快曰讱,就是钝的意思。如学佛有利根、钝根,闻十而不能悟一就是钝。孔子这是比喻,讱是比喻说话说不出口来,很难说。孔子说你要问仁,有什么话你要两边作难,不能随便说,要能作难不随便说,这就是仁。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司马牛是当局者迷,再问,仁就是这样子吗?孔子说「为之难」,为,办这个事很难,说话不就很难吗?不就是说不出口来吗?
这必须懂文义,意在言外。你们大家要是有自己为难的事,自己为难,说出来干什么?是希望别人帮助办理,或希望别人为你出主意,否则,何必找人说话?若扬恶隐善,说他人的坏处,不如不说好。你想要对方帮你,他帮得了你的忙吗?若他与你差不多,反而使他作难,跟他谈心事,想要他为你出主意,不只要有勇,还须有智,他有这种能力吗?他若是办不了又为你传扬开来,这就更不好,这是人情事故。所以你不忍言,就是替对方设想,心中就有仁了。
【十二.四】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483)
吾妄作聪明,认为这二节书,或许是一节书,因为前后二者有关系。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内省不疚,不忧不惧。前面讲君子之道很多,为何这里要说「不忧不惧」?凡事别忧愁,也别恐惧就是君子,这也难懂。正义说: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也不对。因为「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只有颜子、子路能够办到。
「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下面经文,司马牛再问的句型也同上一章。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这两句话就真解决司马牛一肚子的心事了。孔子告诉司马牛,你自己省察,不必管环境,不必管人,只问你自己。内省是自己省察自己,省察什么事?你办出来的事都对起人,谁也没害他,这就没有心病了。谁都对得起,别人对不起你是另一回事,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有什么好忧愁,有什么好恐惧呢?至于曹操「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那一套,那是奸贼。
司马牛的忧可以了解,为什么说惧?因为他的兄弟即使篡位成了也不好,免不了忧愁,不成功就有灭门抄家之祸,所以恐惧,司马牛忧惧都有。
有另一种释。认为「仁之器重,其为道远」,故孔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仁很难讲,其道甚大,孔子轻意不说仁字,所以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颜子问仁,程度到了,不得已所以讲仁,对其余人极少说,实在因为是说了也不懂,其实孔子讲命、讲仁的地处很多。子不语怪力乱神,南宫适问力:「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孔子不答。这两节书,不可不注意字眼。作诗,讲究练字。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利不是指财产,易云「元亨利贞」,圣人利万物,佛家自利利他,「利」字难讲。子贡问「博施于众」,孔子答「尧舜其犹病诸」,博施于众就是利。有人说:「子罕言利」罕是少,非「不」,不是不讲,是少讲。「与命」,可与讲命。「与仁」,可与讲仁。
「言」「语」有什么区别?注重这个「言、语」二字,口到、眼到、心到,一字不能错过。不问自说曰言,有人来问而答曰语,如论语,孔子对怪力乱神有人来问,一概不说。利,孔子自己少说。
阿弥陀经是「无问自说」,这那一个人能懂?今日的西坡,他如何能知道?不造业,如何入胎?「引业」掌握投胎,而且又有俱生惑。惑业苦就是因缘果,因果之中,无缘不生,全在缘,因就是亲因缘,也是缘。
司马牛只要不帮助弟兄篡国就可以了,也不帮助卫君大义灭亲杀自家兄弟,这样就好了。孟子就懂这道理,有人问若是舜的父亲瞽叟杀人,舜应该如何办?孟子答:去国,背着自己的父亲逃跑就可以了,这样对得起父母。不做君位,也对得起百姓。司马牛(宋人)到鲁国,不参加宋国兄国之乱,内省不疚就对得起了。
【十二.五】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亡」就是今日说的「无」,论语是孔子没世之后,弟子们所编辑的,论语所说不仅一回事,历经多少年,很零碎,但是编者也有略加分类,分二十类,也有次序。鲁论是如此,齐论又不同。
前一章司马牛问仁,孔子答仁者有难说出口的话,不能随便说,到这一章就很明显了。司马牛为了什么事?前二章是在老师前面说,话较有分寸,与同学说较方便。所以求学要寻师访友,师友都不可少,独学无友不行,与朋友谈心就开朗。跟老师不好意思说的,与朋友可以说,所以不同类的人不可来往,无友不如己者。朋友与普通交际不同,朋友在五伦之内,很重要,普通交际则四海之内为兄弟也。他以礼来,我以礼去,一般交际则不问好人坏人,例如有一位恶人卖扇子,与他买就必须说几句,交际完后就少来往。
司马牛是宋人,宋在山东、河南交接处,他一家人都在宋作官。那时是封建社会,古代从伏羲氏开文化的先河,到周代就很完备了,周公立下规定,诸侯封地,也是子子孙孙接续相继,诸侯所用的大夫也世袭。即使农工商也分边,士的儿子恒为士人,工人儿子恒为工人,因为这是家传的缘故。从前不是三代为医,不找他看病,有家传的缘故。此时司马牛兄弟都在宋为大夫,世世受俸禄,他的兄长司马桓魋官大,孔子曾被桓魋围困,后来微服而过宋,他想杀孔子。在宋国想篡位,要杀宋君,而他的左右都是自家兄弟。司马牛是孔子学生,他们全家造反,最后成或不成都不好,他想躲出来,却会失去家业、职位,而且衣食住等等也是不容易。
真读书、修道,为国家办事者,家庭能不缺就是好,愈添设备,多一条设备,心就挂碍一条。对学佛人,临终万缘放下就难了,大家都知富裕的快乐,不知贫乏的乐处。古人说:有福难得乱世贫。财乃五家共有,大家都喜欢找麻烦。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司马牛来与子夏谈,说人人都有兄弟,而我独独无,意思就是人家的兄弟都好,我家兄弟不好,等于是没有兄弟。舜的兄弟要杀舜,盗跖为柳下惠的兄弟,而且姐妹为妓。朱温篡唐,他的兄长朱三骂他。老子云:「六亲不和有孝慈」,家平安有何孝慈可言?闵子骞的孝,因为他继母的虐待。国乱方出忠臣,文天祥、张巡等都是,君子在太平、乱世,都是君子。全在个人懂得道理,所以读书很重要,家丑不可外扬,外人帮不了忙。现在更说不得,因为今日人的心地坏,知你家乱,就来找你的麻烦,知你家不和,就来欺负你。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读书在明理,不在作文章。
「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子夏说,我曾听过,没有说听什么人所说,不是老师就是朋友,或者古人,孔子也引用「古谚有云、诗云」等,大家可以学这一点。父亲创造,儿子阐述,圣人才有资格创造。多读书之后,见人就知这人如何,不必神通。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的生死有天命定下,例如孔子为匡人围困,孔子云:「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到宋国,被桓魋围困,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人的富贵贫贱,也不是由你作主,也在乎天。本性是一定的,但是富贵定不住,天道无常,加于有德,来来回换。
为什么说「由命由天」,因为司马牛家人造反,是否与他扯上也不一定,所以不须忧虑。你在宋有俸禄,如今出来则富贵在天,一人有一人的俸禄,也没有关系。若想出来,但说话要有分寸。子夏把司马牛要走的路说出来,由他自己选择。但生死富贵在命在天,也能自己转变。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这也是古语。俞曲园云古书「失」「佚」相通,当「损失」说意义较显然,当「安逸」不显然,都可以说得通,可采「损失」的讲法。君子有道,对一切毋不敬,存敬戒之心,只要自己里外无错误。敬在内,凡事存心敬,凡事谨慎办。对人恭而有礼,恭表现在外,一切都有礼节,该用什么礼节就用什么礼节。礼多人不怪,读书多了,容易犯「恭而无礼则劳」的毛病,劳是让对方不安,令人肉麻。所以「节」是不过,也不不及,这很要紧。这是古语,也不是子夏所说。能如上二句就可转变,也可造命,也可感天。这是对上,对下如何?这也是古语,只要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四海之内都是兄弟,从前中国北西都有海,只要忠信笃敬,在蛮貊之邦也可行得通,今日就不行了。
「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以下是子夏所说,「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你怎么忧愁没有兄弟呢?
你们的家庭好坏不必管,因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只要尽本分,对得起他,恭而无失,敬而有礼,吃亏方占大便宜。我们学佛者应忍辱,在家若无人来辱,何处有辱可忍?人对我们恶,愈成就忍辱工夫,愈增道德。读书在明理也。
【十二.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487)
「子张问明。」
子张问明,如何明白?明白好不容易,明白的反义为迷惑颠倒,如何能明白。子张另外还问达,明是明,达是达,佛家云三明六通,佛才是达。
「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
愬即「诉」字。
谮、诉都是说话,差别就在「浸润」「肤受」上。浸润是水撒在地上,有湿处水就润往那个地方,若是干处水也不去润。想说某人坏话,不明说,就是谮。
肤,皮肤,皮肤接受了。皮肤受多了,就要往心里走,用很轻微的办法说人坏说,例如有人问甲如何?对方不回答,但有表情,此表情就是谮。若只答某人不甚可靠,也不说他的坏话,就是愬,久之就往心里走。说好人、坏人都有这种情形,你们必须多读书,多办事,多碰钉子,但是必须知道如何碰,下次必须全部改过,不可「好了疮疤忘了痛」。所以这很难,必须有良师益友,经验久了,遇事不是就不会疑惑了,而是与别人两样,一想即明白,别人来说「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在我们这里不行,他就行不通。
阎浮提这个地方,六根以耳为尊,华严经说,为众生说法,耳根也在眼根的前头。佛固然可以帮助儒,儒也有助于佛,古来大师都通儒家经典,佛儒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耳根软必定败家,所谓:「亲戚远来香,邻居高大墙」,邻居彼此住得近,串门子就多,所以要高大墙。必须自己能做主,当小领袖,耳根软就不行。领导大团体,耳根软的人不能信仰。若有主见,纵使明着来说,也能判断。吾说此,并不是你们现今就能做到,吾虽比你们有经验,但不是都懂。你们虽然做不到,有此存心,处处练习。办的事情就明白了。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常人说:某人看得近,某人看得远。若浸润、肤谮等都不行,办事不但明而且能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人办事要「百年大计」,盖房子也必须做几百年计,例如山东盖房子土大墙坚固,草房也必须三百年。孟子云,左右皆曰可用,国人皆曰可用,然后查之。要杀人也要如此。这一段孟子说得比较显明,孔夫子则说的浑涵。
【十二.七】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488)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问办政治,孔子说,办政治,必须先民生主义,百姓必须足食。第二必须足兵,兵并不是指人,原先解释为武器,打仗的是「士」,士执兵,后来沿袭为服役为当兵,失了本义。
首先国家必须有吃的,食要紧,食足之后还必须预备好武器,那没有执兵的士吗?周朝百姓都必须服役,周朝征兵,要「不违农时」。如今学古时的征兵制,后来才有招兵买马的募兵制。足食之后,百姓才能足,百姓就是士。「民信之矣」国家有信用吗?必须百姓先相信你。办政治必须要有这三条。
今日虽足食,但吃的多是毒药,足食等于足毒,也不足食。如今还可以足兵,靠得是美国,至于信则没有,所以三条都缺。这些事,并不是一二个人的责任,匹夫匹妇都有责任。若由一二人负责,大家不可倒他的架,政治必得用读书人。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
子贡说:若到不得已处,可去一条,三者要先去除那一条?孔子说去兵。三条都不能去,不得已时去兵,没武器还行,揭竿而起,拿石头木棍也能拚命。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又说,其余二条,遇到有办不到时,二条中再去那一条?孔子说去食。为什么去食?去食不是饿死了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孔子不必等子贡问就自己为他说了。因为「自古皆有死」有食物吃也得死,打仗时有食物吃也得死。太平时,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不得而食之,有钱有势也得死。但是「民信」不能去,百姓对国家的信仰不能去,去了就亡国。家中纵使有钱,若家不和,就会败家。联合国说的话,爱因斯坦的语,都没有用处,仁义礼智信才有大用处。
忠臣纵不懂得佛法,死了也必定生到天堂。文天祥不投降,张巡守睢阳杀自己的妻妾给众人食,最终民心不散,这生虽殁,但是他多少能生往天堂。曹操、王莽当时就下地狱。请问:谁智?谁不智?
【十二.八】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490)
为省时间,只讲采取的注解,考据则略过。棘子成是卫国人,与鲁国邻近,所以孔子说:鲁卫之地,兄弟之邦。棘子成在卫国出仕,他的先祖是殷人,世代为学者,但是思想不同于孔子。
只要是为利益大家,方法不同也无伤,老子、杨朱、墨翟都是为利益大家,和今人不同。棘子成与孔子学说不同,孔子问礼于老聃,礼有规矩。老子对孔子说「去子之骄」,孔子很赞叹老子。巢父、许由、原壤,孔子也没有说他们不好。又如长沮、桀溺,孔子也没有毁谤,孔子与老友原壤交情极笃。原壤不通人情事故,如何能齐家治国?若不能齐治,更不能成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们现今学这个,谁也不求,是自己求往好路走,求人不如求己,愚人求佛不求心,智人求心不求佛。
从前称孔庙为「文庙」,讲究文化,有文章制度。文在外,内为本质,本质是直率不曲,直率就是诚,不是坏事,礼貌也不是坏事。孔子以外其余学说,只取文质其中之一,孔子是文质二者合论。如有人问君子,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们懂这个,注书就不会错,否则,就是门户之见互相攻击而已。
你们的本质好,只是所受的教育不好,今人本质也变了。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
棘子成与子贡谈话,他说:「君子质而已矣」君子采取本质好就可以了,「何以文为」何必又有规矩?一说质一说文,棘子成认为只取质就可以了。棘子成知道与这孔子学说不同。这是棘子成与子贡谈。大家先思惟思惟,你要如何回答。吾在作诗的工夫上,曾如此用功五年,贡高我慢的习气于是消除了,知道自己不行,学问才进步。诗文要作的好,在思想见识上,方法只是陪衬而已。做诗文如唱戏的乐器板眼,全在角色的「念唱作打」四个字上。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子贡回答,可惜夫子,这是指称棘子成,可惜你说君子「何以文为」,不说「你说质而已矣」,这是作文章,先作结论。
「驷不及舌」,你说出来的话,收不回去了。从前没有电报,最快的工具为马,兵车驷马,说话一出口,驷马追不回来。
从前到元朝的祖师也注带业往生,怎么能说「以前未说带业往生」?而西坡他自己说到清代才说带业往生,为何「西坡」要全喷在后人身上?这也是驷不及舌,收不回来了。说消业往生,他要到何时才消完今日的业?业有表色之业,至于无表色之印象,如何消?他出诸口,又笔诸书。孔子告诫人说:谨言慎行。又说:其言也讱。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
率真有什么不好?以下是子贡解释,「文犹质也」,这段注解很糟,其中朱子最糟。「犹」一字,错讲,则全部意思都变了。有了文就是有了质,有了质就是有了文,不能更改,质就算文,文就算质,这两句说出棘子成的意思。
下面是子贡的意思。如果依您的说法,虎豹与犬羊都有皮,毛长在皮上,皮是皮,毛是毛,虎豹皮与犬羊皮,那一种比较尊贵?若一样,为什么不披犬羊之皮,为什么大家要披虎豹之皮?若文质都一样,为什么教师的西席要铺「皋比」虎皮,而不铺犬羊皮?所以文质不能离开。文是文,质是质。若去除礼文,那君子、小人就难辨别了。
【十二.九】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492)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鲁哀公问有若,年饥费用不足,怎么办呢?他是鲁国国君,又有封地,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时鲁君的封地都被三家取走了。自古税制都不一样,我们考据不明白。今日的税务,吾就弄不明白。
左传记载鲁宣公十六年的税收,除了原来征收十分之一外,又按亩再收十分之一,意思就是再加上一倍的税收(田赋),所以孔子作春秋,就书记这一段,认为这不合礼。
有若对曰,盍彻乎!「彻」是周的纳税法之一,又说是井田的税法。彻就是贡助法,吾不能考据。彻法大概是十分取一的税法,但是法久则弊,井田之中,好的土地大家都要,不好的才给国家,所以除井田外,另外再加一分税,就是「二」。有若回答说,何不行彻法呢?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哀公说,早已不是实行彻法,已经十分收二了,二已经不足,你叫我只行彻,又去一半,更不足了。
有若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有子难道不知道这个事实吗?为什么鲁君有钱想盖长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如意事无二三,所以懂得道,知了生死的方法,君子就能坦荡荡,顺天命,最后就有办法。眼前的事都是假的,要放下现在就得放下,平常就必须练习放下,否则将来放不下,临命终时会颠倒。所以阿弥陀佛慈悲喜舍,必须有个「舍」字,一切如梦幻,舍了也可以。
鲁君因为政权被三家把持,有一肚子牢骚,所以求享受,活一天就享受一天,这是胡涂。他不懂道,无法与言。人的福有一定,福享尽就受苦,寿与禄也都有一定。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时候有人送一颗梨子来,大家庭不能分,便捣成碎,倒入井中,大家喝了都知道是梨,全家人心中舒服。当家者还没有结婚,因为还没结婚,所以没有私心。百姓要是足了,当领袖还有不足吗?百姓是谁的?百姓若不足,你必须操心,一家六口,只有你独独好,大家都不满意,其余的人会让你足吗?你更倒霉。纵使大家好意,非要你吃不可,也只能接受一次,不能常如此,因为人情就是如此,万法无常。
【十二.十】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祇以异」。(494)
「子张问崇德辨惑。」
子张问崇德、辨惑。
崇,尊崇。德很难讲,如仁字也很难懂,只要能依着颜子问仁,孔子答以非礼勿视听言动,这个仁就是德,仁德合说。能这样办就容易了,只是人不肯实行而已。
「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
辨惑,辨明迷惑,遇事迷惑颠倒,拿不定主意,如今要辨别清清楚楚。崇德在主忠信,「主忠信」孔子说了很多次。忠信是主体,忠,忠诚,诚实,不弄假事。信,不欺骗人,不说瞎话,口犯「妄语、恶口、两舌、绮语」四业是不懂法,懂忠信就是有德。再者「徙义」,合理者为义,若所办不合理,就得快改,找合理的去办,这就是改毛病,照合理者实行就是德。不必依老子道德经,依此去行,就可以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再说辨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喜爱的人就愿他生存,厌恶的人,不论他这个人的好坏,就想要他死,这是人之常情。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既」字很重要,注解者以为是反复,或者说就二人而言,其实是只约一人而说,这是解释如何辨惑。爱他时如此欲其生,等到厌恶他时又那样欲其死,对一个人「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一个人有时候爱他,如蜜里调油,隔日子又想他死,这是迷惑颠倒,没有辨明决断的智慧,因为心中没主意,又要他生,又要他死。
历史上,自古以来如这样「惑」者甚多。汉高祖是不得了的人。韩信初来时,高祖看不在眼里。后来登台拜韩信为将,小卒突然当了大元帅。这时「爱之欲其生」,但刘邦还是存有「恶之欲其死」的心,等到平伏了项羽,对韩信如何?若未存「恶之欲其死」的心,为什么刘邦不在世以后,吕后能弄死韩信?刘邦心中就是毫无主张,必得「谮愬不行焉」,这不容易。
宋太祖好一些,杯酒释兵权,未杀功臣,明太祖就大坏。所以古来就是迷惑颠倒。皇帝专制是不好,但是共和也不是今日这等的共和法,谁尊重宪法?乱民专制,等于一人专制,这话就难说了。
「诚不以富,亦祇以异。」
「诚不以富,亦祇以异」,这二句出自诗经小雅,宋儒以为是错简。这两句讲不上来,诚不以富就是为仁不富之意,但讲不上来,吾也阙疑。
【十二.十一】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495)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
齐景公问政。齐桓公因为有管仲保他而称霸天下,景公则是晏子所保。齐国大夫陈恒的先人陈完,在陈国乱后投奔齐国,陈完人很好,有人预言:五世其昌,到了陈恒受百姓爱戴,齐君却只重视享受,大失人心。百姓失心,朝廷也乱,家也乱。想世界大同,就必须用中国文化。
「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问政治如何整齐能作主?孔子对曰,五伦有十层义务,为君者行君道,国君主要在仁,臣者行臣道,父守父道,子守子道,这样就即行了。景公跟晏子学了许多,也知道这个道理。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景公说「善哉」,说得很对,我很相信,若君不仁,臣不忠,父不慈,子不孝,国家虽有食,谁去吃?因为全乱了,还有心去吃吗?吃也吃不到心里去。五伦社会,全在个人,若父慈子不孝,或父不慈子孝,还可以,若父不父,子不子,就乱了。有一家祖父、父亲、孙子三辈出外采薪,回来晚了想求速速返家吃饭。祖父老了走得慢,父亲骂说:「你这老东西,不会走快些吗?」孙子在后面也说:「你这东西,有儿子骂父亲的道理吗?」因果不爽。
【十二.十二】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497)
注解的争论,吾省略过去,但是你们必须知道说法有许多种。
折狱,书中有两种解释,普通只有一种说法。折,断也。狱是打官司,二人各说各话,有争论,法官给他判断判断,谁对谁不对,所以必须二人对审,听双方意见,不能听一面之词。这是在检察审判期间,这时都是听对方的言词。到后来判决,这是审判官的办法。
今日之下,古书不能读明白,人情事故又不通,如何学佛?经文只要一字有变动,意义就大变,所以古人读书,讲究三到,必须口到、眼到、心到。
凡有人打官司,两方面都得采取,听原告、被告,然后必须自己决断。这一章注重判决的人。
「片言」,有人说是一方面。另外有注子解释为三言两语,所谓「一片孤城」是指一大片,但是这里的「片言」是指三言两句的判决书。若问案必须当场判决,所以从前县官必须两榜进士出身,不然不能写判词,捐官出身不能当县官(正堂)。从前有财政、刑名的师爷可以辅佐捐官,都是江南人,有祖传的。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孔子赞叹他的学生,仲由问案,不必洋洋一大篇,三言两句批上,两方都佩服,就解决了,那就是仲由吗?
一般人自己没有主见,「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心里摇摇动动,毫无主张东说听东,西说听西。子路不仅问案如此,任何事都决断。与朋友共、办事都痛快。子路为什么能这么决断?子路是真明白,为什么能明白?无欲则刚,刚则明。欲者私心,私心滔滔,如何刚直!所以诸位应当学:第一诚实,第二少欲,有欲望不仅在社会上站不住,学佛也白学了,如何能「往生」?倒是「枉生」了。
「子路无宿诺。」
「子路无宿诺」与上章连不上,而且上一章称「由」,这章称「子路」,文理就不通,这应是另一章。有主张连下一章「听讼」章,合三段为一章。实在是分三章讲较好,这里做三章讲。你们要常自求「学而能入」,必得开悟而后学问可以进步。
子路无宿诺。「宿」有作住宿的宿,有人解释作「豫」,答应人的话不早先说。朱注作:答应人就不能留宿,马上去办。
吾主张是「豫」,子路不豫先答应,考虑再说,孔子曾说:「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又闻。」子路听了就去办,所以不豫先答应,答应后就必须去办。办完了,再答应第二条。
上来这两节书,如此讲合理,凡事必须合乎事故人情。
【十二.十三】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499)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孔子说「听讼」,听官司,我与别人同样手续,也是审查完再判,但是这与子路有什么差别?
「必也」,这二字重要。「使无讼乎」,叫他们争讼的人官司不打了,打官司是一赢一输,孔子要使他们不赢不输。
舜时皋陶订五刑,书经云:「刑期无刑」,尧舜时没有犯人,狱中长草。有虞芮二个诸侯争讼,入文王的邦国,看到人人让,于是惭而不讼。
孔子为什么能使人们无讼?能无讼者,国家足食后,最重要在教育。若没有教育,百姓犯法就是不教而诛,所以大禹下车泣囚,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教书与当医生,做不好就下十八层地狱。又有人说:一辈子当官,三辈子打砖。或称做「叫街」,乞丐叫街不上门,上门不叫街。从前当乞丐也都有规矩,今日作官,也没规矩。
我们纵使不作官,在家为家长,在店为店主,想让家庭和睦、店能存在,就决不可说别人不好,怨只怨自己。自己为领导之人,若属下不和乐,也要怪罪在朕躬,所谓:「六亲不和出孝子」,舜居于家,号淘泣于天地,终于感化父母昆弟。所以舜王能当圣人,他或许不学佛,也巍巍乎高高在天上。若舜的弟弟象则堕地狱,万劫难复。
【十二.十四】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500)
论语下论问题很多,汉儒还可依从,宋儒则都不可依从,他们骂子张十分超过。宋儒说主敬存诚,今日学佛人边注疏边骂,主敬存诚还说得上来吗?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张问政,孔子说「居之无倦」。居,居心、居官、居家三种说法都可通。例如居家,有家政,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办家政要无倦,也不可随便模糊。几口人就是小国家,必须使大家整齐,相亲相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居官更须无倦,所拿的薪水都是民脂民膏,所谓「尔俸尔碌,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居心更要紧,先心正才能居家、居官。
无倦,不论受如何辛苦,不能懒惰嫌麻烦。
「行之以忠。」
「行之以忠」居家居官,一动就是行,就是业。一动就是大乘起信论说的业相,再为能见、所见相。十二因缘也说无明缘行,行就是造业,一造业就入胎,就是识。忠,自始至终,心安于正当中为人办事,不能偏私。
【十二.十五】
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501)
这一章略过,以前曾经讲过。
【十二.十六】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501)
儒家着重眼前,讲道理若不听,就有人「清议」讲公道话。古来都有清议,民国前五年还有,今日就没有了。大江以南多茶馆,有不平的事,讲究「谈茶」,输者则尽付茶资,这叫清议,说公道话。今日有什么?有法律的正式条文,可以堕胎,讲究灭种,这是自古以来所没有的。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
清议时,对有理的一方称君子,无理的人称小人。所以君子、小人,这清议所加的名目,重要的不得了。「君子成人之美」,谁办好事便帮助他,佛家说随喜功德大,有如以烛火相施,愈多人点,烛火就愈亮,谁有好事必须帮他,成就他,让他成为好人,这是成就君子。君子成就君子,小人帮助小人,观友而知其人,总是要叫人家走好路。诸位来听闻,居心就是乐为君子,所以来听的效力很大。
「不成人之恶,」
必得更加下一句「不成人之恶」,要为他解决、解劝。否则,各干各的,佛家叫小乘,儒家叫小人儒。
「不成人之恶」,必须说法解决,劝化人的恶事,使他不做。因为他现在起贪瞋痴,将来就入地狱。你救他也有好处,若不劝也不帮助,就是小乘。还有更坏的,叫「成人之恶」,挑拨人们感情交恶者,就是小人,谁办恶事,帮助他。如取梯子给小偷,买钓具给钓鱼的人,这是成人之恶事,不可为。若帮助小偷,偷自家财物,可以,那是好肚量,王献之就是如此。
「小人反是。」
「小人反是」,小人见人办好事嫉妒,办坏事则和他志同道合,帮助他成恶事。虽然世间法律,不治小人罪,但是因果不饶人。因果不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十二.十七】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502)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
三家把持鲁政,也办不好,孔子是老前辈、大圣人,所以季康子来向孔子问政。孔子对于弟子来问政,就答什么。对于季康子问政,孔子的答复也有用意。你季氏三家对鲁君不好,你的属下百姓对你也不好。
「孔子对曰:政者正也,」
「政者,正也。」中国文字,要认识不容易,正者,不是歪。办事必得正,纔是政治。
「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子帅以正」,子指季康子。帅,帅领,做样子给人看看。你当鲁国大卿,下有大夫、士,你指挥不动。传(汉书第五伦传)云:「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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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大学所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自己有做到才教人如此做,自己没有过错才可说人的过错,所以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体力行,自己做得正,对鲁君处处合法合规矩,以身教训人,谁敢不正?要学这个!凡事勿责备人,先责备自己。若人能听,是你的功德,不听你也有功德。
【十二.十八】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503)
那一章书都有问题,一种注解的问题还少,若集合众多注就有多种解释。这本集释也有他的主体,他的按语为他的主体,所集的注解可做为你的参考。全在自己眼力的判断,比起只看一种注解好,例如买物品多看几家,纵使看走眼也知道有若干货物。虽然可能看走眼,也看过若干注子了。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
季康子为三家大夫,分去鲁君的主权。凡事都有变化,好坏都是无常,所以三家也受制于家臣。
这一章是季康子家犯盗,盗并不是当小贼大盗,说文,私利物也。凡是有私欲贪利就是盗,有欲心就是私心,不是公心。宋儒说:「主敬存诚,惩忿窒欲」,言忠信,毋不敬。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圣人不以声色教人,有私欲要杜绝不使它发展,但是做到的有几人?一般人只是记问之学而已,这种学问没有用,要注重在实行上。
佛家说「不与取」就是盗,一般人以为不合理,其实儒家也是主张「凡起欲心希望要得到」就是盗。「盗」这个字,「从水从欠从皿」见皿而有欲求心,就已经起盗心了。所以求学与求道不同。季康子忧患国有盗,忧患欺骗他的人,问孔子怎么办。
「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孔子说假若你没有私欲心,没有看到东西就要的心,凡是争执、争物品,都是私心淊淊,你要是没有私欲心,就无盗了。
你做领导者要无私欲心,上行而下效。开道场就是当小领袖,这不容易,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办道场,有了若干人你能控制吗?领导人若是没有私欲,「虽赏之不窃」,谁来做盗?就像有「奖盗金」有功劳赏给你,虽赏他也不去当盗,因为大家都有廉耻之心。管子是图霸的人,他主张用「礼义廉耻」四字,若无耻则国必覆亡,无耻则无所不为了。大家想想,今日是何等局面?天天有盗,今天出了牢狱明天又当盗,以盗为光荣,耻字丧失了。人一没有羞耻,就无所不为,凡事须防范。所以必须慎独,要不愧衾影,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富贵之家鬼阚其事,须防微杜渐,这是心理哲学。
吾只讲这一点,你自己必须类推,例如虞芮二国到了文王国境,见全国整齐而不争,除文王的德性外,这也是虞芮二位国君有羞耻心,否则也没用。
【十二.十九】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504)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
季康子问政,自己先说出办法来,与孔子商议。他办政治想使国家整齐,让国家的百姓都有道,说的也好听。他的办法是「如杀无道,以就有道」。杀,除了杀死之外,还有废黜的意思,坏者杀掉,成就好的,使修道者有成,这个说法很对,今日能做到这样已不错,很合公理了。今日是杀有道,以就无道。杀人只判三、五年的刑,岂不是杀有道以就无道?读古书,当看今事,思惟类推,今日各国,所作所为都是帮坏人的忙。
「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
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你要真正办政治,使政治上轨道,百姓都好了,何必用杀?近人尝说:孔子不主张杀。这必须分什么时候,若是在今日,即使杀他也不改,现在的人死也不怕。四川常起大雾,起初若不小心碰死人要赔钱,后来改判死刑,人人怕碰死人。有一个人雾中碰死人,被处死,此后历经八年,再也没有碰死人的事。杀一为了儆百,该杀就得杀。孔子那时候,不必如此,所以孔子认为季康子无须用杀。
「子欲善,而民善矣。」
「子欲善,而民善矣」这句如何讲?季康子你领头,如果你的心处处做善,民就为善了。由此可知季康子无道,要杀须先杀自己。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下段说比喻。汉儒只重训诂,宋儒是作文章、发议论,竟不知「德」这个字如何解释。德是各人办事情,办出来的状况为德,有好德、坏德,心有所得就是德。君子成就的风范,就好比天上吹的风。小人办事的成就,就好比地上的草,树的动,草的动,都是因为风的成就,所以百姓向东向西,都看上面的领导。当一位领袖、在家主持家庭当长辈,都不容易,凡事须先责己。
孔子的意思是:季康子你若想杀无道,就必须先办自己,说得很温厚。说话不容易,要委曲婉转。
【十二.二十】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颜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505)
士,读书人,做官曰仕。昔日不读书不懂道理方法,不能做官。今日外国总统是选举,昔日中国就是选贤与能,今日外国并非选贤与能,乃是选钱。颜子生于今日,也无人选他,卡特花生大王,却选上总统,可想而知。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
子张问士。士,读书人,作官叫仕。古时作官必得用读书人,读书人才懂道理,才能办政治,今日就不是如此。古来中国就有选举,叫选贤与能。美国等外国的选举就不是如此,而是选银元。颜子在今日,没有人投他的票。卡特是花生大王,却可选为总统,可想而知了!
我们读书为士,若是胡涂不能通达,能办事能读书吗?所以子张问如何成士,如何为通达?诸位既然来求学,在外不要发狂以为了不起,吾自认「不通」。外头的风气,一味发狂,都可做圣人,当佛的老师,实在是无知妄作。佛所说的经,随意指出一二字,现今的大师就无法讲。真正学,要「学然后知不足」,吾不敢教幼儿园。吾人唯以圣言量为准,世间法谁高过孔子?出世法谁高过释尊?以孔子、佛为准。能感觉自己不行,学问就能进步,德行也增高了。
「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
孔子反问,你问达,什么是达?子张答,邦,邦国;家,大夫家,在国家、大夫家,一提某人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办事有能力。孔子说「是闻也,非达也」,你说的是闻,不是达。子张所问,闻、达不分。佛法没有传入中国前,名相没有分析,但精神上仍是如此。所以学佛必须学唯识,可以区别各种名相,分析得很仔细,容易知道各个名相。凡事有体有用,达者在内,闻者在外。
以下是孔子解释达、闻。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
说到达上,求达的人,本质要直,正直无曲折,而且必须好义。某一件事都有范围,范围的重心点,好义是事的正理,是事的重心。质直是本身存心无曲折,若不直就不达,所以说「直达」。好义,只直达不行,还必须常知事的重点在什么地方,例如吾上课讲书,摇铃就必须上下班,太早上、太早下都不行,否则不合乎义。若同学有问题,必须视繁简而回答,恐影响下一班。这点很难讲,范围太广。这一句是自己的条件。
「察颜而观色,」
还必须看对方的人,他说话的口气,例如一样的字,声音高下快慢都不一样。观,察也,观察人的脸色,七情的表现。色有有表色、无表色,必须察颜观色,如此自他都明白。
「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
「虑以下人」虑,大抵。恐怕知道对方,心又不曲折,又知礼的重心,这是达了一半,全在「下人」上。
人下生以来,就有俱生的见思惑,若没有见思惑,就不会投胎下生。见思惑中有贡高我慢,第七识中有「我慢」,乞丐也有慢,天然就有我慢,属于根本烦恼之一。我们也都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好,就是我在上,别人在下。左传郑庄公云:「君子不欲多上人」,上人是比人高。书经说:「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与人一对待,必须看低自己,礼者「尊人卑己」,比如问人是贵姓,自己则称敝姓,我们中国人送礼叫薄品,外国人则说我将最好的东西送你。易经六十四卦,唯谦卦六爻皆吉,若能如此,在邦必达,在家必达,都能办得通。
「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
名有藏名、逃名、沽名,自己扬名,真正有道君子连名也不出,争到手的名也不长久。
下文说「闻」。色,表面。取仁,采取仁。外表假装谦恭。今日假仁假义也没有了,昔日是伪君子,今日都是真小人。假装不了,所做的事与表现都不一样,大学说:「见君子而后揜然」,其实君子清楚洞见。
「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居之不疑」久了成习惯,不以为自己是假装的,以为这就是仁,自觉不错。今人就是如此,一点也不疑惑。此种人,在邦必闻,在家必闻,遇事就争名。
【十二.二十一】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508)
每段都有若干说法,大家若先预习,讲的时候就省事,因为讲时只采取其中的一说。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
舞雩在曲阜城外一里地,有坛有碑,人称曾点所游处。这里是有风景的地方。有人说孔子等人是祭时来到舞雩台,本文并没说,少讲可以,凡事不要节外生枝。读书人「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学习要以游以息,孔子出游,弟子也一同出游。孔子与门人到舞雩坛,出游、饮食、起居都不离求学,普通人所谈都与求道无关。
「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
樊迟提出疑问,前面子张已经问这两条了,现今再加一条,为什么樊迟再问?因为这三句是古言语,也是圣言量。既是古言语,就有很多人说,说法各有不同。虽然群书经秦火焚毁,但是现今的六经、十三经、易经之中有很多韵文,这些经书都能配琴瑟来念,家弦户诵,所以能留传下来。那么古人不会说白话吗?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台中与台北说的言语就不同。若是文言文,则「书同文,车同轨」,所以凡公事都用文言,不可以用土话,讲土话则各各分裂。所以要灭人的国家,先灭他的文字。今日提倡都学英文,如今台湾是在灭自己的文化,这是什么政策?
你们听了必需自己觉悟,今日我们是自灭文化。现今若依古音,我们都不懂,如「曹大家」家古音「姑」,现今的诗韵为宋韵,但离唐代不远。此章「崇德、修慝、辨惑」德、特、或,押韵是韵文,好记。古代小孩未上学前先念诗,因为好记。
「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
「崇德」德性必须尊崇。「修慝」慝,心藏着,心里有不可告人的话语,既不是好事,又不是好话,所以必须「修」,修理,改改。如何将藏心昧己的毛病改改,去除。现今非但普通人自私自利,学儒学佛也是如此,将来有什么成就?
「惑」佛家也说,身口意三业都是迷惑颠倒,因为有见思惑的原故,如何办出好事?佛家讲断,儒家讲辨,要先辨别明白,什么是惑,什么是不惑。樊迟提这三条,请问于孔子。
注者说这是樊迟的坏处,樊迟是文武双全,我们那一条比得上?后人妄自聪明,如何得了?「善哉问」,而且孔子先赞叹。后人反而说樊迟的不是,也是奇怪。
「先事后得,非崇德与」办事做什么?是有所为,还是无所为?各人有各人的事,家有家事,国家社会各有其事,都得知道。办事,开始为种因,后来为结果。先干完事,后来办完事得了结果。不可干一半,就想结果,如此干不出事来。例如烧开水,不可烧一半就取来喝。古人办大事者,叫大器晚成。种空心菜,与种桃、李、苹果不同。先须受辛苦,受多少辛苦,得多少结果。所以说:只问耕耘,莫论前程。因为届时必得结果。圣人说「先事后得」,言语语气都缓和含蓄。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攻者,当改正、改变讲。有恶就改。一般人,都容易评别人的错,而原谅自己的过错。其,表是自己。找毛病,就找自己的毛病。读书必须照办,不是作文章。改毛病,必得天天如此,一周以后就会变样子。曾子三省,就是日日攻击自己。自己认为好者,必为坏人,所以佛家赵州和尚说「佛性而变狗」,有觉性而明知故犯,而变为狗。可资警戒!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其次说「辨惑」。惑的事很多,为什么只说这一点?「一朝之忿」,一朝是短短时间,假设的辞语。看见不如意的事,天天发牢骚,问你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而且各国都如此,这是天下无道久矣。只有君子坦荡荡,素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所以佛对于众生,不论如何坏,也不忧也不喜;因为众生本来就带着惑的缘故,这就是众生相。
自开天辟地,从来没有都好的。但是碰到这些事,忍无可忍,过不去,便与他拚命。一肚子忿气,一时发出来。所谓「一朝之忿,忘其身者」,一忿怒起来谁会不忘?连自己也忘了。「忘其身」既然是拚命,先死者还容易,后死者就困难了。而且「以及其亲」人都有父母,但是古人今人有所不同。盗贼如张献忠、李自成,对自己父母也不变样,对于老师尚且不杀。父母对子女的情意,自己可死,不使儿子死。如今是连累到父母,子女对于父母是如何啊?到时才后悔不已,有什么用处?
这一朝之忿,就是起惑;起惑就是造业,造业就得受苦。这与佛学有什么差别?佛家说惑是三毒,这章举出的惑是第二的瞋。火烧功德林,这不是惑吗?由此可见学佛再念孔子书,大有帮助。
【十二.二十二】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511)
诸位要学文理,过去吾只讲义理,今日则必须兼讲文理。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
「樊迟问仁」,问仁,孔子是一人一个答法,要看时候,归元无二路,但是走的路子有所不同。
「问知」,知,智也。「子曰:知人。」知道对方是何等人?在人群社会,办事必须知人。办事都要共同办事,事情没有一二人能办成就的。就喝一杯水来说,那要多少人力?所以佛家要报众生恩,有其道理。事情办好办坏,全在人。遇好人办好事,遇坏人办坏事;好事给坏人办也成坏事,坏事让好人办也成好事。
「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下文,又是另一段。如此文理,大家能通达吗?
这二段文,必须懂诗的文法,若不懂文法如何了解文义?
问仁后,接着问智。樊迟是不懂仁,又问智吗?「未达」,樊迟岂是二条都不通达吗?「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二句,是答「知」,也有兼答仁吗?
子曰:「爱人」。若不懂,为什么不再问?若懂,也不致于再问第二。樊迟懂的是爱人的仁。所以再问智:孔子说「知人」。孔子也是答智的问题。因为樊迟对知还没有通达的缘故。孔子于是答「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二句。专解释知人的问题。所以下文子夏单对樊迟谈智。
这段文理,十分清楚!华严经说:「事皆微细,必有微细之智乃能知之。」微者,知几其神乎?不可见,不可闻。而且微有大微、小微,如地球的转动,那是大地震,是大微,却少有人知。起信论说:三细六粗。一动就是业也。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二句是一事。「能使」是接着说,有注者作两件事,这可以吗?孔子答:知人,意思是能认识人就是智。不能认识人,不知道他的长处,办起事来能够自己办吗?孙猴子能,有时他也须请观音菩萨、天兵天将帮忙。知人者,知某人是直爽人,心不勾勾道道,要将这等人选举出来。「错」,不用他,放在旁边。但是好人少,坏人多,怎么办?只要能处处举直错枉,就「能使枉者直」改为直人,再来用他,也不弃舍他。
今日的选举,选的立法委员等都不好,这是谁之过?而是大家「举枉」的结果。中国如此,外国也如此。
「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
「见子夏」,求学必须有朋友,所以要寻师访友。
「乡」古作向,俗作向,段氏假借作乡。向日的时候。
「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
子夏答复樊迟。
「富哉言乎」孔夫子说这句话,包括很广,很丰富。这是赞叹的话。以下举事实以证明。
「舜有天下」之时,尧舜都是垂拱而治。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就已经比不了尧舜。
「选于众」尧舜用人,在众人之中选择人才。
「举皋陶」,人才之中,皋陶为第一,故舜老了以后,皋陶先逃,不受舜的禅让,舜才举禹。禹做君王后,皋陶又返回朝廷。皋陶这个人正直无私,李家就是皋陶的后代,当司法官不容易。挂元帅印,三辈子就得绝后,当司法官也是如此。
「不仁者远矣」,不仁的人就离去了,跑了。注解者以为此文有「不仁」而牵扯一些。
「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子夏又举汤的故事。伊尹是贤相,夏桀不要而汤要。
这段是很难讲的地方。因为在古代是封建世袭制,周家才开始有的。政治制度起初建立起来,有他的好处,但是时久必须变。故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孔子为东周时代,天子、鲁君都不得作主,而在朝作官的大夫,都是世代相袭。孔子说这「举直错诸枉」,就是赞成选举,打破封建制度,要「立贤无方」推举贤人不拘一格。皋陶与伊尹,是普通人民。孟子滕文公篇说:「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人来请泄柳与段干木作官,二人闭门不纳,踰墙而逃,这两个人也是普通人民。
今日选举,不是选于众,而是选于钱。这种制度的毛病也不小。孔子处在今日的时代,必定没人选他举用他。
潘氏集笺引:举一皋陶,而四凶则不起作用。只要有位一公正的人,他垂拱而治,事情自然整齐。若他不在,那又不一样了。此事甚微妙,不可思议。
【十二.二十三】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513)
「子贡问友。」
子贡问交友之道,朋友该如何相处?
「子曰:忠告而善道之,」
告故。道岛引导。
中国自古以来,讲究「敏于事,而慎于言」事要很敏捷,而话要少说;今日则兴讲演,话多伤人;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今日之下,他说他的,我们则少说为妙。不说还可藏拙,一说全露了底。例如论语的注解,汉儒注字就结了,宋儒必得大发议论,于是开启争论的端倪。诸位勿在外头妄自逞能,真实学问到了,要藏也藏不住。自古都是人来找你,否则只有多找麻烦的分。
「忠告」,集解云:「以是非告之」朋友有规过劝善的义务,何者对?何者不对?「而善道之」云:「以善道导之。」要说什么为是,什么为非,还得说出办法来。从前开会,有议论,有办法;现今开会大发议论,却没办法,只得存疑、保留,以后再想!这如何可以呢?如今到处有饮食中毒,卫生署也没办法。民国至今七十年了,而中国文字的书写,或从左或从右,至今还弄不明白,还未议决。看自古的石碑、书本等,自然可以明白。这也是灭的时候,是运也,是命也。如何能不大乱,就如何干。这一句汉儒注:「以善道导之」,不就是好办法吗?
「不可则止,」
不听,就停止不说了,因为是朋友的缘故。
「毋自辱焉。」
一定要说下去,或许就会受辱。
集解如此说,集注又如何注呢?参考(余论)的四书辨疑,可知。宋儒囫囵乱扯,无一句扎实者,如何说是微言大义?「道」宋儒注为「教导」,汉儒注为「引导」;朋友岂可用「教导」?朋友之间不要教训人。
如今有位西坡,写了三封信来教训我,而且骂吾师印祖,这是什么天理、人情、礼数?何况素昧生平,吾没有求他,他为何来教我?不必看内容,只看他这种行为,就知道了。对他的弟子骂他的老师,实在是无知小子。他对于十方佛与释迦佛尚且不足为凭,而以自己做的一梦为凭,真是虚妄啊!这种现象,自宋儒就开启妄加议论的端倪。易云:「谦受益」,「知止不殆」,这必须学!
要学这一章!吾人规劝他,未必合他的意,但是已经尽心了,礼记有「三谏不听则去」。因为国家政策实行出去就有多少百姓受害,所以要再三劝谏,三谏仍不听就不干了。为什么要不干了?因为国君闹得亡国败家,而我在旁边拿高薪,无益于国君人民,这俸禄吃得下吗?没有为大家办事而拿俸禄,就是无功受禄,所以唯有辞去不干而已。
但是若是对于父母,那又不然。论语云:「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什么时候有机会则再劝,永无停止的时候,唯恐父母有受害的一天。对朋友,则交浅固不可言深,或谏一次就停止了。
孔子对于原壤,那是与孔子不同道者,原壤学世外之学的学者。孔子去了原壤家,他夷踞蹲着不起来。原壤母亲死了,孔子送他棺椁,原壤站在椁上高歌。孔子同行的弟子不高兴,孔子却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这二句若当成一句讲就错了。上句是指原壤对他的母亲,不失他为亲之道。下句是孔子对原壤,原壤为我的老友,当不失其为老朋友之道,所以吾送他棺椁,这是该送的。
所谓「辱」者,未必真辱,或许是他对你疏远了,这就是对你的侮慢了。君子讲究自重,什么事情都要有分寸。
【十二.二十四】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514)
人群社会,只有一个人不能存活。和我们关系亲密者很多,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是子夏对司马牛说的。君子重在志同道合的朋友,若朋友志同道合就可以如兄弟。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
「君子」有二说:一就在朝在野,就地位而说。这一章是就对求学、不求学者而说的。士都可说是君子,为什么?因为士人无恒产而有恒心,若农工商则无恒产而无恒心。恒心者,就是志于道,择善固执的意思。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毅就是恒,无恒心不足以读书。所以这章的「君子」,就是指求学求道的人。
「以文会友」大家见面集合,都是为研究学问。文者,孔安国说:「以文德合也」。刘源渌说:「礼乐法度刑政纲纪之文」,研究的都是于社会有关者。孔子曾说:「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又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好行小慧者,于国家社会民生没有好处。今日的纯文学,为圣贤所不许,因为古来文以载道的原故。古代的小说,都含有道,有因果报应。真要世界安定,除了孔子之道,其它世间学说不能达到。观礼运一篇,说的就是大公无私。
「以友辅仁。」
「以友辅仁」,孔子学说提倡仁,佛家则讲慈悲。朋友乃彼此帮忙,将仁成就起来,无友则孤陋寡闻。所以君子要「入读古人书,出交天下士」,然后知道自己的所学,或长或短。若不认识对方,说长说短都不对。「辅」者,颊曰辅,齿曰车,车辅相依,唇齿相依。看左传宫之奇的比喻就可以知道。
与朋友会合,彼此交换知识。所谓「无友不如己者」,必得要问:所交往的朋友可以辅仁吗?不能感化于他,就受他熏染,如此就不要交往。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化矣。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是与之化矣。所以朋友的关系甚大。
吾有一个心愿,愿与同仁讲弥陀经一次,分十二分,说经文的用意,整个贯串起来。古人没有说到的,其实经文早就摆着了,吾引诸经论来证明。弥陀经文是三根普被,吾讲的内容不能与下根者说。如「业」的一字,祖师等也不敢说,说了就不能三根普被。吾只是讲述经文的组织法而已。证微细智,方知经文。又如:池中莲华,言「微妙香洁」,这一句并非只是赞叹莲华而已,包括三惑、四土都有,文字甚妙。
子路第十三
【十三.一】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515)
「子路问政。」
子路见孔子,请问政治,政治的事情甚多,子路问什么政治?孔子答的扼要,因为孔子对于来问者的情形,熟悉的缘故。例如参禅的人,人一来问,问者心中想什么事就已知道了。
「子曰:先之,劳之。」
「先之」,办政治,自上至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大家同乐,办任何政治,自己必须先以身作则。
第二步,「劳之」,再叫百姓服从去干,政治就要办事情,就是劳苦,例如大禹治水,水里来泥里去,大家谁说话?百姓虽劳不怨。先有劳苦,后就有功,所以说「功劳」,功都由劳而来。
中国主张「劳」,用意很大,劳必说勤劳,古时提倡节俭,尧的房舍土阶三尺,茅茨而不翦,为什么如此?惩忿窒欲,不发展物欲。孔子并没有骂老子,而且向老子问礼,后来儒者才辟佛老。老子控制物欲,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世间政治要紧在安,大家安就对了。老者安之,若不安,食牛肉也不甘。
凡有道的人,都应戒奢而讲勤劳,礼记礼运篇云:「物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必须去干,自己不要也必须干,义务奉献,拿出来给大家用。又说:「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不是你要用到才去用,社会上需要,就必须去干,不做寄生虫。有力若不肯用出来,力量在大也是病,社会有许多人等着你去帮助。若人不用你,去扫街也可以,必须勤劳,礼记大同篇都有说到。儒家政治出自仁义,共党政治出自仇恨,出发点不同。
「请益。」
子路听了,「请益」,子路为什么要请益?注者说子路嫌少。又说:子路好大,不满意。宋儒张嘴就要责备人,自己都好,这是最大的毛病。
「曰:无倦。」
子路请求孔子再详细解释,如颜子问仁,子曰「克己复礼」后,颜子再请问其目,就是请益。孔子又说「无倦」,佛经中说:不疲不厌。疲了就倦,无倦是绝不懈怠,一直干下去,倦自「劳」字来。
【十三.二】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516)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仲弓为季氏宰」,仲弓为德行科的人,在季氏家做宰臣。做宰臣必须办得条条有理,百姓才安得下。普通人供财神,有文武之别,文为比干,而商家一律供奉关公。比干在封神演义中被封为财神,但是商家为什么供奉关公?有一副对联说:「协力山成玉,同心土变金」,商家贵在协力同心,必须互不相欺。关公在桃园结义,重义气,商家重义气,所以供关公,大小机关同心协力,就没有一切问题。
「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孔子答,你去做宰官,先求人才。司,管事的人。台中的事情,只要有人才,经济第二。没人才,有钱也不会花,必须花得恰到好处,人才要贤。
有了人才,「赦小过」,这不是对「有司」管事者,而是对你下头工作的老百姓。政治都有规矩,过并不是罪,过有大小,大过你若不知,那是粗心,不可赦免。小过是不留心,可以赦免。从前吾在济南,茶馆送茶送菜的,盘子托在掌上,晴天送茶送菜若有损失,可以原谅;阴天下雨若有损失就必须赔偿,有其道理。
「举贤才」不举贤才如何办事?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
知人很难,圣贤知人也不容易,何况是我辈,多数不认识人。有什么方法可以认识人?今日之下举才要贤。
「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孔子答:「举尔所知」,你还能不知一二位贤人吗?你就举你所知,「尔所不知」你不知道的贤人,还有别人,别人知某人好,也会出来介绍的。「人其舍诸」,他人也不舍得贤者不为人知,必会推荐给你。只要真是贤才,你不知的,人也会荐举。若夏桀,人推荐伊尹,桀不要。若殷纣,人推荐吕尚,纣也不要。
参考毛奇龄之四书改错,程子所注糟不可言。
【十三.三】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517)
今日杂志很多,我们观看,看法各有不同。不论内容如何,即便是杂志的架子结构就不行了。凡事都有一定的秩序,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今日乱象丛生,规规矩矩者,反而以为不对。今日的西坡,纯粹是门外人,而妄自为之。吾所讲的东西,一言以蔽之,每一条都考察过多少遍,绝不敢妄自聪明;如星期三讲华严,一切事都不干,专预备华严。希望大家能用心听!我们不管外头如何乱,各行其道就可以了。中国文化在台湾,佛法也在台湾,全世界只剩这一块地而已。既然生于此,就当保存中国文化,这与吾人生存有大关系。在台中,总算与我有缘,大家应好好保持这块地;别人都不要了,我们不管,责任全在我们的身上。
吾讲书,都有格外方式,呆板说了,别人听不懂。
孔子那时候,鲁国的南边为卫国(今河南与山东一带),鲁卫来回便利,孔子弟子多在卫做官。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凡谥号「灵」、「神」者都是胡涂虫,闹得很过分,不是好人,该亡国而不亡,因为他还有一点灵气。如出师表痛恨于「桓、灵也」,又如宋神宗害正人君子。
灵公有二子,一位是蒯聩、一位是郢,南子淫乱,灵公的太子蒯聩受不了,面对满朝文武,羞耻不能见人。至于内容如何,各书记载都不可靠,因为都未曾亲眼见到。有记载蒯聩欲杀南子;又说南子看不惯蒯聩而向灵公进谗言,说蒯聩要杀她。灵公要杀蒯聩,蒯聩就出走国外。
蒯聩的儿子叫辄。灵公病重时,灵公想立公子郢,郢拒绝接受,因为家有长子,长子虽然出外尚且还活着。灵公死后,南子要郢继位,郢又拒绝,因为还有辄在。
南子死,蒯聩想回卫,卫人不赞成,辄在位已有十二年之久,年纪已有十七、八了,十二年之中国家稳定,孔子弟子子路、高柴等都在卫国做官。有注解说,孔子这时在鲁家,没有来卫国。孔子虽然没去,出公辄也接济孔子,有往来,所以子路才说一段。这一章是否为此事不知,但是书都不是无故而说的。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在社会办事不易,我们不会办事,天下的事情复杂极了,圣人也办不了,何况我们。子路说,卫出公辄等着夫子去为政,您若上卫国为政,现今卫国政局乱七八糟,国人也不服,您去办治,先办什么事情?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孔子去与不去还不一定,我有条件才去。名,公孙龙称为名家,是儒家之外的学问,万物都有名,名实相符,先有名后有字,例如扇子,是有羽毛的,可以扇动。从前的盘、碗、碟都不同,杯、爵、觞等等也不同,比如孔子说:「麻冕,礼也,今也纯」冠冕要用丝多少条都有一定。孔子说先把卫国名分定住,从在上的领袖开头,究竟谁应为国君。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路一听,说:还有这么些事情?迂,不切实际,迂远。卫出公(辄)已当了十几年,再正名,不是找弯子,老师太迂阔了,什么正不正,谁干就叫谁干就是了。子路是大政治家。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孔子一听,说:唉!你这人,野。宋儒注「野」为鄙俗,子路成野蛮人了。观看下文,便知汉儒注「不达」是对的。你对这事太粗鲁不通达,你不达理。不通达就是不明白,所以下文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不知道的事,从阙少说。西坡为什么敢谈业?三贤十圣也不懂业,难道说他是普贤等觉菩萨?得了穷业智吗?不知道,少说可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所无错手足。」
你不知道名的重要,名要是不正,办不了政治。因为办政治得下命令,说出言语来都不能按规矩道理,乱七八糟。孔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最简约要守住礼,礼就是条文规矩,依规矩走就不错,例如孔子答颜子问仁的条目,非礼勿视、听、言、动。你们若懂常礼举要的十分之一,就变样子了。言不顺,说出话不合乎礼,事就办不成,这是普通的事。若礼乐是国家大事,关乎全民的安危,国家安稳,不须司法、刑杀、监狱、警察,路不拾遗,要警察有何用?以礼乐治国,大家学礼,饮食起居都是礼,古时候学佛出家受比丘戒有律有仪,仪是起居动作等等,所谓「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当知客师不容易,对什么人,用何等礼,说什么话。鸟窠禅师答白居易:「八十老翁做不得」,这句话分量重。事不易办,言不易说,唯有敏于事而慎于言。
孔子说,我去卫国是要安稳,以礼乐治国,若名不正乱七八糟,用什么礼乐?礼乐不兴,就得用法以刑罚治他。古人刑期无刑,皋陶订刑罚是希望大家不犯。八德,管子取其中四字,最末一字是「耻」,人必须有羞耻心。如今是以做坏事为光荣,今日的强盗,抢劫被送往法院、送往警察局,他真为钱吗?没有羞耻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古代强盗,吾见过,五花大绑,随唱随吃随喝,表示他是英雄。他不觉羞耻,不在乎死,逞好汉。刑罚不中,百姓受扰乱,什么事也不能办了。从前的强盗逞英雄,但是父母来看,就不敢逞英雄了。今日,还没上法场,就不要父母了。父告子,法官判与子无关;子若是告父,法院就捉拿父亲,这样可以吗?今日所作所为,是为原子弹铺路,死无丧身之地,就应现在今日了。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下文说结束语。要叫我去治国,名必得定住,必得说明白,话能说出口来,事方办得通。强盗讲理,还认母亲。君子不能随便说,苟是随便说的意思。今日到处兴盛演说,也很可哀!
究竟卫国要如何办?可参集释(案语),这段官司并没有打明白。有注解全不说到聩辄的事,那此节书就落空了。
【十三.四】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521)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请求学庄稼做农,孔子说你要学种粮食,我比不了老农。又请学种菜,种菜比做农容易,孔子说我比不了老种圃的。孔子谦和,孔子不答复。如今的人却是什么都称能,没有学净土,也可以讲净土,实在是能在不知量力,能在无耻。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樊迟出,孔子说樊须是小人,君子、小人说法有多种,普通指在位为君子,不在位为小人,并无褒贬。再说有褒贬的,有学问道德为君子,反之为小人。这一章只说在位、不在位,另外还有细目,有德学、无德学的君子小人,也都有细目。从前务农,汉书云:「孝弟力田」提倡耕读之家,大皇帝立春时必须出外推三犁,因为民以食为天。古代神农氏教民务农,周朝八百年,他的祖先为后稷,教民稼穑。这章的小人,指不办政治事情的百姓。汉注说是:孔子礼乐不能推动,各国逞干戈,崇尚游说,与各国办事,拿不出礼乐,也须教民稼穑,樊迟不明说,用讽刺话问孔子,意思就是如今礼乐行不通,教民稼穑就可以了,也与百姓有益。
但是孔子志在礼乐,积极提倡,时局不好,要看机会,有别于「长沮、桀溺耦而耕」之流。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
只要在上位者对礼好乐,没有人敢不敬。
「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
在上位处处按轨道走,没有人敢不服。政治主要在上位者,尧舜行仁,百姓从仁,桀纣行暴,百姓就从暴。
「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上好信,则没有人敢不用真情,就能尽忠。
「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在上位者依礼义领导,国家好,大家都来这一国,国家不愁无民,有男的女的,背着小孩而来,财散则民聚,何必用民生主义?若上位者不好礼乐,大家即使来了而政治乱,也活不下去,所谓「虽有粟,谁得而食诸?」
可以参考「余论」的《四书改错》。
【十三.五】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524)
注解谁讲的对,吾也不敢说,唯有孔子或记载的弟子说的,可以根据。否则,都不可靠。汉儒以训诂注经,毛病少,错误少。
古时治理国家,有治内与治外。治内政,平素用礼乐刑政,虽然国家乱也讲礼乐,这是对君子。礼乐行不通才用政治,再为刑罚。总离不开礼乐,礼乐是全国的风俗、风气,百姓的事。从前没有报纸,大家唱歌说出心事,诗人将百姓所唱编成文词,编成音乐,各地方的风俗人情就知道了。国家的采诗官采去,便知那一国的风俗好,政治能保持,那一处不好,就要改善政治,诗经就是今天的报纸。诗人不直说,说比喻,不伤忠厚,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心生警惕。到孔子时已不采诗了,所以孔子作春秋,春秋比诗讲得明显,但还算温和,故云:诗亡然后春秋作。这是内政。
若办外交,诗就像格言,派出去办外交的人,只教他去办什么事,至于要说什么话就不谈了,为什么呢?因为说话全由办外交者作主,不能事前教,二人问答不能一定。但是若懂各国政治、格言,临时就可以变化,能说出诗来压住对方就行了。所以内政外交都不离诗。今日无诗,以外国诗为诗,不但没有诗也算不上谣言,只是梦呓而已。今日无诗,各地却很兴唱歌,这与诗相同。但是今日的歌曲,乃是淫乱风俗,亡国之道。
「子曰:诵诗三百」
孔子说那时只要是读书人,必得念诗。儒家学问,包括天地人,地道敏树,地要紧在长植物,五谷是植物,不能天天吃肉,更不能吃金子。天道敏时,人道敏政,人必须有政治维系人群社会,宗教不能维系群体社会,宗教只劝人为善,不讲刑罚,是另一种作用。政在礼乐上,行不通才用政,再不行才用刑,所以从前求学没有不念诗的读书人,如今日的念报纸。
诗三百,有人说诗原有三千,孔子删为三百首。又有反对者,吾考查不出来。此云「诵诗三百」,吾就主张诗有三百,如今的诗经三百多首(三百零五篇),孔子所编定的。诗经不是法律、宪法,这是礼乐、风俗的原则。
「授之以政,不达」
出来作官,治理百姓,必得博学以文,约之以礼,要会三百余首诗。百姓人人都须要学礼,给你办政治,你办不通,连礼也不懂。中国人不能忘本,先祭太庙、祖宗,然后祭天,什么原故呢?例如祭水,先祭河,然后祭海,不忘本的原故。因为百川汇海,河是源流,根本,海虽大,河是本。太庙是祖宗,先有祖,再祭天。会三百首诗,政治必须能办,这是对内。
「使于四方,不能专对」
若对外,使于四方,人提问题若不能对答,不能办外交。专对,对答有专门法,言语不能多,没有余闲时间。说有说无都可以,话说好了就为国争光,话说坏了便留下国耻。如齐臣出使楚国,楚王请齐使上三重台,齐使说:尧阶三尺,茅茨不剪,我们国的国君不忍建三重台,民为邦本,怕对不起百姓。
「虽多,亦奚以为」
出来办外交,也说不出好话来,念得再多诗,有什么用处呢?如齐景公派使晏子到楚,楚王赐橘,晏子连皮吃下去,楚人大笑。晏子说:「臣闻之,赐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万乘无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
同学们!提起精神,既往不咎,来者犹可为也。办事,最难。看器识,看见识!
【十三.六】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525)
与前几章相似,所以略说。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办政治,必得有领袖。必须知道,当领袖者最辛苦,颁布任何法令等等,自己都必须先遵行。
领袖办的事,本身若办的都对了,不必下命令,大家都肯依照去实行。领袖本身干的不对,虽然屡次下命令,下头的人也不遵从,大家会问:你为什么不先干呢?
曹操所做的事,一般人都不能做到。如曹操为了爱民,下紧急命令,马不可踏到百姓麦田。突然一只乌鸦飞来,曹操自己的马受惊,冲入麦田,于是曹操想自刎受罚,大众恳求,曹操不得自刎,便以割发来代罚,结果全军肃然起敬,纪律严明。
【十三.七】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526)
「子曰:鲁卫之政」
鲁国卫国接连着,武王平定殷纣王后,封周公于鲁,封康叔于卫(周公的兄弟,兄弟九人,这两人最亲密)。伯禽、康叔办政治都好,所以鲁卫多君子,卫如蘧伯玉等。
「兄弟也。」
鲁卫二国的政治就像兄弟,原先二国就是兄弟,政治也好,汉注如此说。到孔子时,鲁国有三家,剥夺鲁君政治,形成君不君,臣不臣,卫则父子争国,父不父,子不子。所以有人说,鲁卫之政,一国是君不君,一国是子不子等。又有人指鲁卫的好坏都说,但是孔子所说究竟指的是何事?吾只说到这里,让大家知道这有三种说法,都是事实,都可通。汉注以为说后段有伤忠厚,但是确实有君不君、臣不臣的事。
另有一章,「子贡问:伯夷、叔齐何人也」的事。孔子最终还是不去卫国从政,所以子贡问孔子要帮助蒯聩还是辄,孔子谁也不帮。
今日的政事,你们能办得了吗否?吾也不能办,但是吾有一法就是不合作。给吾钱,吾也不为;若与志同道合者合作,吾拿钱出来,吾也愿为。吾的所为,决无混水摸鱼,没有对不起国家者,是真正爱国者。
【十三.八】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527)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
春秋时,公子荆有三个,故编者加「卫」。善,很会,很能。居室,治理家。既是贵族公子,又善于治理家,这是古时的制度,今日用不上。诸侯的儿子才称公子,那时是世袭,年到二十而冠成人,今日认为是有法律责任的年龄,可以结婚,加冠就送上别号。诸侯都有封地,要给各公子采地,拥有财产权,这才叫治理室家,没有财产权就是无室家。结婚是「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既无室,则家的所有权都由父母作主,二十岁可结婚要治理家庭。孔子赞美卫公子荆「善」,可见别人不行,不善治理。
「始有,曰:苟合矣。」
刚有采地,要治理家庭了,公子荆曰「苟合矣」,「苟」字的说法很多,一般作苟且,就是粗略的意思。这可以讲得下去,但是下句就接不上,在此章上如此讲不对。曾文正公的学生俞曲园作「诚」字讲,较作苟且、粗略好,但也难讲。易系辞「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适,适合。左传「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小国事奉大国,为着可以避免大国侵讨。苟,采「但」字的意义,姑且的意思。
卫公子居室,才给了他封地,合,给也,如家给户足,给,是足的意思。他很会治理家,才一有封地时,就说:姑且充足了,才只是粗枝大叶,就姑且满意,很满足了。
「少有,曰:苟完矣。」
渐渐又增加了,姑且这就算完备了,不必再增加了,处处知足。
「富有,曰:苟美矣。」
增加了,别人看来不完美,公子荆却说:姑且已很美了,处处知足而足。若云「苟且」就是言下有不满意之意。
孔子为什么如此赞叹?因为自古以来,国家好的时候,都提倡节俭,处处节俭,家能节俭家就有好处,个人节俭个人就有好品德。自古以来的名人,十人中有七八人都是幼年贫穷,饱受辛苦,后来就渐渐发达,办得了大事。若是贵族公子,三十人中找一人走好路者,也找不出来,生活一奢华,便由盛而衰,由存而亡。国家经济一发展,台湾三十年前的富者,而今安在?
宋朝出了许多人才,如司马光、范仲淹等,又如宋朝李(沆)文靖公庭院的药栏坏了,过了几个月也不修,家里的厅堂也很狭隘不宽敞。俗话说:「叫耗子偏不抓老鼠」,他求的是外边穷,内里富,这还可以。
★师注:苟作苟且,粗细,虽非,然俞作诚训,亦感难解。易系辞「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左传「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采但字义,但,姑且也,似顺。
★司马光训俭示康:「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
【十三.九】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529)
「子适卫,冉有仆。」
这一章与卫国有关,孔子到卫国去。坐车,从前都是弟子驾御。冉有御车,调理马。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到了卫国,孔子对卫国赞叹「庶矣哉!」人民很多。冉有说「既庶矣」,古时人要紧,这是国家的组织法。到那一国去都有职业,所以若本国政治好就待在本国,不好便到邻邦,本国的人才减少了,不能办事,所以国家对人民特别重视。所谓:「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要钱就没人,有人就没钱,一个时候一个办法。礼记有「苛政猛于虎」的例子,孔子听闻道路旁有妇人的哭声,就知道似乎是很沉重的哀伤,原来家乡的政治苛刻,比老虎厉害。朱子治家格言云:一丝一缕当知来处不易,好物欲者,绝不能办事。读书必得自己求,懂得人情事故,一办事就想起那一条来。古代的政治制度与现今虽有差异,原则是相同。终日向百姓要钱,让百姓倒霉,百姓便不欢迎。总之为政者讲究节俭,有很多的好处。懂人情事故,才能办事,这没有方法教,全在于自己能不能用心。
「曰:富之。」
人民既庶矣,再往好处办,下文「曰」字就可以知道,不须再说「冉有曰」或「子曰」。「富之」人多了,必得要让黎民不饥不寒,一天赚十万美金一样穷,一天一百块台币一样富,例如吾除三餐外,没有其它嗜好,百元已够富了,那些喜欢跳舞等等的人,虽有十万美金还要举债。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百姓既已富了,又何加焉,富以后还要如何?「教之」。国家缺少人才,不能成国家,国家必须有土地、人民、主权,人民第一,民为邦本。民以食为天,除修行人外,人都要吃,必须有盈余。婚丧时必须应酬,除此之外,还有天灾人祸,长病花钱就不一定,中西药都贵。富了之后便饱暖思淫欲,小人闲居为不善,饿不行,饱也不行,所以必得受教育。今日台湾富了,有什么教呢?饱食暖衣而无教,近乎禽兽而已,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生在那一个国家就必须受那一国的根本教育,因为各国各有风俗,根本教育是风俗。民族是血统,但文化更重要。中国重五伦,夫妻结合有一定规矩,不能乱来。同是血统很亲密关系的兄弟,也会为财产而争。若有文化就了不得,从前大家信仰孔子,学五伦,重视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若学外国的东西,则国家灭亡,不是外国东西不能学,必须自己的根本学问先要守住。中国主张志于道,外国的东西是游于艺。台湾有人信基督教,若美国与台湾开战,有美国牧师来台湾,你是趋向台湾,还是趋向美国牧师呢?甚至,一些信外道的,还不要父母,这是心理的关系。
中国亡过国,不曾亡过民族,晋朝五胡乱华,五胡十六国占领中国土地,学中国的言语、政治。怀愍二帝被掳,为胡人行酒,大臣引以为耻而自杀者很多。如今却尽向洋人,称洋爸爸,无耻。到隋代又统一,唐末又被外国人占据,也有一半是中国文化。到宋又统一,全归中国。宋而后元,统一全中国,完全改做中国文化,所以元朝九十年出人才,后来元亡国后没有被抄家。到了明末吴三桂迎清人入关,清三百年,康熙、乾隆完全提倡中国文化,清亡后被掘坟却未被抄家。中华民国为什么能成功?因为清人是外国人的原故。如今是外国不要我们,我们自己去投靠,还投靠不上,这是古来所无。中华民国能成立,就在民族上,故教育不能失掉。(参考余论)
【十三.十】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530)
你们多是从事教育,政界较少参加,将来参加政界就知道了,必须老手。
「子曰:苟有用我者」
「苟」,若的意思。假如国家用我,要以华化夷,外国文化不如中国,中国以礼乐五伦教化,已经上轨道了,从来没有以夷变夏的。春秋时代歃血为盟,列国会盟推举盟主,都是中国人为主,外国没有当盟主的。如今是联合国不要我们,若是吾则觉得正好,不屑参加狗团体,必有志气而后无事不办。
「期月而已可也,」
要是有人用孔子,孔子以礼乐治国,孔子亲身办。期月,一年,最少也须办一年,差不多才有秩序,孔子这么能一年才就有秩序。但是孔子在鲁三月,夹谷会盟,就将齐国制住了。
「三年有成。」
「三年有成」,为政必得有成,得经过三年。夏历十二月一年,三年一闰,三年满了是一个成就。五年二闰,这是一定的规矩,三年多出一个月,再来预备预备。
你们可以参考集解。乱很容易,由乱再整理建设就难了,例如去掉旧房子再盖新屋,革命破坏容易,建设很难。又如长病,得病如墙倒,愈病如抽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凡事不能理想,须有经验阅历,今日的乱象,都是空口吹大气,一办就糟,白面书生没有深入的经验阅历,连话也不会说。
【十三.十一】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531)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
孔子先引用古言语,下头的「诚哉」等等才是孔子说的话。
治理国家,孔子三年有成。治理不成时国家又乱,一个时代有一个样,大陆在民国以后内乱三十年,中日战争才八年,日本就已经受不了。中国打了三十年,百姓倒霉,结果出了中日战争。日本帮助北方,英美帮助南方,他们从中取利,鱼蚌相争,渔翁得利。日本刚出来打中国,扬言三个月取中国,最终八年而自己灭了。如今在台湾,无战事,三十年来如何?自己闹乱子,杀官劫库。
善人,虽不是圣人,已经不得了,他出来治理国家,治理一百年,乱的这一套,该去则去,不能急。王安石将安静的北宋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司马光改王安石的乱政,就有正人君子劝司马光改革弊端,不宜太匆忙,改也不容易。例如治病,虽然是切中病的药,下的太重也不行,欲速则不达,必须得赔上百年,百姓渐渐习惯,就可以胜残去杀。
「诚哉是言也。」
现今的自相残杀,因心理熏染的原故,换心理不容易。积非成是,坏习惯积久了,自以为是对的,为政者想改好他却不改,所以善人治理百年,胜残去杀,也只是压伏,乱子稍微小一点而已,所以残暴才除去,没几天又生起了。看历史,自古至今,「天下太平」四字很难实现。
【十三.十二】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532)
「子曰:如有王者,」
称「王」不容易,要正正当当,百姓依靠他。出来一个人,他是王者,是一切百姓的主体,好坏都在他的身上,必须办仁义道德的事,要叫百姓能安。所以孔子、孟子都主张要百姓安,都不主张战事,孟子说:「亦有仁义而已矣」。你们在机关作主,就必须行仁政,必须使大家都享受,自己后来享受,尤其是在军界。
「必世而后仁。」
有一个行王政的人,能将王道行出去,也必须三十年,才能顺过来。如今改教育,也不是一时就好。例如清光绪不变法,抵不住外国人,变法,法也变了,国也亡了,因为变的太晚的原故。清亡给本国,所以凡事全赖平素栽培。人都有聪明,要拿出良心来为大家办事,自有公义。
【十三.十三】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533)
本篇前面有一章,与这一章意义相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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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必讲。
【十三.十四】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533)
「冉子退朝。」
冉子退朝,那时候有公朝、私朝。例如鲁诸侯为正尊,为公朝。若大夫有事,须要会议,那是私朝。在公朝的上朝、退朝有一定的时间,必得是早晨,这一回冉子在三家处办事,退了朝不是退朝的时候。
「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
孔子问: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冉有说有国家的政治。
「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孔子说:你说的不对,你是有事情就是了,有什么国家大政?如有政,我虽不做官,却是朝廷的元老,曾为鲁君的司寇,国家有政治,也得与我商议,我没听说什么政治。这就是假公济私,三家害国家。
大家必须知道:你们在公家办事,若在机关,那是办国家的政治,不可办自己私事。自己省察:我是为国家办公事,还是为校长办私事,还是为自己办私事?要知:这个账难还啊!范仲淹每天省察自己:今天办的事与今天领的薪水有没有对称?若办的事能和薪水平衡,才对得起自己良心。这一点可学。
冉子在三家办事,而三家所做所为是危害国家公事,那孔子的意思是如何啊?
【十三.十五】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535)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先说本文的意思,再说采取何种注解。这是定公在鲁国问孔子,定公问孔子,问古人的成语:说一句话,国家就可兴盛起来,何以如此重要?定公有疑惑。有诸,是有还是没有?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孔子对曰,对本国国君说。「言不可以若是」可算一逗,也不算一句,也不算二句。孔子说,古人说这话不可这样,并不是完全反对。国家大事,一句话就能解决吗?这是古人的话,古代风俗与今日大同小异,已有争执了,「其几也」几,近的意思。虽不能一言就可以兴国家,但是与兴国家的理相近,说话虽说得远可是近似了。这近还不是根本,如拿扇说扇,手拿着扇子,手近于扇,不是手就是扇,扇即是扇是本,若另一只手则更远了,其它的人手就不足论了,必须懂这话的味道。
你们最好先预习,才知说话不是简单。参考各各注子,看各人的眼力,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要合理,讲得通就行。你们听论语,听五遍也怕还不清楚,朱子弄注子多少遍,虽被后人挨骂,也有挨骂的程度。处处须自己悟,悟了才是自己的,悟一次,已经再渐渐往这路上走了。
至此孔子仍没有结论,所以当然有下文。读书,章句要紧,孔子答复知道,但答得囫囵,故下文再说。有人说,定公问古言语,孔子解释也不是孔子的话,若不知章句,有何用?就会错乱。读书为了学做事、说话,不干别的,若不会做事、说话,就是书呆子。不自己求悟,念到一百岁有什么用处呢?
「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下面孔子再答复相近的意思。「为君难,为臣不易」,定公是鲁君,为国家政治,孔子不谈闲话,为国家办事者是臣。今日不讲君臣,其实也是如此,如总统是君,各部院长等是臣。
古人说过,周朝末年人心乱得不成话,今日之下也是如此,做官为了荣耀,即使做小官也比做人民好,官愈大愈好,为君更好,当宰相更好,光耀门庭,这完全是大错误。如今治国也是这个原则,做官不是为荣耀这回事。国家必须有人民、土地、主权,既有人民、土地,人民同居生活,须让他有良好的政治,无非一个「安」字,彼此相安没有其它,政治未有好过「安」字,如果政治不安,即使一天得一金砖,而做奸盗等,这个社会安吗?难安。叫百姓安了,领袖办事者也少操心,大家安。今日如何得安?你若以为安,就是私心滔滔。
安是公安,既是公安,做国君好不容易,不是叫你国君享福,故书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怕办错事,故云为君难。办事者不受领导,错了也不行,故说为臣不易。今日做官者没有一个不挨骂的,戾气满天,怨声载道,全球有个一好东西吗?今到选举时,原来是要选贤与能,今日来了孔圣人,无钱选举也没用。「为君难,为臣不易」这两句话是古人说的。办不好不能公安,若能听这话入到心而照办,当时虽不能兴起来,也不会亡国,这句话就和兴邦很近了。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鲁定公又问:一言而丧邦,也是古言语。有诸,有这话对不对呢?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不可以说得如此肯定,其几乎,可是相近,又拿出古言语来了。
参考考证,韩非子难篇,列国最盛是五霸,晋文公是五霸之一,晋文公的后代平公时,闲时与群臣喝酒取乐,这是人之常情,到高兴时,晋平公就说为君的乐处是什么呢?这一个乐处,说乐好还是不好?尧舜是战战兢兢,不乐。范仲淹也有乐处,后天下之乐而乐,大家多乐了,当领袖的才乐,这是与民同乐。尧舜的不乐或后天下之乐,二者都好。晋平公说:我说的言语,没有人与我反对的,都照办,这是乐。今有人说我过错,我就不乐,乐人的恭维,如此社会,人情会好吗?这是小人心理。师旷是音乐家,若祭太庙都有乐师,师旷为了学乐而自己把眼睛刺瞎,以便专心少分心。师旷一听晋平公说这话,将随时抱着的琴,撞你这个无道昏君,你说出话来给国家好,大家不违,那固然好。若国君说不好的话而大家不违背,那不是要亡国吗?平公认错。
「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古人说过,我为君没什么好处,好处是我说什么没有人反对我的,这一条好。孔子就解释了,你说出好,对百姓有益,大家不违背,固然好。你说出不好的,大家照办,怎能不败国误民?说这句话不是当时就丧邦,但已经就近了。
现在风俗,什么人提倡的?你们在那里学来的?你们终日看报,投稿者为稿费,无中生有,十之八九隐善扬恶,现在兴这个。兴这一字就大坏,大家跟着去干坏事吗?说听这节书,若以为这种办法好,就得亡国,家庭也得败家,因为国无正直的人谏正,国必亡,家没有懂事的人,任家人在外乱为,家必败。今讲家庭革命,家也不要了,但是你还有自身啊!他人有身,吾等不管,他们不知有身,他们得其所哉,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时快乐,将来必得恶果,有刑警队来处理。纵使法律漏了他,花报过了,但是死后也入三途,天网恢恢。任何历史,都辩不过因果。你学佛,信因果,就好办,你不信因果,吾也不知如何。因果是佛说的,佛比你如何?你念孔子书,比孔子高明吗?孔子也讲因果,五经上都有说,如: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今日报纸不讲因果,蛊惑人心,今日说不爱国、爱家,连自身也不要。身原是邪见之一,但还要借假修真,解铃系铃全在这个时候修。凡是说你过错的是你的善友,反之就是想要你跳火坑。
【十三.十六】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537)
「叶公问政。」
叶,音设,是楚地的一个地点,如今还有叶县,那时是小诸侯。楚大国,叶靠着楚家,成天不安。楚在江以南,交通不便利,文化与今日不同,那个时代又没有报纸,所以孔子周游列国,各处去宣传中国文化。孔子去叶时,中国文化对待楚比较差,中国拿楚当外国,吴、秦也当外国,他们有他们的一套,对中国文化不太懂。孔子到叶,叶公问孔子有关国家的政治。孔子要到叶,先有预备,孔子早知叶国的政治。曲礼说:入国问境,入境问俗,入门问忌。所以入门要先问姓,台甫、令尊,免得犯讳。
「子曰:近者悦,远者来。」
「近者悦」,春秋列国以人民众多,国家才能强盛。近指本国的人、边疆的人,在你近前的人,对你办的政治都高兴,才不上别的国家去。「远者来」,别的国家的人也来。正是因为叶这个国家不如此,近者不悦,远者不来,楚瞪着眼,找麻烦,国境日日缩小,所以孔子是对叶的情况作如此说。
今日的堕胎,节制生育,嫌人多,为国者必须往远处看。
参考余论,梁氏旁记,「徐氏缵高曰:『楚疲其民,以蚕食中国,夫子因叶公之问以止之。』以争郑县陈指来远之事。而不知方城、汉水之间已有不悦者。子胥覆楚,白公作乱,是其明证也。」
【十三.十七】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538)
「子夏为莒父宰」
我们在此学文义、学事故人情,至于考据则在有空闲时可以考一考。例如考「莒」,考据的文字就很多。莒指今日的临沂县,日照、莒县连着,怎会上到鲁的西边?同地名很多,考据出在何地,也能有大关系,但可以不问。
「问政。」
子夏在莒父这一县任宰官,办国家政事。此时莒归三家,政治乱,他所用的人才多是孔子的学生。子夏为莒父宰官,请问孔子办理这个县的政治方法。
「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
孔子说办政治,别求要快。何时说什么话,不一定,如孔子另外有说:敏于事而慎于言。如此说不是矛盾吗?所以该怎么说不一定。
「无见小利」利不是指求财,是指利益,得到什么好处,如学佛说的自利利他,不是要你求发财。孔子说了这二个条件,下面再解释为什么。
「欲速则不达,」
「欲速则不达」,错乱不只是一天造成的,得病如墙倒,快,也不是一天得的;去病如抽丝,一副药就治病好的很少,所以必须慢,所谓:三分吃药,七分调养。想一下子就把政治办好,办不到,而且会出乱子,积非成是已久,当时就改,百姓也不以为然,如王安石变法下台后,司马光想改就有人劝要慢改。
「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见小利,见小好处,那大好处就得不到,大事不成。仁者为政,百年也才可以胜残去杀,这必须有政治经验,也必须有历史经验,开国都须兵马刀鎗,之后要稳定须若干时间。如汉高祖之能,几乎亡于吕后;唐太宗一死,几乎亡于武则天。图小利大事不成。参考发明四书说。如元朝统一中国,时间太短不行,清朝虽有杨州屠城,杀人也不少,但是在康熙六十年,乾隆六十年之间,全用文治,虽然嘉庆起了天理会、八卦拳等乱事,但是清朝已打下三百年的基础了。如盖房屋,基础打不好,几年就塌了。
【十三.十八】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539)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
人都有爱桑梓的心意,今日则不是,现今本国人专说本国的坏处,称洋人为爸爸,国家未亡先丧良心。叶公虽不好,也谈他的国家。吾党,指他的叶国。有直躬者,此人姓躬,古时躬作「弓」,直躬者称直躬,我们国家有一位弓某人,很直爽。直是好处,如何直法呢?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打官司得有证据,他儿子出来当证人,大公无私。
讲到此处,吾为你们说说。你们大家说会办事,吾说办事难。你们说,叶公他夸耀本国的事,你要如何应对?孔子这套很麻烦,方法就是「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说政治的事太多了,所以吾编常礼举要,大家也没有记住。孔子的学生中,最高明是颜子,孔子提倡仁,答复颜子:四勿,就是答一个「礼」字,所以知道礼的重要,你要是懂了礼,就可解决一切。
叶公说这件事,就是赏识的意思,直躬很好很直。又有人来说,直躬他正直大公无私,因为直躬他父亲偷羊有罪,必须杀头。杀是对还是不对?你们不明白事故人情,不懂书里意思,如何办事?你们说会办事,那是见取见,正是邪见。官府要杀他父亲时,直躬请求替他父亲死,直躬是又直又孝,给你们判判,这是孝还是不孝?叶公一听,赦免了直躬。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孔子说,我们那里也有直爽人,与你们这里不一样,儿子有了错处,父亲藏起来,父亲有错处,儿子也把父亲掩藏。我们的直与你们不一样是这个直法,你们这里是父告子,子告父。
这个问题要解决,可以去看礼记,参考考证刘氏正义,引礼记檀弓「事亲有隐而无犯」,事奉在上的,只要有什么事都隐着,父母有过则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郑玄注说:隐谓不称扬其过失也。暗着说,不向着人说。朋友也是如此,向着外人说是扬恶,朋友尚且如此,何况父母?闵子骞的父亲想休掉他后母,子骞劝谏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这是几谏。
又参考盐铁论,父子是天伦,所以要隐而不宣。果然大家都懂礼,事情就能解决,古代中国的民法、服制,都遵循礼经,所谓「遵礼成服」「遵制成服」。若呆板说,又怕你们学了出毛病,例如左传说石碏大义灭亲,和此章有矛盾吗?俗语云: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就足以包括了。
【十三.十九】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541)
「樊迟问仁。」
先讲文理,然后讲意思。这段争执少,樊迟以前也曾问过,这次所问意义大,问的是仁。孔子之学以「仁」为主,多人问而孔子答各有不同,颜渊也问仁,答的最简单,但包含最重要,四勿就是约之以礼,礼是对长者应如何,对幼者应如何等。非礼勿视,报纸、电视的坏广告看不看?若做不到,有什么用?要在改变心理,四勿做到就足够了。
「子曰:居处恭,」
现今所说似乎比四勿难,其实比较容易。樊迟如此问想必有原因,究竟为何我们不知道,这一点不必妄谈。儒家坏在南宋的儒者,妄改经典。我们学论语,跟孔子学,所以说「孔学」,但是现今的孔孟学会,究竟学什么人?因为孟子隔孔子很远,孟子阐扬孔学,跟子思学,孔孟的学说有所不同。朱子注大学、中庸云「子程子云」,跟程子学,那是程学,程子则是孟学,怎能是孔学?我们真学佛,必须先立住人格,「仁」是人格的基本,必得有己有他。
「居」,在家不做事时,安居,在家庭、屋内坐着都是安居。「居处恭」,恭是在心,心绝不能懈怠,屋里虽没有一人,但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我们在人前人后就不同,虽未害别人,却害你自己,日久心中无恭无仁,到了社会上,一举一动就不会想到别人。学了不照办,学千年也没用,如同树没有根柢。
「执事敬,」
「执事敬」,不问公家、家庭等,大小事一律敬,敬是表现于外,并不是没有内,而是先要有内,然后才有其外,必须先存心诚,内外如一,办事该办就办,不该办就不办,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懂得礼就行,就是四勿。现今人说:办事必须尽责任,应办「尽」,全都要办,一丝一厘也不能闪下。不是你办的范围你少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他人托你,你可以办,否则是干涉,就是侵略。如今社会往往是自己的责任不尽,专挑他人的事,大家要学:不是你范围内的事,少多事。不尽责是虚费公款,多管他人事是扰乱社会。
「与人忠,」
「与人忠」,与对方有关系,互相对待的事,问的是什么事并没有指出?指的是相处,相处要忠,不能欺骗人,必须忠实,合则留,不合则去,不能欺骗人。这三条是做人的道理,大家回去自省,有则加勉,三条做到,就算人,都是双方的事。
「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仁」只可在中国讲,若化外之邦,只受艺术教育,不谈德育,中国自古以来以德育为根本,否则「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只有艺术不行,眼光短浅。现今的原子弹,死光弹等,各为自己的国家,自私自利,最终同归于尽而已。
这三条做到,「虽之夷狄」虽然到了没有受中国文化的地处,你做自己的,他们做不做,不管。「不可弃也」守住我们这一套,就是这样干法。不论他给我们戴什么帽子,例如说我们落伍等等,仍干我们这一套。
学佛也不离这一套,大家学净土,心净则土净,若居处不恭、执事不敬、与人不忠,这心如何净?能带业往生就万幸了。
要放假了,劝诸位常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十三.二十】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543)
子贡言语科大哲,他问的方法我们不会。孔子到卫,子贡想问孔子是否要在卫国做官,而问「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说:仁人。子贡便知孔子不在卫作官。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士是好学读书的君子,无事可干,有事也才刚步入去做。从前选举,选有德行者,而且必得求过学的人,子路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说必得求学。士到后来如何?从前是士农工商,农工商都有职业,士是后补职业,所以孟子说:有恒心无恒产,先栽培士的心,并不是说要永无产业,渐渐才有职业。办政治不是坏事,政治会坏是人办坏,政者正也,为政者端正才能公安。子贡随孔子周游列国,问士,问得低,其实意不在此,观察孔子所答的内,便知道子贡所问意不在此。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孔子答「行己有耻」,行为有道德。先学「耻」字,为什么提这个字?自己的行为,要先学耻,耻最要紧。八德,先提耻。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时,虽然对象少,还有自己,自己的一切行动,你必须知耻,错一点就是奇耻,不能见人,所以先要有耻。今日扰乱社会的人,毛病在「无耻」上,自以为是好汉英雄。在政界要红包,有耻吗?教书只为钟点费,知耻吗?行己有耻是根本,做到这点就不用警察,若不遵守「违警罚法」,警察就来干涉,这是奇耻。耻这个字站得住就好,这是头一步,不论他人看见与否,自问是否对得起自己。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到各国去当使臣,不能替国家丢面子,使人看不起我们国家,如齐国晏子使楚,吃橘不去皮,合礼不受辱;又如蘧伯玉的使者与孔子对答,说蘧伯玉欲寡其过而未能,孔子大加赞叹。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敢问其次?」上面说的难办到,子贡再问次一等,有所为而问。
「宗族称孝焉」,大夫才有宗族,在宗族称孝。「乡党称弟焉」,在自家乡里人人称他能弟让兄弟。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这还不是子贡心里的事情,故又云:「敢问其次」,又答「言必信,行必果」这是第三等,说出来的事必须诚信。孔子主忠信,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做事必得有果断,若知而不为,知了有什么用?所以必须有果敢。「硁硁然」石头坚硬,有声音,不改变的意思。却是「小人哉」这小人不是办事的小人,代表所做的事小,只能谨守,行己有耻,只能保此小范围,这可算是士了。
古时选举,尧舜都用选举,到周朝才分诸侯大夫,而成专业,代代世袭,形成封建制度。选举是选贤与能,世袭二代还能好的已经不错了,代代都好的,廿四史找不出几个来。士办不了事,百姓倒霉,这是子贡的意思。在朝中做官者,言必信就不多了,许多是臣弒其君,子弒其父。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这段文,子贡才说出自己的意思,子贡问今日封建时代,「今之从政者何如」,现在办政治者如何?子贡也想改变。
孔子答,噫,叹息之声。斗筲之人,李白「斗酒诗百篇」这斗是指四方酒杯,不是指量粮粖的斗。斗筲指有限度的小气才。「何足算也」不在话下,不值得一论,孔子不答复。呜乎!今之从政者何如?吾也不能答复。
【十三.二十一】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545)
编论语的人有稍作归类。这一章古注以为后二句是注释,不是正文,后来才成为正文,讲得很有道理。但是注释也太简单,没有相当的证据,不可考据,我们仍依原来,当作是正文。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
孔子注重中行,你们学佛,究竟所学是藏教?是通教?还是别教、圆教?空假中,罗汉不懂,圆教八地才懂中道。孔子圣之时者也,中庸之道,在不「过与不及」,也是如此。中庸说:「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懂中道者难找,不容易得,那就求其次,求什么?
「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找狂狷,狂者进取,不是指狂徒,他志大才高,进取是没止境,不能中道,但也有用处。狷者有所不为也,必须听这口气,狷并不是无能,原来就是有为,只是不屑干,能干不干,因为不合他的志向原故,不干就是退,进也不是中道,退更不是中道,只可取这二种,若「枉道求售」不为也。
吾不能中道,狂狷也不能,吾不够人格!勉强说说,吾有一分狂,能不退就算狂了;也有一分狷,若不合志趣,给钱吾也不为。
下章,也有大好处。再不能,就要守住「恒」这一字。
【十三.二十二】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546)
「子曰:南人有言曰:」
此段也是古言语,孔子引述南方人说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没有说出地点,但大部分人都晓得。
「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先讲「巫医」二字,注解有争论,有人说:巫是「筮」的误解,医古时有作「医」。中国文字有六书,都有用意,自尔雅到说文,为什么从前作「医」?中医有十三科,其中有「祝由科」,就是画符念咒,如今日的精神作用,药不可治时,就求神,一直到清末还有。左传记载,有病找巫祝祷,大巫小巫,所以医作「医」。后来为什么改作「医」?酉是酒,人造的液体,中药用酒为引子的很多,所以作「医」。若「筮」是用筮草卜算,「巫医」有人主张是「巫」和「医」,有人说是「巫筮」好讲。汉儒所说可靠,因为汉儒在先,不随便改。巫筮、医病,这两种说法的力量都很大,吾主张都是占卜,不主张看病。
为人要是没有恒常心,恒常心就是不变,今天学什么,明天还是学什么。万事不成,就是无恒的原故。现今的学分就是无恒,就是不坚固,不会成功。南方人说,要是没有恒心,不可以作巫医。依前人的说法,无恒的人,给他占卜也不灵,不可以给他占卜,这个讲法对。宋儒说:无恒的人,做巫做医,虽是贱职,都不成功,这个说法不妥,因为作医生何贱之有?
「善夫,」
巫为他祝祷,卜是算他的未来,都没用处,不给他用巫筮,什么原故?解释在下文。孔子赞叹:说很有道理,孔子不随意赞毁人,下文说道理。
「不恒其德,」
「不恒其德」,心先发起志向来,依着走不变样就是德,这就是有心得,必须做的时间久而不变,才有心得。
「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若德不恒,「或承之羞」,「或」字不做或着讲,当「常」解释。羞,孟子说:「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羞耻,耻于内,羞表于外,见了人害羞,自己讨厌。羞恶之心,自己错了,见了人害羞,自己讨厌自己,自己为什么错了?自己惭愧的不得了。
「承」是接过来,如承上启下,性情无常的人,常常接受羞耻和讨厌。接受就是不能改,情愿搀一身羞耻,讨厌自己。反省自己能不能恒?不恒就是「或承之羞」。在社会有什么用?现今贴标语,喊口号有什么用?当一辈子小人。
这二句是古人的话,这类人给他占卜无用处,观心无常,例如他的心向南,占得灵验,正想为他解释,他的心一下又向北去了。说了不灵,所以不必给他占。
可以参考集释余论。你们如果没有预习,也要复习,才能进步。
【十三.二十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549)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
这一章的君子、小人是以道德分辨,君子,指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崇尚「和」,但不是流和,并不是说人来约看电影、跳舞,以为不去便对不起他,这是流和小人。「和」是一概不侵犯人,不妨害人,忍让尊重他人,例如他人的公事、书信都不擅自观看。
「小人同而不和。」
小人不懂和,以同为和,譬如流水,东流则东,西流则西。小人一做事就不和,在其中搅局,侵犯人。
【十三.二十四】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549)
从前人在社会,都想亲近好人,今日则有人想、有人不想,从前的人多半想亲君子远小人。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子贡说我想亲近人,一乡人都说他好,如何?子贡何许人也,春秋时就有人以为子贡贤于孔子。孔子答说:这样未必好。
「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子贡又说,如何远离小人,一乡对某人都讨厌他,如何?孔子说:这也不可靠。这个可学,尤其是在今日之下,没有是非,而且颠倒是非,报纸上的臧否人物,吾一概不信。社会混乱,我们虽然无力改变,但不要去帮助他,你自己若也如此,就是股东,有你的成分,你给了它增上缘。
「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一乡人都喜欢或不喜欢,这都不可以,但是必须说出道理,怎么办呢?子贡方人,专会批评人,知人不容易,你对乡人某人你看得好,你就喜好他,你要是看他不好,就厌恶他。
这是对子贡说,我们不是子贡,所看好坏不足为凭。那要如何呢?孟子就是学孔子这点,「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要杀一个人也是如此。
孔子所说,必须有见识者才能做到。孟子说的,你也能做一点,但也不容易,因为今日全国没有正确的舆论。就以大事而论,例如提倡节育、堕胎,就是灭种。今日靠谁也不行,总而言之,要独立。
【十三.二十五】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550)
「说」,宋儒主张作「悦」,汉儒读如「说」字。这一章说君子、小人,交朋友,自古以来有绝交的说法,但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五伦为天伦,有内三伦,外二伦,外头的人伦是道义相交,内里的父子、兄弟二天伦是天然自有。其中夫妇一伦有内有外,父子天然,兄弟同胞,十母一父也是亲兄弟,得序天伦的乐事。夫妻成家,从前必须六礼成婚,然后亲迎,这一伦是道义结合,但是与外二伦不同。人伦君臣,合则留,不合则去,人伦朋友,合则交,不合则绝交。夫妇虽也是道义结合,但里一半外一半,初娶时是因道义结合,一生下孩子就是天伦,在孩子身上发生了关系。所以从前人死在外面,必须运尸回家,如狐死首丘,若找不到验血,就滴血看对不对。中国社会非同凡响,只有洋人随我们学道德人格,物质科学则是我们跟他们学。唯心是中国人行,所谓志于道、鲁多君子。游于艺的艺属于唯物,也是中国早有的,如公输班也是鲁人,所谓「班门弄斧」指的就是鲁班。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
「君子易事而难说也」,与君子人办事容易,不琐碎,办好不用说,办不好也能原谅你。与君子说话难,今日一切都演说,都说废话,「难说」是不能说,古人见面说「今天天气好」,批评天气,不批评人,孔子说:「谁毁谁誉」,因为你说的都不可靠,说好话都不可靠。但是可以就事说事,今天这事好就是好,这事坏就是坏,不可一言定终生,必须盖棺论定,死了盖住棺了,这论才定住。不能随便说人,为什么呢?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若说人零碎的小事,这可以少谈。只要大体不失道就可以,如文天祥未被捕前的奢华享受,最后不失正气。
「及其使人也,器之。」
「及其使人也,器之」,用人时,他够上什么材料,给他什么事,做完就行了。若不再做,也不能责备他,若他自动愿意干则另当别论。货恶其弃于地,力恶其不出于身,君子使用人必须量才使人。
「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小人反是,与他共同办事难,侍候不了他,他必得找全才,那里有全才可以找?所以小人很难共事。可是小人易说,见面不是东家长就是李家短,都是说是非,不听也罢。君子之交淡如水,听了就有成见,好人看成坏人,坏人时间久了也看成好人,这就不行。使用人不可求全责备,他的本分职务做到就算好,这一点同学们可学。
【十三.二十六】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552)
这二句很难表现,必须常看历史。交际场中,你不要说话,看别人讲,就是求学。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
泰,一切绝不拘束,与骄有什么差别?参考集释余论的论语传注。「君子无众寡,无小大」,君子不论人多人少,地位高下,年龄大小,「无敢慢」,慢是傲慢,慢从心字旁,属于五大烦恼之一。慢有七种,外表规矩,其实傲慢。无敢慢就是舒泰,虽不敢慢,但是心里不紧张。有事怕错就会紧张,就不是泰,小心也必须舒泰,这不算骄。
「小人骄而不泰。」
小人就不是如此,矜己傲物,怕那一条错了,叫人家看不起我,总想我比别人都好,这正是傲。如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子路以为一律平等,没有贫贱高下。
唯恐失去尊严,就是傲慢,这是骄侈,何泰之有?
【十三.二十七】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553)
此章大意在解释仁,仁字是孔子学说的主要字,孔子主张仁,孟子虽接继续孔子之道,但已经不提倡仁字了。并不是孟子不要,因为「仁」字,孔子已发挥极致。以孟子的高明为什么不再提倡仁字?古人的说法,我们超越不过,述说就可以了。孟子提倡「义」字,但也说「仁义」,如孟子见梁惠王,说:「亦有仁义而已矣」。就以写字而论,凡写楷字好手,至少须从汉隶入手,再高是从篆字入手,因为用笔法都由此脱胎,这是基础。晋朝楷书为王羲之,晋以后的楷书就不成样,因为先学了魏碑。应当先学汉隶,再学楷书再为魏碑。唐朝的颜、柳、欧、褚都有名,各不一样,清有四家刘(墉)、翁(方纲)、铁(保),永(成亲王永瑆)。古来都有学过王字者,各家都不同。要在有自己的风格。必得脱胎而成自己的一派,才算有成就。古人说:不师古人。其实是先师古人而脱胎。总之,吾人不知道的事少谈。吾人所读,还不出古人的范围,怎能说创新?吾常说:所说都是古人的,想超脱古人的范围也做不到。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仁」字,孔子答复学生各有不同,仁的范围包括一切。宋儒不说「仁」包括一切,以为仁是因病下药,以为孔门弟子都有毛病,对病而说,宋儒这种说法大错。因为诸弟子有什么病你也不知道。这一章无人来问,统一而说,这四字范围也广,都很好,虽不是仁已近仁,差不多了,还有其它的也与仁差不多,如「其恕乎!」。
朱子的学问大,十三经都念过,尚且开口就错,何况吾人?吾的学问不如朱子,所以也不敢挑他的毛病,只是传述前人的意义而已。汉注毛病少,不发议论。
刚,坚强,很坚固为坚。强这一字,不只是北方之强的「衽金革,死而不厌」,这是强的一个说法而已。南方之强是「不报无道」,又如「中立而不移,强哉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都是强。无欲则刚可以接近仁,若说刚就是仁则不可以。
毅是有决断力,文天祥的不屈就是有决断力。
木是凡事不大冲动,似乎格格不入,俗话说:「呆板」。你们是四方木头脑,呆板一点。东方属木,属仁。
讷,其言也讱,话等待说,说不出来。
刚毅木讷四字都与仁相近,在社会做事,选有这四者就好。凡好说话而有决断、不变者少,做事要找刚毅木讷的人,这种人可靠,有一个字就行。婚姻,找漂亮、会说话的对象,那是找倒霉。
【十三.二十八】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554)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士指读书有道德的人,最低能修身,能处理家庭,能处世的人。读书不是为作文章,全是为了在社会办事,若只会作文,不能办事,这种秀才造反,三年无成,怎么样才能做到能办事、能处世的君子?
你们可参考集释的考异,古今字有差异。
下文孔子答至「可谓士矣」,朋友以下二句是注解。
「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
切切是有决断,说话劝人很恳切,家庭父子、朋友、邻里乡党都与我们有关系,都有劝善规过的义务,他干好事我们就协助成就他。办错,小者是过失,大者是罪,不能不劝。有人一见面,素昧生平,便大加称赞,那是天然小人。
偲偲作「节节」,形容竹节。修其它法门如虫在竹节竖出,很困难。节节是说了再说,看他没有改,或改了若干,则再说,达到总目的而后才停止。
怡怡是和悦的样子,年幼见长者要肃静,不能妄笑,长者见幼者可略笑和悦。现在的人一见面就笑,吾不主张这个。一上台就笑,是笑大家也笑自己。笑是一种很不恭敬的态度,要讲究肃静。如指样子。须有和悦的气氛,不必一定笑。
「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下二句是后人的注。「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朋友关系较远,兄弟关系比较近,父子之间不责善。自古父不教子,都是易子而教,什么原故呢?因为只要是教人,就不免会好了还求再好,太过像是有没限度,所以不免有责备。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便会疏离。像在私塾,学生宁可在厕所闻臭味,也比守着老师好。心就远离,不合作,时候久了更不行,疏离就是大不孝。
家庭以和睦为上,任何事也比不了和睦好。今日有电视机,这是台湾家庭大变化的根源。各国有各国的风俗,行孝办法各有不同,外国有儿子偷偷打死父亲以为是行孝。电视演的家庭革命,不能管子女,管严了就到法院告父母。
朋友切切偲偲,恳切说了再说,以为不好可以绝交,因为朋友是道义结合,可绝交,但不要出恶声。兄弟怡怡,什么原故?父子之间不责善,兄弟也是如此,爱之切,管严了也不行。成家娶妻之后,更不可如此,丈夫只听信妻子的话,家庭便不能和睦。清官难断家务事,其中的事故人情,可以学。兄弟之间,过分期望他好,就会疏离。所以世间法也须有世间的道理。
【十三.二十九】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555)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善人教民七年」,这是指国家元首或重要人物。从前三年做一次考绩,书经有记载,第一年试办,第二、三年一考,清朝末年是三年一大计,做官者要考一回成绩。第七年是二考之后,第二次的开头,虽然未满九年,办的政治也可以了,但必须是善人、正直无私的人。「亦可以」,可以而已,并不是绝对如此。以善人调理,九年的政事,已过了六年,到了七年,人民就可以当兵。
教什么?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就是善人,夹谷之会便是孔子所为,孔子曾说:我战则克,祭则得福。教民七年就是教六艺,教道德仁艺、孝弟忠信,平素教此,不用说就知国家与自己有关系,国保不住,家、父母兄弟都保不住,所以有孝就能忠,在阵前就能拚命,就可打胜仗。不怕死就不会死,若能犹恐不死,以死为荣,与这种军队打,就难打了,例如吴越之战就是例子。如果我们真正提倡中国文化,人人以父母为重,就能拼命抵抗外人。
对于台湾人,只要让他知道桑梓之地,以父母为重就可以了,否则若信其它洋宗教,届时对人说:「咱们是一家人」,那就坏了。这必得有道德学问的人才能教。如文天祥以事外国人为耻,以死为乐。
【十三.三十】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556)
「子曰:以不教民战,」
要是召起兵来,或征兵,必须先有相当的教训,不是只教战技而已,道德思想是重要问题。
「是谓弃之。」
打仗主要是思想问题,心理没有建立起来,以未教过的人民作战就是弃舍了他。
这里面,民族、民权、民生主义都有。
宪问第十四
【十四.一】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559)
原来讲佛经,而后添了论语,因为诸位同学的文学教育太落后。文学从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内容是道,道是本体,不可违背。佛法是出世法,与世间法离不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论语讲世间法,若讲出世法就说的简要。因为有儒家配合,所以佛教传入中国才能发扬光大,儒学也因为佛学而更了解,因为儒学有性与天道。佛经是中国文理,不懂中国文学,佛法也不能通达。
但是今日之下能通儒佛的人很难找到,一门尚且不通,若儒佛都不通,而能通二门的更没有这个道理。本人学过佛,也看过中国文学的书,大体上儒佛二者能不会起冲突。你自己若懂文学,便知现今儒佛都是末法。佛法固然是末法,中国文化也是末法,把线装书丢到粪坑内。大家要想懂文理想进步,只听吾讲,不行。吾是依古注讲,古注全看完了,再为你们讲其中的一条。但是会说不如会听,要怎么样听法呢?佛经的禅宗说:一闻百悟,就如中国文化的举一反三,你们如果不能如此思想法,往后就不能为你们讲了。每逢讲一种道理,你听了正面,你自己要去想反面,从左右、远近去想,自己推想,必须自己悟。
大家要自修唐诗,吾教唐诗,你是白听,为什么呢?六经以诗经为首,不学诗无以言,大家听不进去,唐宋诗的一二字有改几个月的,有改一二年的。应酬诗可以快,若细加研究就不容易,不知改了多少次。当时做的看得懂,改好反而看不懂。孟子云:「公输子能与人规矩,不能与人巧。」你们必须自己求。大家学佛,后来能否成就,不可靠,若不依佛所说行,只依表面,所信的便不真。读论语若不依着实行,也不行,所谓「博我以文,约之以礼」,理固然要高,实行却在近处。例如诸弟子问孔子如何行仁,颜子问的低,孔子简单以四勿答复,四勿看似浅显、简单,但大家却不肯依着实行。能依「常礼举要」做就能成功,吾碰很多钉子,你若不开悟,前途十分渺茫,你连眼前也看不见,如何办事?
你们读唐诗,三月能为他换一字,就不错,能够有一字比古人好,一切学问就都上去了。
「宪问篇」
论语每一篇的题目如诗经一样,取第一句前二三字。宪,「原宪为之宰」的原宪,孔门中最穷的弟子,做宰官得了禄,却不要,问孔子,孔子告诉他可以送亲友。姓原名宪,号子思。
「宪问耻。」
「宪问耻」,一般开头有子曰,或曾子曰,有子曰。为什么有时又有「有若对曰」?为什么一人有多种称呼?又有「子路、仲由」的不同?这里为什么要说「宪」问耻?问孔子什么叫耻。为什么不说「原宪问耻、原子问耻或子思问耻」?学问之道,不容易,例如放置在冰箱的东西,不可以立即放入锅中,隔行如隔山。你若看了常礼举要记得住,就懂这个道理,这就是博文约礼。从前小孩开蒙念三字经,吾读了八十余年书,现在九十多岁了,三字经也不敢说全会讲。如朱子的学问是有名的,还有很多错,何况其它人?吾不仅是字讲不了,它的格局、脉络就不懂,那只不是堆砌文字而已。三字经有起承转合,开首「人之初」、「性本善」,下接「性相近,习相远」,为什么说是「习相远」?因为不教的原故。「苟不教,性乃迁」是接「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孟母教子就是专。
见到人该如何称呼,是直称他的名,还是称他的字等等,这有远近的区别。这一章「宪问耻」的体例应如何说?常礼的「称呼」有远近亲疏的区别。三字经云:「群弟子,记善言」,论语是群弟子记录的善言,经文中称「有子、曾子」者,是有子、曾子的弟子所记。朱子就学这一点,说「子程子」。若颜渊、子路等仅仅是普通的称呼。对长者说话,要说自己的名字,这一章是原宪自己记载,所不自称子或号,只称名。
「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子曰。孔子答复他。下文又有问句,句读很要紧,三字经云:「小学终,至四书」,「详训诂,明句读」,现今的书标点错的很多,这一章那一处是一句?那一处是一读?
邦,邦家。有道,一切上正当的轨道、整齐。谷,俸禄,古时给的是粮食,如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邦有道接受俸禄,邦无道接受俸禄,都羞耻,这是朱子的讲法。
讲一节书,只会讲不行,必须看其它处所说,与这一章说的相同就没问题,如果不一样就有问题。
另有一种说法是:「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种说法好讲,不是合在一处讲。邦有道可接受俸禄,如泰伯篇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正与这一章相反,一对照就能讲上来。
国家有道时就接受俸禄,不致于羞耻,因为不论办事的大小,已经为国家尽了义务。若邦无道而作高官拿高薪,什么事也不做,国政乱七八糟,这是在谁手里造成的?那是可耻的事。
这二句,同学可学,临财毋苟得,不能因穷而要钱财。如嗟来之食,最终不食而死。黔娄贫穷,齐鲁请他去做官,终身不为官,这是读书人的风骨。自古皆有死,说到佛学,那这个人下生必有好报应。曹操、秦桧篡位,第二代就被抄家,莫说后来,眼前就过不去,史证凿凿,可以不惧吗?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559)
这段以下,没说什么人说的,就是另一章,可知道的仍是孔子弟子所问。有人说这还是原宪问,仍是同一章,因为问两件事的缘故。史记云是子思,孔子的孙子也叫子思,这里说是原宪说的,有道理。
「克、伐、怨、欲」
「克伐怨欲」四字是四件事,孔子之学注重「仁」字,必须有自己、有他人,不是只有一人,必须对人加厚,还有自己所愿望的好事要给他。慈与安乐,悲与拔苦,都是指对方,仁也是指对方,仁包括很大,如一百人就有九十九位是对象。
克,能胜过人,喜好如此,左传云:「君子不欲多上人」,比人高是大毛病。伐是自己办好事,喜欢夸耀。孟之反不伐,非敢后也,马不进也。不夸自己的功劳。这些道理在乱世,就是保身之道。不管是否在乱世,这就是因果之道。
怨,怨恨别人对不起我。
欲,看见一切,有贪恋之心。
「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不行,不起现行,不干这四条。要是不干这四条,可以算仁吧?这是活口气。假如问我们,我们要如何答复?这四个字也有对象。若是在空屋中,就无所谓克伐怨欲了。
「子曰:可以为难矣,」
孔子说,你说的四条,是人情难做到的四条,很不容易。但是做到这四条,可算是君子了。你们同学必须学这四字,在二年之内,吾曾为大家说「明夷走黑路,艮为山」,要大家一律保守常态,凡事少动作,就不错,一动就找麻烦,出乱子。
「仁,则吾不知也。」
「仁,则吾不知也」,
不是孔子不懂仁,而是这四条若你说是仁,我看不太近似。
阮元论仁篇,不行这四条是无损于人,不能有益于人,只是消极的小乘法,你个人好,与大家没好处。学大乘,必须契机契理,大慈大悲才是契理,不合是不契机。例如佛是大慈大悲,琉璃王灭释种,佛不管,目犍连不以为然,以神通藏五百人于钵,置于空中,最终也化为血水。今日之下,可为就为之,不可为,明年又一甲子,是一个大变化的时候,少说话,少动作为妙。
可以参考集释的焦氏笔乘。
【十四.二】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561)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士是不干农工商法医,专读孔子的书。人道敏政,学政治学,在内要格、致、诚、正,在外要修、齐、治、平。这是士人,士专为办政治,就如后补菩萨专为大家办事。常说「安居乐业」,有职业才安稳,农工商都如此。士人却从来不安居,也不乐业。士的业是办治政,救度人民,士人只要想着安居乐业就不行。对于士而言,安居乐业,为士之道就够不上了。
如以今日来论,说西洋人的就信,说中国人的就不信,一样的事情而有二种心理。西洋人讲利,小人就是喻于利,认为人有生利、分利的不同,以做官教书、当兵等都是分利,这是邪说,心全在利上。
今日做官的为发财,教书的为钟点费,故樊迟学稼、学圃,孔子说:小人哉!樊须也。后人以为孔子满腹官僚,这是不懂孔子。
佛法也不生利,释尊也是分利者,大乘佛法不准生利,出家人手不接金钱,吃的饭是乞食来的。出家大不容易,要是僧人而怀念家业,不足以为僧矣。今日之下,吾学危行言逊。孔子赞叹颜子箪食瓢饮,乐在其中矣。颜渊所乐者道也。为大家办事,不要丧天良。
【十四.三】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562)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有道,国家上轨道。危言危行,危,正也。危有多种解释,普通有「厉、高、正」三种说法。作「厉」是正颜厉色,望之俨然,不可侵犯。「高」是高不可及的样子。「正」是正襟危坐。在此采取「正」的解释。
国家有道,可以说话时,说正面话,有什么说什么,说公正话。国乱说公正话不行,比干就因为说公正话,而被挖心。危行,所做正正当当,不正当事不干。
「邦无道,危行言孙。」
邦无道,国家无道时。危行,所做也须守住规矩。言孙,不能说正话。孙,逊也,须谦逊,说话谦和,如有人大谈跳舞好,你可以说我未学过,说不会就行了,不与他同流合污,言语婉转的推开。若能牺牲自己而改造社会就可以说,若无补于事,留着有用之身为国家做事,如殷有三仁,箕子逃,微子佯狂,为了留得有用的身子。
如今天下无道久矣,必得守住「明夷暗行,艮为山」的教训。
【十四.四】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562)
为了进度,只说重要处,文理若有曲折才说,主要注重实行。读书志在求道,文字其次。从前先读文字再开讲,若学而不能行就是空学而无用。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
德是某种道的能力,不能背离道。某种道有做出来的一举一动,与道不违背,就是德性。「有德者必有言」,心中有道才会说话,也才能说话。立德、立言,立德能做为万世法,立言是一言可为万世法。处处求道,志在利益公共,不仅利益一处,儒家由近及远,修德先在心,再身,再家、国、天下,无限度。有德者他说出的话,不会说错话,什么原故?因为存心就在利益大众,由近及远,若说出话来与外头有害处,这行吗?诚于中,形于外,言为心声,若存心不好,矫情想说好话,如何能说得出好话?心要是有德,说话与人有何妨害?若存心说坏话,心术已经是不正了。心好而说出坏话,必定没有这个道理。
「有言者不必有德。」
「有言者不必有德」,人就在「言行」二字,听人说话、看人的行动,但是为什么不说心?礼记说:「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这是指「言、行、心」三者,普通只说言行,因为言行在外,人都能见到。佛家说身口意,意业自己知道,他人没有表现出来,如何当证据?无法说。为了让人容易懂,所以只说言行,这是一点。又在社会上,言行护得住就好了,若是在意上责备人,那世上少有完人,这是诛心之论。所以只讲言行,不讲意,这合乎古人的恕道。
凡是说话,早晚人都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凡干一件事,人必知之。凡说话者,都是说张三坏李四坏,尽在评论人,没有自己说自己不好的,尽说人的是非,所以有言者,未必有德性。
德难懂,再讲比德较容易懂的,因为德很微细,德往外表现就是仁了。「志于道」,存心是道,心不动,默而识之,一动就是德,往外表现就是仁,不损人,待他人如待自己,一切言行动作都能依仁,这就是仁。但是要靠什么生活?所以在道、德、仁之后,最末为游于艺。今日多是舍本务末,例如吾说人,自己有没有舍本务末?吾没有道、德、仁,便是舍本务末。
「仁者必有勇,」
「仁者必有勇」,勇是勇敢,大无畏,没有怕的事,死也不怕。大家学佛,知道人死后只有肉身死而已,死是他(身体)死,真我不会死,知此还有何惧?真正心存仁道的人,一举一动都为大家,必然有勇气。佛家慈悲,与乐拔苦,人遇到灾难便去救他,一想到危险上,真有仁字的人,知人有困难就会勇敢去救。仁者没有见到自己可能死,只见所救的人在受苦。自古以来的忠臣孝子,如正气歌中的文天祥,不投降愿意牺牲,就是由仁字而来。
「勇者不必有仁。」
「勇者不必有仁」,勇敢的人未必有仁,自古以来勇将很多,但是打败仗就投降,何勇之有?文天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是大勇。看儒家的书,学孔子的仁,看是不是很积极,便知是不是真正的勇者。
这是原则,至于何者是仁、德?大家还须研究,若弄错,就白白牺牲,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十四.五】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
南宫适是鲁国大夫,问孔子,问什么事?这一段考据很多,羿有多人,似乎是夏朝的后羿,夏朝中期被后羿篡位。后羿射箭有名,尧时也有善射的羿,传说当时有十个日,羿射了九个日。奡也有多人名叫奡,羿、奡都不得好死。
「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
荡舟,在旱地拉着舟走,日知录说,战阵能左右攻击为荡,属于战阵法。另有一说,某次作战,河水干了,奡能在泥中拉着舟走。到底那一说是对,不可知,亲眼见还不可信,例如在孔子家语,子贡看见颜子吃了沾有土饭的故事。所以吾对于新闻记者所说的,一概不信。今日之下,要想别人不发生误会,如何可能?只有各人干各人。总之,羿、奡都是有勇力的大力士。
「然」字,在上句或下句都可以。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王治水,稷种地,这二人没有武力,纯粹是利益大家。没有禹王,大家就不能安居;没有后稷,大家就没有五谷吃。禹当身就得天下,稷为周代祖先,后来也得天下。
「夫子不答,」
「夫子不答」,孔子不答。注解说,这是以禹稷比拟孔子尚德不尚力,但是南宫适并没有说。你又没有亲眼见到,所以这种揣测之辞不说可以。
「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君子指南宫适。「若人」,这个人也是指南宫适。「尚德哉若人」,崇尚以德服人,不以力服人。
【十四.六】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566)
这几章大家都必须照办,旁听生是自己来的,更有力量,所谓「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既是君子就不该不仁,若以为是弟子记错,便是「臆中」揣测以为就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君子还会不仁?如孟子说:「五谷虽美,种之不成,则不如荑稗之草,其实可食。为仁不成,犹是也。」种五谷养人,也还有无用的稗,饥饿到极处也能食。水果的力量都在皮上,无皮不能养人,做一切事,学任何事,必得叫他有个成熟,生处转熟。我们都还不熟,例如念佛,口熟是滑句,心里没熟,若佛号念得熟,不必作意,正念就来。大家做任何事都必须做到饱和点,这样就没有不成功的。
孔子说,有人发心行仁,未有力不足者,办得到,但不成熟而已。如橘子必须红了才成熟,如此果中有因,绵绵不断。一天行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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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是「有仁」,但很难成熟,如何难法?孔子赞叹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颜子可以三月接续不断,其余人偶然来一回而已。你们念佛,须净念相继,你们那一位能三个月不断?你有念七日的吗?弥陀经云:「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其人一心不乱。」为什么不说:「若一日乃至七日」?你们能一日念佛吗?不能有一日念佛,临终可靠吗?孔子讲仁,也是如此,默而识之就是永远不断。君子是修学的人,不仁者是没有成熟的人,君子行仁而未成熟者,这是有的。
「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小人是一点好事不做,终日损人利己,好事不做,偶然感情冲动,不到五分钟,又灭了。你们在社会上有一技之长,就能在社会立足。学佛念佛为什么不成功?念佛者一起不好的心,如一起贪瞋痴,只要任何一个,一星期所念的佛都完了。唯识说,一弹指有六十剎那,一剎那有九百个念头生灭,至心念一句佛就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但是你在一剎那起了多少个念头?小人根本没有仁字。
【十四.七】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567)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
仁者爱人,中庸说爱是七情,都不得其中。对某一件事,例如爱子孙、国家、社会,爱很难讲,爱是溺爱不明,这就不得其正。此处爱当「护」字讲,护着他就必须让他往好路走。
劳的说法很多,有注子解释为「勉励」,爱护他就必须勉励他,慰劳他。另种一解释,「劳之」是自己得受一番劳苦,如爱一盆花草,必须灌水施肥,须受劳苦心力。懂得这个,那父母师长对我们不劳,我们就不能得益,从前父母师长打骂都是好意。
「忠焉,能勿诲乎!」
与人办事,不论对上对下,都必须全始全终,这就是忠。曾子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拿出真心来为人做事,对下爱护,必须指导他,否则是溺爱,对朋友纠正就是诲,对上谏正也是诲,这是尽忠。
【十四.八】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568)
依着经文学就好讲,讲考据就难讲,孔子在这一章是说郑国的事。
「子曰:为命,」
「为命」,诸侯来往必须有公文,至于是什么事就不一定。从前写信若是关系一国的外交,不能大意,接到信,第二天就要回信,不后悔。今日是误会的时代,所以你连对朋友写信,也不可提笔便书。郑公子曾婉拒齐国的婚约,说「齐大非耦」。
「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
某一次,郑国与他国要写国书,「裨谌草创之」,裨谌是在野不做官的贤人,请他起草稿。「世叔讨论之」要世叔看草稿,讨论研究,经过一番讨论,意思大致说完了,就是这意思。
「行人子羽修饰之,」
「行人子羽修饰之」,言辞则要子羽起来修饰文辞。例如文辞说:「你往那里去」,修饰为「请问阁下今日枉驾何处?」今人见人面,直呼「你」,这是犯大不敬,大不敬,私人便绝交,对于一国就会杀头。不懂道理便会贻笑大方。如李某某,某某,李博士某某,李老弟等,都有不同。
「东里子产润色之。」
修辞之后,「东里子产润色之」,东里是地名,润色是那一处再加上些风采,如绘画一般。写国书必须四道手续。
这四位都是春秋的大名人,可见国书这东西不容易,其余可想而之。你们的学问,如何能好的了呢?举一隅,一隅便极微细,要三隅反,这谈何容易?今天有人来问如何写字,写字吾天分不高,但是听得多、看得多了。王羲之的「永」字,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年?其实不必说一字,一个「点」也要写上五、六年。如王献之写的一个字,王羲之看后,在儿子写的「大」字下面加了一点,成了「太」字,因为他嫌独生子写的「大」字架势上紧下松。母亲看了王献之写的字,叹了口气说:「吾儿写字三缸水,唯有一点似羲之。」而且那一点还不是王献之写的。
论语集释之后,有钱地之所编的论语汉宋集解,扩大范围去考据,范围也不出于集释,但是有特别好处,他的案语,章章都有,而且非常用心,大可参考。
我讲论语,看你们有人往内心去求。有人问,为什么不进步?吾如何能知?公输子能与人规矩,不能与人巧。巧从那里来?熟能生巧,必须自己求。我讲课,正式、旁听一律一样,旁听生自己压力也大,因为自己想求的缘故。往后求学,就是要「自己求」,你有疑惑来问我,我不能不答,纵使说上十遍,你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也没用,不是「自己的」。所以禅家的「向上一着,千圣不传」不给人说,就是这个缘故,全在自己悟!
讲课之前,你们先想想要采那一种说法,看如何辨别各种注子,听讲时再看吾采那一个注。悟一句,顶得半年工夫,悟不开,记住了照作,也可以,力量更大,为什么?因为悟了不中用,还要证,能照办,便是证,老太婆不悟不解,照办,做圆满了就成功。
能悟的人就用心去悟,而悟了还没实行干的,要多把握。知道自己不行,正是你们的好处。
【十四.九】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570)
论语下论多批评人,都是做人的道理,孔子所评论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佛教为众生,孔子也为大家。吃多少辛苦,难道不是为大家吗?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
某人问子产如何?问孔子有什么用意?子产是郑国人,孔子是鲁国人,二人是好朋友,孔子为什么不与阳货为友,又为什么跟晏平仲为友?自己可以想一想。孔子答复:他是惠人也。子产在郑国办政治,惠与谁呢?加惠与民。一字褒贬,这个作用很大。
「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再问子西,从前人重复的名字很多,地名重复的也多,子西有很多个。能与孔子说话的人,以子西请问孔子,可见子西这个人就不简单。郑国有子西,也做官。问:郑国子西,子产先为政,以后是子西,所以并不是问其它国家。五霸起首为齐桓,其次晋文,齐有管、晏,郑有子产、子西。孔子答:「彼哉彼哉」,彼,他,那个人吗,那个人吗,这是古言语。大家要学会说话。书中说的不明白,注者谁能注的明白?子贡也不能说的明白。周金刚遇到卖饼婆子,婆子问:「金刚经说三心不可得,那你点心要点什么心?」后来的学佛者常要问其中的答案,可以答吗?若答:「曰彼哉!彼哉!」学孔子说话就可以了。
「问管仲,曰:人也,」
问管仲,孔子说:「人也」,「人」古通「仁」字。
人与仁,在论语的官司打了不少,如学而篇的「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其为仁之本与」一章,一章中有仁有人二种讲法,吾不以为然。但是在此处,「人与仁」可相通互用,这惯例已多年了。
佛经的咒子不可翻,秘密的缘故,华严宗说密宗为不了义,并非鄙薄之词,而是说密咒不是显然的教。如今有人注大悲咒,一个娑婆诃,几种说法,吾不以为然,而且一经翻译分别,便是「识」了。
「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孔子在其它处说「管仲之器小哉」,这里为何说「仁」?下文说:「夺伯氏骈邑三百」,伯氏是齐国大夫,下大夫有三百亩采地。骈在山东,管仲此时为齐相,办政治,伯氏犯国家法律,同朝作官,判罪罚金,没收他的邑地,三百亩全部被没收。「饭疏食」吃的饭是很粗粝的饭,「没齿」齿是牙,没齿,没了牙,代表老了,一直到老,伯氏对管仲都没有怨恨的话。大家想想:管仲对人如何?
如「柴也愚」的高柴,在卫灵公处做官,高柴审判一位犯人,处以刖刑,不忍判重刑,而感动犯人,后来卫国动乱,这位犯人还帮助高柴离开卫国。就因为高柴的一点不忍之心。人虽然没有行动,也可以观察,所以大学说:「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必须懂「声色」,若大声变颜色,一不高兴,就变颜色,就足以害事,遭来杀身之祸。别人的声色,也必须留意,应当谨言慎行。这是危行言逊的时代。至于高柴出走与子路入城,那是因为交情不同的缘故。你们必须看通鉴,因为历史就是人鉴。
有人说,管仲的仁比子产的惠高,子产是使一个郑国的百姓得恩惠,范围小,管仲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是管仲的为仁。这个说法固然有道理,但是春秋时很多大国,五霸七雄都没有包括郑国,若得大国,子产有另一办法。如果管仲在小国,如在鲁时,那怎能有作为?管仲未得志时,被囚狱中又该如何?岂可「口笔文章」?动嘴皮与写文章都不可靠,书经大禹谟云:「惟口出好兴戎」,又多了舌剑唇刀的言语。
【十四.十】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572)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贫穷人与富人是世间群众,有穷就有富,不能一律平等,再者一是骄傲,一有怨恨,这是人情所不免。怨骄都是烦恼,骄在慢中,怨在瞋中,小者谓之怨,大者谓之瞋,人所不免,孔子对此二字都不以为然。至于诗可以兴观群怨的怨,是「爱之能无怨乎」的怨,是另一种说法。今人常说「值得骄傲」,因为今人没有听闻君子的大道,利欲熏心,孔子不赞成怨骄这两个字,与道有妨。孔子只是比较这二字,贫者较骄者差,有钱也有怨,但怨在穷人身上占多数,穷人往往怨天尤人,不富时人还谦和,官大脾气长,很容易骄,有钱就容易骄。富者两眼望青天,这与社会、自己都有关,一个种子就是一个生死,做善而骄变修罗。但是要除去这骄怨二病,有难有易。
「贫而无怨难」,贫苦之下,要不怨很难。
「富而无骄易」,富要他改骄容易,是比「穷而不怨」容易,不是就能改的意思。
「难」「易」二字是重要点,重要在对待对方,今日要大家不穷、不富,办不到。大家勉为其难,无论办那一件事,「先难而后获」,重要在「难」字上,大家还年轻,遇事便退缩如何能成功?无难不成功,要先难后获。
【十四.十一】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573)
「子曰:孟公绰,」
孟公绰是鲁国人,人很廉洁,一切不苟取,做事规矩不乱,有棱有角不圆滑,为官清廉。人都有长短,若无短处就是圣人了,若只有短处就是小人,所以中才者居多,用人必须用其长舍其短。廉洁者多半苛刻,例如老残游记中,有一位清官,凡犯罪都必皆砍头。但是也不是凡清廉都是苛刻,否则天下无完人。若知人而不能善用,人便走了。
「为赵魏老则优,」
孟公绰很廉洁,孔子评论他。赵魏是大国,必须有家臣,诸侯为国,大夫为家,有国臣、家臣,如冉求为季氏宰,是季氏家臣。五霸中晋文公在位时间长,人才多,所以家臣称「老」。大国的官管的地方多,人才也多,事情比较清闲,大官清闲,小官烦琐,孟公绰要是做赵魏的家臣就优裕。
「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春秋时代最小的国,如山东有滕、薛,土地少,事情多,因为强国多想图谋侵占,很难对付,所以说「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人各有才干,若是滕薛大夫做赵魏的老臣,或者行或者不行。如商店的掌柜,在柜台「吃黑豆,唱开水,看三国,抖抖腿」,吃黑豆补肾,喝开水不喝茶以免伤胃,自比诸葛亮,欣赏他的味道。很轻松,看似无用,若掌柜两天不在,店里一切大乱。
下一章子路问成人,什么是成了人的格。孔子举出四人,有智、廉、勇、艺的长处,还必须「文之以礼乐」,才可以成人。这四人都有毛病,下次再来解说。
【十四.十二】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574)
希望大家都能预习,我们论语班是一半讲,一半研究,要求自己悟。大家先学佛,后来不得已而加学论语。儒佛经典各有注解,佛经看古人的注,因为佛经的古注不会互相争论,为什么原故?因为佛家主修行,文字不甚注重,所以那一宗都差不多。若儒家自汉以后,用功修行者少,多是以经典取功名,真求孔子之道者不多,所以注解就不适用。
如今的学佛人,只看书听讲,看了听了三十、五十年,百年也没用,要真正求道,注解错误的,都是没有工夫的人。学佛在道,道进步就不会讲错,讲错了可断言没有工夫,所以学佛与研究佛学不同。儒家至宋儒,有成就者因为他有学佛,只是不明说而已。求道,若求孔子之道,表面显然是世间法,佛学表面显然是出世间法,但是佛学懂世法吗?当然懂,儒佛都先教做人,如孝经、仁王经。佛是世间人,本为太子,也娶妻生子,懂世间、出世间法。儒家孔圣人懂世间法,更懂出世法,其余弟子只懂世间法,不懂出世法。世出世法没两样,都是自己本性做主,佛的出世法是了义经,儒的出世法为不了义经,不明说的原故,如大学、中庸就是出世法,不明说。易经就明说了,如「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一切物体都是精气所成,灵魂为游荡而有变化,只是不说明,宋儒学佛后,讲的又是另一办法。
往后你们买书,我让你们买便买,不叫买的书,不必乱花钱。乱买书会出毛病,为什么?因为儒者不但自己打官司,对教外也一律视为异端。从前也讲论语,如今因为出了妖魔鬼怪,学孔子的反孔子,学佛者的反对佛,风气就是如此,所以大家必须先学做人,先成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再来求明心见性。活着必须有世间法,死后就不同了,乘愿再来也须要世间法。
「子路问成人。」
这一章,钱地之的「论语汉宋集解」案语也讲不通,文理都说不通,能看出不通,便是进步。
子路问成人,成人者,成,成就,何谓成就?不是五官长完全,而是人格的成就,为一完全人。这里的成人是说身口意三业,言行动作,说人的品格。人格,有君子、哲人、贤人、圣人的区别,这里是指何种人格?佛说:众生皆有佛性,本性平等,众生相不一样,男女黄白人等都不一样,你们若人人都成人,就有成佛的能力。成人,孔子答有四条件,条件多,但不是五伦八德。你们对于十三经,要有印象,论语是从何而来?孔子述而不作,本于经书,论语都有六经上的言语,六经是尧舜禹汤古圣人的,孔子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子曰:若臧武仲之知,」
若,好像,不是肯定之辞。假若有臧武仲的智慧,臧武仲有什么智慧?汶水以南为鲁,以北为齐,读书必须知道历史,看历代地图便知道为什么某国打仗,要假道他国,这必须知道地理。闵子骞说:「吾必在汶上矣」,就是不在鲁的意思。臧武仲封于防,后得罪季氏,齐国想馈赠土地召他来齐国,臧武仲以智慧污辱齐,说打仗不要学老鼠藏头露尾,尽说齐的不是,而使齐不馈土地,用这种办法辞谢。交友要淡如水,若起初就很好,渐渐淡后就坏了,所以小人之交都不长久。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送礼也不容易,一分不取,一分不与。礼尚往来,接受人的东西,过几日要想办法还他,例如阳货送孔子豚,孔子也要去回拜。
「公绰之不欲,」
公绰之不欲,廉洁,但政务繁忙就受不了,不欲就不贪。
「卞庄子之勇,」
卞庄子之勇,卞庄子也有很多人是这种名姓。臧武仲、公绰都是鲁人,所以卞庄子也应是鲁国泗水人,与子路同乡,好勇。卞庄子的母亲还在时,三战三北,他勇猛能擒虎而打战却都失败。后来母亲殁后,齐鲁交战,卞庄子三战三胜,洗雪过去的耻辱,然后死于战阵。
「冉求之艺,」
冉求之艺,艺乃礼乐射御书数,文武政治都行,若今日的冉求,就要会驾飞机,造原子弹。
「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但是孔子首要志于道,世出世法都有道。再为据于德,古时德字作「直心」,佛法说:「直心是道场」,道场是本性。最末是游于艺,先行于仁,仁是民族主义,仁是二人,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艺是民生主义,昔日六部有工部,周公时就是工业社会,杜甫称「杜工部」,唐代也有工部,看历史便知道有六部,六部中有工部。又廉又勇又智,如儒家三达德的智仁勇,仁者必有勇,智勇即有仁。这四人都有长处,汇集四人的长处,还须文之以礼乐。你们必须熟悉常礼举要,守礼如守法律,不能犯。文,汉注交错,文饰的意思。另一解释作「加」释,虽然好懂,但是要加在何处?交错混论,四条都离不开,四人各有长处,但是于礼还有欠缺,所以说交错,这样也可以算是成全人了,「亦可以为成人矣」这是还不甚圆满的口气。
你们愿成人吗?必须自省,自省的人或许有,但不自省的比较多,你们肯如曾子三省,就不得了。毋自欺也,不要欺自己,我们欺自己也习惯了。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你能毋自欺吗!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
下面的文理讲不通,首先的「曰」字是什么人说?这个字,从汉以来争论到今日。有人说是孔子说,有说是子路说。清代论语集述要中说的有理,但吾也没有全采。
吾采取这是子路问。有注解说是孔子说,前面是古人,这是今人,但是冉求是古人吗?合四人的长处,今人要全有的很少,而古人有全有的,但是意在言外。
子路听了,觉得很难,所以请问其次。「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是子路说,以下是孔子说,古时有省文。者下省「曰」字,可做「今之成人者何?」,下面回答说「曰:必然……」。也可做「今之成者何必然」,下面说「曰:见利思义……」。古书断简残篇有可能,也有「请问其次」的意思,所以问:「今之成人者何?」。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下面是孔子答「见利思义」。今日之下的成人不必如孟公绰之不欲,见利合乎义就可取。
「见危授命」,今日的成人也不必如卞庄子的雪耻而死,到了危险时合义,把命送上就可以了。
「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孔子说「主忠信」,曾子三省也是忠信二字,求其次,便不说礼乐了。但仍然须有忠信,你们可以自我省察,忠信吗?要,要会,说了话。久要,这句话说了,永久要兑现。平生,平素说的,过程之中,永远不能忘了。忠信站得住,也可以算是成全人。前七字「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与后七字虽然相同,但是行为、口气都不同。
你们还不悟,纵使悟了还必须证,力行近乎仁。老太婆虽然不悟,因为力行近乎仁而有证,所以禅宗有诗说:「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窗前梅花嗅,枝头春意已十分」。
【十四.十三】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578)
下论宪问篇专谈人的行为,不仅对弟子的问答,孔子也批评人,但不是一般人的批评,普通人的毁誉都太过了,孔子心存忠厚,意在言外,这是一点。看人说话,要知道他究竟如何说话,文理有讲不通处,要知道什么缘故,不可硬讲,这是第二点。再者,听了以后必须学,听一段学一段,学问就进步,不悟也能上正道,也有用处,这是第三点。
注子不是人人众说都对,自汉以来纷争很多,我们有什么学问可以判断?只是采取合于时代的说说,注子当中连名字也有错的,地名也是如此。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
孔子问公叔文子,文子是卫国人,卫国在河南一带。有人说公叔文子是大夫,有注解说是卫国国君的子孙。有人说名拔。现今的字不同于从前,孔子当时为大篆,如今的「己已巳」都不同。为文著书,你们必须先想明白,不可随意落笔,若付印就难改了。多数人主张名「拔」。孔子问公明贾,这个人怎么样?国家的家,古音「姑」,所以必须念今音,顺俗念也可以,「明」古音「羊」。鲁卫之政,兄弟也,地方邻近彼此有往来,所以孔子问公叔文子。
「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信乎」你信了吧,信什么事?「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夫子,是孔子称公叔文子。不言,不随便说话,今人到处演说,言多必失,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孔子也说:「敏于事而慎于言」,所谓「惟口出好兴戎」,坏在说话上。这是第一条。民国以后才开始学多说话,与外国人学的。
再者「不笑」,胁肩谄笑,巧言令色,鲜矣仁,很轻薄,大家可以学「即之也温」,不能见面就笑。今日提倡笑,见长者笑不恭敬、不肃敬,有如「倚门卖笑」,笑为了卖钱,我们不当这种人。
第三「不取」,一介不取,不能随便要人的东西。孔子与公叔文子不熟,耳闻如此,不大敢信,所以问公明贾「汝信乎」,为什么不信?因为不容易做到,没有相当的修养工夫,很难做到。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君子要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温和而不是笑。听其言也厉,说出话来有规矩,决不随便。看京戏,你们是白看,不只圣人不乱笑,演戏的正派角色也不乱笑,三花脸才笑。今日随便笑,跟外国人学。临财勿苟得,也不容易,还必须不离「和」。但是「礼之用,和为贵,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所以孔子主张「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礼关系一切大事,所以孔子见老子,不问道,只问礼。和要不违礼,如包拯笑比黄河清,所以权贵惧惮他,不敢与他作政治买卖。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
公明贾对孔子说,说话的人说的过了分寸,过了火,太严重了。「夫子」是公明贾称文子的话。
公叔文子虽没这个样,却能做到「时然后言」,到该说话时他才说。所以「人不厌其言」,厌,讨厌,虽然说了话大家却不讨厌他。讲演,一上台不能就笑,也不能板着脸。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
「乐然后笑」,乐有音「悦」、「乐」二说。奏乐时,欢乐心畅时有笑容;再者是有快乐的事,该笑的时候就笑。笑有若干种,苦笑、冷笑等,戏中的笑就有若干种,唱戏的笑,错一点都不行。戏是艺术的下节,却能劝化人,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这里的「乐然后笑」,采取「快乐」的乐读音。快乐时笑,「人不厌其笑」,人不讨厌他的笑。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义然后取」,取东西不是不取,「义然后取」,义,事情合宜的意思。大家公认该这么办就取,「人不厌其取」人们不讨厌他的取。
因为不讨厌的缘故,所以有人说成公叔文子是「不言不笑不取」这个样子。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孔子说「其然」,这样啊!「岂其然乎」,岂乎就有疑惑的意思,到这样已经很难了。
大家可以学这三条,诸位要学礼。
【十四.十四】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580)
前一章所提到的四个人都有毛病,前一章有说:「臧武仲之智」,到这一章补在这里说明,什么原因?我们没有这学问,不必虚妄猜测。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
防是臧武仲的封地,在鲁国的东南边,今日属河南地带,当时的防是鲁地。鲁国由三家作主,季氏毁谤臧武仲,鲁君削去他的封地,离开防往西去,防让出来,后来又回到防。臧武仲这人有能力,有智慧,给鲁君送礼,要求回来。臧武仲不敢回来,为着上一代受鲁恩,怕对不起先人,求国家恕罪,为臧文仲留个后代,我臧武仲不敢再干了。鲁君允许,为他立了后代。
「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此事难讲,按孝经上说,对国家不好为不忠,对国君第一等不好的罪为要挟,再者是篡位,如曹丕、王莽等。要挟是谈条件,两国可以谈条件,君臣、父子、兄弟不能如此,讲条件就是要挟。臧武仲对鲁君说的委婉,但孔子以为不合乎礼。可以自己走开,再求立后代,臧武仲是待在防的封地而求立后代,若不为他立后代,就要占领吗?
臧武仲在防,要求鲁君立后代,送礼求鲁君。立了后,他才过河到齐,这不行。若先过了河,再求国君立后,可以。臧武仲的作法于礼不合,所以孔子说:「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后来他到齐国,齐要封他采地,臧武仲推却不受。
【十四.十五】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582)
周朝东迁后,君权把握不住,权力落在诸侯,不只一个国家。从前凡事问周王,东迁后就不问周王了,而出现五霸。起首为齐桓,其次是晋文,再者宋襄,依地理说,齐、晋、宋都是在中国土地,五霸却自己封自己。西北的秦,江南的楚,从前过江就是边地,秦也是如此。齐桓开始,其次晋文,办的事也很大,因为他的人才多,所以齐桓、晋文为五霸的领袖。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谲,诈欺,不正当、不公正。「正而不谲」,齐桓公较为正直,凡事不诈。这必须举出事实,注解之中举的事很多,实在是多说话,因为举的事多,究竟是指那一条?这二句定有所指,孔子不会无故说话,指某事谲而不正,正而不谲。或许是指齐桓九合诸侯,有癸丘之会,后来晋文也学齐桓,有践土之会,集合诸侯,请周王来受朝。齐桓是率领诸侯朝见周王,晋文却是请周王狩河阳来受朝,于礼不合。所以孔子以礼论辨,齐桓「正而不谲」,晋文「谲而不正」。
你们仍须「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学「常礼举要」就可以了。
【十四.十六】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583)
这一章书的注解有十二页,二百余行,一万二千余字,注解太多了。孔子主仁,这是子路问管仲。管仲的功业大,诸葛亮未出山时,自比「管、乐」,可见后人对管仲的称许。
凡是一个国家能支持三代已经不容易,齐国到了襄公就乱了。这一章关系人的心理、国家政局,很要紧。到齐襄公时,无道国乱,后来继位的公子无知更坏。国家不好,必先内乱,公子小白奔莒,后来成为齐桓公。另一位公子纠奔鲁,管仲、召忽事奉子纠,鲍叔事奉小白。在没有逃亡之前,管仲与鲍叔是至交好友,虽然交情厚,但是各为其主,讲公不能讲私。两方交战时,管仲曾用箭射到小白的腰。后来鲁人杀了无知,鲁伐齐国,想纳子纠入齐,小白自莒先入齐,是为桓公。鲍叔没办法弄回管仲,办这一件事很不容易。桓公就请鲁代他杀子纠,而要回管仲。于是鲁人杀了子纠,召忽以身殉死。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
「桓公杀公子纠」,桓公并没有亲自杀子纠,请鲁国杀他,而此处却说「桓公杀」,这是春秋笔法。
「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召忽死之」,召忽杀身成仁,管仲并没有以死殉主,人说管仲好,恐怕站不住吧?「曰,未仁乎」,恐怕仁字站不住吧!
召忽、子纠为的是齐国,管仲为了天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尊王攘夷,保存中国文化。从前有人骂曾国藩,曾国藩说他是为了中国文化,并非为某一种族,今日则是自己放弃中国文化。
上回讲过子路所问,孔子的弟子都学过「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的道理,子纠逃到鲁,跟随的有召忽、管仲,齐人杀了公子无知后,在莒的小白、在鲁的子纠都想回齐当国君。鲁的势力大,想送子纠回齐,但是莒路较近,鲍叔牙保小白先入齐。齐鲁交战,鲁国远来劳顿,齐国以逸待劳,结果鲁国战败。齐要鲁国杀了公子纠,召忽尽忠而死,管仲不死,而且帮助小白,称霸诸侯,声名远大。有人以为管仲是仁者,子路不以为然。中国讲五伦,五伦八德为中国开国的条件,以五伦八德感化蛮夷,达到世界大同,所以子路有此问。
「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车」有作「革」,兵指人、武器,车为载人的器具。「九合诸侯」,春秋时,诸侯不尊周天子,齐桓公为诸侯时与各国结盟,众人推为盟主,拥护周王,有不尊周王者就讨伐他,十一年中只有小战没有大战,为衣裳之会有九次(或云十一次),拥护周天子,天下安稳。中国乱后,外国又来侵犯,例如周幽王的「烽台戏诸侯」,犬戎亡了西周。只要自己家不安,就不会好,我们迁来台湾,多少国家与我们绝交,其中最不该的,就是英美日三国。其中英美两国的绝交,最为讨厌,欧洲最大国为俄国,没有海港,美国罗斯福出卖东三省,换取俄国出兵。二者日本,我们以德报怨,而后却与我们绝交。外国的邦交,不讲道德,不管说的如何好听,台湾的金钱土地就是不如人。这与齐桓公差多了,管仲辅佐齐桓公济弱扶倾,所以大家都拥护他。
文化比血统要紧,列强订条约订有传教权,这其中有他的原故,我们不知道而已,文化的侵略很厉害,关系到思想问题。
「如其仁,如其仁。」
春秋时,外国人也不敢来中国,孔子说九合诸侯,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力量,百姓有十一年的安稳。「如其仁」,召忽以死尽忠,为什么人们不赞叹召忽,而赞叹管仲?子路认为管仲不是仁者吧。「如其仁」,如、一样。孔子没有评论召忽,但是孔子认为管仲与召忽一样成了仁,管仲没有杀身,但跟召忽成仁是一样,重复「如其仁」是加重其词。
【十四.十七】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585)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
前一章子路问,孔子答以「如其仁」。子贡也有疑问,所以问「管仲非仁者与?」问法与子路所问不同。人们说管仲仁,却没有杀身成仁,如何说是仁?「桓公杀子纠」,桓公是子纠的仇人,「不能死」管仲不能以身相殉就罢了,「又相之」,而且再保佐子纠的仇人,作为桓公的宰相。「又相之」这三字重要。
这一章必得看书多,经验多,然后能够比较出来。你们能不能听明白,也不一定,因为吾尚且不明白。子路、子贡,是不得了的人物,尚且不甚明白,何况后人?读书必须亲身去体谅。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孔子答复,「管仲相桓公」,这是答「又相之」。「一匡天下」,匡,正的意思。管仲安定天下,召忽只是安守齐国,谈不上,仅仅是为子纠一人而已,管仲是为天下,所以说「一匡天下」,管仲与召忽,谁为公?谁为大?谁是私?谁是小?由此就知道了。「民到于今受其赐」,人民安稳到现在,都是受管仲的恩惠。这还不算。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微管仲」,要是没有管仲的话,「吾其披发左衽矣」,吾,指中国人。中国人是挽起插簪。披发,有说是披散头发,有说是编辫子,不论那一种,都是外国风俗。左衽,向左扣扣子,是外国的衣着,一切的事都变成外国人了。圣人举这二条。中国讲五伦社会,彼此都有关系,有五伦就有八德,至今口上还如此说,做不做另当别论,外国人就不讲这五伦。共产党反对这一套,不是共产党也反对这一套。
礼与历史,你们不论怎么费上工夫,都必须通「本」。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称为四史。中国不披头散发,所以从前剃头师有一副对联说:「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有几?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闻多见广,自有经验见识。
参考刘氏正义,经为首,次为史,史都是六经的注脚。「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贪」这一字,自汉至于今,不离贪字,帝国主义找殖民地就是如此。今日我们不要自己的文化,自己去求「用夷变夏」,未来前途可想而知。从前的外国是来「归化」,中国也不将他作为殖民地,而是老其老,幼其幼。这与外国的作法都不同,可以思之!思之!
「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
管仲保子纠,为什么召忽以死相殉,管仲不死?「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管仲怎么会像普通男女守的信?从前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必得求营利,所以在四民之末。从前六部没有财政部,附属于户部。自古不提财,但是从前的商人,比现今外国的总统还守信用。
「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匹夫匹妇之为谅,乃「硁硁然小人哉」,「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沟渎,有说是地方,有水弯的小地名。在曲折的地处上吊,为什么在小地方?如在十字路口上吊,一定不成功。「而莫之知也」,在沟渎的小地方死了,谁知道?
管仲一匡天下,多少人受其恩惠,救多少人,保存五伦八德,将夷狄外国人打出去,所以说「如其仁,如其仁」。
可以参考集释的发明,所引的刘氏正义。
【十四.十八】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587)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
公叔文子就是公孙拔,他是卫国公子,有封地,为他办事的也是大夫,名僎。公叔文子的家臣,名僎,是他所用的人。「臣大夫」,大夫的家臣。
「与文子同升诸公。」
「与文子同升诸公」,公叔文子将他推荐给卫君,和公叔文子在卫君朝里平等为官。自古以来,同朝作官,能提拔原来官位较自己低级,而后比他高级的,很少。
「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孔子听了,说「可以为文矣」,文子是谥号。「锡民爵位」可谥为文,他能锡民爵位,可以称为文。
【十四.十九】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588)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
孔子说,卫灵公是无道的人。季康子问,那为什么卫没有亡国?圣人办政治、教学都不一样,教学教仁义道德,办政治有另外的说法。灵公固然不好,但是他能用人,所用的人不一定都好,但是卫灵公能知人善用,用其所长,你们能这样吗?
「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
「仲叔圉治宾客」,仲叔圉他办外交好。「祝鮀治宗庙」,祝鮀是卫国大夫子鱼。治宗庙不容易,必须条条有理,井井有条,但是他是口佞的人。「王孙贾治军旅」,论语有王孙贾问「宁媚于奥」的事,但是他能治军旅,军事方面好。
「夫如是,奚其丧。」
「奚其丧」,奚,为什么。祝鮀、王孙贾这些人在别人手上,别人用不来,卫灵公虽然昏庸,但是他能用人,为什么会亡国呢!
【十四.二十】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590)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这是格言。
说话是口,惭愧是心,说话若觉得对不起心,还不是大恶。现今的人不说真话,而且没有惭愧心,就是病入膏肓,佛也不能救。
话无不可对人言,能内外如一,做得到,说得出,就不容易了。这还是小事,但是能办到已经是不容易了。
【十四.二十一】
陈成子弒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590)
先说明历史事实,知道它的用意就可以了,因为讲书是为了现在可以用。
做事,治理国家,不论是那一种政体政治,总之必得有一位领袖。民主立宪也必须有一个主人负责,就怕「政出多门」大家都作主。正该作主者反而作不了主,其余人都作主,而且乱作主。有事开会议决,也不实行。例如美俄要交战,美国国会删去国防预算,又要打仗,又求不花钱,这事如何办?
「陈成子弒简公。」
孔子之时,齐鲁是二大国,靠近齐国者为陈国。陈国乱时,有一个人跑到齐逃难,「五世其昌」的典故就出于此。到第五世为陈成子,「陈成子弒简公」,乱臣贼子人人皆得而诛之。
「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
鲁是大国,孔子虽然已经不作官,但是朝中元老,看鲁君不动作,孔子便沐浴斋戒而上朝。对鲁哀公说,陈恒杀了齐简公,我们鲁家去讨伐他,即使力量不够,也必须设法连络其它人去讨伐他。
「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鲁家患的病也相同,鲁君说:你给三家说去吧!兵权全在三家手上。孔子说我虽不作官,国家有事还是会与我讨论,我不能不说。你叫我去告诉三家,我就去告诉三家。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去了以后,对三家说。三家说,齐是大国,我们力量不行。其实鲁国虽然人少,但是齐人有一半不服,合起来也能胜。三家不办,他自己有短处的原故。三家说:你为何而来?孔子说:我请鲁君出兵讨伐陈恒,鲁君要我告诉三家,我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不论有没有兵权,不能不问。
今日的大毛病,主事者不能作主,都是下头办事者作主。我们纵然办不到,主持公道也好,这就是为公,别同流合污,那是丧天良。
【十四.二十二】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594)
「子路问事君。」
君,指在上者。
「子曰:勿欺也,」
主管坏,我们有义务给他劝谏指正,当课员勿欺课长,课长勿欺主管。三谏不从,出之可也。不可欺瞒长官。
子路问事君,孔子说,「勿欺也」,只要给谁办忙,实在办,真心办,不办假事。
「而犯之。」
「而犯之」,劝谏指正他。他不高兴,也要犯颜直谏,为什么原故呢?为了公家。劝谏后,他不听从才离去。不要随他,以免倒霉,否则为丧天良。
【十四.二十三】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595)
这一章两句话很笼统,自古以来便没有注出所以然,上、下指的是什么?不知道。凡是没有具体说出来的,就是包括一切都是这个样,一体万用。集解说,本是上,末是下,万事求根本,这是上。零碎者是末,是下。不一定要用形上、形下,但是形上、形下也包括在这里头。
「子曰:君子上达,」
君子,有学问者,办事先拣重要办。
「小人下达。」
小人不是指坏人,指没有学问的人,舍本务末。
你们学论语是世间法,学佛知道什么是本吗?能了生死是本,求升官发财是末。再者,有人为求平安,这与求作官的人相互比较,古来有人宁可为求平安,而隐遁辞去的,求平安就是本。文天祥投降元朝就能升官享福,不投降就得死,文天祥选择了杀头,这是本。
总之,如大学说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十四.二十四】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595)
愈是不讲出所以然的,愈难讲。这可以一体万用,全在自己会用。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
这一章不可以错讲。古代风俗厚,今世风俗薄,都是如此。古时候的人求学为自己,现在人求学是为别人。用什么度众生?多是盲者骑瞎马,半夜临深池。而且还要以盲引盲。但是这还可原谅,自己度不了,只是「愚而好自专,贱而好自用」者流。今日之下,却引人进入,然后欺骗人还要劫人的钱财。
「今之学者为人。」
古时是先造就自己,智仁勇必须先成就起来,然后出来办事,不许闲着。今人为了成就名利,为了让别人知道他是高人,贪名图利,学一星期,就登广告,广事招徕而已。
【十四.二十五】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596)
蘧伯玉是孔子的朋友,子产也是。从前人若不知他是某某人,就得观察他交往的朋友便知这个人,酒有酒友,赌有赌友。大学说:「小人闲居为不善」,藏不住的,人「如见其肺肝」一般。谚语也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孔子的朋友,就知孔子的为人。见蘧伯玉、晏平仲、子产等,就知孔子的为人,孔子就绝不与阳货交往。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
「蘧伯玉使人见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朋友派当差来,他就是你的客人,不是你的当差。「与之坐」是为了安稳说话,站则不安,匆匆忙忙,坐着详细问。「夫子何为」,蘧夫子做什么?
「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
当差的「对曰」:夫子在求改自己的过错,还是办不到。
「子曰:使乎!使乎!」
使者出,孔子说:「使乎,使乎。」这和「彼哉,彼哉」不同。使乎,真合你的使命,真合你的使命。蘧伯玉好,派的使者也好,欲寡过而不能,又谦虚又有君子之风。现今的使者,必定说﹕我的长官值得骄傲,又有洋房,又有钱,而且在外国银行存有大笔的钱。
孔子为什么赞叹?蘧伯玉好,使者也好,问蘧夫子平素居处如何,使者如此答复,把蘧伯玉的身分表达出来,又谦虚又是君子。
论语能得一句而去学,就不错了。
【十四.二十六】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598)
吾只选吾认为的这一方面说,没有就二、三方面都说,如此可以省时间,你们自己可以去校对。
宪问篇记录的事情虽然比较简单,二、三句就一章,但是文理有问题。这一章是无人问,孔子自己说,下文又记录曾子所说,所以有问题。我们不考据,只要知道经文说的事情就可以了。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政不只是政治,这是总说。不论办任何事,不是你的事,不必多管,管好无功,出错就怨你,出力不讨好。谋者,计划,如同在一机关管同一科可商量,若是管财政的,就不必管民政的事。他人在办公事,不要接近,而且要回避。一概不看别人的公文,纸片也不可看,给你看,你也必须避嫌疑。从前有泄漏秘密罪,所以就怕多找麻烦。
你们念一条学一条,要举一反三,不依着读过的经典办,有什么用处?诸葛亮读书「略观大意」,陶渊明「不求甚解」,这都是很高的境界,我们不可学。
若朋友的私事,来找我们帮忙商量,可为他出主意,但也必须看对方的情况,例如他有父母在,那我们如何出主意?朋友也有远近的分别。事情还要看大小,比如父母作主的事,应当尊重人家的父母,撇开人家的父母,有这个道理吗?例如有人来找吾证婚,若是他父母来找我,那就可以,没有主婚者,吾决不为他证婚。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曾子又说,这是别人记载,才称曾子。这段的意义,与孔子所说意义相同,文字不同而已。
君子指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凡事必须先思想、计划才办事,但干什么研究什么,如开书店不必替泥瓦匠出主意。试问﹕你自己的本分事都筹划到了吗?为什么去筹划别人的事呢?
有注解说这是一章,或者说分二章,我们只要学一条就可以了。
【十四.二十七】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599)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言是说所办的事,行是实行行动。
你能做五分,给人说四分、三分,甚至说五分,说五分已经是不对了。因为若有障碍,似乎不够五分,就是吹大气。只说二、三分,能办到五分,不是更好吗?就是办得三分也可以。
有道德学问的人,说了话而办得不够分寸,就是最可耻的事。不必人家来批评,自己就是小人。
【十四.二十八】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599)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
孔子说,何谓君子?君子的道理离不开下面三条,能办到就算君子,我孔某人可是办不到。
「仁者不忧,」
我们比起孔子如何?而现今的人以为孔子不如他,三条都做到了,孔子不如他。做到仁就没有忧愁,有忧愁就够不上仁,在社会上不但不妨害人,而且要对他有好处。你吃亏,对方就占便宜,仁就立住了。
「知者不惑,」
「智者不惑」,慧是聪明,智是有决断,唐代「房谋杜断」,有决断就是不惑,惑是迷乱,不惑就不迷乱。
「勇者不惧。」
智仁勇三字都是大公无私,该生就生,该死就死。仁者有智,仁者有勇,勇者不惧。有智则有勇,有勇不定有智,有智不一定有仁。
这些吾都说过了,你们未能照办,那如何成就、开悟?听不进去,就看不进去。看书要看进去,在字里行间看,别死在上头,要揣摩环境。所以吾要你们一定要背诵,书读千遍,其义自现。背诵可以进入批注说不到的地处。弥陀经,闻树声,得音声忍。娑婆是以音声做佛事。书上说﹕「众鸟驻足,鱼龙听乐。」
子贡说:「夫子自道」,夫子你自己说自己。
吾九十多岁了,众苦磨砺而有今日,吾所说话是苦中得,可惜大家都不听,非得要有现象才信。
论语一句,受用无尽。
【十四.二十九】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601)
「子贡方人。」
这一章的笔墨官司很多,吾选择吾所依从的说,吾不是自己注解,仍是选择古人的注而已。
方人,方有两种解释,一是比较,张三与李四比较;二是批评、毁谤。汉代郑玄注成「毁谤」,吾采这个注释,与下文才能连成一气。今日讲究批评人,以为愈辩愈出真理,这是胡说。
子贡指出某人好,某人坏。
「子曰:赐也,贤乎哉,」
「赐也」,要一顿。「贤乎哉!」乎,未定的词气,如同语体的「吗」。赐啊!你贤乎哉,你贤,你很好了吗?
「夫我则不暇。」
我啊!我可没这个工夫,我不行,为什么原故?大学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与「赐也,贤乎哉」对照对照,这是孔子教人的方法。
【十四.三十】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602)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
别犯愁自己会什么,别人不知道我们。或许我有德有学,为什么他却找别人,不找我?这是你自以为有学问,有道德。谁敢说有学问、有道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自以为有学问、有道德,就是无学问、无道德。平常人大都是学而知之,若生而知之是圣人,要在学而能改。吾年少时很狂,以为天生我才必有用,舍我其谁?如今才稍稍知道自己,自己是不通。
「患其不能也。」
「患其不能也」,怕你没有相当的能力。君子不器,孔子文武都行,全才很难。以孔子的能力,在鲁司寇治理几个月,也遭人离间,就周游列国,何况我们!
学这一章,希望你们要死心塌地学,学「常礼举要」,看「通鉴辑览」,学「阅微草堂」的文字。这三门课,诸位几个人做到?一事不知,儒者之耻。
吾教学是为治病,这治病之言都是逆耳之言,若录音给外人听闻了,以为是吾在发牢骚,火气不小,而且现在是危行言逊的时候,怎么可以危言?
【十四.三十一】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603)
这一章按文理就难讲。
「子曰:不逆诈,」
「不逆诈」,逆,迎的意思。事情还没有来而前去迎接,就是逆。诈,对方虚假有诈。出社会一办事,心中先别存有对方是鬼头鬼脑的成见,如今「尔虞我诈」你忧愁我,我欺骗你,终日忧愁,这是纵横捭阖者的一套。
「不亿不信,」
「不亿不信」,亿同「忆」字。心中不先想「他说的话不可靠」,不存这种心。防人就是逆诈,亿(忆)着对方以前的不信不实。
谚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是矛盾吗?这等事离开佛学就讲不通。古人叫佛学为玄学,有人就排斥佛学,但是儒家微妙的地方,都是佛学说出来的。如易经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儒家不说灵魂的事。有人以为儒家主张淡薄,其实是后来的学者把儒家弄淡薄的。有人说,有财、多食者,魂散的慢,否则散得快,子思一月才吃九次饭,颜子也是如此,那魂早消散了。既然周易说是「变」,魂如何消散?有门户之见,也不可以。所以佛家讲不分别,才可以开智慧。
「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抑亦先觉者,是贤乎」抑亦,抑是一个反转。假若你「逆诈,亿不信」,自认是有先见之明的先觉者,这真是贤能的人了吗?
孔子为什么不认同这种先觉?孔子主张,不逆诈,不必想,不去迎接,对方的事都知道,这才是先觉。
假使上面这些事办不到,又不能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既不是先觉,对方如何,你要如何知道?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先知」。若尔虞我诈,那么他诈你也诈,诈对诈,一样。
【十四.三十二】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604)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
微生亩即是尾生,从前父母师长的名必须避讳,现今是无礼无义。
「丘」读「某」,避孔子的名讳。栖栖,不安定,慌慌忙忙,遑遑促促,孔子席不暇暖,所忙何事?人们都是重古薄今,其实应当只论好坏,不论古今。
「无乃为佞乎」
用佞口炫耀自己的学问吗?
「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孔子说,我不敢自己佞口悦人,讨人喜欢。「疾固也」,疾,毛病。固,鄙陋。我难过的是一般人太鄙陋了。这种讲法说不通,这世上谁敢说有学问?吾有一解释,固做固执。固执一条,别的都不听,例如学佛有我执、法执,都是毛病。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权,通权达变而不固执,这不容易。
孔子的时代,有各种学说,各人执着他自己的一条,不听别人的话,为他改正,改不了,孔子疾的原因在此。
【十四.三十三】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605)
(七十二年五月六日,雪公病四周后,接着讲)
注解所诠释的很多,可供参考,并不是诠释的就对,讲的人要采取合宜的为大众说,其余的大家自己参考。
「子曰:骥不称其力」
念诵记得住,很重要,能记住前文,那后文自己也会讲了,注疏「以经解经」最稳当。这一章意义同「射不主皮」章,注重规矩,不注重力量。骥是千里马,不称其力,马能行千里,一般人注重这个,一日能行四百里的马,就是好马。若人受不了,驾御不住,我们一骑上千里马就摔下来。马的好坏全在驾御,如拉兵车只讲力不行,注重如何走法,全在会调御,有五种驭法,如鸣和鸾等,马铃声必须合符音律节奏,才不会乱,这才是能上轨道的良马。
「称其德也。」
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德,指马懂得种种规矩,才可以驾车、上阵打仗。好马不只称赞他的力量,更要称赞他的德能。
这是什么意思?这与「射不主皮」章相同,教学生要注重他的品德,不只注重他的才能而已,曹操、王莽文章好,但是为乱天下,有什么用?今日教育不重德育,只重艺术,舍本务末。社会杀抢的乱,还是小事,一起战争,内部不团结才是大害。平常办事,必须有规矩,如超车等都是毛病。守规矩、上轨道第一,才能是第二。以这一章举一反三,就可以了。
【十四.三十四】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606)
孔子谈仁,谈恕道,主张「犯而不校」,所以有人有这问题。你们以后读书必须看口气,吾不只是教书,而且教经验。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人家对待我们有怨恨的事,如何消除?若也是以怨相报,就无穷尽了,譬如吊着的东西摇动左右,来回不止。科学、哲学都可做引证,但所讲的不彻底,都是死的。人的心是活的,万法唯心,提出用德报怨恨来感化他。孔子固然不赞成,用这方法也有效,中国对日本就是以德报怨。不废日本天皇,也不必日本偿还战费。但是有时也没有效力,所以与我们绝交的国家中,最不应该的就以日本为首。在位者为争权夺利所以如此,而日本百姓则多倾向我们。所以俗话说﹕「久居伞盖无家世」常作官没有好结果。内地有说:「一辈子作官,三辈子打砖」,反而是「不读诗书有俊杰」。
「子曰:何以报德?」
孔子说,以德报怨,若反过来别人对我们有恩惠,我们用什么相报呢?因为孔子讲中道,不过与不不及,以德报怨不合乎中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底下说出方法,以德报德,他人待我们以德,我们以德报他,不能以怨报德,如对日本。对人有怨恨呢?不为已甚,办事到恰当好处,不过甚,用直回报他,存公直的心,不往怨上走,也不往德上走,正正当当,宥情度理,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不可记恨。譬如﹕怨人落在我们的手中,本来他的罪可判五年,也可判七年。因为他与我有怨,可判五年,却判他七年。不肯想他的情况是否可以原谅,心不往这上头走。若以德报德,则点滴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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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报之以涌泉,报答十五分也不过甚。若以直报怨,就不必格外找他麻烦,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他。
【十四.三十五】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608)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孔子说,我的情形别人都不知道,不逢知音。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贡以为孔子有徒弟,各国君主也都知道孔子,为什么说没有人知?所以子贡说,怎么夫子说没有人知道您呢?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
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为什么不怨天?天有天命,到时,定下什么事这样便这样,天命如此,就得承受,再也不埋怨天,上天安排如何办便如何办。例如孔子一生并没有办坏事,先是死了儿子,最好的学生颜回也死了,什么是天命?在陈绝粮,饿七天,孔子也绝不怨天,天命该如此。这谁做得到?君子才知天命,一般人不知,略遭不如意,就怨天无眼。
不尤人,某人对不起我,那我就对得起某人吗?我对他有好处吗?君子讲省察责备自己,有人毁谤仲尼,孔子不怨,例如孔子对于阳货、盗跖等,绝无怨尤对方的心。我们既然不知自己,如何能知天命?这或许有人能做得到,下二句就难了。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在不怨天、不尤人时,自己仍然不变,俞伯牙终身不遇知己,后来遇到锺子期,子期死后,俞伯牙碎琴便永不弹琴,这就不行了。孔子没人知道他,也要下学,一步步求学往上进,才能达到无上的境界。孔子不论遭受什么逆境还是求学,真知孔子之道者,只有天。
办政治,孔子即使有门路也不干,因为「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阳货要他出来从政,他也不干。天命要我死便死,决不枉道苟活。如何是积极,如何是消极,必须思考。
【十四.三十六】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609)
讲书与作文不同,讲书贵在如何令人听明白为原则,要知道如何说。
这章书有两个重要点,有当事者,有被害者,另外有二人,一是袒护者,一是说坏话者。被害者一是孔子,一是他的学生子路。还有一位听坏话者,是第五者。说坏话者是当权的人。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
孔子在鲁为司寇,三月而鲁大治,办得很有成绩,国家应该信任孔子。但是齐鲁一南一北,邻邦都是仇敌,如吴与越、秦与楚、燕与齐,近代的英与法、德与法也都是世仇,找中国麻烦的都是日本。
鲁国三月大治,齐国便馈赠女乐给鲁君。鲁君心里是想亲近孔子,但不敢听孔子的话,只敢听有权者的话,有权者在三家。齐国知道三家有权,先送礼给三家,所以季氏陪鲁君偷偷出城去看女乐表演,三日不上朝。孔子做司寇时,他的弟子多为邑宰,冉求、子路都是,求也艺,由也果。冉求知道季氏不可劝便不说,子路则不然,或许是子路有说到当权者的过处。
公伯寮,有人说是孔子弟子,曾从孔门学习,后来离开了,公伯寮本来在孔庙陪祀,为了这件事而被取销。史记则说不是同一人。古来同名姓者很多,从疑就可以了。公伯寮对季孙说,子路是孔子弟子,孔子若强盛起来,三家就完了。
「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子服景伯也是季孙的家臣,他来说公道话,对孔子说,公伯寮说子路的坏话,季孙半信半疑。我可以去帮子路解释,子路虽是孔子弟子,但也是公正人,不会如此,我可以使季孙办公伯寮的罪,杀他弃于市集。「夫子」是指季孙。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孔子不赞成,说:我的道要能行得开,那是天命。孔子之道在百姓身上,大家得好处。我的道不能行,也是天命。公伯寮是什么人?他虽然说子路的坏话,他能改变天命吗?你不必去跟季孙说。这与齐馈女乐有关,这是天命。
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也。君子乐天知命,遵仁义就是天命。孔子常说「听天命」,但是不听天命之处也很多,如王孙贾章,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在子畏于匡章,孔子说:「天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知天命不可违,仍往前干,几时走不动,才是天命不要他干。
齐国馈赠女乐,遭到孔子拒绝,齐国收回去,后来因为有季孙的原故,鲁君才接受,若没有季孙如此作法,孔子还走不了。所以诸葛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在〈后出师表〉说:「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与其生而待亡,孰与伐之,或可不亡。又如文天祥,天命不可违,但是忠义不能违,义之所在,终不投降。
最近看了甘地传的电影,学问全在自己念书要多闻、多见、好问,舜好问而好察迩言,不能自满。今日不如此,受教育反而受「满招损」的祸害。孔子老来还在读易经,谦卦是六爻皆吉,谦受益,从心中真真虚怀若谷,就受益,更增加学问,心若一骄满,学问马上退步。俗话说:「没有三辈子作官,不会穿衣吃饭」。例如作对联,「山海经」要对「忠孝带」,吾好问才知道这些。
【十四.三十七】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612)
孔子说,人在社会上,一是出仕,一是处士。出仕是出来做官,处士避世是不做官。不是人人都出仕为官,或人人都当隐士。这当中不论才与不才,里面含有天命,而天命从义里来。
「子曰:贤者辟世,」
「子曰」,有注解说是衍文。贤者辟世,辟,避开,最高等的贤者,次于圣人一等。辟世,连名字都藏起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第一等的贤者逃名,什么善事也干,就是没名气。
「其次辟地,」
第二等辟地,国家不可为,只可离开他,换地处。例如箕子避于朝鲜,微子启离开商纣遯于荒野,孔子到卫国传道不成。
「其次辟色,」
其次辟色,国君对我态度变,如醴酒不设,就可以辞职不干,知所进退很要紧。
「其次辟言。」
再次一等,辟言,人家对你说的话都不承认,自己不觉悟,还大开议论,这就是不开窍。能辟言就不错,以下就不足论了。
「子曰:作者七人矣。」
能辟者有七人,但没有说出是那些人。后人的注解争议很多,其实是多事。所举的长沮、桀溺等七人,都是隐遁不出仕的人,说谁都可以。若说是尧舜,那是胡说。
有一点必须知道,孔子对这等人都赞成,没有辟驳,甚至,对原壤之流也不失为故旧。注解的人都不讲这些。至于墨子、杨朱,在孔子之后,孟子说他们的坏话。孔子对于老子,也没有说过他的坏话,而且还问礼于老聃。礼记中都有记载,有人说那是伪书,自己讲不通就说是伪,那不可以。
【十四.三十八】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613)
「子路宿于石门,」
石门,说法很多,吾采一种说法,指鲁的南门,不是指地名。若石门是指别地方,子路无缘无故跑去那里,为了什么?子路随孔子周游列门,回来走到石门,来晚了,已关闭城门,住在城外,到了第二天早晨。
「晨门曰:奚自?」
晨门,管城门的人,不肯显出名字,只领一分伙食。问子路,奚自,奚,何的意思。你从那里来的?这时还很早,鸡鸣开城门,守门的人一开门,子路就来了,心里有疑问,所以才这么问。
「子路曰:自孔氏。」
子路说,自孔氏。在别处说孔子,他人不懂,孔是氏而不是姓。满六代后,有封地,就改氏。本姓是殷家的姓。
「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在这里遇到内行的人,知道是孔子。孔氏也不是只有孔子一人,晨门说,你说的是:知现在的事不可为,偏还到处跑,还是碰不到的,那个人吗?这人有学问,但不出名。
【十四.三十九】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615)
诸位听论语,若一章不能开悟,纵使全部论语听完,也没用。见闻在你们个人,百闻不如一见,见闻很重要,见了必须问,一篇不知道必须问究竟。篇篇都知得究竟不可能,一、二篇透彻,眼力就不同于常人。悟了就容易,即使不悟也与其它人不同。但是悟了还须实行,若不实行,大学博士也不如一位粗工。如学医必须有医院实验,否则是念死书没有用。孔子尚且说吾不如老农、老圃,刘备尚且会种菜,何况孔子,怎么不会?注子只供参考而已。廿四史所说未必都对,我们比起他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对了吗?
如前章所说的,既辟世、辟地、辟色、辟言,后文说:作者七人矣。或许可以说指某人,但孔子没说,就不必一定指某人。孔子并不反对隐者,孔子的时候有黄老,孔子不反对,到了孟子才反对,这就是孟子不及孔子的地方。孟子反对杨墨,那今日的马克斯有什么人反对?墨子兼爱,孟子讥为禽兽,今人有那一个人说这个。
五四运动,正因为起于争青岛的爱国运动,却有人利用它,成为文化运动。他们用的方法很多,没有人觉悟,例如这东西都是毒,却没有人说。
一切学说只要说出能维持公安都可保存,无非为了要大家安稳,大家安稳就是好事。人道敏政,地道敏树,人道对政治要紧。以下都说隐士。
古人的注子,或许古人懂,今人未必懂。
「子击磬于卫,」
「子击磬于卫」,磬,悬着的磬,击磬于卫,某一天孔子在卫国敲磬。鼓有擂、挝,磬可以吗?不行,什么原故?你们自己想想。鼗鼓可以拨、擂、击,不可说挝磬、擂磬。丝竹,你们或许知道声音的变化,鼓、磬有宫商吗!「鼓无当于五声」,无鼓却不能成乐。古人有弥衡击鼓骂曹,唐明皇击鼓,叫百花感动了盛开。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荷,古作何。蒉,草器。史记云,用草编的篓或筐,不一定做什么用,装食、装衣、装草等都行。蒉古作凷,筐中盛土,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这个人所荷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知道是荷一筐东西而已。
「曰:有心哉,击磬乎。」
「有心哉,击磬乎」击磬不是平常人,是一位有心人,孔子不能乱击,遇到知音了。
「既而曰:鄙哉,硁硁乎,」
「既而曰」,等等时间。「鄙哉,硁硁乎」,吾从史记,硁硁是石头声,声音很坚硬,不空虚,敲击中间、缘边都不同,磬声是很坚强不变的声音。「硁」重复,意思是坚强啊坚强。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斯已古作斯「己」,宋人改作「已」。己,自己;已,止也,说法不同。莫己知也,没有人知道我。「斯已而已矣」该完了就完了。听磬者说:打磬的人,他不知道他自己,他要知道他自己,他就不这样打法了。意思是不认识环境,光主张自己的,人家不知道。
「深则厉,浅则揭。」
「深则厉,浅则揭」,这是诗经上的话。听磬者说了击磬者不认识环境,下面再念二句诗。厉是石头磨砺以须。揭是提着衣服,遇水浅就把衣服一提就过去。深了只提衣服不行,还须安放石头,踏石头过去。古人曰﹕十月成梁。遇深水一个过法,遇浅水一个过法,不一定。你敲击的磬声一味硁硁然,击由心出,不懂变化,你虽然有心,对现在时局不懂得。这位是一位隐者。
硁,也有果决强劲,果敢勇气很强硬的意思。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若人人强硬,果敢,还有什么难办的呢?孔子知其不可,虽不可,我还是这么办,什么缘故呢?义之所在,一天就办一天。
问答,都是活口气。你这位荷蒉者说话很果敢,很有决断。若人人如此,那就没有困难办的事的了。但是孔子也不是不果敢,否则为什么知其不可而为之?又为什么不受阳货的荐举?为什么齐人馈女乐,就离开鲁国?为什么卫灵公问阵,孔子说只知俎豆之事,明日遂行?必得悟而圆解。我们只看一、二面,所以不会大开圆解。
我们够不上求学,勉强够上学。孔子提倡求学,学就不容易,可以共学,未可以适道﹔可以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唯有圣人懂。那一件能这么办,那一件不能办,圣人能知。卫国乱了,孔子就知道「由也死,柴也来」,由,子路果敢,必殉难而死。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暴虎冯河的办法,孔子不取,必也「好谋以成」。你们有一条悟了,就好办。
【十四.四十】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618)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这一章是子张问孔子,有关书经上说的话。书经记载三皇五帝、古代的历史。书经说,殷高宗,「谅阴」,朱子也不会说,注子对或不对,我们也不知道。阴,古代叫闇屋。谅,梁的意思。阴有屋有梁,用一根木头支起来的屋子。高宗父丧,从前有三年之丧,要茹素三年,丧服有一定,要散边,不能卷起,皇宫不能住,要住在像庵的小破屋。衣食住都简单。今日当然不兴这个礼了。
而且「三年不言」,做皇帝遇到父母之丧与百姓相同,住破屋,三年不与人交际谈话,那国事怎么办?从前和今日不同,从前有宰相制度,孔子那时已变样了,所以子张问,国家事情怎么办。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
孔子答,何必高宗?你所见太小,不是高宗一人如此而已,古时候的人都这样。「古之人」,指在位当国君者,什么事都没有父母之丧来得大,连国事也是如此。民国以前,在外作官,有父母之丧,再好的官位,也要辞职不干,叫丁忧,服满再出来做官。到清代改为二十七个月,孝是第一条。今日男女混杂,到时上花圈有什么用?没有哀思。孔子说,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君薨」,君王死。「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有宰相,代理天子,像君主立宪,满朝百官必须听这位宰相。周公就是如此,他是冢宰。孔子时候大家已不遵守这个礼制,所以孔子举出这点。
下一章经文,就说礼的事。编书者夹在这里,和这一章书有关。
【十四.四十一】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619)
这章书是另外一件事,但与上章有关,上章说的三年丧是礼。孔子教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要先学礼,礼如法律,法律是强迫,礼是和平。遵礼是君子,不遵礼是小人,礼加在君子,刑罚加在小人。礼是上行下效,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以暴,民也从之,反之则不如此。必须以身作则,办假事不得往生,一切都是假的原故。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只要在上位的人把礼守得住,礼有礼的根本,所以林放问礼之本。我们所学是礼的仪式。孔子事君以礼,人们以为孔子谄媚国君,上好礼,才能率领老百姓。自古以来当领袖有两件事,一是作之君,作领袖,一切在前头干,以身作则。一是作之师,君是老师,什么也会。如中国的医学始于内经,轩辕黄帝所作,文体类似汉朝,或许是口述。岐伯与黄帝就是谈这个,所以黄帝也要为百姓治病。医学院讲内经就够了,但是不懂易经、礼记,内经只说医理,易经只说道而已。到了汉代,张仲景才有药方。作之君,作之师,教了百姓才能用百姓,所以上好礼,百姓便容易配合,你为国家办事,他也为国家办事。
中国主张三才,天不能错了天时,地不能错了土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从前大皇帝必讲礼,一年有祭祀,为了报恩不忘本,要祀天、祀稷。祭天是第一条,这是奉天,尊重天命。每到立春,大皇帝必出来东郊耕地,皇后必喂蚕,抽丝织布。清代末年还都如此,各省县的官也得迎春、推犁,这是奉地,百姓才有衣食住,使人民「富之」。天生万物以养人,再来要如何办?要「教之也」,谨庠序之教,教育以德育为本,艺术是末。
礼之本是什么?毋不敬。敬是摒除一切,念兹在兹,能这样,前途才有希望。凡是害人的事不可干,拿出良心来干。
讲论语,有讲论语的意义,讲什么书有什么书的意义。你们先学佛,后学论语,为什么?台湾佛法原来是空洞的,虽然空洞,大家还信,空洞不算坏,只是不知佛法为何物。至于其它教虽然也有,但是台湾人不甚重视。再就是台湾人信神、信妈祖,所以吾来台湾初期,先随顺大家,宣扬佛法。那时念孔子书的大有人在,开口孔子公,闭口孔子公。日本控制台湾时并没有反对孔子,但是台湾文学不免脱节,也比现在好,所以吾也添了国文补习班,注重文学,不注重道理意义。今日中国文化不及从前,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危险极了。
今日之下,中国文化一天不如一天,孔子公打倒后,中国文化也随之被打倒了。现今局势十分危急,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政府提倡三民主义,说根源于孔子、中国文化﹔而外国人以为是老腐败,不合时代。民族主义,外国人怎能知道?最初洋人的哲学,也讲唯心,讲一元。黑格尔以后,有马克斯,讲唯物,讲二元,而且是多元。这是光绪年间的事,吾一直见过来。说到五四运动,知道真相的人很少,所说的都是变质的五四运动。
论语是真正的中国文化。而懂中国文化,来讲论语的,有几人?文理暂且不讲,何况是论语的道?吾讲论语,也只有在此地讲,因为你们多数为信佛的缘故。
哲学、名学、觉学各有不同,中国从前没有哲学,哲学害死人,乡土文学也是如此。如今有报纸刊登,百分之一是中国文化,百分之九十九是杂说,要想前途好,难了!大家不觉悟,只学老庄杨墨,也绝不能造出原子弹来毁灭世界。外国哲学就不是如此,一、二句话就害人。
始作之谓之圣,述说谓之贤。若没有诸子各家圣人,创造种种学说,天下绝对乱不起来,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中国儒学,中国文化,简要就是「公安」二字,不问如何办事,要让大家都安,只要安稳就行,如黄老主张无为,能公安就行。道家讲「长生」,所以医学生于道家,儒家对于治病则在其次。道家半内半外,世出世各半,不彻底,是否真不彻底也难说。儒主张「公安」,但不能不生病,所以道家主张长生,但是有生必有死,所以佛家主张无生。
【十四.四十二】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620)
「子路问君子。」
子路问君子。鲁家注重礼乐治国,能遵从礼乐是君子,不能就必须用刑罚。礼乐和平,听了能接受固然好,不能接受也不罚,默摈而已,因为他是小人嘛。就政治来说,就得依法律,不依法律就必须判罪。道德行于君子,王法行于小人,希望你们成君子,吾就很满意了,能站住人格,就有成佛作祖的希望。
「子曰:修己以敬。」
孔子说,修己以敬。修也作修,修理的意思,修理自己。人有身,还有心。佛教一元化,无二元化,万法唯心,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但是孔子并没有说内外。林放问礼之本,本是性,孔子也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礼的根本,在毋不敬,修己以敬,身口意三业都敬。你们念佛,有口无心,就是没有敬字,必须三业都在佛上,口念不乱,这是身定。学然后知不足,孔子到老还学,何况是我们。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
「如斯」指修己以敬。子路懂了这层道理,所以说「如斯而已」。但是子路以为太简单,嫌范围太小。若是我们修己以敬也够不上。孔子再说,修己以安人。孔子之道,就在公安上,只求自己安,其实不安,若不懂敬,只有倒霉不会安。因为子路已知修己以敬,所以孔子进一步告诉子路要修己以安人。人不仅只有齐家,必须使大家安,你只要三业清净,不妨碍他人,人就安了。我们妨害人,念佛没用处,回家也不得安,不要说公安,私安也没有了。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子路勇敢,也懂这个道,子路又说,能安人就行了吗?
孔子又说,修己以安百姓。因为这一句所以上句有人注是齐家。安百姓,就不是齐家了,也不仅是安邻居,是治国,总之就是修、齐、治、平,就是天下为公。孔子说﹕「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若不必礼,人人随便,这是扰乱天下之道。孔子的大主义要与礼运相合。人道敏政,天时、地树、人政,办政治使人公安,国泰民安,百姓才能安,孔子要子路、颜渊「盍各言尔志」,孔子的志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个志愿状似轻松,其实很难!办到天下人都安,尧舜也办不到。
【十四.四十三】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621)
「原壤夷俟。」
今日的坐椅、凳、桌等,发生比较晚,或许是汉以后的事,先秦没有。日本学中国,有榻榻米、矮几,榻榻米上铺垫子。尻骨坐于两小腿上就是坐,直起上身是跪。蹲,尻骨坐于席,抱膝靠身,比较安稳,或许是养生的方法,古人有抱膝而吟的习惯。皇侃疏以为原壤是方外的圣人。
孔子与原壤是老朋友,孔子来找他,不是原壤他来找孔子。若这个人不好,孔子也不去找。孔子不去找阳货,孔子去找原壤。原壤夷俟,夷,安稳蹲着。俟,等孔子。
「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孔子不是自己去,学生跟着去。孔子对学生说,原壤这个老人,年轻就这样,连子弟的礼貌也不干了。述是后人随着学为述,原壤年长了也没有阐述说明古圣之道。年长了也不上学,无所阐述。到了老年来,他还活得很壮,这么大还没死。他学老子,所以称他是方外之圣。
「是谓贼」,贼是有害于礼貌道德,不讲究礼乐道德。
「以杖叩其胫。」
孔子说完了,以杖叩其胫,他两手抱膝,所以孔子用手杖叩其胫。
原壤恐怕不下于「作者七人」,孔子和他交朋友,可见原壤并不是泛泛之辈。孔子不反对他,礼记说:「故者不失其为故」,这是指原壤母亲过世,孔子送椁给原壤而说的。
【十四.四十四】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624)
「阙党童子将命」
阙党,这个地名的考据,无关大旨。吾主张是阙里,曲阜为阙里,是孔子的住处,阙里是圣人之邦。互乡则是不讲理的地处,孔子也都与他们来往。不到二十岁都称童子,冠而字之,家里来了客人,童子只可当侍者,子弟没坐位。例如有当差的人,来到客厅内,子弟侍候要点烟倒茶,站在屋角,不乱走动。将命,就是迎客送客。当司仪,便可有坐位。这位童子未满二十岁就当招待,可平起平坐。
凡事以身作则,否则不能教人。
「或问之曰:益者与?」
或问之曰:有知礼的人问,阙里是礼义之邦,为什么使年轻人做招待,令童子正式陪客、传命令?礼记云,年长以倍则父事之,随其后;长十年则以兄事之,雁行。莫非这位童子聪明,想令他速成吗?可见这不是在孔子的地方。
「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
孔子说,我看这位童子招待客人,自己有坐位,又看见和年长者雁行,平走,丝毫没有一点谦恭礼让。
「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非求益者也」,并不是想求着学,谦才受益。今日兴洋人那一套,是自掘坟墓,谁是爱国的人?谢枋得祈求元朝,赐予他墓碑「宋故处士」,便感激不尽了。谢枋得后来也自尽。千家诗中有他的诗。(按:谢枋得「庆全庵桃花」诗: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欲速成者也」,他想着快快的成名,地位、年纪、学问、德行都不够,成什么?成就他的狂妄而已。
《论语讲记》 卷下 第二册
目录
开讲前提示 一
先进第十一 四
颜渊第十二 一〇九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宪问第十四 二六四
卫灵公第十五 三七九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阳货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张第十九 六二〇
尧日第二十 六三〇
卫灵公第十五
【十五.一】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627)
讲书之前,先谈谈板书写的「易、简」。
同学们对于中国文化脱节太久了,学论语只看一家的说法,不过自以为是罢了,其实谁也不能说确实对。元朝以前考试没有限度,以后便有限度,注释也有限制,指明要遵从朱子的注解,叫「中式」,写中他的法式就可以了。对不对呢?宋时就有人反对。但是考试时离开朱注,即便考得好也不录取,这是锢蔽人的知识。所以后来的论语只有一个讲法,才有四书改错等书出现。
论语注解开始于汉儒,为什么不尊崇汉注呢?汉儒所注也未必对,但汉儒本着训诂,少发议论,因为注论语的毛病都在议论上。民国以来,不管汉注、宋注都取消了,连经书也不要。今天国家提倡中国文化,因为发现其它人都不可靠,所以提倡靠自己,但是只宣传也没用,真心研究的有几人?
今日吾所讲的论语,国家没有限制谁的注解。宋儒有改经的,这是大毛病,若采取集释就比较复杂。吾主张「简要详明」,今日的风气相反,为了登报卖钱的原故,兴啰嗦的风气。作文、办事都要如此,言多必失,绝无好东西,即使是司马迁多也不行。办事啰嗦能办出什么事?你要真办事、作文、看书,还是必须简要详明。
论语书中经文虽然复杂,吾讲的简单。吾所说虽然简单,但是这是从复杂中得来。吾预备时,自找麻烦,你们别学啰嗦。你们学什么佛?现今的佛法是学什么佛?佛所为是为了什么?你们所为又为了什么?你们学论语,是学孔子?还是学宋明儒者?还是学如今的报纸文章?周易系辞是孔子亲自作的,系辞说:「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干很容易,坤很简单,易是干的本体。易则易知,容易才叫人好懂,简就有能力。易知就可以学,可以和他亲密,简单就能随从着你办。亲密就能长久,所以一学容易学,就能成功。易简这两个字,「乃天下之正理」,真正的理论,就在简易,得简易就得了天下的正理、正位,万物生焉,成了功。
吾恐诸位学啰嗦,所以特别申明。演讲也须如此,要意犹未尽。若挂铃铛,就大差了。办事也是如此。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有人说,论语某句有所为而发,其实都是有所为而发。鲁卫如兄弟之政,孔子的朋友很多在卫国,道在鲁国行不通,想在卫施行,所以孔子到卫国。开始时卫灵公对待孔子好,如果待孔子不好,孔子也不去,连南子也待孔子好。
陈就是「阵」,问孔子上阵打仗的事。读书能闻一而知二就不错了,闻一知一也可以。卫灵公为什么问阵?
「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俎豆之事」,祭祀时摆供牛羊牺牲,豆是用木头做的礼器,盛什么东西有一定的规矩,简易,看一遍就会。「尝闻之」,曾经听过这个,俎豆的事情我曾经听过。「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你问阵是军旅的事情,我没有学。孔子其实是学过,「未之学也」是说话温和。
「明日遂行。」
到了第二天,孔子就走了。为什么走了?是被问住了,答不上来,所以走了吗?读书有如参禅,到老不悟,那是书呆子,就如同生在现今的世间,却不懂今日的事情。灵公并不是不知孔子,而是故意问阵,开孔子的玩笑。孔子懂得避色,避言,卫灵公既然对孔子的礼遇衰退了,就该离去。
学这一章,要知道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自己要明白进退。
【十五.二】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629)
「在陈绝粮,」
「在陈绝粮」,有人说是哀公二年离开卫国绝粮,但众说纷纭。有人将这一章与上章合为一章,有人说分二章。那一年发生的事不必管,在陈绝粮确有此事就可以了。
「从者病,莫能兴。」
「从者」,跟从夫子的门徒。「病」是饿极了。「莫能兴」,起不来。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子路愠现说。愠,原是在内心,所谓「人不知而不愠」,子路这里是显于外。说「君子亦有穷乎?」子路不会因为饿而发脾气,子路不在乎穷,年轻时有一年饥荒,子路百里背米养母。这是因为孔子在鲁国当司寇,不能行道,先到他国传道,人们也不要。孔子不只是在卫国一地,在陈,在陈蔡之间,道传不出去,既然道是天命,为什么道传不出去?子路为此而愠。
「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孔子说,君子固穷,固一作「固然」,既是君子,就不免穷,不走偏路,所以走不通。二作「守住不变」,君子穷是穷,但是听天命。小人穷不得,一穷就乱了,乱七八糟,苏秦、张仪随鬼谷子学,鬼谷子也是有道之士,教他们纵横外交的学问。苏、张这两人志在得位,不在传道。孙膑、庞涓也是鬼谷子的学生,一样不行,孙膑还没有大毛病。若庞涓则滥矣。起初孙、庞二人要出师时,鬼谷子曾试试他们,观察他们的心地。庞涓用欺诳火烧,孙膑则不然,鬼谷子说:庞涓不得好死。
【十五.三】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孔子跟子贡说话,你以为我学得很多,而口中不讲,记在心里,默而识之吗?子贡回答:实在是啊,莫非不是吗?
「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孔子说,不是这么一回事。默而识之是明记不忘,为什么孔子不承认,为什么对子贡说?孔门中博学多闻就是子贡,这是对症下药。孔子说我只用一条贯串起来的,孔子曾为曾子说,这章为子贡说,一样不一样?
下头先讲「一贯」二字。全部要默而识做不到,能一条默而识便不得了。修净土宗讲「有」,不失正念六字洪名,默而识之,谁能如此?一句还记不住,其余的能记,有这个道理吗?必须自行实行,干什么才讲什么。吾从前没有修净土法门,后来才专修净土,至今有五十年了,六个字没有记住,白天还差不多,睡时就不行,忘了。又作梦时,念佛的时候少,明知是梦,还不念佛,一句尚且不成功,记住千条万条,有这种道理吗?
子贡是多而且能记住,孔子则默而识之,只有一条,只许一,不许多。曾子答「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有人以为这是搪塞的话,难道曾子也妄语,玩弄世故吗?其实就是忠恕,默而识之就是忠恕二字。一以贯之,有人以为一切学问都收起来在这上头,不能如此说,如佛家的「随缘不变」与「不变随缘」不同。孔子学说「主忠信」,众生皆有佛性,众生皆有忠信,但却忘了,自己不承认,没有「主」了。记住这一点,凡事都加上忠信就行了。
忠,尽己也,自己有多少力量,一点也不虚假自私,都拿出来,大公无私,「中」「心」也。恕是指对方,对于对方一切都原谅,一切都原谅,普度众生,愈不好的愈要度,不舍一个众生。大家都是凡夫,今日之下能找几个好人?要多加原谅,他能接受教化,就要给他教诲,如互乡童子、阙党童子,孔子都爱护他们。今日之下谁好谁坏?你见人坏,你的心就不净,便无恕字,求全责备。圣人才不会错,贤人还有错,孔子与其进也,不保其往也。
一贯是孔子之道,其次是孔子之德,再者是孔子之仁,再不懂便讲六艺。六艺以礼为首,礼的根本为敬,你们虽然敬不够,还有几分。礼加在一切人都一样,素富贵行乎富贵等,素指现在处的地位,你只要有道有礼,平素处于富贵,环境都是富贵,就把道、礼都推展到富贵者,其余「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可以类推。如箕子到韩国,韩国文化都是箕子所传。六朝时,北方有五胡十六国,元、清时都是外族入主中国,中国文化都一以贯之,都传给他们,他们念中国书,而舍弃他们自己的文字,今日却是自己不要,而将他们的东西拿来,这样的局面,决不长久。一以贯之,用「忠恕」二字。
杨子为我 予道一以贯之(曾子)
墨子兼爱 孔子执中 予一以贯之(子贡) 博学多闻
子莫执一 融会贯通
孔子以前没有杨、墨,只有黄、老,孔子没有批驳他们,孟子才批驳杨、墨,所以韩昌黎批驳黄、老,就是骂孔子。今日则是邪说横行,秦始皇一把火,所以能安到今天﹔将来要等原子弹丢下来,烧尽一切邪说,世界然后可以安稳。黄帝是我们的祖先,批驳他,那要以谁为祖?我们在今日要知其不可而为之。杨朱学黄、老,墨子学大禹,杨朱主张为我,墨子主张兼爱,子莫(鲁国贤人)则执一条。
只要挑出一条来执持,孔子就不批驳。为我、兼爱,执一,将忠恕都加在其中。佛家空假中,究竟那一条为是?空曰真,有曰假,佛经中都有说,但是真也不讲,假也不讲,讲中,假若没有两端,那来的中?舜王执其两端用其中,华严圆融无碍。若知道要用其中,一闻而悟,举一隅则三隅反。各种学说只要对大家有利益都可以,孔子不驳斥一切利人的学说,而都加以「忠恕」。
请参考反身录。
【十五.四】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631)
书不讲什么问题也没有,书一讲问题就多,有人说这一章与在陈绝粮合为一章。孔子那时候有没有纸,至今还不知道,因为有人说那时已有纸张了,但是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所以错简在所不免。这一章与「在陈绝粮」中间隔一章,是否如此,今日已不可考,可以阙疑。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孔子求学是一种作风,教人又是一种作风。孔子所学志于道,道很难,「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是「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为什么道不远人?诗经说:「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所以道不远人。你们以后读书,要看此章为何而说。
道是静的,一动能保持直心,便是德。德也难懂,所以再说仁。道德在内无形,仁在外,有对象。仁还有办不到的,再说义,办事合理就行。义虽好懂,还有办不到的,再说礼。礼再不懂,就不必上学了。
德在第二层,所以知德者鲜矣。孔子不过与不及,采取中庸,孔子圣之时者也,一般人知中庸之道鲜矣。这章也是如此。
这一章为何为而发,姑且置之不论。
【十五.五】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632)
「子曰:无为而治者,」
孔子的学问是人道敏政,专为公安。中国五伦社会,家庭以外是国,也算大家庭,国不安家也不会安。国家治理得好是「为」,「无为」并非什么也不干,无为是不用亲身去干。我们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职务,最高的领袖如总统府,以下是五院,五院的事不用总统办,最高领袖全在用人,选人才。
「其舜也与!」
自古以来,真能做到无为而治者,唯有舜。上有尧受辛苦,后有禹治理,自己干准倒霉。
「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夫何为哉」,得了这些人才,安得好好的,他何须再去搅扰?汉朝的萧规曹随,以及陈平答高祖说,自己只是调和阴阳而已。这都是学「无为而治」。当领袖的人,随便查,随便问,那是乱天下之道。
领袖只要貌思恭,敬大臣,体群臣。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治国必须知人善用,就够了。各人守住本位,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坐北朝南,恭恭敬敬什么事也不问就行了。他不坐在那里,国家可以治吗?他一不在便不行。商店的老板,什么事也不做,早上第一个坐在那里,吃黑豆,喝开水,看三国,抖抖腿。其它人望着柜台,专门在外招呼。所以当老板也不容易,必须有经验,若老板不在,店就乱了。
【十五.六】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子张问行。」
子张问行。行,行为,一切事情,一动作便是行动,如读书写字、买卖东西、打仗等都是行。子张跟随孔子学政治,行就是如子路问「闻斯行诸」的行,学了必须行。
「子曰:言忠信,行笃敬,」
行,第一步要说话,言忠信,忠是对自己,信是对外。行笃敬,做一切事都当做自己的事情办,恭恭敬敬。
「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学这两条,不必说近处,「虽蛮貊之邦行矣」,能行到四夷,他们虽然不懂中国文化,但是能感化他,也行得开,受你的感化。如果不如此,言不忠信,行不笃敬,邻居也行不通。「州里」可以不必详细考据,重要在把事情讲明白就可以了。
「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
又说「立则见其参于前」,吾念森,参是森罗万象,森是竖,罗列是横,横竖都包括。站立时,看着森罗万象就在你眼前,忠信二字都在眼前,你眼前所见必须对他忠信。坐车时,两眼只许看着马拉车,注视挂在马脖子的横木,不许东看西看,也不许回头看,坐着车马等近处也必须有忠信。这就是所谓的「见尧于羹,见舜于墙,见周公于梦」,念兹在兹,就是毋不敬。能如此然后可行。
「子张书诸绅。」
子张书诸绅,士人穿的衣裳才有大带子,把衣带子翻过来书写在上头。
【十五.七】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635)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史鱼是卫国人,名鳅,鱼是他的字。孔子对人不轻易毁誉,有时隐恶扬善,谈人的好处,对人有称赞的时候。例如孔子曾说卫灵公之无道而能用某人等,所以卫国不灭亡。
这一章是赞叹道德。史鱼正直,其直如矢,国家有道时,史鱼也是直,不曲折。国家无道时,别人危行言逊,他不如此,也是正直不改易。孔子家语说,卫灵公时,史鱼临将命终,嘱告他的儿子,他生前不能进贤退不贤,向国君举荐重用贤者蘧伯玉,不能斥退不贤者如弥子瑕;史鱼觉得对不起国家,生前一切不合礼,死也该不合礼。男人寿终于正寝,女子寿终于内寝,男子若皓首穷经,老死牖下,不合礼。停尸牖下是不合礼的地方,例如孔子自牖执伯牛的手,也不合礼,所以史鱼要他儿子将他停尸在牖下。入棺曰殡,埋曰葬。灵公来吊唁,史鱼的儿子告诉灵公,为什么停灵牖下的原故。卫灵公很自责,立刻举用蘧伯玉,斥退弥子瑕,史鱼这是「尸谏」。这像是曾子临终的易箦。
「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蘧伯玉,邦有道则出来作官,邦无道则可卷怀之。卷,收也,如同一幅画卷起来。腹中的文章、能力都收藏起来,一问三不知。现今的人是无而为有,好炫耀。怀,归家也,陶渊明归去来兮,就是怀。
蘧伯玉的贤德,列女传仁智篇记载,卫灵公夫人(是不是南子,不可考),夫人也知道比量,根据蘧伯玉平常的德行来判断,夜里座车经过宫阙,会停下来走过去的,肯定是蘧伯玉。卫国不灭亡,确有能人。
【十五.八】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637)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
知,读如智。
孔子说,可与言,不与他说话。说,是与他谈学问,谈道德,孔子不是说道德便是谈学问,没有空闲工夫。与他谈了,把你的道德、学问与他的交换交换,所谓「入读古人书,出交天下士」,不可关起门来,在三家村里自称鸿儒,那能有多大的长进?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要是不与他言,不与他谈,那是你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你,你纵使有学问道德,又有何用?交臂失之,所以佛家不学小乘。
若不与他谈道德、学问,而与他谈了,那是说废话。吾对西坡,不答复一言,就是如此。将一碗蜂蜜倒入垃圾箱,糟蹋东西。
「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但是这都不容易,必须有智慧者才能做到,智者不失人,也不失言。我们只有各尽其道而已。
【十五.九】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子曰:志士仁人,」
汉儒主张「志」与智同,如郑玄注:「志,犹知也。」汉石经为蔡中郎所写,十分宝贵,为了怕战乱,败坏经典,后来还是被董卓乱火焚毁,所以后来才有玩残石者。唐代的石经,后来遭到战乱,也坏了。泰山有经石峪,有全部的金刚经,魏时所书,每字如拜垫大,是稀世宝物。石经上有这「智士」,吾采这说法。
又「害仁」的仁,仁就是人字。吾采取这个说法。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必与人辩论。
孔子说,智仁勇三达德,有智有仁,勇在何处呢?有智有仁就不必说勇了,如易系辞说:「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不说勇者见勇,其实智仁就已包括了。孔子又说: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所以智仁就够了。智士是有智慧的读书人,仁人是有恕道的人。
「无求生以害仁,」
这两种人,办出来的事,志在智慧与仁,这智仁二字就是道,除此之外就看得轻。人都以为生命要紧,其实不要紧,为什么呢?有生必有死,自古以来没有不死的人,生命如何宝贵也必须死,如孔圣人死,佛也示现有生有灭,自古都有死。
人有人格,张三是人,李四也是人,人永远不断。所以只要变成人,有人的样子,有人的格局。人的格,上下左右都可见,但是内里有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都不知心,所谓「人面兽心」。鹦鹉能言,不离飞禽;猩猩能言,不离走兽。这些都是有口无心的禽兽。道重而生命轻,天不变,道也不变,但是生命却不能永久生,所以有智慧、有仁恕的人,贵在保存人格。若连人格都站不住,谈不上是君子小人,那是禽兽,若无人格,人身难得。成佛容易,就在有人格。
「有杀身以成仁。」
保存人格很重要,忠臣孝子不能失去人格。无求生以害人,可是有杀身以成仁,可牺牲性命保存仁。孝子为父母,忠臣为国家,为着道而牺牲身子,要保存道。
你们读书,就要学这点。但是杀身并不是一定要牺牲生命,例如管仲未杀身,孔子也称许他的仁,因为他将全部生命时间牺牲在事业上,保住中国文化。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中国人有什么好处?看西洋的风气就可以知道了。若再完全西化,那将如何呢?所以维持人格,不必然要死,如诸葛亮「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便是如此。
你们必须带业往生,当生成就,回向文说:「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只此一回报应,这不是当生是什么?一报身便是当生成就。
【十五.十】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639)
刚开始学,必须口到、眼到、心到,有一不到,便马虎过去,三字经说:「口而诵,心而惟」,其中就有眼到。必须看字里行间,妙意都蕴藏在里面,必须看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子贡问为仁。」
子贡问这个有什么用意?他不是问仁。有人说,孔子看他如此,所以如此答,这是宋儒的说法。你亲眼见到了吗?你能知子贡、孔子的心吗?万万不可学此。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子贡问仁,仁是孔子的主要学问,不同人问仁孔子所答都有不同。你们读书,先学会问、会看书,有人说:「学了诗经会说话」。说的方法很多,孔子先用「兴」起,先讲「喻」。「工」如现今的工匠,台湾也有以巧公为祖师。(从前有公输子,称巧工,名鲁班,鲁人也,山东曲阜人,可知台湾与大陆一家)。工人想把做的事做到极好处。佛法最高为妙,儒家叫「善」,如尽美矣,未尽善矣,要做到尽善尽美。
干什么都必须有工具,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所以「必先利其器」。利,锋利也,利有作「砺」,磨石的意思。磨石而使刀快,刀快不是石快,砺因此而有利的果,果中有因,因中有果,这可以不深究。
「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
说到这,子贡便明白了。子贡在卫,卫国乱,子贡想知道,孔夫子是帮卫君?还是要帮他的儿子?子贡是这样问:「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答:「古之贤人」,子贡出来后说:「夫子不为也。」
孔子的学问,人道敏政,一切为大家公安。樊迟问稼,孔子不答,因为稼与圃与公众的利益小,所以说:「小人哉樊须也」。
到那一国家,住在某一国,这一国中的大夫在位者,所办的任何事,若是福国利民,不为私,就事奉他,要更加恭敬学他。学得一个字就是「一字之师」,也不能忘恩。
「友其士之仁者。」
不在朝的读书人,有一举一动都是仁恕的。你们若有忠恕之道,天天都可利益人,如一张小纸,千人的工夫,爱惜一张纸,就是爱惜千人。所以不在朝的士人,看年龄,若年高可以事奉他,年龄不太高的便可与他为友,他是善知识,要随他学。
你们想做好事,要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否则孤陋寡闻。凡事都在恭敬中求,否则即使教了,也不会用真心。
【十五.十一】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640)
上一章,子贡问仁,若说问题不在仁上,那颜渊问为邦,又是问什么?
「颜渊问为邦。」
颜渊问办理邦家的政事。孔子完全为公安,为世界大同。人道敏政,有国才能保家,有家才能保身。孔子这时是东周,与西周不同,西周是周王做主,东迁后权力在诸侯。春秋一开始是郑庄公,有「周郑交质」的事情,往后一天不如一天,渐渐乱起来,各国政治也不上轨道。
「子曰:行夏之时,」
孔子说,要天下上轨道,先要有几个条件,邦家先定天时。中国有「年月日时」,洋历无月,只有年日时。书经甘誓篇,有「三正」,首先是建立那一月为正月,有建子、建丑、建寅的差别。周朝建子,殷朝建丑,夏朝建寅,秦始皇建亥。
孔子认为定住邦家,要行夏之时。北斗七星,其实有九星,其余二星看不见。外国叫大熊星座,中国称斗,各有各的称法,就是璇玑。天干地支,二十八宿,都在手指上,掐指一算就知道了。斗柄指寅,为四季的开始。春天开始,从东北开始。若子、丑,则是在北方,正是冰天雪地,不合时令。孟子说:「七八月之间旱」,可知是建寅。从唐尧而下,朝代换了多少次,不只夏、商、周,而孔子以为夏家的历最标准。
政府来台,才行夏之时。来台之前,并不如此。
「乘殷之辂,」
再者,国家办事要交通、地利,「乘殷之辂」殷朝车子是木头做的,比较好。其它朝代的车子,若抹上黄色称为金车,房子抹上黄色便称为金殿,王车有金车、玉车等等。以下再说人。
「服周之冕,」
办政治者必得有官服,一乱就是妖服。若穿西装,是被发左衽矣。「服周之冕」,穿戴周朝的官服,周冕有垂旒可以蔽明,有黈纩(黈(钭)纩(况)—黄色的丝绵)塞耳,可以不任视听,只要「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就行了。表示垂拱而治,只要能认识人,知人善用就可以了。今日的祭典,六个朝代的服装都有。
「乐则韶舞,」
天地人之后,再来为大典。祭祀典礼,吉礼最重要,如郊天、祭地。得国者必得要有天坛、地坛,祭太庙。山东也有天坛、地坛。
「乐则韶舞」,舞作「武」。韶是舜乐,武是周武王时候的音乐。韶尽美矣,又尽善矣,武尽美矣,未尽善矣。治国,重要是天、地、人、音乐,都要使它上轨道。这一章要注重后来的话。祭祀错了,天与地不会错,而乐是人听的,人人见,不可错,大家听了,会变心理。所以要注重这一点。
「放郑声,郑声淫,」
奏乐必须有声音,声是高低远短,音是金木丝竹等八音,知声容易,知音难。「放郑声」,郑是郑国,有人说,诗经中郑音皆「淫奔之声」,这说错了。淫是超过必要的程度,如淫雨等,郑家音声太复杂,噜苏,宋音过于安逸,山东音有狂傲之音,有四种音(郑、卫、宋、齐)不能在太庙演奏,必须中正和平。如山东的北鄙杀伐之声,太庙中不必如此拼命。四种声都不要,而以郑声为首。这并不是说连诗经中四国的国风也不要,宋儒说:「诗皆淫奔之诗」,这就不对了。
「佞人殆。」
以上都是人应办的,都是在位者,必须要有所选择。
远佞人,佞人,无理辨三分,如少正卯,苏秦、张仪之流,满口说的是欺骗话,这种人不要。郑声淫乱,败坏中正之气。佞人危怠,巧辩的人不能忠信,荀子劝学篇说:「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从他的心中生起,会害到他办的事情,大家学他就完了。
【十五.十二】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吾所说的,是自己所采取的注解,你们自己可以参考。凡事要易简,不论短文、长文都是如此。
短文要易简,却更不容易,长文虽长,还是要易简。去了易简就不行,你们不走这一条路就不行。这是过渡时代,你们就像听闻晨钟,有人醒、有人半醒、有人不醒。若半明不白,绝不久长,除非四库全书全毁了,否则仍是要易简。做到易简这点,就是办大事。
「子曰:人无远虑,」
人不能只管现在,现在只是维持现状,要预备后来。纵使学到大儒,也是白学,学不到孔圣人。颜子还学不到孔子,何况大家?后来的大儒,也只是将人做好而已。人到后来必死,死后生天,那是三世冤,死后再变就下三途,不究竟。今日为什么学论语?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人学佛,为明日之事,今日若没有筹划,到时就乱。你们今天在此听讲,明天会遭逢什么事,你们筹划了吗?这是没远虑。明天可说是远了,却未必有人想到,后来更是远。
弥陀经,你们万分之一也不懂。今日听华严,知微细智,也不能用,将来能往生吗?助念是你自己念,他人帮助你念,不是他人念你就有用,何况助念时必须心在往生者身上,否则有什么用?凡事须靠自己,有把握,不助念也有办法。其它宗派不助念能成功,净宗就不能成就吗?
人格保存不住,因为不能主忠信,信愿行第一字的「信」尚且站不住,何况其它?
「必有近忧。」
远虑包括一切,不远虑,不但到后来麻烦,眼前就倒霉。没远虑,近处便有麻烦。孔子说的很简要。
这二句全称肯定,说一切事。注疏是作文章,可以相应不理。
【十五.十三】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644)
「子曰:已矣乎,」
「已」,停住了,无办法了。「矣」就是如此。「乎」就是如此吗?活口气。念了下文,就成死口气,你学问成了功才可囫囵吞枣,打哈哈。甚至如文殊、维摩也默然,彼此明白。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是世间法,食色性也,但是一下生就好色了吗?一下生就吃乳,就是食性。一下生就男贪着女,女贪着男吗?「爱不重不生娑婆」,好色不就是爱色?不好色不投胎。
上论子罕篇有这章文,但那一章文没有「已矣乎」。
有注解说,这指齐国馈女乐予鲁国,季桓子与鲁君趋往观看,所以孔子说这一章。子罕篇注解,引史记,卫灵公与南子同车,孔子第二车,招摇过市。但是除孔子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一章是指什么。这些都是揣测之词,不必如此呆板。你们必须知道,遇见什么事就是什么事。
子夏也说﹕「贤贤易色」,与这一章相同。若是好德,身修、家齐、国治。若好色,最终一切保存不住,查看历史就可以知道,这二句包括一切。
【十五.十四】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645)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
臧文仲为鲁大夫。从前作官为世袭,与今日不同。世袭之外也要进贤,但是他不让位。有一位柳下惠,普通说是姓展名禽,柳下惠是他的别号,这不必多考据,考察明白又如何?除了著书之外没有大用处,就是说废话。
中国医学,若在平日得痨病者,忽然又得感冒,要治那一种病?若病急则先治标,先治新病,若是病缓则治本。今日的台湾,正是紧急时候,若制礼作乐,而去掉国防武器外交,是为书呆子。国医才能标本双治。
「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为国为公就必须让贤,为己便是窃位。若臧文仲不知道柳下惠有贤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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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原谅。臧文仲知道柳下惠有贤才,全国都知道,他却不推荐给国君,这就是窃位。
吾来台湾,也让过位,好几个机关吾都没有董事长的名誉。也举过贤,但是所接受的人,不够贤而已。
【十五.十五】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646)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有两种解释,都合理,可以双从。
躬,自己本身。「自厚」的厚指什么?可以看下文「薄责于人」,厚也就是责。按文理,一个「责」字就行了。意思是对自己要从厚处责备,对别人从薄处责备。孔子、佛也有人怨,没有不遭怨难的,这是社会的常情。全在个人学问,须多包涵,能自己责深一点,责人薄一点,则怨我的人就少了。
另一种解释,讲的也好,但是文理比较转折。自己对修养德性加厚,对他人责备薄,别人的怨恨较少。
要想不多事,从第一种说法比较好。在社会上,责备自己就是有德,责人便是无德。论语句句都是格言,学会一句一生受用不尽,吾人却一句也做不到。
【十五.十六】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这一章都是虚字,很难讲。有人说,第一个「如之何」处是一句,其实三句「如之何」都一样。为了什么而事说,我们不知道。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
「如之何」是老言语。「不曰」,你没听说过吗?有一句老言语,你没听说过吗?
「如之」,就像这样子。「何」,何如,就像这样子该怎么样呢?「如之何者」,假若古人这句「如之何」,到了这句话怎么办呢?没办法就要找圣人,圣人也没办法,孔子说我也没办法。
「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自己远虑,虑不到,又不领教人。好人的话你不听,只听坏人的话,或是好人的话不听,又不受命,这就没办法。
台中也有人有如此难处。不领教人,自己办。办错了不定就出乱子,若出乱子,自己想办法也可以。否则,不怕事也可以。若弄糟糕了,再找别人,推给别人,别人为你弄不好,就怨恨别人。弄糟糕了,孔子「末如之何也已矣」,找我就可以了吗?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若庸人自甘庸奴,就该少办事少言语,也可少出乱子。既没读过书,又不领教人,而且不听老人言,又有什么办法呢?
【十五.十七】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648)
「惠」通「慧」,另外版本有作慧,吾采取「慧」的说法。
「子曰:群居终日,」
孔子说:「群居终日」,各人有职业、事情,群居有二种说法,一是同机关同事,如三人的小商店便是群。终日是一天都不干正事,只在聚会,无事找人聊天。佛学八苦有五阴炽盛苦,这五条愈烧愈盛,色受想行识,第七识永不停止。不炽盛就成功了,净土宗以外都讲寂照,寂灭为乐。小人闲居为不善,若是为善已经不错了,但不能解脱,仍是有漏业,不能达到性与天道,子贡说: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出家人办慈善事,戒律不许,因为一办就成有漏业,不会成功;有钱办事,可以找信徒们办。我们人的思想,就是不办其它事也虚妄,白天如此,夜晚作梦也如此,都是第七识闹乱子。身体力行,有经验者就知道了。所以净土念佛,教人伏惑;伏不住惑,临终就颠倒。
「言不及义,」
义,指富国利民的事。
「好行小惠,」
「好行小惠」,小惠是小智慧,指世智辩聪,小有才能,办不了大事。「小惠」不当小恩惠解释,为什么呢?不以善小而不为,所以小善也必须去做。
「难矣哉。」
言不及义,行小聪明,对国家社会没好处,这个人没办法,这种人是弃才。
【十五.十八】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648)
古人的书并不是没有错简,这一章有数种说法。
「子曰:君子」
首先说「君子」,有人说这多余,是迭三加五。今日报纸的文章,像是盖四十八层楼了。
韩李笔解所解释的,本来很多处都是改经,但是这章所解释的有意思,认为一章经文有二个君子无妨。
「义以为质,」
先讲本体,办事以义。义是事之宜也,看着该办,见义就为。因为义是本质,看到该办,就牺牲一切办法。但是那一样是该办与否呢?这就难知了。
「礼以行之,」
礼定的很明白,例如﹕有人掉入水中,那是应该救他﹔能泅水的人,自可入水去救﹔否则,就该同归于尽吗?这种做法不对。可以请他人来救。若是父母,则又另一办法。看曹娥碑的故事便可以知道。所以说:「礼以行之」。道之以德,行之以礼,以礼做标准,依礼做去。这是君子的行动。
「孙以出之,」
办时必须「孙以出之」,办得好也不能骄傲,例如孟之反的不伐就是孙。孙,逊也。应谦恭的办出来。
「信以成之,」
上来是根本,最后是「信以成之」结束,全始全终才是信,所以说「信以成之」。
「君子哉。」
人如此做事,不愧为君子,所以说「君子哉」。
李曰﹕「上云君子者,举古之君子也。下云君子哉者,言今之学者,能依此次序,乃能成君子耳。」开头的「君子」是古时的君子,如何办如何办。下文的君子是照如此办就是今之君子。
【十五.十九】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649)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真正君子人,不病人之不己知也。病,忧虑。人却不知道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你只要忧虑,自己有没有能力,办事能不能为公?
吾的希望,是在诸位,并不是吾在此炫耀吾能讲论语。大家学论语,处处问自己有能力与否?要多为他人想,就可以了。
教育部规定,到了七十岁不许在学校教,私立学校还能行,私立学校到九十多岁只要能讲、能改卷子就行。我站着讲二小时也行,我不是不能,但是给钱我也不收,干公家的给钱,不合乎我的原则。我都不愿意教,这些学校没辞我,都是我自己辞的。学生愿意给我教,我不教,反而有乐趣了。你们学这个,问自己:能收,不能收?处处为他人想,就行了。
【十五.二十】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649)
吾再提一提「易简」,自古以来「易简」,就是中国作文、说话、办事的标准。易者,大家容易接受﹔简则简要详明。大文章不讲噜苏,长文也要易简,短文也要易简。这一章书一、二句就说完了,然而所包括的意义无量无边,多一字,少一字都不行。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先讲「称」,为什么呢?因为这件事有问题,是讲书的拦路石,所以要先解,讲时会比较顺。称这个字注者有争议,有人读「撑」,有人读「秤」的不同。
音「秤」是配的意思。称必须二头平均、匀称,配得上,不一样就不对称。但是用意也有争议,一说所办的事与口所说的一样,言行一致,不能虚假宣传,例如庆生时多说假话,也有直心的人。但是一宣传,真的吾也不买。报纸从前只有机关报,各说各的;现今的药与饮食,吾也十分畏惧。古书不如此,羼假的宣传是君子?还是小人呢?君子不如此,所以知道过分宣传是非君子。
疾,怕也。君子人忧虑,忧虑什么事?没有能力,勉强去做还行,不要胡吹。不能用心去做,瞎猫碰到死耗子,或可有做好的时候,但是没有相当能力,绝不会做好,君子就怕没有办一种事的能力。世上没有全才,没有一能百能的人。君子会得多,多才多艺就好了,如周公多才多艺,就可以一点不忧虑,我们不是周公,所以要忧虑自己够不上。够不上不要紧,有能力做事也有相当限度,责备人不行。如禹王治水,我们可以有这个志,但能办到吗?又如唐玄奘大师的西天取经,万里遥远,孤身一人,这件事如何?今日我们在家看一部佛经,人家是拼了命,死而后生,生了死,死多少次,才将佛经取回来,我们若是把书一甩,良心何在呢?
君子忧愁这辈子事做对了吗?不求名,孔子也不反对名,所谓:「必也正名乎」要实至名归,如孟之反不伐,别人称赞他,自己推让,更加谦恭,不但有名,而且有德,这就了不得。若得虚名,所做配称不上,就是君子所耻。今人都说值得骄傲,连「道听涂说」也还不会讲,只是到处宣传而已,不称不配,这是可耻的事,这句就够吾人学的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信因果,干的是好事,那获得的名誉也是报酬,得了名誉就算完了。那里的饭不羼防腐剂?吾中了两回毒,不敢信了,都说是没味精、没防腐剂,我不信、不听,宁可不吃算了。
另外有一特别讲法,周朝时国君、士大夫死后,那时有谥号,与今日不同。谥号是以他一生所做赠他一字,如「文王」「武王」,齐「桓」公。谥有一定的规矩,叫做谥法,至前清还如此。例如曾「文正」公的文正,又如戚继光谥「武毅」,文的加文字,武的叫武字。周朝的谥号原来是恰如其分的,法久则弊,长久就变质,所以圣人讲究,「通其变,而民不倦」。后来谥法多看情面,如谥「惠」,如汉惠帝、晋惠帝、明惠帝,都不好,柳下惠是例外。若让在位的人给好谥号,就是可耻。活着要好好干,盖棺才可论定,不能变才可论定,还活一天就不行。曾子临死时,卧在大夫所赠的铺席上。要断气时,侍候的小童很不安,曾子问什么原因,小童指着席子。曾子说,曾元、曾申你们不如他爱我,快为我换席子。还没换完,曾子就断了气。若没换席子,曾子干一辈子,这一条就是白玉之瑕。我们大家在这上面学,学曾子命终易箦,就是白玉无瑕。
吾对于诸位是「责之重,爱之切」的原故,现今可消灾免难,将来往生少障碍。
【十五.二十一】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650)
君子、小人并论。
「子曰:君子求诸己,」
君子自己省察自己,孟子对此曾说,君子要反求诸己,是否待人不忠等。自己反省以后而忠,那对方就是妄人而已矣,不必与他计校。所以凡遇不如意,不必怨天尤人,一啄一饮都有因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此一想,自然心平气和。君子有学问道德,别人是妄人,就你不妄人,这都是因果。
「小人求诸人。」
小人求诸人,凡事自己无错,尽是别人错,所以怨天尤人。学论语学孔子,最终可以往生。
【十五.二十二】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651)
这一章,也是同类归纳。虽然只说君子,但已含有小人。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
矜,说文﹕庄敬也。「矜」字难讲,必得用现代语说才好懂。说文,矜当庄严讲,这说法不错。虽用现代办法,也不能乱改,不能错了人家的讲法。庄严怎么讲呢?君子有九思,色思温,脸要温和。貌思恭,容貌须恭敬,庄敬自强,见人不可乱笑。今日之下,提倡见人先笑,那是胁肩谄笑,小人的行为。从前见到长者必须庄敬,要收敛自己。
而不争,与人不必争强斗胜,君子不欲多上人,炫耀自己是大毛病,一切事推让,这是君子之道。九思,心必须时时庄矜,才有用,但也不可呆板。清朝入主中国,为中国文化所同化,一切风俗等都是如此,例如作官的习惯推让,常称「中堂,吾不敢」,口说惯了。有一个人说:「不知谁先作古?」另一人很谦让的就说:「中堂先请」。所以事没有一定。
「群而不党。」
群而不党,群是合群。党者,例如一人说上东,一人说上西,又一人是说上东的朋友,因为交情的原故,而顺从他的说法,其实上西才是正理,这就是党。君子群而不党,办事时依正理。合群是好,但是办事时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不可以因为与他有交情,而顺遂他,反而害了公家。集释余论可以参考。
【十五.二十三】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651)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
举人,包括朝廷,小机关,商店等,都不是一人能办,必须有帮手。用一个人必须有介绍人,如介绍工友。举用的人当得好是对得起你,干不好,你必须负责,大小同一道理,治国更是如此,这一章公私都有用。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可因为他谈得有理,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有德者必有言」。那要如何举人?从前荐人,书信里首先必须有「品学兼优」的字眼,若没有品字,那人家不会接受,介绍时要以德举人。若他来要求我荐举,而我不愿举荐,在说许多好话中,就是不提及「品」,人家便知道我们不是诚心举荐。
「不以人废言。」
虽然言语不能举人,又要「不以人废言」。这二句全在「言」上,上句是言不可听,下句是言又不可不听。下句虽是坏人,所说的话也不能一概不听,如苏秦、张仪的言语,也并非全不可取。不能因为人不好,所说的话好,而不听他的话。坏人也有说好话的时候,而好人也有说错话的。张献忠祭文昌帝君张亚子,有人写祭文,好噜嗦,都不如他的意,张献忠自己说﹕「你也姓张,我也姓张,咱们连个宗吧,尚飨」,这话不忘本,也算是好话。张献忠立七杀碑,说「天生万物以养民」这话不错,「人无一善以报天」真正不错,怎么办呢?说了前头,后头总得有办法──「杀杀杀杀杀杀杀」,真是要言不烦。所以人都有可采取的言语。
【十五.二十四】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652)
子贡问孔子,必得是善于言语的子贡问,也必得孔子才能答,对别人子贡也不会如此问法。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
一言,是一个字的意思。若答「其为人也孝弟」,那是六言而不是一言。这样答行不行?你们认为行的举手。认为不行的举手。孔子不打人,若遇到有脾气的人,一说这个就打,怨不得人。因为子贡是问一个字,很难为人。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或说二句终身行之,仍嫌多。一个字,就可以终身行之,这只有孔子能答。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里必须一字,终身可行。孔子答「其恕乎!」其,它也,所问的一言。乎,不是肯定辞,而是活口气。「恕」字,学会这个字,一辈子都行。孔子主张的仁难讲,恕较好讲。
「己所不欲」自己受不了的,「勿施于人」不要用在别人身上,别人也受不了。这一个字,就管事。
集释考证的案语:谓一字为一言,诗有五言、七言就是例子,老子道德经五千言,又有上万言书等。
【十五.二十五】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653)
这一章有人主张是合为一章,有人主张分二章,主张是二章的人较少,但比较有理。主张一章者多,但是难讲。只有论语正义主张作一章讲,比别人有理,能连上来,不过如此而已。朱子讲了多少次,仍觉得不太合法度,不过这一节书他注的还好。曾经有人说他注这节书一夜没睡,他的亲戚看着他一直到了天明,反复注完了,自己还拿不定主意,你们看容易吗?你们拿起笔,一下就写完了,这是你们的学问。反对朱子的人很多,他们反对可以,他们读的书有一大架子,我们读的书不过几张纸而已,我们比不了。这得明白,这章我也讲不到好处,只可以讲两章,合成一章麻烦,比较难讲。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
孔子说,我对于一般人,那一个人我也不毁谤他,那一个人我也不说他好,不能轻易批评人。子贡不同,好方人,喜欢批评人。但是论语一书有称赞「晏平仲善与人交、管仲仁哉等,」为什么呢?孔子说:「如有所誉者」没说如有所毁者,也没说南子淫妇、卫灵公昏君等。假若我对某人赞扬他,「其有所试矣」,我都是有一番试验,他有事实摆出来。
掌故是一国的事情。自古以来,到清代及民国十年前,还没乱时仍有「试用」的制度。初上来给委任状、荐任等。六年俸满,做满官了,做得好的就升官,不好的降级。但不是一上来就做六年,开头试用,少者三月,多者一年,试试看干得了与否。从前有钱贾、刑名的师爷,浙江出这种人才,称为老夫子、先生。做官的一进去,不能自己作主,老夫子说该怎么办、怎么不办,不能不听,错一字都不行,这叫试用,作过一年两年才可以作主。若办事的老夫子办出错,这个地方便不能存身,而其它地方也有人传播,再也不能办事,失去职业了,你看这严重吧!试用后,可以补实缺。那一行都有外行官、外行长官,就是没外行职员,所以古人说:「有外行官,无外行师爷。」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斯民也」,对于治理百姓,「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有一定的方法。自夏商周三代办政治,要办通了,用直道,别讲手法、权谋,该如何办就如何办,该赏则赏,该罚则罚。若有疑惑,则赏应该从重,罚应该从轻,这也是直道。罚错而加重,那会错上加错。尧舜垂拱而治是用直道,桀纣走曲路,一玩手段,没有一个能长久的。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亦从之,反其令而行,百姓不从。学佛知道「直心是道场」,佛不接受手段。
这一章,若分二章比较好讲,今再合为一章勉强说说。汉书艺文志说,唐虞殷周时的治理百姓,那时的百姓与孔子时一样,但唐虞时百姓都上轨道,到了幽王厉王时人民不上轨道。唐虞到孔子时的人性都一样,而是领导者的关系,全在教化上。领导人其身正,直率而行,唐虞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若桀纣率天下以暴,百姓也从之。三代人民本性如此,孔子时人民本性也是如此,因为教化不同的原故。
所说虽然有理,但是文字难讲。
【十五.二十六】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654)
我们的学问,如点燃的香头,从前人注解互相争议,都比我们读的书多,但是他们比起古人,只像星星之火。所以比起以前的人,我们就是没念过书。从前考到殿试,皇帝当主考,得功名后,名为状元,并不是他的才学就盖天下了,只是会国家限定的范围而已,与博学鸿词的无范围不同。中状元后,再回家念书,因为人多会来领教,往往栽了跟斗,所以必得再加用功,回来再预备,应付士林。有人有大学问,但是运气不好,也得回头读书。我们一部十三经没有念过,通鉴辑览没有看完,一部论语没背全,如此如何谈政治?诸位!学着认识自己。吾就自称不通,吾日日有老师,三人行必有我师,书到吾手中,甚至报纸,都是吾师,换你们就受害。例如吾看玉翎燕的书,还没刊出之前,吾先忖思,他的思想就足为吾师,你们知道个中的味道吗?书经云:「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你们的学问还太早,在社会上只有做一个受人指挥的而已。那也必须看为谁指挥,若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就倒霉了。你们的前途,如日历撕去一般,过一天少一天,四十、五十而无闻焉,那就算到底了。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
史,不是指历史。尔雅说,史,字也。仓颉造字,开头就叫史。「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史就是字也。孔子说古时候的字,我还有没见到的,如今的台湾话,会说不会写,台语中有古字,是济南的土话。孔子说,我对某字的本来面目有没见到的,那是阙文。注者说﹕阙者从阙,勿胡造谣言。理说的是,但是注疏却强加解释,真是胡造谣言。
「有马者借人乘之,」
「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这两句似与上文不连贯,有注解说:此段有阙文,可从缺。
邢昺等注解说,这一句是比喻,缺文找不到好比人有马,若不懂五驭的方法,那就找会调理马的人去骑,拜托他调御,自己调理就出乱子,这办法很谦恭。千里马不在力而在德,要接受五驭的方法,例如马在大街如何舞翔,遇水如何绕水曲等。
「今亡矣夫。」
「今亡矣夫」,指人,现在就很少这种人了。
包咸注解,借,指另换一人,大意与邢昺同。
勉强可依邢昺、包咸的说法,拜托别人察考,不可妄作聪明填上,如今这种人已经没有了。
也有人解释说:孔子对于未见过的字,从阙。下文是举例,古书上有「有马者借人乘之」句,如今没有。但是那一本书上没有这一句呢?空空洞洞,吾不采取这种说法。办事要请内行人,不可自己不懂,妄出主意。如此才不出乱子。
【十五.二十七】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655)
「子曰:巧言乱德,」
这二句就是格言,首句说对方,有一种人能说话,如少正卯的言伪而辩,饰非而泽,不必犯罪,就该杀,这是巧言。为什么该杀?乱德也。德,直心。巧言的人心不直,所以孔子反对「讲演」,今日则大兴讲演,讲演得不好,尚且罢了,若讲演得好,却惑乱人心,更糟!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下句说自己,遇见事情,或遇见人不以为然,你必须计划计划,忍耐忍耐,过去就算了。若巧言加在你身上,你的言辞、颜色不对,后来再遇见他,就会破坏你的大事,扰乱大事。他为了出一口气,他不顾一切,小人受点滴之怨,则报之涌泉。所以古人说: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不可得罪一小人。
【十五.二十八】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656)
此章文字并不深奥,只要能得其中意义就行了。有人说,这一章上下句要更易置换。例如人们常说﹕善恶,不说恶善。其实不须要争执,依佛理,随缘不变,不变随缘,说法不同,或上或下都可以。
「众好之,必察焉。」
先从好的方面说。大家对某人都有好感想,好印象,我们遇见了,不能随和便对他也有好印象,「必察焉」。并不是说众人喜好他,你就偏偏要厌恶他,而是必须试试,必察焉,要察考试验。孟子说:「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大王的左右人都说这个人好,不可听信,乃至国人都说好,然后察考,见他可用,然后举用。见好有好印象,想和他交朋友、使他工作等,必得如是,何用说?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
大家都讨厌某人,也必须察考,见其可恶,然后厌恶。普通人是同流合污,乡原是德之贼也,但是也有卓立不群的人,必须英雄识英雄。自古英雄不得意时,大家看不起,如韩信,人看不出来。刘邦用兵十万,韩信则多多益善。若是袁绍,兵给他多了就不行,袁绍愈増兵,曹操就愈高兴,因为他是愈多愈乱。
【十五.二十九】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657)
此章常听到,但有一些人讲不明白。多说「道能弘人,人焉能弘道?」孔子反对。古来注解吾多不以为然,多是作文章的见识,秀才之见,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书生不能办事。皇疏所说很有道理,吾采取。
「子曰:人能弘道,」
道「寂然不动」,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易经说,易无体无象无形。「人能弘道」道既然如此虚无飘渺,中庸又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佛说道就是本性,众生皆有佛性。真如本性人人皆有,人人不知,圣人说了我们才知道。孔子说:「人道敏政」,但是能敏政者有几人?地道敏树,天道敏时,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一错便不行,人的政治一错就出太保,地一错也不行,种不出东西,要按时令种。台湾是边地,但是老农种地,也是依时令为种地。十二个月,廿四节气,节气中有多少气,有多少候。例如朔望,一是节气之首,一是节气之中。时令你们懂吗?真不如老农。其实中外都是如此,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非道弘人。」
佛经无人说,虽智不能解,人能弘道,道若没有人去推动,很难悟道,如独觉见飞花落叶而开悟。要得道必须自求自悟,再发扬光大。尽虚空遍法界,有多大,你的心就可多大。你们不要存依赖的心,所谓识人,必须英雄相识,心能通的原故。
圆人说话,无法不圆。好人办坏事,坏事也变成好事。
【十五.三十】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658)
「子曰:过而不改,」
除了圣人无过外,其余人都不免犯过。但是世间圣人少,除了法华承认众生性具,起信说染净二分,其余的说性善。善是清净,善无形,何来的过?坛经说,不思善不思恶时是汝本来面目,不思善,不说恶时又有何过?有过,就是心一动,有业相,就有见分、相分等一路迷下去的发展。大学中,也不主张心往过失下处发展,所谓格物,汉儒注格,来也,来了事情。致知,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一觉悟,就消灭。
「是谓过矣。」
有过不能觉,不能改,是真有过。这句可以悟道。能改,随后就恢复本来面目,罪虽多,但是众罪如霜雪,慧日破诸闇。
【十五.三十一】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658)
这一章争议很多,有人说:至「以思」一逗,有说:至「无益」一逗,这是咬文嚼字,无谓之争。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武侯略观大意,必不如此争。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
这一章完全注重学字。人有生而知之者,学而知之者,生而知者,上也,其余人都要学。再其次是困而知之,其知一也。坐飞机、搭火车、坐牛车,一样可以到台北。普通人都要学,甚至要困而知之。孔子不承认他自己是生而知之者,孔子说他本人平常好学,「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一生好学,颜子好学,你们好学吗?孔子对某一个道理研究,可以终日不食,忘了吃,晚上睡觉睡不着,如周公思见三王,喜而不寝。吾对于吟诗,曾经如此过。
「不如学也。」
如此研究无所得,「不如学也」,没了门了,起来再看书,所谓「思而不学则殆」,注重学字。
【十五.三十二】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659)
首末二句都说君子,中间二句为小人,钱地之的《论语汉宋集解》,句法也是如此,但是讲法不同。这是十五年前吾的讲法,现今用另一种说法,因为之前讲法不合圣人的意思。讲书只要求合理,讲得通,不与其它章书冲突,就可以了。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
君子计划道,不成天计划吃饭。下文若依一般讲法便是教人只读书不种地,只要有学问便可升官发财。但是三皇的神农、后稷如何啊?神农教人稼穑,后稷教人种五谷,所以后来的周朝国运长久。
这一章书必须注重「谋」、「忧」、「中」,这三字有如诗眼。谋,图谋某事,就是求的意思,但是用「图谋」比较顺当,君子儒的士人读书人所为何事?孔子承继道统,主张人道敏政,人的社会,政治第一要紧,没有政治,就没有次序。若「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最好,其次才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孔子主张用道德,有耻且格。中国文化,志于道,誓愿在道上,还要据德,依仁,游艺,因为道最要紧,道人人必须学。家若无道不能齐家,个人无道不能修身。天下无道很久,天下就大乱。
虽然道不远人,但是大家说不上来,孔子也说不上来。「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懂道,晚上死也不吃亏。大家学佛,都知道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佛法就是道,一般人听不到,听到又必须懂,懂得便有了办法,能遵循道走,眼前可消灾免难,不再造恶因,便不结恶果。学佛懂无漏法,就能解决生死大事。孔子求道,颜子求道,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曲肱而枕之,回也不改其乐,所乐为何?
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颜子,曾子都得道,深浅不同而已。道也得自求,人能弘道,不去研究、弘扬,道也求不到,真有学问的人,都必须要求道。若求道得到,今日可以消灾免难,后来不入轮回。君子终日研究道,并不是不吃饭,只是好坏不在乎,好坏是你的福报,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子思一月才吃九次饭,我们一天吃三次还不满意。自古有道的人,像许多高僧大约只活五、六十岁,只要有办法,早解脱更好,这是首句的讲法。
「耕也,馁在其中矣。」
再说,民以食为天,普通人都必须吃饭,古时儒家要半耕半读,到汉代还是如此。两汉时,百姓有一个人提倡「孝弟力田」,孝弟是道德,力田是耕田,诸葛亮躬耕南阳,陶渊明种禾南山下,自古耕读传家,但是为什么而耕?若为自己,不耕就不能享受,若怕饿才耕地,就大非圣人的本意。神农发明耕地种五谷,不是为自己吃饱,而且收集粮食,都是为解决他人的生活。但是一般人「耕也,馁在其中矣」,一耕地,心发动的思想,都是为怕自己饿才耕地,这就与道远了。
「学也,禄在其中矣,」
「学也,禄在其中矣」,尊德行而道问学,求学问为发展道德,得志则为天下,苍生得好处,穷则独善其身以待时。所以孔子对长沮、巢由等都不反对,因为巢由那时候有尧舜,不须要他,并不是他不管。
神农发明耕田是为百姓,不是为自己。求学得志,当为天下,并不是为求利禄。
「君子忧道不忧贫。」
「君子忧道不忧贫」,谋道是怕追求不到,忧道是卫道,怕道不存在,道存在大家才得好处。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所以道能传到今天。如今道只存在台湾,你是要维持?还是要抛弃?只喊口号,道能维持吗?全球真懂人道孝弟忠信,只有孔子之道。全球人,共产党不必论,其余国家也没有懂道的,如非洲的孝,用木棍杀他的老人,而且众人共同食掉,用腹葬,这是什么孝?君子忧愁道在社会不能存在着。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大家能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就可以了,君子要为大家。
小人求学不是为这个,一求学就以为有学问便可作官,一作官自有俸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种讲法,也是吾的开创。只要不与孔子反对,就行。
谋,未得想求得道。忧,得到怕失掉、损失。中,心中存着。
【十五.三十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662)
改书是大毛病,讲不通时可以存疑,因为从前竹简为书,有错简的时候。
这一章书就很难讲。「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仁」有人怀疑是错误,但不敢改,朱子喜好改,但是在这一章没有改。有人说,与上章合为一章。这二种说都可以。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这是指在位者,有国家有责任者,为什么能得国得官?因为有此智慧能得到,但不是就永远得到。周朝有八百年之长,但也倒多少次楣。「知及之」有智慧能得到,「仁不能守之」既然得到了,为什么不能守?这是因为知及之而不能以仁守之,虽得到也很快再失去。如武王死了,若无周公,就不能接继。看历史必须有觉悟,须要有人才,若以智慧得到,又以仁守住,便得以好。凡得天下,不动刀兵者少,篡位也是如此杀,吕后、武则天也乱杀,百姓倒霉,不择手段得到。但是用强暴的手段得到,却必须「逆得而顺守」,以顺顺当当的仁政,才能守得住。
「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
仁能守之,若不能「庄以莅之」,庄,庄敬。庄敬临之,以庄则敬,颜色温和,容貌恭敬,就足够了,这便是庄,不须要笑。莅,临也。所谓「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君子极为温和,「听其言也厉」,听他说话很规矩,绝不开玩笑。你们也须常看报纸,电影也可以看,可以观风气。一般宪政杂志,没有引人做坏的文字,也没有诲淫诲盗的文章。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都能办到了,若「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孔子说「博文约礼」,要齐之以礼,以礼整齐一切。子夏说:「礼后乎?」不是礼不重要,若不合乎礼,就不算美满。恭敬是好事,恭而无礼则劳,人家三鞠躬,我们若四鞠躬,便不合乎礼,双方劳苦。你要劳苦,那是自找,受礼的人也劳苦,不接受不行,就是双方倒霉。学这个不照办没有用,所以「未善也」。
吾要你们学历史、四书、常礼举要,若觉得「常礼举要」以为太简单,可看曲礼,再看礼记,再念三礼,实在说只要记得住曲礼就足够了。
【十五.三十四】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663)
明说君子,暗里就是衬托小人。这就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从前人连村夫、牧童,称他为君子便欢喜,说他是小人便发怒,今人一切都不在乎,无法办了。你们听论语,又学佛,所为何事?吾设论语为钟点费吗?学佛为谋生活吗?无本万利,开佛店吗?你们能把道存在住,改风俗,吾就满意了。道听涂说,这是是小知,有何用。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可大受,如管仲不为子纠而死,帮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这是看存心。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小人为他讲为国为民的事,微微牺牲一点,他也不干,钱少一点就不行,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这是圣人温和,若是吾说,则是「不可小受」,连小受也不行,只知一星半点,便到处炫耀,今日就是如此,能大受者有几人?今天下无道,你不满政府,政府虽不好,也比外国人好多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须看报纸,有如治病,大夫好,还要必须知病人的病,才能对症下药。例如美国一个酒店,发生一件事,众人守着一个女孩轮奸,旁观者鼓掌,像是满室无人一般,一概都是畜生。
【十五.三十五】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664)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
人在世间必须生活,佛学说,正报的身体还要有养料,必须自己去找。世间都是养料,最重要的是空气,不须要求便有,而要紧的养料有二:「水」、「火」不能离开,饮食离开水火就不行。如吾好喝茶,便须水火,乘汽车、工厂生产、电炉,都必须要有水。
孔子说的是君子,若小人便不在乎这个了。除水火之外,还要有「仁」字。仁,二人也,有自己有他人。人群社会,对他人一切加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近道矣。释迦佛号能仁,仁便是慈悲。孔子说,民对于仁,比较起来,比水火还要紧,没有水火就死了,但是自古都有死,民无信不立。八德「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中,首先的孝就是仁之本,说到学佛,纵使终日有吃有穿,死后仍会堕三途。
「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水火虽然离不了,但是有利有害,离开了便不能生活,火能烧死人,水能淹死人,跳入水火就会被烧死、淹死。可是终日行仁慈,没见有人死了。佛割肉喂鹰固然是行仁慈,把命行没了,实在是他有办法,佛是化身行仁。不然戒律有戒挨饿等,那是戒禁取见,所以不可一概而论。
再者,忠臣义士,宁可杀头,不投降,为仁而牺牲,这种是为仁而死,保存仁德,就俗眼看来,可以传名千古,这是小的功德而已,不是主要的。他们不为这个,凡是忠臣孝子,虽不懂佛学,最低是生大自在天,若有禅定,才可以生到四禅天,生天后若干生不会堕落。
【十五.三十六】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665)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儒家以礼让为国,不争,唯有一件事不能让,行仁道不能让。办好事,不但不能推让,连个人的老师也不能让。遇见行仁的事,便要去做,不能教别人去办。
【十五.三十七】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665)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贞,正也。一切事有正有偏。
谅,信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硁硁然小人哉,硁硁然,小信的意思,这是小人。虽然信很重要,但是也可以变通,孔子说:「未可与权」,权变这件事,学问不到,不是就可以通变行权的,必须唯义是从。所以不能轻诺,轻诺则寡信,如孔子不说瞎话。但是孔子也有权变的时候,阳货送礼,孔子等候阳货不在时才去回拜,结果「遇诸涂」在路上就遇见阳货,阳货说:「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孔子答应他要出仕。又孺悲想见孔子,孔子以生病为由辞退他,等待他出去后,才鼓琴使他听见。这些都是孔子的权变。
如有人想要你去杀人,感情冲动答应他了,所答应的事不正,所以可以不守信。若为国牺牲就不是如此,如文天祥的终不投降。重要的是,答应的事有没有合乎贞与义。
【十五.三十八】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666)
「子曰:事君,敬其事」
不作官,在小机关办事,都可以此推比。吾看今日的病不小,有人签到而不办事,上班混混,领薪水时却一一计较。
为国家办事,办到还是没有办到?今日国家不景气,不能只怨政府,领薪水不办事不行。古人反省,今日事不办完,不下班,必须不愧己俸。
「而后其食。」
今日愈领高薪,愈不办事。孔子说,把事办好,然后才接受俸禄。
【十五.三十九】
子曰:有教无类。(666)
「子曰:有教无类。」
只要自己能有道德学问,够到能教人,人只要来领教,自行束修以上,孔子说:「吾未尝无诲焉」。不论好人坏人,坏人能学好更好。若不能教,则是弃才、蝥贼,弃才者并非不聪明,是品性不好,蝥贼则不改习气。站不住「恕」字,便无法教了。
【十五.四十】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667)
吾教你们要一字不能轻忽过,吾看书快,因为早知此事了,例如这一章一目了然,一浏览便知道。诸葛亮、陶渊明所学很多,所以能一目了然,但是入手必须一字不能略过。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世界上的道多,孟子反对其它的道,孔子不反对。孔子的道与老子不同,但是孔子还须要去向老子领教。两人商量办事,别说孔子与老子共同办事,道有所不同,孔子与他的弟子办事也道不同,如在陈绝粮,子路愠见说:「君子亦有穷乎?」又如孔子要人读书,子路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相」,互相交换,你与他相合,他未必与你相合。所以说:「相看两不厌」,你的心与我的心相合,才可以相与为谋,互相都同意。
【十五.四十一】
子曰:辞,达而已矣。(667)
「子曰:辞,达而已矣。」
杂志志在传道,只要把道宣传出去就可以了,所以「辞达而已矣」。后人的注解互相争执聚讼,即使争得了,道也没有了。不要谩骂,吾对于华侨西坡先生,没有一句反骂的话。
办事,吾有吾的看法。我们的杂志(即明伦月刊),不讲究文章的华丽,但文辞不通不行,我们的杂志不要钱,不骂人,原来就是为教人学好。
不必小信,要以义为依归,看文章要懂义。文章能让大家看明白,得利益就可以了,否则文如王勃的滕王阁序有什么用?更何况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报纸的诲淫诲盗文章,吾一看就过去。
【十五.四十二】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668)
「师冕见。」
古时候国家都有音乐,音乐奏得好的都称乐师,多数是瞎眼。如师旷为学音乐,自己刺伤双目,以便集中官能精神。易牙能辨水味,喝水便知是那一条河的水,又吃鸭能知毛的黑白。
这位乐师名冕。
「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及阶」,乐师有「相」帮助他。这一回,孔子见师冕来,到台阶时,孔子说阶也。到席,孔子说席也。「皆坐」不止一人,都坐下,孔子说某人,提他的名或官位,某人在这边,某人在那边。这件事很要紧,如果没有为他介绍,若某人正在这一座位而师冕批评他,如何下台?
「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
子张问,与乐师这样说就是道吗?礼记说瞽者必须有相,没有相助的人时必须有人代替。可见,天下的事情都有一定的规矩,不要妄自做为。
「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孔子说,是,这是做乐师「相」的道理。
季氏第十六
【十六.一】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从前的诸侯,地有百里,大夫五十里,士二十里,后来又变。文王以七十里而王天下。鲁国因周公的原故,封地大,齐国更大。诸侯分五等,公侯伯子男,还有附庸。诸侯的地必须报给中央,而附庸是由诸侯主办,派一人去那个地方作主,但不报给中央,所以附庸有国家的实,没有国家的名。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季氏将伐颛臾」,颛臾,宓牺的后代,封在山东沂州府蒙阴县,有座蒙山,很大。鲁的附庸国,归属于季氏。为什么季氏要伐颛臾?因为此时季氏有私心不安分。冉有季路都在季氏家为家宰,季氏要伐颛臾,二人一想,必须与老师说,不要乱来。见孔子,说:季氏将伐颛臾。
说「有事」就可以了,两个国家怎会发生其它事?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
孔子不说季路,只说冉求,你大概是在里头有过错吧,先责备冉有。
「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
孔子说,颛臾这个国家你知道吧,「昔者先王」,不止周朝,很久便已封他在东边为蒙山之主,这是证明颛臾的来历。
「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
可是颛臾的地点就在季氏所领的土地,所治理的范围内。孔子说,这是我们自己家里,是「社稷之臣」也。
「何以伐为?」
天子郊天,诸侯郊社稷坛,拜天坛地坛,山东如今还有天坛地坛。社稷之臣,颛臾他是鲁侯社稷的臣子,为什么要伐他?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这一责备,冉有说,季大夫要这么办,我二人都不愿意不赞成,不想伐颛臾。这其中有笔法。
孔子先说出颛臾的重要,又说是自己家里,所以二人推托。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
孔子又说,单叫冉有,古时候有一位史官,名周任,他说了几句言语,(此人是贤人)。这是对「吾二臣者皆不欲也」这句话而来。知之深则左右逢其源,不能遇事再查书,查出也未必会讲。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周任说什么话?他说:「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出去做事,必得陈力,把自己力量计划计划,我办得了?或办不了?若办得了,则量力去做事,须办得了才去办,列居职位。「不能者止」,办不了就要停止,不去办。若答应干了,办不了就得辞职。吾办不了,不领薪水,只是不领不行,领来也捐出去。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若「危而不持」,假若不如此,当领袖遭到危险,你无法维持,你对得起他吗?为什么不早早辞职?你在位就必须帮他,劝谏要他停止。
「颠而不扶」,让危险破开了,平时领薪水,人有危险,若逃避危险的是小人。颠时必须要能扶起来,若不能扶,则「将焉用彼相矣」,那用你二个帮忙做什么?你二人不是都「不欲行」吗?台中同学必须学个,不学同流合污。
「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矣?」
下文又说比喻,「且尔言过矣」,直接责备,你说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推托,例如在家养虎,用柙栏关住虎,而且必须有人看着,这是说动物。再说「龟玉毁于椟中」占卜的龟玉藏在盒子中。虎兕出了柙了,龟玉在匣中被破坏,这是柙错,椟错吗?这就很难推托了。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冉有说,现在颛臾与从前不同,国家整顿得坚固,接近费县,费县是鲁家与季氏很重要的地方。西边为鲁君,若现在不伐,后来费地保存不住。我也为季氏打算,后来季氏的后人一软弱,季氏家就危险了。
这就是危而先持,并不是不尽责。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孔子说,冉求你说的这一套理,可是君子对一桩事很以为病,你说这话很有毛病,「舍曰欲之」,明明你们想干,舍开想干的意思,另编一套言语。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
「丘也」,丘音某,避讳。「闻」听说,不是自己的意思。「有国有家者」,天子封诸侯的国,诸侯封大夫的家,不论国、家。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寡而患不均」,「寡」或是错字,春秋繁露引孔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可做引证。「寡」作「贫」,下文「贫」作「寡」,现今依这个解释。不忧患国家贫,一切缺乏也没有关系,要忧什么?怕一切不平等,政治上讲求下一律平等。
但是政治有一定的阶级,不是一律一样,共党当年就是引用这个。从前的井田制度便是均,八家各一田,共同种一块公田。一切都不长久,都有变化,人口日增,而且人事各有勤惰,收成不一,若不干事也想平分,如何平等?从前大家都是百亩,让之有余,争之不足,吃饱大家饱,吃不饱大家不饱,没有斗争的事情。今日共党统治,倒霉的是百姓,享受是他们。
「不患寡而患不安」,寡是人少土地少,为什么不说「不患寡而患不和」?从前要饭的人,冬天住鸡毛房,也暖和,要饭三年不愿干其它事,怕的是彼此分别,大家都不高兴。安是内部,自己不和便不安,内部和就可以安。内部和了,还有外患也不能安,所以不说「不患寡而患不和」,内部和而邻国来犯也不安,因为有分内外的缘故。
「盖均无贫」,若平均,大家一样,便无所谓贫。「和无寡」,人和,人多人少都不要紧,都能相安,为什么呢?「安无倾」只要安稳,国家就能保存住。若内有苛政,外有外患,便不能安,并不是内部安容易,外部安难,其实只要内部和,上下一体就可以安。自己家里上下一心,若上下不一心,打仗时枪往里打,便是倒戈。若上下一心,宁死也保国,强国也能抵抗。为什么敢死队灵?不怕死就灵,还有更厉害的,「怕不死」,拚命就是要找死,这就无敌了。一个国家懂得「亲上事长」,肯一心拚命,什么也能办,内外安,国家就能保住。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孔子说这个有什么用意?首先,季氏想伐颛臾,不伐又怕他强,费地保不住,什么人会来拿费?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
「夫如是」,照我说的法子,「故远人不服」,远人指颛臾以外的国家,不仅指颛臾,其它国家也想找费的麻烦。中庸说:「柔远人也」,治理国家,办外交要「近者悦,远者来」,别国不但不来伐我,而且要厚往薄来,待人加厚,人即使待我薄,也要待他厚,讲信修睦,不用干戈,用文化的方法招来。
「则修文德以来之,」
「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国家自然就稳定了,这一安,内外通通都说到了。上来先说安内,再说柔远安外。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
「今由与求也」孔子开出路来,已明明白畅快的说出办法后,再说他们二人。原来只责怪冉求,说完这一段,再合起来责备。今天你二人来这,你「相夫子」,你二人是帮季氏做事的人。先不说内部,你不是说怕外来侵犯保不住费吗?「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你为季家做事,怕人来危害颛臾,就是危害费邑,那就是远人,你们不与他连络,这是与邻邦没有邦交,所以外人不来。不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内部乱。
「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
孔子说这话很含蓄,鲁君被三家把持,「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邦,指鲁君的邦国。分,离心离德。崩,崩溃。人民不一心,散开不合作,离析,有事要聚合时,不听调度,从前服役也都是百姓。邦家到这个地步,现在不必远人来,便保守不住你自己了。
「而谋动干戈于邦内。」
「而谋动干戈于邦内」,你想伐颛臾,可是他在你的邦里当附庸,你既保存不了自己,又要动干戈伐自己。
你们听了一定茫然,但是吾知道:近代中国内乱五十年,自己打自己,才打出日本来打中国。现今的韩、德、越、中,都一分为二,自己家合不起来,如何抵抗外人?这都是侵略者的政策,我们不觉醒,他不使你统一,统一后他就不能控制了。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
下文就说出有问题了。季氏伐颛臾,不在这小国家,他有私心。孔子原想堕三都,收三家的权,使权归于鲁君,三家都不高兴。颛臾若治得好,而且听鲁侯的命令,费在中间,颛臾在东,鲁君在西,如此便可灭季氏。所以季氏伐颛臾就是在抵抗鲁君,灭去鲁君的一臂之助,他便安稳,不为后世子孙忧了。
「而在萧墙之内也。」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先讲萧墙,论语八佾篇说:「邦君树塞门」,国君的屏风在外,诸侯的屏风在内,大夫为帘,士为幔,君屏于外者为墙。京戏中的屏风,表示人到这里要端肃敬事。萧,肃敬也,走到萧墙这里,想见国君一面,一切都必须收敛。季氏旅于泰山,以天子礼乐祭太庙,这当然也是僭越。
但是这里有二种说法,萧墙一说是鲁君,一说指季氏家,都有道理。萧墙指季氏,如阳货就是季氏的家臣,与季氏家也不合,阳货找季氏的麻烦,所以别说要伐颛臾,自己家就保不住了,后来阳货果真囚禁季桓子。另一说萧墙指鲁君,这时候孔子计划堕三都。究竟指什么,不得而知,但这二条说法都有道理。
你自己的家邦不能保守,你再伐颛臾,同室操戈,我怕季孙忧患不在颛臾身上,怕季孙自己家里就保存不住了。
另有一说,我怕季孙的忧虑不在颛臾,而在鲁君,季氏心在鲁君身上。
我们也是如此,家庭若保不住,便不能在社会上立足。
论语研习班第二学年开学讲话
真正学问,一体万用。
一者,有二种真学问,一是世间法,一是出世法,出世法解决生死,吾讲论语,帮助大家学佛,不学佛也必须先做人。
再者,自古以来都有门户之见,不同道便互相毁谤,同道即使不加毁谤,也会轻视,全在自己的眼力和选择。
三者,看了之后必须实行,否则是空话,佛的戒,孔子的道都要实行。孔子的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子贡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孔子的道重要在「性与天道」,但是自古以来几人懂?谁守这个道?连「夫子之文章」也不懂。或许有人自以为学了夫子的文章,其实所学都不是夫子的文章,只是唐宋八大家的辞藻而已。对于修道只有万分之一的帮助而已。会念书的人,经史子集都有用,不会用的人,学文章只会生增上慢而已。
论语的注解太繁了,书只是让你参考而已,多读徒乱人心。经典的本文好,即使没有注解也好。
【十六.二】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678)
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是什么?读儒家书,经史子集必须全看。
这章经文说的是周朝时代,今日之下没有天子,讲礼乐、征伐有什用?
周朝是封建制度,古代推举一位能人出来当领袖,三皇时代父子相继,到了尧禅让给舜,天下为公,正是礼运篇大同章的境界。后儒说礼运篇不是孔子说的,是老子之言,这是门户之见,器量太小,不足以读书。尧让舜,舜让禹,退位让国,有唐虞二代。唐虞之后,除了汤、武真正为救民外,其余的都是在享受,天道好还,所以没有一个好结果。若拼命得来算是好的话,大概多是篡位,当贼盗得来的,都是以下犯上,如何能好?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周武王伐纣,革命得来,封建诸侯,政治则有中央政府。平时以礼乐教百姓,上学校,因为是人都有情思,喜怒都有声音,不得其平则鸣,恐怕人不懂音乐,所以配上词。所以乡下农人唱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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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也唱歌。在外头必须有礼,乐有节奏,礼有节度,发而皆中节,天下就太平。先感化自己国内的人,对外国人要柔远人,夷狄也要去感化。先以身作则,做样子给人看,再不听,才去征伐,他如果改就算事情办完了。
什么人来办礼乐征伐?有道德的君主。怎么称做天子?天子要替天行道,天派来的,所以天子难当。若不替天行道,便是贼寇了。天子要有道德,再来又要有爵位,纔能制订礼乐,「有德无位,有位无德」都不可以作礼乐。孔子虽然能治礼乐,但是后人称为「素王」,所以孔子作春秋,孔子说,知我者,罪我者,都在春秋。
今日之下那一个人是天子?今日都以钱竞选,是买来的。今日有征伐吗?伐是伐无道,今人都是征伐老实,征伐有道,分裂人的国家,两个德国、两个韩国、两个中国、两个越南等,这都不是人家愿意的。今日也没有礼乐,唱热门、黄色音乐,诲淫诲盗,中央机关的报纸也登裸女,外国允许如此,中国不允许如此。礼是事该如何办、非礼勿动等等,不只是打恭作揖而已。
「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
从前都能办礼乐征伐,百姓过得好。若天子失权,礼乐征伐出自诸侯,各自为政,各国随便出主意,都不一样,也无所谓「书同文,车同轮」了。从前有方言,内地最糟的是江苏省,三五里语言便不通,但是一写字大家都懂,今日改成白话,吾也看不懂,今天是有道还是无道?
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这诸侯纵使办得好,不过十世就完了,自己不能支持下去。孔子说这话是周朝那时候,以鲁国诸侯为主体,原来是周天子作主,平王东迁后,诸侯便统制不住了。
「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诸侯以下还有大夫,诸侯不听天子,大夫也不听诸侯,最多五辈子便失去封地。这时的大夫指三家。大夫如今日的局长,今世不就是局长为政吗?如今有这一个市的局长和那一个市的局长结为姊妹者,这是大无道。两市局长撇开市长而连络,已经不对了,又结为姊妹,而不是兄弟﹔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大乱。
大夫也必须用人,那是陪臣,不能说礼乐征伐,陪臣执国家的命令,最多三辈子。这是指阳虎,这就是论语所说的,其为人孝弟,则不好犯上,不好犯上,则不好作乱。「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以孝治天下,关系很大。
这个说法是那时候的实在事情。
孔子说这个有什么用?佛、孔子都说因果,后儒只因门户之见而不肯说因果,只说天道好还,其实就是因果,二五便是一十。儒者对于天道好还半信半疑,其实就是对于孔子之学不曾懂过。吾讲中国历史,一直到中华民国,千篇一律就是因果二字。现今中华民国若要办什么事,到机关去找首长,也是枉然!
「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庶人不议」,庶人处士横议,「横议」,老百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该议者而议。击壤歌说:「帝力何有于我哉!」尧舜对我有何功德,其实那时才是真的天下太平。天生万物,天何言哉?天生万物,何尝有动作、声音?所以比尧如天。这些言语必需自己悟,大文豪能懂这个吗?
周武王革命后,成王还小,周公接着办,就是大夫掌政,所以管叔、蔡叔不服。周公将成王教好后,还政给他,到周幽王宠爱褒姒,而亡了西周。平王若不迁都,就另当别论,平王东迁时,郑庄公立了大功劳,但是郑也有大罪,左传说:「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对自己家人兄弟尚且如此。一般人看不出来。
王东迁时,鲁君是鲁惠公。东周为平王开始,起初诸侯还拥护周天子。鲁国有「惠公」时,娶了贾夫人,带有媵,是贾夫人的姊妹。贾夫人无子,她妹妹生了儿子,便是隐公,春秋从此开始。后来隐公的生母死了,国君的正夫人若没有生子嗣,必须再与他国订娶,不可由妾代替,但是鲁国为什么能够这么做呢?妾上来后,贾夫人又生一位儿子。鲁惠公死后,隐公不肯干,只是勉强代理,等他的弟弟长大。孔子着春秋,就从隐公开头,这是春秋笔法,因为隐公退位让国,是一位贤君。所以孔子说:「吾其为东周乎」到了孟子时,诸侯都称王,就不行这套了。
诸位在此求学办事,处处为公,必有好处,否则唯有害自己而已。有人想在鲁国抓权,于是劝隐公除去弟弟,正式当鲁君,隐公不以为然,认为弟弟已长大,准备让位给弟弟,自己迁居外面。这个人一听,真果如此,自己将来不利,反过来劝桓公杀隐公。果然把隐公刺杀了。
因果报应来了,鲁桓公的夫人齐姜是齐君的女儿,齐姜在家就和兄长襄公通奸。回娘家时,桓公也一起去齐国,有人劝谏,桓公不听,被彭生勒死,这是因果报应。后来彭生被杀,变成猪,又是因果报应。
后来的三家孟仲季,就是桓公后代,称为三桓,僭越周天子的礼乐。三家中的季氏后来又被阳虎把权,一代代倒霉下去,糟不可言。
一部二十四史,直到今日,都是因果报应。如今高大鹏写〈经是中国人的身分证〉文章,所写的是民国初年发生的事情,吾亲眼所见,丝毫不假。
【十六.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681)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禄,做官。春秋时代,公家诸侯做不了主,至今已经五世了。政治到大夫身上,已经四辈子了。所以三桓到此为止,不久了,要微弱了,因为都是以暴易暴。
这两章都说「孔子曰」,笔解李氏说,令三桓见『孔子曰』而惧,但是这个说法不甚圆满,因为阳虎尚且不畏惧孔子,何况三桓?可以有此一说。也可以阙疑。
【十六.四】
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682)
人在社会上是人群社会,不离朋友。父子、兄弟是天然而成的天伦,无法选择。夫妇是半天伦,不是天然,有了共同的子女后,就成了天然的天伦。所以中国自古对于夫妇分离看做大事,今日随便分离,儿子也随便与人,天下无道久矣。
「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对于交朋友,有益者三,有损的也是三。有益的朋友:
(一)正直,虽然不是全才万德,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以了。这个人心中不勾勾道道,正直无私,害不了你,但是你自己也必须正直,不然人不会来与你结交。
(二)谅,一切事能宽恕,不苛刻要求。有人说是信,但是前面的「直」,直者必信,所以采谅为「恕」来训诂。
(三)多见多闻,多闻者能通达,若多闻而执着的人,愈执着更害事,便无法办了,所以执著者不能称做多闻。这里的多闻不是「多闻而执着」的人。这三者对于我们有帮助。
「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损者也是三种。
便或念变或念胼﹔辟或念必,避的意思,或念辟,许多注解主张这个说法。
(一)便辟,会说话,言语巧妙,绝不得罪人,这种人善于顺承,例如三国时,诸葛亮的朋友司马德操,他对于任何事都称好,他的妻子不以为然,骂他,他也称好,人称好好先生。但是没人说他的坏话,因为司马德操的行为很正直。反观五代的冯道,经历数个朝代,人人骂他。但是不可小看冯道,不可随便骂他。因为五代相互争夺,没有一个是明君,唯有后唐明宗李嗣源还可以。冯道出来是为人民讲话,并不是为国君,如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等悯农诗劝国君,处处为民,自己宁可落个污名而已。由此可知尽信书不如无书,总要自己作主。
(二)善柔,令色也。
(三)便佞,无理辩三分的人。
这三种人不得朋友的正义。
【十六.五】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684)
一圈是一章,一章一件事,不必管其它,读书必须先懂章句。论语不是一人一时所记载,所以麻烦,其中有讲不通处,汉儒是规规矩矩,到了宋儒便妄改经文,佛家也受这种风气的影响。而且汉宋两派互相攻击,能懂文理的人已经不错了,懂道的人更渺茫,孔子注重道,所谓「志于道」、「道不远人」,文理已经乱了,何况是道?吾采各注解的其中一条,他们注解的争执,徒乱人意而已,这一点必须知道。
如上一章所讲的「益者三友」,和这章的「益者三乐」,像是和前文为一章,其实不是一章,而是编者归类在一起。上章的「损」指人,人在社会,必须有朋友,有人就不得不被传染,这有大关系,这就有损有益了,所以交友必须选择。你想做好人,但环境使你干不下去,例如我们每周见面的朋友,虽是益友,但是大家在外头的时间多,而且吾所说的你们有没有听进去呢?成人,只有自己能成人,别人治不了,若自己不成器,即使是圣人、佛的儿子,佛也治不了。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
这一章是就事情上讲。社会上虽然有各种习染,但是重要在自己,习染好便好,不好也在自己,自己以为得便宜,后来其实是倒霉。所以吾劝你们看历史,开国帝王好,第二代就不行了,大皇帝都保不了,何况我们办任何的好事?
这是在社会上去做事,以此为乐,不好乐为什么要干?以赌博而论,俗话说:「十赌九输」,赌博赢钱置家业者少,赢不义之财,输了便倒霉,来的不好,去的也不好,从何处来,从何处走。但是赌徒仍要干,赌死也甘心高兴。有的赌迷,死也要赌,其余的事可以类推。
「益者三乐」,对于人有利益、有好处的有三条事,「损者三乐」对人有损害的也有三条乐事,可是自己也高兴者去干。
先说三条愿意干,与自己有好处的事。
「乐节礼乐,」
「乐节礼乐」,讲礼乐,有什么喜欢处?你们都喜欢,在你本性中便有这个。例如人都喜欢咚咚锵锵的唱一两句,禽兽也是如此,狗叫马鸣就是唱歌。有心事,散闷气,音乐便是七情发表的声音,人人都有,只是不会选择。音乐是情感,圣人作乐,为调整人的情感往好处走。乐自古都好,如孔子说的「郑声淫」也好,只是音调不好而已,歌词也有规劝的意思,与今日不同。今日有纯文学,纯音乐,想做贼就唱贼歌,这是纯坏的情感。离开莲社到外头,吾讲这种事,人们不肯听,懂得佛法讲这个才不会侮辱圣人。
礼,你们也懂什么是礼,例如有人无故打你耳光,你会快乐高兴吗?如果知道自己不高兴,你便是懂礼的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接受的,他人也不愿意受,这就是「礼尚往来」。同街的狗比较亲近和善,会欺负外来的狗,群而攻之,自然有远近厚薄。这个与学佛者说容易懂,与书呆子讲他听不进去。节是有一定的限度,礼乐都有一定的限度,「恭而无礼则劳」,礼乐不能让双方劳苦,必须有节度,节度到了,就必须节制停住。乐节礼乐,日久天长在礼乐,彼此恭敬,这是人生最快乐的事。这是一条有益的乐事。
「乐道人之善,」
其次「乐道人之善」,道有的版本作「导」,这里不当「道」讲(说也),而是当「引导」讲。自己干好事,也引导其它人往礼乐走。你们若能依「常礼举要」实行,在外就少受些讥刺。若自己不会而引导人,自己不正,怎么能导正人?能以礼乐引导人,又是一件乐事。如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环境都坏,你自己好,没有这个理,你也不会好。若自己真好,你的朋友也受影响有变化,他不好就是你不好,所以说:「观友而知人」。参禅必须悟,读论语也必须悟,如今外头的饮食吃了中毒,劝人不用味精,人们不听。若引导环境周遭的人都去做好人,这是第二乐处。
「乐多贤友,」
第三「乐多贤友」,在社会上不能离开朋友,朋友愈多愈好,但是必须贤友。这一句与上句不同,若上句解释为「道」(说也)便与此句一样。
「益矣。」
「益矣」,在社会走这一条路,对于你便有好处。佛说因果自找,孔子作的易经系辞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等,不就是因果吗?
后人因宋儒的原故,不敢谈因果,所以注解不可尽信。懂佛学再讲就有另一种说法,但必须看在何处说,不可对牛弹琴。
下头再说不好的事,不能干,损他其实也是损己,双方倒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方便两方面,倒霉也两方面。
「乐骄乐,」
「乐骄乐」,上一个乐指学者,下一个乐指骄。骄是乐事,以骄为高兴。这「骄」人人有,佛家讲的慢,以为自己比人高,富与贵,及有学问的人,或是有钱人见没钱人,便骄傲,因为他不如我。做大官看不起做小官,若做小官一心为百姓便是君子,大官害百姓就是小人。再者,若学问长道德退,像今日杂乱无章以此对人骄傲,那是大毛病,今人说「值得骄傲」便不行,这就是小人。书说的:「富而无骄」,他没有念过,而对人骄傲以此为乐。左传说:「君子不欲多上人」,这是一条不好的乐事,对自己有损害。
「乐佚游,」
其次「乐佚游」,佚游包括很广,不论居家处事,没有次序就不行,饮食起居,必皆须按钟点,一个人生活也必须画出功课表,使作息有次序。念佛求一心,身乱而心不乱那是没有的事。都是先心乱了,然后身乱。佚,出入没有固定时间,像是在位者打猎,若不按时间也不行。再者出必告,反必面,吾现在九十多岁了,要出门必须交待,人家才知道吾的去处。
「乐宴乐,」
再者「乐宴乐」,好宴乐,大家聚会。左传记载,齐君要陈完陪着喝酒到深夜,陈完拒绝说:「臣卜其昼,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以君成礼,弗纳于淫,仁也。』」朱柏庐家训也说:「宴客切勿流连」,朋友宴会,不可留恋,半夜喝酒是不对的。
「损矣。」
犯这三条,「损矣」,损自己的身心。这与自己的修身有关,平天下以修身为本,所以与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有关系。
【十六.六】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686)
这一章,同学必须听明白,你们学佛,应知中国人学佛比印度人高,因为孔圣人铺路的原故。佛有五乘说法,人天为基础,你们听论语就拿听经的心来听。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
「侍于君子有三愆」,年少者侍候年长长辈,不简单,要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就在礼上入手。礼是平常日用生活的范围,如违警罚法一般。侍奉君子与侍奉普通人不同。君子指有位或有德,两者兼有者都是君子。这一章的君子,也可以指对方来说。君子不管对方,只管自己。不管君子或是小人,全在我如何行,不管对方身分。
事奉一般人有这三种过失,侍奉君子更是过失,并不是君子不好。这必须念熟,遇事不用查书,活的书就在跟前,一看便明白。所以中国自古上学先念「口而诵,心而惟」,心研究,口须念熟。从前考试,能带多少书?佛家也是如此,在家人首重五戒,记住的已不多了,若比丘要受二百五十戒,连二十五戒也讲不上来,如何受?所以受戒后,要半月诵,怕忘了。受戒者集合起来诵戒,戒能熟诵才守得住。
今日都是虚有表面,尔虞我诈,彼此哄骗,能得什么成绩?修净往生,最保险,但是要如何能往生呢?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如集会时,主席或主人若与你说话,你才可以说。若在座是你的晚辈,可随意些,若是长辈,不论何人,没有同你说话,你不问自说,便是心浮气躁。
「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
「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不论长辈晚辈若与你说,却吞吞吐吐,就是慢,傲慢得罪人,便是过错。凡是有吾在场时,同学的一举一动,吾皆留心。吾讲经、讲书,听的人很多,有生人、熟人,吾都知道,「你心中有他,他心中才有你」你看他是路人,他心中就没有你。如果你都看不起人,人为什么要来亲近你?以后有聚会要学一举一动都合礼,吾都会留意,大家希圣希贤,成佛都比吾高,吾也高兴。
「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与人说话,不对着对方的脸面而说,等于是瞎子。如孟子说:「(齐襄)王顾左右而言他」,卫灵公与孔子说话,卫灵公「言鹄之将至」,孔子遂行,孔子便离开卫国。送客到门口,就不要再说话了,更不可眼不看着对方,这都是大过错。
这三条必须记住,不仅对君子,对一切人都必须如此。
【十六.七】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687)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
这也是修身法,若说「小人有三戒」,那是废话!小人有什么戒?小人甘为小人,还有什么戒?有戒就不是小人,小人便无戒。这里就必须讲君子。谁是今日的善知识?有戒者为君子,无戒者为小人,你们自己去想想。
只要是自爱的人,爱自己的身体,所谓「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人有三期,少、壮、老三时,曲礼对此三期,有说那时候是少、是壮、是老,都有界限。医书说「老而无子」、「老而有子」,有人讲不通,连老年人也不知道如何讲才能通。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少之时,血气未定」,少时,指身体。所以说:「气血」,易经说阴阳之道就是气血,气是阳,血是阴。「精气为物」,精是阴,气是血。不懂易经、礼记,不能讲内经,不懂二十四节气不能扎针。少时血气还未饱满,未充足的时候,称为「未定」。男女的恋爱,从前男子三十而婚,女子二十而婚,未到年龄而婚,有损身体,都早亡,活不了大年纪。所以要「戒之在色」,戒色,大家要小心。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
「及其壮也」,三十曰壮,气血充足了,如此不是最好吗?一年四季,夏历四季自东方开始,日出也在东方,所以孔子说:「行夏之时」。四、五、六月,最壮的时候,但是从夏至之后,太阳直射赤道,这时便即将回归。到了夏季还没完,过了夏至为小暑、大暑,到七月立秋以后,百草都不再发展,到时候结子。植物结子便不生长,小动物一交合就死,因为到了饱和点。所以年壮以后,就走下坡路,所谓「好花看到半开时」,做事就在这个时候,过了这时时便不能再做事了。孔子说:「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亦不足观也矣。」,如廉颇,黄忠不服老者很少。
此刻壮年时候,自然好勇斗狠,因为生理的关系。君子知道控制,在好的时候想想不好就在眼前,所以要「戒之在斗」。若是打仗,不论老少,执行任务,都必须卖命,这是指平时的私生活。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及其老也」,七十为老,内经云,男子六十四以后,渐至老境,所以人生七十古来稀。血气既衰,人什么时候变白头发呢?五十曰艾,阳气冲不上,发为人全身阳气的总汇。
老了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得,贪求也。这一句吾不大会讲,勉强作「贪求」讲。少年好色,壮年好斗,老年好得,不论什么事,得是贪求,得与不得不论,不要去贪求。老来便要退休,凡事交代年轻人去办,老人有心也不行,第二天就不保险。吾在台中办事,有吾的办法,例如接受你的钱,吾一手接钱,一手便交给人,所有的钱财,吾不抓在手里,平时都已经交待,否则到时拿不出来,吾不会作文章。若是你们处理的办法,不可与吾相同。
【十六.八】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689)
今日为你们讲经,字字都讲,中国文学也是如此,文理不懂,便不能辨别人说的是或非。注解很多,你们看了更不会进步。学儒与学佛相同,必求开悟。若于一节书悟了,对于此节书便可不忘。懂文理,就容易记。世间书中若名相很复杂的,能以佛经的科判分析,便可以不忘。
念的时候,要句读分明,四声清楚,抑扬顿挫,将其中的神情态度,都表现出来故。从诵读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懂不懂。所以文经王沔(宋朝齐州人,每在天子前读参加进士考试的人所作的辞赋,因诵读音调明畅,经读过的人多高中进士)一宣,多得登第。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
君子有三畏,为什么以下「畏天命」等,再用三个畏字?下文的句读若再用此,虽然详明但不简要,文章必须通顺畅达,而且简要,不可啰嗦。论语是子游、子夏的门徒所编的,经文的章法不可不知。最后二条「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更简要,不说「不知」,也不说「不畏」,而且「小人不知」四字,在前文就没有。
天命与大人与圣人之言,这三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合在一起?汉以后的注解,没有讲到这一点。吾因为学佛的原故,学过佛经注解的文理,再来看世间书,才知道是一样。讲解可以照着佛经的文理讲,若笔写出来就不可以。本来应该写出来,知道其中所用的方法,才可以懂。华严八十卷,首句直到末句,都是一线穿成。
段落,要依科判的办法讲。宋朝以后的人不懂,以前的人懂,后人自作聪明,看不起前人,出新花样,所以不懂。全在慢心上,易经说:「谦受益,满招损」。
君子,指在位及求过学的人,都包括在内。世间的事,孔子处处讲谨言慎行,尧舜治天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冬天可履走在冰上,立春时冰薄,要持一根长竿行走在冰上,一闻响声,便可以撑住身体,这种事不经过不知。君子有三条恐惧的事,不是指畏敬,因畏与敬不同,如中庸云:「恐惧乎其所不闻」。什么事恐惧呢?畏天命是第一条,其次是畏大人,第三畏圣人之言。汉儒注出天命等名词,没有说出其中的意义,宋儒注出微言大义,反而把本义注跑了,让人更不明白。
「畏天命,」
天命,易经说:「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指人而说。又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在善的上头,增加累积,这与作善不同。下句的「余」字与上句「积」字对应来的,这善恶吉凶就是因果。因果是谁呢?就是天命。天有二种解释,宋儒讲微言,不讲因果,孔子说有鬼神而宋儒不敢说没有。天命另一说法是自然、天然。再一说,天有主宰,所以古人有说「造物者」,但是这与耶教的造物者不同,所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赏善罚恶,天有主权人都怕。若说因果,或说没有一个赏罚者,人都不怕。古人所说,有他的用意,但是「天道好还」,历史都有记载。
「畏大人,」
大人指在位者,对天命必须恐惧,不可违背,对大人也不可违背,必须有恐惧的心。圣人之言,也要畏之,不敢违背。对在位者何必须要恐惧?注解以为有权威,得罪便得祸,这种说法不圆满。有注解说大人指有位有德,这个说法比较周全。至于对有权威的大人,自然就令人畏惧,孔子就不必再提畏戒了。
「畏圣人之言。」
圣人无位,圣人的言语,又何必须要恐惧?听也不赏,不听也不治你,何必须要懂呢?例如阳货畏惧孔子的言语吗?三者如何连起来?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小人不知天命」,小人没有道德学问,不论是在位或不在位,对天命不懂得,所以不恐惧,因为不知所以无知无识。小人对于大人、圣人之言知道吗?既然不知天命,所以其余二者也不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命,「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君子才懂得三畏。
「狎大人,」
「狎大人」,小人对在位者的态度,既然不懂天命,懂天命是第一学问,若懂得天命,那其余的一切学问便都懂得了。一切学问,不外「博之以文,约之以礼」,礼很重要,所以吾在台中加上《常礼举要》。狎,一切不在乎,无礼貌,很亲密,所以对总统不能随便。
「侮圣人之言。」
「侮圣人之言」侮,侮慢,看不起,以为所说是废话,用不着。
这三桩事能连起来说者很少。子贡所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只说二条,彼此都有关系。
大人及圣人之言都从畏天命来,古代称在位者为「天子」天老爷之子,替天行道。天子诏书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命」、接受诏书要「谢恩」,因为皇帝是天给他的地位,要他来赏善罚恶。因为他从前做过相当的好事,今天成熟,叫他来干。世间无圣人,是我们无福气。中国古来,多圣人,例如天将以孔夫子为木铎。众生有福则出圣人来教化,圣人一言而为万世法,不听圣人之言,甚至取消,就是侮,打倒孔家店便是侮圣人之言。
王安石说:「天命不足畏」,韩非、商鞅都是荀子弟子,李斯也是荀子弟子,他奏请秦始皇焚书,这都是门户之见。宋、明、清篡改经典,国家都亡了,这是由荀子开端。自古文人相轻,有门户之见,例如扬雄不是好人,只因为他的文章好,所以后人称颂他,这都是门户之见。凡是国家出侮圣人之言的人,国家便亡,都是第二代就完了,而且不得好死。
说性,说得对的除了佛家之外,还找不出一人。除了佛经便是孔子,孔子说性相近,没说性本善,也没说性本恶。子贡尚且不懂,孟子说「性善」虽然与孔子「性相近」差不多,但是也不对。独独荀子一人说「性恶」,很难自圆其说,他说「行善,皆伪也」,这句话害死人。有这奇怪的看法,因此教出三个坏弟子。
这一节书以天命为主,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小人因为不知天命,所以不畏。中国讲五伦,对于元首也不畏敬。对圣人的话更不听,以为废话,以为听圣人的话,是自找倒霉,不必作官发财了。
今日的西坡就像韩非、李斯、王安石之流,天命不足畏也,所以敢改经,骂尽祖师。朱子也是跟这种人同流,改大学,首开改经的端倪。
【十六.九】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692)
书讲不通,就说是错简,难道错简这么多吗?若分两章讲,还不出错﹔若合为一章讲便错。
孔子说,人的等次,分三等,三等以下就没有人了吗?三等以下有其事便有其理,就有这种人,所以说:「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佛家有九品,上分上中下,中、下也是如此。
这章三条都是上品。文中有「又」其次的意思,「又」字必须致意用心。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这一章说的是学,人不学,不知义,不学而知者少,这一章专劝人求学,「生而知之者,上也。」生下以来便知道的人,有人说是指天命,不必如此讲。生而知者是上等。
「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学而知之者,次也。」一学就会的人,这是聪明的人。再来是「困而学之者,又其次也。」学入不进去,困在这里仍然不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我虽然愚,但是我不退,一直往下干。既然知道了,便一律平等。坐火车、飞机、牛车,到台北,不论那天到,都是到。
「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就怕「困而不学」,特别把「困」字照应,前二句文里都加不上。「困而不学,民斯下矣」,为什么不说:「王斯下矣」?因为凡是帝王,不论多坏,都必须念书,有老人逼他要学。天子以至庶人,百姓庶人自由,爱学不学没人逼,若庶人困而不学,这种民是下等人。
你们天天求学,学时虽然受到困难,也不是下等人,否则就像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不够人格。
【十六.十】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693)
吾虽然忙,但必得要讲,否则对不起大家。若所讲如注解一样,那你们自己看注子便可以了。吾讲的与注子一样,也有不一样,偶而有新发明,再采取合理的注解,因为不合理的注解居多,注得曲曲折折,多是炫耀自己的学问而已,所以吾不采取。纵使是吾采的古注,有未尽之意,吾变化文法来说说,其中都有吾的心血。因为注经必须先懂尔雅、说文,懂得训诂,便知道其中的含义就有不同,如「未之有也」,换地方就都不同了。讲东西的方法都不如佛学的唯识学,你们看不进去,大佛学家也不懂,全在日久天长的熏陶。吾讲的你们入不进去,自己受害,吾一律平等,接受不接受全在你,纵使接受了但心不改变,也得不到好处。
此章的注子都看不明白,今依唯识法说,但是一般有门户之见的人,如同把一个梨切为二,一半儒,一半佛,得到儒的部分便以为好,得到佛的部分就以为不可,有这个道理吗?
此章吾有讲表,一看表就会讲。先说这段的组织法,这段九句分四段,这一章是「动作次第」。孔子的用意,人一办事就有对方,先知如何办,再如何办,依次第而来,颠倒就不行。首先是「对境」,办事有对象,如何知道有对象?眼看耳听都是对外,这是第一步。儒佛都是如此,佛家讲六根,以眼耳为首,「视」以眼看,「听」以耳听,一律对外。有外边的境界,就必须表现你的态度,说话眼不看人、听不明白,便出误会,这样能办事吗?听了之后要如何?往后你们念熟「常礼举要」,便知约之以礼,例如人家办丧事,而吊者大悦,合理吗?
接下来对待人,要注意「色」,脸上青黄赤白黑,羞耻则脸色红,发怒则脸色发青,病、不高兴则脸色变白,不愉快则脸是黑的。「色」与「貌」不同,貌是容貌,色是颜色。不论有声音与否,例如先是笑容满面,脸一板又不同了。所以对外再来要省察自己的容貌,看看自己对待人是什么态度。
再来就要办事,言与行。若外境对象不看清楚,自己的表态也没有显现不出来,怎么办事?所以再来是出动言语、实行办事。言语、办事,办事便是行。
最后有三条,又是另一类,这一类是吾的新发明,但也不是新发明,只是照着这样分,这一类就是贪瞋痴。一写这三个字,有人就以为是异端了,难道儒家没有贪瞋痴吗?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君子有九思」,君子指求学的人,不求学者不论有无学问,不能称君子,你们今日要学为君子,因为你们是来求学的原故。自年轻到老都得求学,孔子说过,死而后已,台湾谚语也说:活到老,学到老。有弟子问:何时可以不上学?孔子指着坟墓,意思是死了才可不学。学与不学一迷一悟,悟则处处都通,迷则处处障碍。
求学君子必得有条件,有九个条件,而注重「思」。「思」字,六书通云,念也。思念,再考虑。又择理为思,经过前面的念虑,再精确选择那一项合理。再依佛家的说法,你们必须懂百法明门,一切法合起来为百法,「明门」有明才能开。门,入门,否则屋里黑漆漆看不见。一百个法就是「明」字,明白了。百法之中有一个五俱意识,五者同时起,但一个是一个。日本国的法律,就是源生于佛学。现今的法律也是学这个,如刑法犯罪,必须具五个条件,先须作意,有意干此事。其次有计划,再着手,有动作。其中还分已遂、未遂,最后产生结果。经过这些条件犯的罪才成立,这是出自百法明门。百法的五遍行有「触,作意,受,想,思」,一感触,意念动,接受外头状况。一感受就会想,计划想了之后才是思。有事才有思,儒家所说的考虑、选择,思都有。君子有九条事情,必须用这「思」字。求学时先博学之,先学,第二步审问之,学了怕有听不明的地方,所以要问明白慎思之,考虑了。再明辨之,笃行之,依着办事,何错之有?佛家讲闻思修,上来必得闻,其次思,思不是打妄想,依百法解释,思后才修。你们「未之思也」,不思那所修的是什么?修的工夫不到,那成什么功?所以听懂一句,按一句做就成功。
「视思明,听思聪,」
下头说九条,三种动态,一种结果。思是能,往外看等等便是所。「视思明」看明白吗?所以说「明眼人」,往外看必须看明白,这是一种结果。「听思聪」,听很灵动,某人说话什么意思,知个大概。如听音乐,孔子击磬,有一位荷篑的人听闻后便说「有心哉!」有什么心?打的钟、敲的磬与弹的丝弦便不同,如何能听出来?如庙中的单百零八钟,以高低等音把情思表现出来,如击磬一般。我们办事,为人、为社会,要看不看错,听不听错,听明白不容易。
「色思温,貌思恭,」
「色思温」,有人说,某人喜怒不形于色,七情不表现出来,这不是一时可学,君子不以声色教人。君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对人的容貌该如何?「貌思恭」,面对着对方或对一切人,容貌都必须恭敬,如今提倡见人笑,一见总统便笑,就是不恭敬。恭是面对对方一切表示恭敬,上对下可以有笑意,下对上不行,晚辈要「仰而听之」,长辈要「俯而就之」,容貌必须思恭。
「言思忠,事思敬,」
再来是动作,「言思忠」忠,诚实,能做到就说,说真话,不能做到便不说。今人都说应酬语,往后你们必须学,朋友见面,作文都必须真实。士贵乎器识,不在乎文学,所以必须言思忠,这样自然少说话。再者,要思想说的真心话办得到吗?所办的对不对?如想去当小偷,不能说,不能说就不必干。
「事思敬」,恭与敬不同,恭的底下为心,恭要出自于心,心中有恭,在外表现出来,诚于中则形于外。敬是办某件事,一点不许办错、苟且,应办十分而办八分便不是恭敬、不认真,办九分也不行,十分便办十分,恰到好处,都为他办到。如上课不准时,就是教学不敬。民为邦本,国者,从囗从或,不一定什么人在其中,若言思恭,事思敬,何必须要警察?如汉代的文景之治,周朝的成康之治,囹圄监狱中一片荒草,没有犯人。若家家荒草那便不行。
这以上都办到之后,再加以考虑,如刘(霜桥)老师每逢讲完经、讲演后,便睡不着觉,为什么?他思想他所说的如何,错与不错,因此睡不着,这是君子。
「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以下是「防非」,事做完了,考虑所办的对不对。「疑思问」,若心中有疑问仍然去办,就错了,这时应当思问。若以问人为羞耻,以显自己的学问,冒充知道,如果不问,永远愚痴。
「忿思难」,在社会办事,有不高兴,不能表现忿怒。一表现忿怒加在对方身上,他又再加回来,来回反复便出乱子。皇疏注的比较好,虽然遇不合理的事加在你身上,也不以不合理的态度对待他。但是已经忿怒了,色、貌、视、听、言语都会变,表现出来,对方便怀恨在心,后来狭路相逢,他必定以恨相对待,那时便有患难。所以每一发忿时,想到后来有患难。想免去将来的患祸,就不要表现忿怒,如汉代的刘宽。读书所为何事?读圣人书,学圣人事,不是学文章、演说而已。
「见得思义」,有失有得,一切都是如此。物产、名利,一切一切都是得。见得的事,要考虑合不合乎义,合义便可接受,不应当得的就不能接受。
【十六.十一】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698)
孔子教人做善,善恶在于自己,绝不在他人。例如净土法门是自他二力,不只是弥陀的力量,接引在弥陀,为善为恶在自己。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
见思惑,见在前,「见善如不及」,见人有善,我不如他,要如何?必得与他看齐。如者,就是看我不如人,各有各的长处。
「见不善如探汤」,见不好的事,不必自己做,汤是热的,「夏日饮水,冬日饮汤」,锅里的开水,一掀盖子热气便受不了,见不好的事要如探汤不敢碰,赶快远离一点。
「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
但是这种事,「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我见过这种人,也见过他说这种话。
「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
「隐居以求其志」,藏起来读书,干什么?如陶渊明,诸葛亮等都隐居求着志,等时候到了,把自己的志向求着施展出来。志在什么?志于道,志于修、齐、治、平。若周围都是小人,不能施展,就不出来,例如孔子就是如此。
要出来做事,「行义以达其道」,出来干就是为行义,为达其道,目的是「在新民」。把能力施展出来,将所抱守的道,叫任何人都能得道,要大家都得好处,我才出来。
「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前一条与这条比较,难易如何?前一条先说「人」,这一条先说「语」。「吾闻其语矣」,前一条还容易,所以孔子说他曾见过这种人,也听过这种话。至于这一条,「未见其人也」,没见过这种人。
【十六.十二】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今日吾为你们讲书,若随意听,不得利益,不论预习或复习都可以。看书不起疑不会进步,中国的学问,一看就能有所发明的人很少。看不懂还好,还可以往其中去研究,就怕自以为懂了,便看过去。你们没有参过禅,读书便吃亏,学禅学净也不懂其中的原则。
净土宗全在愿字,无愿,念到一心不乱也没用,必须具备三项。不信,有什么愿?不愿,谁能行?信愿行三事是一种举动,一种举动有三分的力量,缺一种便不成功。日本真宗,东本愿寺,西本愿寺,注重愿字,注重四十八愿中的第十八愿,这就坏了,疏忽信与行。如一把扇子有竹、纸等构成,若只说纸便不行,纸并不是就是扇子,条件不具备。
禅宗第一要紧是「疑」字,因为禅注重结果必须开悟,必须证,净土宗不悟证也可以。悟,从何而来?不疑不悟。愿疑,将疑解破,不疑了才是悟,若不疑如何悟?今日研究佛学,学三天便看不起儒家,这与九思的「疑思问」有关。今日对西坡或许有疑惑,疑还可以,惑就不可以了,惑是迷惑,疑可以思问。往后吾讲书,你们要先看,讲完再温习,吾以禅家、佛家的方法讲,一字不错过。
吾看经文也看注解,注对的吾采取,不对的吾也知道。注子中有十之七都不对,这与佛经不同的地方在那里?
注解佛经与儒家书者不一样,佛家注重后来的证果,所以不问禅净密律,都求断惑,不说空话。注疏大体不离断惑的办法,都注重后来得结果,如弥陀经的结果在「当生成就」,不能成就便白干了。
儒家的注疏,东汉以后的各各注解,对经典人物没有说坏的。唐以后这样的注解就少了,但大体往证果上走。汉以前吾不敢说,后来儒家的注疏,都是走升官发财考状元的路,孔子之道在这里吗?走世间的知识,所以器量浅薄,到南宋改经,人人敢动手。佛家的注子,不论好坏都往证道上走,没有多大差别。若是孔子之道,知道的有几人?知而能去干的又几人?能照孔子之道去干的则都去学佛,学佛才能真懂孔子之道。
这一章没说是某人说的,究竟什么人说?若孔子说,为什么没有「子曰」?考据吾不信,不信考据,吾就无法为你们说,但是吾也没办法,这是周朝时代的事情,须有考据。研究儒学,有训诂学、考据学与义理学,宋儒讲义理,讲义理是注重微言大义,以微言大义说这章,注得太杂乱,但是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他还不知训诂,如何懂微言大义?吾讲礼记,便选着讲,因为其中的饮食起居都与今日不同。例如史记,樊哙来,项羽跪起,古代的坐法与现今的坐椅子不同。汉代度量衡与如今也大有差异,药方讲几斤几两。所以有些考据又不可不知。往后你们不要呆板,疑思问,古书有错简是当然的事情,可以阙疑,宋儒却为阙漏处补上,甚至移动经典,妄作聪明。
这章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人问的,只是举出两件事来说。人做事,不在有势力、地位,在乎有道德,与人民、国家、社会有利益。佛家有上报四重恩,因为大家对我们有恩,应该报答,如何报答?有能力钱财便以物质报答,否则以身体报答,办公家的事。如早晨起来扫街,街道是公有地方,扫干净便对得起大家,也不必叫人知道实情。自己做为端正的人,可改一方的风气,功德很大,这一章书大意如此。其中有的考据,吾不讲。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
齐景公是一国的诸侯,齐是大国,兵车有千辆,一辆有四马,千乘就有四千匹马,王畿以外附属的还不论,很可观。齐景公又是诸侯,又有几千匹马,但是他死的那一日,百姓没有赞叹他一点好处,没有人会想他。称者,赞叹他。齐景公有地位有什么用?德有作「得」的,为这个字,两派打官司。用「德」字比较好讲,也有两字通用的调和派。德,道德,与民有好处才是道德。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再举一个反例,伯夷叔齐,为孤竹君的儿子。从前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孤竹君的意思是要叔齐继位,伯夷看出来,便藉事离开孤竹国。叔齐也知道父亲的心意,以及兄长的意思,继位是对不起大哥,也走了,去找伯夷。二人离开故国,在山野自己耕种,最后在首阳山。首阳山考据有五处,各有道理,吾不去考,只论事情。周武王伐殷纣王,伯夷叔齐扣马而谏,以为臣伐君是不对的,武王军队想杀害他们,姜太公以为两位是贤人,命令人放了他们。周得天下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这说法不一定,有人说没有饿死。这里经文只说饿于首阳之下,没说饿死,所以吾今天也不说。
饿是穷的原故,和齐景公比较他们是没有钱财。子贡曾经问孔子:「伯夷、叔齐何如?」孔子说:「古之贤人也。」周初到孔子的时候,人民到了如今还称赞伯夷叔齐,兄弟让天下,又孝又弟,能长养好风气。
你们不要争名利,纵使得了全球大总统,也不能再活七十年,纵使再活二百年,死后也像齐景公,到三途去还债,无间地狱八万四千大劫,那可长寿了。
「其斯之谓与。」
还有一句「其斯之谓与」,没头没尾,也有人讲解,吾不讲。
【十六.十三】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
「陈亢问于伯鱼曰」,陈亢为孔子弟子,字子禽。伯鱼,名鲤,孔子的儿子。陈亢与伯鱼谈天,陈亢问伯鱼,「子亦有异闻乎」,子指伯鱼,你也有听到特别的道理没有?孔子讲学,谁爱去听就去听,陈亢是问孔子还有秘密为你说吗?因为你是孔子的儿子,对你或许特别一点。古人易子而教,所以孟子说,父子不责善。你们不起疑问,所以不开悟。
「对曰:未也,尝独立,」
「对曰,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家庭也有对我特别讲话的时候。尝,指孔子。口气在伯鱼口上说,文字简易,简要详明。独立,一个人的时候,因为若有第二人,秘密便不说了。吾要你们每天念一首古人的诗。
「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鲤」,伯鱼叫自己的名字。「趋而过庭」,见长辈不能迈四方步走,必须碎步快走,在院子快走。为什么加「而」?因为「趋」必过,所以加「而」字。
「曰:学诗乎?」,曰指孔子,孔子以外就是孔鲤,曰若不指孔子,那不是孔鲤问孔子「学诗乎?」你们学诗,对说话看东西有分寸,但不要你们作诗。「对曰」,孔鲤对孔子说,没学诗。下连着的「曰」字也省了。吾不敢如此作文,没有这能力。「不学诗无以言」你没有学过诗,你就不懂说话的道理,不会说话。口为言,笔为文,言与文都是思想,说话不通,作文也噜苏。孔子说,谨言慎行,在社会不能不会说话。「鲤退而学诗」,鲤退下去后就学诗了。学三百篇的诗经,诗藏着意义,很含蓄,可以兴观群怨,听到的人可以改过,但不会找作诗者的麻烦。
「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
「他日又独立」,又隔了几天,孔子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孔子博文约礼,据德、依仁、游艺都由志于道来。游艺的起首为礼,若不学礼那一条事也树立不起来,办的事都会错误。你们要学「常礼举要」,学会办事就少害人,少讨人嫌。「鲤退而学礼」,伯鱼退下去便学礼了。
「闻斯二者」,这是对陈亢说。这一「闻」字照映上面的「异闻」的闻。其实这二条孔子常讲,只是孔鲤没有参加而已。
你们要学诗学礼。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退而喜曰」,陈亢听完退下去了,很欢喜,欢喜什么事?「问一得三」,我今天问一条,请为我释疑,却得了三条。其中二条大家明白,其中有一条是他自己悟出来。「闻诗闻礼」「又闻」,孔鲤没有说,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君子之远其子也」,注解以为父子必须疏远,这说法不对。为人子晨昏定省,冬温夏凊,父子有亲,难道必得像唐肃宗的不见其父,连父死也不去,才叫孝吗?各各注解中,只有司马温公以为远是无远无近,一律平等的意思。这是指求学的事,单说教学一律平等,教学生与教儿子一律平等。清末以前,学生中举,老师高兴,儿子中举,人们便以为老师有私心,老师会觉得很惭愧,第二年必定辞馆不干了。这句是指教学一律平等,没有远近。
【十六.十四】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705)
这一章也没头没尾,只可粗浅的讲。今日这种礼用不到,但是知道这个礼也有好处。春秋那时候,孔子说:「必也正名乎!」正名要紧,今日见到前辈称「您」,吾不赞成。这一章是说明孔子的学生在外跟人交际,不要说错话。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
「邦君」,一国的诸侯。「邦君之妻」,妻者,齐也。男子志在四方,必得有内助,家中主持是女子,今人打破这个观念,家里无内助,没有一人主持家庭,没人管,所以没有好儿女。
「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者,天子的妻子为后。邦君妻,君称夫人。夫者,扶也,帮助,帮助诸侯成就他的道德,当诸侯必须有德,妻子必须帮助他,所以称做夫人。这是郑康成的说法。夫人自己不能自称夫人,中国处处自己谦虚,「夫人自称曰小童」,自称小童,谦虚说自己还未成人,如何能帮助人成德?
「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百姓称国君的夫人为君夫人,他是扶助我国君的人。
「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到他国,谈到自己诸侯夫人的身上,要称「寡小君」,诸侯自称「孤」、「寡」,孤是没德的谦词,寡是德薄浅能的人。称自家诸侯的夫人为「寡小君」。诸侯为君,他的夫人为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其它国家的人也称他是君夫人。
阳货第十七
【十七.一】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707)
论语编排稍有归类,前后文有关系。这一篇都很难讲,其中都有历史性,除春秋可做证明之外,其余众说纷纭,都不可靠,连考据的地方,也不可靠。
「阳货欲见孔子,」
阳货在鲁家当季氏家臣。鲁桓公生三位儿子,孟仲季三家,把持国政权柄,鲁君空有其名,没有权力,做主的是三家大夫。三家大夫祭祖也用天子礼,最跋扈的是季氏,鲁家权力全在季氏。鲁君不发薪水给大夫,大夫各自分有地土,鲁君地少,三家地多,阳货就在季氏家为家臣。三家眼中没有鲁君,阳货眼中也没有季氏家,这是天道好还。
孔子弟子在季氏家的也不少,孔子是不得了的能人,阳货揽权后,想办事,但不是办好事。办事就要福国利民,以公心办事,纵使办不好也不差;若为私心,办好也不行。阳货为私,也必须找人才,孔子弟子有很多人才,何况是孔子,所以阳货要找孔子出来在季氏家做官。他以为孔子若要做官,就得找阳货。要孔子帮他忙,所以屡次找孔子。但是阳货也得罪不得,好人固然应当亲近,坏人要远离他,但是礼貌都必须有。各位同学心正,对坏人无礼貌,但是礼尚往来,也必须有礼貌,礼貌与办事是两回事,就像性与习是两件事。
「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
阳货想见孔子,孔子不见。归,馈的意思。馈送,送礼。送豚,送小猪,这是很厚的礼,满汉全席有一整个的小猪,是重要的菜。阳货叫做菜的熏一只豚送孔子,这分礼很厚,不能不接受。人送礼必须在家接受,叫拜受,还必须再上他家去礼谢,所以孔子必须回拜。文中没有说孔子不在家时送去,不必节外生枝。孔子等了一个时候,等什么时候?等着阳货不在家时候去拜谢他,礼也到了,也不和他见面。到了阳货家,果然他不在家,孔子礼貌尽到了,可是在回家半路上遇到了。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
「谓孔子曰:来」,这一个「来」字,就表现出阳货的神情态度。平常应当是说:「请过来说话」。从前村夫说的话﹕「说你、说我」,有人讽刺说﹕「木头也称牌位」。「予与尔言」,我给你说话。
「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曰:不可。」
下文也是阳货说的。「怀其宝而迷其邦」,你胸中有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喻孔子胸中有很多宝贝,一肚子学问。邦家,鲁家今日迷惑颠倒,很不好。「可谓仁乎?」,你有学问,终日讲仁义道德,而眼看着国家乱,这就是你的仁道吗?孔子说,不可以。阳货又说,你喜好办政治,你有这个心,而「好从事而亟失时」,「亟」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失时」那一回差事也没弄好,周游列国,人都不重用,机会都失去了。「可谓智乎」可算是有智慧吗?阳货的含义就是说,你不认得人,只要认得人,找事便容易。言下之意,就是找我阳货便行了。孔子说,不可以算是智者。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曰日月逝矣」,日月一天一天的过去。「岁不我与」,岁数不能再增加,再给你了。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孔子说,是,我将出来做官了。以上从汉注到明代都是如此注解。到了明儒郝京山提出另一种说法,这个说法正合吾意。「曰,不可」,你一定不承认,一定以为不对。「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日月天天过去,岁不与你增加了。以上都是阳货说的,下文「孔子曰:诺,吾将仕矣。」这才是孔子所说。这种说法文理才顺。你们必须要求自己能悟,悟一次以后才能悟,一次不悟,以后永远不悟,这个悟是悟文字,不是悟道。
【十七.二】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710)
雪公讲义:
释典言性,分体相用。注云:体空,相有,用为作业。体相皆无善恶,业用方有善恶,简要精详。孔子云,近者,言其前。云远者,言其后。夫前为体相,后指业用。故二圣之言同。非器小门户之见能知也。周易系辞云:故神无方,而易无体。又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又云:显诸仁,藏诸用。又云: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又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至六十四卦之象曰彖曰:吉、凶、无咎,皆相也。
这一章书的注解都不对,为什么?孔子说「性」讲性,全球的学说,讲性只有佛家专门讲性。不懂佛学以及一知半解的人,讲的性都没用处。程朱是一知半解,就佛学来说他们不如吾,他们连孔子所说的文理也不懂,讲性就更不懂了。孔子讲性,与佛家所说都一样,但是后人讲性就不一样了。性没有两样,只是各人的学问不一样,例如天上的太阳,人、畜所见都不同,每个人所见也不一样,夏日、冬日都不一样。人看得不一样,畜生看了也不一样,台湾狗与四川狗所见也不一样。
释迦佛对调达,尚且要全体大众对他默摈,不是佛不慈悲,何况是吾?吾对于西波,怎能说不慈悲呢?
冬日、夏日,太阳的体是一个,就如同性无二。以为性不一样的,那是凡夫的虚妄分别。
断见惑,再入胎,就不入畜生道了。若再伏住若干思惑,生到四禅等地都不一样,因为禅天没有饮食男女。由此可见学问之道不容易,悟了才能举一反三。见思惑不出八识,生到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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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根的功用就减少,所以没有男女饮食的欲望,例如舌根断后,便不想吃了。
三家村的人见闻不广,自以为是圣人,天下独尊,到了六家村便不行了。六家村的人到九家村又不行,台中是几家村?
今日若没有这一个表,或是不懂佛学,便听不懂。吾今日所讲是圣人所讲的性,孔子三千弟子中的七十二贤,颜子、曾子全懂,以及子贡半懂,只有这三人懂性而已。孔子对颜子说:于吾言无所不悦,不违如愚。对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古来各种注解,都不合孔子的本义。孔子说的,很简单,但是从汉朝到现今,读书人没有一人懂得这一章经文。子贡自己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有自知之明,懂一半。其余的注解者都错,孟子主张「性本善」就说错了,也有人说性或善,或恶,或善恶混杂,孔子并没有这样说。韩昌黎说性分三品,这是大笑话。若说喜怒哀乐为性,那性何其多也?其中皇侃疏还有道理,或许看过佛书。另外有一人说:「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却是囫囵吞枣不清楚,未生前是那一生的未生前啊?
因为你们学佛,所以吾用这种说法,其它处就不这样说了。
吾决不会说性,那能高过子贡,这是本着佛经而说性。祖师断见思惑,才可以知道本性。否则,只说而做不到。吾是录音带而已,本着祖师所说的说。没有断惑者说的,都是乱七八糟。诸位,处处学恭敬,学谦虚,决不可妄作聪明。
「子曰:性相近也,」
「性」,从心从生。先有性以后才生动物,动物本着性来,类似十二因缘。
佛家说的话与儒家说的话方法不一样,佛家说世间、出世间法,无始无终,过去、未来、现在,佛家一律都讲。佛知过去无始,找不出一个开始,后来无终,找不出结束来,无始无终就是说性,法尔如是,天然如是。
孔子讲世间法,不讲过去、未来,只讲中间一段,讲现在。这样讲很对,因为有现在就有过去、现在、未来,例如刚才上课已过去了,我们身上的细胞已经死生若干个。自古以来都有现在,未死就还有未来。就说现在的肉体,到八点钟还未死便是未来,由这个往下一发展,就是无始无终。孔子对过去、未来都知道,为什么呢?孔子懂性又为什么不说?因为说性没人懂,所以孔子不说。子路问过:「敢问死?」死后怎么样的情形?孔子没有说不知道,而是对子路说:「未知生,焉知死?」你怎么来的知道吗?不知生,怎么知道死,这像参禅,暗示给他。子路又问鬼神,鬼神是现在吗?孔子答,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对人你尚且事奉不了,鬼更事奉不了。孔子承认有过去、未来。
先说性的过去、未来,否则不能讲,注解者都不说过去、未来,所以注得不对。有人说,有气血才有性,死后魂生于天,降于地。这个话极不彻底。佛家以修行体验出来,有相当的证验,不是讲空话,佛讲法四十九年,不过是讲性而已
「习相远也。」
习是习气,若当性解,就大错了。习是习染,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没有表现出来,那是第八识藏的种子,未发的喜怒哀乐是情而不是性。「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表现出来,而合乎一定的节度,不可超过。乐是情,已经发出来了,要调和使情中正和平。「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如佛家所说﹕「万法唯识」。若是觉后空空无大千,既然无有情了,还有什么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呢?
下面讲本文,先讲性的环境,讲个大概。这一段没人问,因为程度够不上。
性「相」近,相是你这样,我也这样,互相,如「相看两不厌」的相。另一说法是「现象」,这二种说法都通。单一句说,相可以作现象讲。二句合起来讲,相当「互相」讲。这里我们当「互相」讲。
下文的「远」「近」,近远所指的是什么?远指过去的远,未来也是远,这里指将来,多少年后不一定,很远了。近讲这一生,一生下来,指现在。远指后来。相是互相,远的事与近的事,互相对照,远与近互相比较。你我的本性,生下来时,互相接近。
习是干什么,才一干还谈不到习上,再干便是习,习惯了。「学而时习之」一遍又一遍,成了习惯,谚语说:「习惯成自然」。谚语都是圣言量。为什么习惯成自然?所谓「习与性成」,习惯常常了。习惯的事,久了就成性,如喜欢读书便是读书性(读书的习气),好赌就是赌性。但是本性没有变,佛家说一动,就成识,起虚妄分别,本性虽然被三细六粗遮住,但还是本性,没有变样。
「也」,是肯定词,就是这样,上来解释字,以下讲义理。
下头按字的真义讲,听了要合理。佛所说与孔子所说相同,二圣人所讲没有不同。
孔子说「性相近也」,本性在原来是「近」。近,指本性相近原来无始找不出来。易经的注解,汉宋儒者相互争论,都不能看,必须大开圆解才看懂。众生的本性在最初(近)彼此差不多,为什么后来不一样?「习相远也」。性,不知在何处,尽虚空遍法界都是性,性参加在众生身上。众生有父母,父母有习惯,男女阴阳和合时,性参加上去,三和合便可坐胎。性若不参加,光有男精母血不坐胎。一坐胎,有一阴一阳,所以中国从前讲胎教,不准随便吃、随便看,怕有坏的习染。母亲改变思想,想某一现象,胎儿就变样子,便有习气。这时的习气还轻,一出胎后,一接触有爱、取、有,性的本来变了样,便变远了,大家变的不一样。大家习染不一样,彼此之间便愈差愈远。
那孔子所说的性是善还是恶?依经文说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有善恶吗?今日注佛经的人,没有明心见性,没有断惑,如何懂性?都是妄加注解。
现今取孔子说的话,与佛家相同的,做为证明。学佛而轻孔子,学孔子而谤佛,都不合道。
孔子与佛家怎么样相同法?以书为证,依唯识、起信论开头便讲性,三细六粗。今日不能再讲,你们曾经听了很多次,今天只说孔子所说与经上一样的,证明圣人之言没有差别。佛家人看不起孔子,未学佛者看不起佛,都是不懂道的妄人。「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可离就不是道了。
佛家注书有一个总原则,依「体、相、用」注解。万物都有本体、现象、作用,这是注解经典必须的要素,分三大端注经。体是本身,本身空无自体,是性空、真空,全经都是说这个,心经说:「是故空中,无色声香味触法……无智亦无得」体是空的。这一章说性,什么人看过性?没有本性吗?若没有便是落入顽空,本性确实有,但是看不到。中医有药性赋,如姜的性是热,虽然手握着姜,手不会发热,是不是姜就无性了呢?把姜煮熟食用身体就感到热。相性无体,万法都有本性,都有体,只是看不见而已,但是「体」会现起各种形相。
「相」如姜的性热看不见,摸不到,但是姜所长的形相看得到,这叫「体空相有」,体也有,相也有。孔子书、佛经都讲善恶,体有善恶吗?体既然是空,善恶便安不上,如姜性,连毒药性都安不上。再者,相是善是恶,但是扇、刀是善是恶?连子弹的相也没有善恶。体、相都无善恶,相藏在体中,有相才起业用,才生出善恶。如扇有用,一体可以万用,扇风能凉,可遮日、遮雨,也可以当坐垫,所以用才分善恶,业才分善恶。
「性相近也」,孔子没有说性是善是恶,孔子既然没有说,到孟子才说性善,荀子说性恶,杨子说善恶。在这章经文,说性善说性恶都讲不通,业才有分善恶。「习相远也」习就是用,习才与本性离得远,才有变化了。
儒家自宋儒辟佛为异端后,便没有以体相用注解的,因为有门户之见,一见体相用,便指为佛家,是异端。自己不通,才说人的坏话。后来的儒家不知孔子是圣人,讲解时才会如此鄙陋,所以吾举易经,以孔子说的做根据,易经处处讲体相用。
这一章有一种注解,指性相近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这一生父母未生前的面目吗?还是十世前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若不知「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是无始无终的本性,就不算开悟,仍是囫囵吞枣。并不是参禅的人都开悟,学然后知不足。
雪公讲义:「释典言性分体相用」
「释典」,佛经上的典籍。「言性」,讲性,分体相用,必得分这三个字。大乘起信论,开头就讲体大,相大,用大,三大都是无量无边,复杂极了。知道这三大,念一句佛便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这还是有数目的,太小了,经上说是「尘点劫」。
「注云,体空相有,用为作业。体相皆无善恶,业用方有善恶。简要精详。」
「注云」,释典的注解,
「体空相有」体是真空,现象是有,众缘和合,因缘所生法,依他起性,如两掌合起来成缝。相是假有,凡夫以为真有。一有现象,才起作用,什么相起什么用。
「用为作业」一体有万用,用很大,用处很多,用是造作业。
「体相皆无善恶」,体空相不动,都没有善恶。
「业用方有善恶」,一作用才有善恶。
「简要精详」,很简单很扼要,说到精确处,很详细。佛经注解性较儒家好,因为佛家注重在道,学佛就是要求道。儒家从前不论,后来的儒家才求名利,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孔子书为求名利。所以从前的人说,和尚是佛的罪人,举人是孔子的罪人。中庸说:「可离非道也」,论语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记住论语的一、二句,不成圣也成贤。注解若是为求道,所以差不多,若儒者求功名,便差远了。
「孔子云:近者,言其前。云远者,言其后。」
「孔子云:近者,言其前。」近是说眼前,本来。「云远者,言其后」,若不将过去、未来、现今三际拿来比较便错,所以易系云「精气为物,游魂为变」。
「夫前为体相,后指业用。故二圣之言同,非器小门户之见能知也。」
「夫前为体相」,先有体,其次有相。「后指业用」,有体相才有业用。「故二圣之言同」,所以孔子与佛二圣人所说的话都一样。「非器小门户之见能知也」,这不是器小有门户之见的人能知道的。佛与孔子所说,都不是小器人,小器人有门户之见,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不是小器人所能知道的,今日就是斗争坚固的时期。但是必须有证据,以下是举证。
「周易系辞云,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什么人所说的?论语是子游子夏的门徒所记载的,记的确实吗?就算记的不准,那易经系辞是孔子亲自作的,就以这为证据。「周易」易有三种,这里是指周易。「系辞云」,系辞是孔子所作。「故神无方」,神,神妙,很微妙,如何微妙法?比方比方吧,却找不出比方来。这是说性体,真空拿什么比方呢?佛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热性冷性自己喝下去便知是热是冷。「而易无体」,易经是明摆着的,经文并不是易经,易的本体在那里?找不出本体,也是真空,体相用,孔子讲体。
「又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
「又云」,又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一有道后,「继之者善也」,接继着道,有道就起作用。「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一说话便有动作,动作接继后来才有「善」这个字。
「显诸仁,藏诸用。」
「又云」,又说。「显诸仁,藏诸用」,要将他显出来,必须有动作,如某人热,给他扇子,给的人有好处,给他扇子去除燠热,给的人所作的善事,给的人就有了善。所以仁义道德都在作用造作上。
「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
「又云」,又说。「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鼓是动作。万物,指一切物体。一切物体都由本性,一动才出来万物,与圣人没有关系,用不着你操心。中庸说:「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上天造物,无声无臭,不须圣人操心。造物主是本性,所以「儒、释、道」可以合为参同契,若耶教就不能合,因为他的造物主是上帝。
「盛德大业至矣」,这个功德太大了,性的德能太大了。业也由性出来,这是用。
「又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至六十四卦之象曰、彖曰,吉凶无咎,皆相也。」
以下说相。「又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成相成形都是相。「变化见矣」千变万化,都出来了。这还没说善恶。「至六十四卦」,每卦都有有六个爻,成形叫「象曰」、「彖曰」,有现象。然后预测这个象像什么,那一种像是吉是凶、不吉不凶、无咎,「吉凶无咎,皆相也」。吉凶无咎都是相。易经以下的文字接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到这里才说善恶。
下一段与这一有关,不懂这个道理,那「上智下愚」就讲不下去。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这一段的注解也是全不对,不看注好似明白,看了反而不明白。有人说,这与前一章要合为一章,有人说要分二章,吾看这一章与上一章像是一章,「子曰」,或许是多出来的,为什么主张合为一章呢?你们要仔细听,因为你们的文章不行。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唯」是唯独,有比较才说「唯」。连着上一章,虽然说是「性相近,习相远」,但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没有说善恶,而注解者也是注解善恶。
上智下愚,指性与习,习是情。上智与下愚的性情不移,唯这这二种人不移,不移是不更改。愚是什么都不懂,桀纣都懂,怎能说他们是愚呢?愚者如愚翁,以为山可以改,一般人以为山不可改,他却认为可以改;又如夸父追日,不自量力。
能「不移」,做事情就能成功,如周利盘陀伽,连笤帚二字也记不住,同仁要他走,他就是不走,终于证了罗汉果,他全在「不移」上。不成功的都是我们这些人,处在上智与下愚中间的人,随东随西漂流,叮叮当当,随时更改。不移是不改,能成功。桀纣不是愚。有人说尧舜是上智,桀纣是下愚,这是错误的说法。
这一段是上智下愚不移。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是天然的,人没有一点虚假,这是天道。诚之者是学诚,因着这个人诚不太充足,才要学,学后还算人。天然是上智,学习也是上智。仁者安仁,心在仁上才心安理得,天真直率,不勉强。智者利仁,智者是聪明人,智者知道走仁路有利益,这还是上智。现在的人,既不能安仁,也不能利仁,知而不做,有什么办法。
汉儒注出来了,如今你们自己去悟,不悟也不害人。达摩祖师说:「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学佛中万人不退者一人耳,证道者数万人未得其一。你们若真是愚人便能成功,老太婆能往生,讲经不能证果,证果全在自修上。
上智能成就,不退转,下愚也是如此。上智难,下愚也是难,所谓「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现在的人是装洋相。
【十七.四】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716)
「子之武城,」
武城,在今日的山东,那时名叫武城,今日也是这个名称。那时武城归属鲁家,是一个小县。三家分鲁国的土地,自己有封邑,封邑有宰臣。言偃(字子游)为宰臣,子游、子夏为文学家。今日虽然仍是武城地,但是真正武城的方圆已经变了,大概还是如此而已。
言偃为宰臣。之,是上那里去。
「闻弦歌之声,」
孔子一到武城,「闻弦歌之声」所谓弦歌者,六经当中有很多是押韵的,诗经更是有韵。但是今日的韵变了,宋代的平水韵,与唐韵差不多,所以会唐诗就能合一百零六韵,诗、书、易就都可以配起来念,用丝弦配起来。佛家有梵呗,所以念诵很重要。念诵与变化气质有大关系,这不是强迫教育,而是自然的事情。子游为武城宰,那时他全用教育治理国家。
「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孔子一到武城,听见家弦户诵,「夫子莞尔而笑曰」当然是见到了子游。莞尔,微微有笑容,不是大笑。孔子说「割鸡焉用牛刀」,割鸡,鸡小用挂着鸾铃的鸾刀。走路一步一步都必须有规矩,如同今日的军队有走正步,平时也有一定的规矩,切菜都有板眼,听鸾铃的声音,便知道马车行进有没有规矩。切鸡肉用小刀,小的食材放在案上切菜。宰牛用小刀就不行,必须用大刀。小刀是在案上切,这是小题大作。若诗的言语注不明白,如何能将六经注明白?
诗句都很少,一般的注解都注乱了,讲不通。诗的文理含义还注不明白,论语是圣人的言语,含有道,那如何懂呢?所以注解中有百分之九十为废话。不学诗无以言,要开悟性,由诗来。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
杀鸡何必拿着割牛的刀杀鸡,小题大作?子游懂,悟了,「子游对曰」,子游答复孔子。「昔者」,我听着夫子以前说过,说什么呢?
「君子学道则爱人,」
「君子学道则爱人」,这一句与「割鸡」句似乎无关,而且孔子「闻弦歌之声」,并未说什么,却说「割鸡」一句,这与「闻弦歌」怎么连起来?孔子所说,子游所答都幽默,孔子没有问,子游便答。若是现今的人会以为这与学道无关。言偃在武城,所教的不是文学,而是教人民读诗书,学圣贤之道,以礼乐治民,所谓「博之以文,约之以礼」,礼是节度,无礼那道德也走不通。物有本末,子游知道孔子说的根本,本是道。在位的人,学道有好处,学道以爱人。
你们学佛、学孔子,学了还祸害社会、邻居,对家庭乱七八糟。这「爱人」的爱,与普通的爱不同,出世法不许有爱,学佛学道有爱都不成功。学儒家的「爱」可以,爱是加惠,但是也必须有一定的节度,发而皆中节,今日杂志所说都是乱爱。
「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君子学道是加惠给老百姓,「小人学道则易使」,此处的君子、小人,不是好坏的人,而是指在位、在野的人,在位称君子,普通人为小人,其中没有善恶二字。普通人也必须学道,大学自天子以至庶人,都是以修身为本。从前不强迫,学道的人必须控制自己,若发展欲望有什么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贫到喝粥也要稀浓一律平等。百姓听国家领导,懂礼乐之道,到时候被领导也高兴,否则他走欲望的路,你走道德的路,如何能被领导呢?志同道合才能合起来办事,今日的佛教团体志同道合了吗?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
这是文字般若,孔子没有说别的,孔子不与子游谈。看戏要看名角眼上的动态,便能明白。孔子跟带去的学生说,是与第三者说话,言偃他说的对啊,对什么?不对在那里?「割鸡」句不对,「君子学道」句对。
「前言戏之耳。」
「前言戏之耳」,前面所说是戏言,孔子高兴偶而说笑有何不可?冬烘先生却引经辨析,以为圣人无戏言,那是书呆子。
【十七.五】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719)
「公山弗扰以费畔,」
公山弗扰以费畔。公山弗扰在季氏家当家臣,担任山东费地的宰官,背畔季氏,为什么要叛?吾不知道,注说纷纭,都没见过,弄不明白,如何讲书?例如不知一对夫妇为了吃饭相吵的原因,就为他们调解,劝他们别看电影,这是胡说。依本文讲就可以了,虽然不讲但是必须念,为什么必须念?预备后来其它处有发现,现在可以阙疑待考。
后来阳货在季氏家当家宰,季氏是大夫,大夫以下是家臣。既然是家臣,三家大夫背叛鲁侯,家臣公山弗扰便背叛季氏。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夫叛诸侯,家臣叛大夫。
「召,子欲往,」
费地是季氏所有的采邑,「召,子欲往」,公山弗扰觉得势力浅,想召孔子帮忙。因为孔子想把三家的城墙拆掉一些,公山弗扰守季氏的费,以为孔子会允许帮他的忙。
孔子「欲往」,「欲」并不是就要去,而是言语之中表示要去了。孔子为着不能行道,「子欲居九夷,从我者由也」,孔子也没上九夷,言语之中含有「去」的意思,不是真去,这是欲往,不是真去。
「子路不悦。」
「子路不悦」,子路是刚直的人,所以有不悦的表现。子贡就不如此,例如在卫国时,父子争天下,大家不知道孔子要帮谁,子贡说我去试探,进去见孔子,问说:「伯夷、叔齐何人也」,卫国的事一句不提,伯夷、叔齐让国,卫国父子却争国,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子贡出来为大家说,孔子绝不帮他们。吾要你们读书开悟便如此,子路没有这种口才,看不对就不高兴,像子见南子,子路也不高兴。
「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曰」,孔子说。「末之也已」,末,无也,没有。末之也,没有这么一回事。
「已」,止也,算了吧。夫子无处可去,就罢了,何必往公山氏那里。
孔子欲堕三都,堕不了,现在公山氏先背叛季氏,对于鲁君有好处。但是子路认为这也不对,因为季氏以臣叛君不对,公山也是以臣叛君。例如有祖孙三代上山采薪,父亲骂祖父走得慢,儿子也骂父亲怎可骂祖父?若孔子赞成公山弗扰背叛季氏,那怎么不允许季氏叛鲁侯呢?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这一段文字似乎与上文同是一章,只是多出「子曰」而已。「夫召我者」公山召我,召我的人,难道空空来找我去吗?他有他的用意,「如有用我者」召我当然要我帮忙,也可以。「欲往」,有用我者我就干。「我其为东周乎!」我出来还是为周天子,只要对周天子有利益,我就出来,公山氏对周天子有什么利益?
孔子知道子路的心思。子路是对公山弗扰背叛季家不以为然,对任何人都是如此,谁这么干我都不赞成,何止是公山氏,孔子这句话幽默极了。
这一章有疑问,可以阙疑,但必须记住有这一件事。
【十七.六】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
子张问仁,孔子说,能做五条事于天下,就是仁了,那五条呢?
有人说是问仁,孔子答的都是政治,似乎所答非所问。考据很多,都没有定论,既然无定论我们就依着文字讲。这五条与仁有关,对我们有好处,与仁也有关系,仁无非是给大家有好处,都是加惠于人。
「曰:恭、宽、信、敏、惠。」
「恭、宽、信、敏、惠」,这五字便是仁,以下一字一字解释。
「恭则不侮,」
「恭则不侮」,从内到外,恭是发自于心中,对人不侮辱,对人不可存心侮辱,这一点必须学。
「宽则得众,」
「宽则得众」,自外而内,宽厚了,百姓对你便有感情,就肯服从,一来才有一往。
「信则人任焉,」
「信则人任焉」,从外而内,凡事守信用,对方对你就信任。
「敏则有功,」
「敏则有功」,由内而外,敏是办事,很勤快,便有功德。一句是由内而外,一句是从外而内。
「惠则足以使人。」
「惠则足以使人」,从外而内,对人有恩惠,到时用人,人就肯被你用,文王泽及枯骨,何况是对人。
以上五句,都是自己与他人相对,了解这五个字,也可说是仁了。我们学这五个字,有什么不可办的?
【十七.七】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723)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
「佛肸召,子欲往」,这与鲁国无关,齐桓公为霸主之后,晋文公当霸主,所谓「齐桓晋文」。三家分晋,韩赵魏都是在晋地,是晋的功臣,受封土地。后来范中行等四家打起来,三家灭了智伯范中行,都不归晋了。到战国,三家灭晋,成为韩赵魏,夺取晋君的权位,也像鲁国三家都不对。佛肸当中牟县宰,中牟是赵地,在河南、河北都有中牟县,弄不清楚,可以不管。三家没有分晋时,佛肸就在中牟县,三家分晋后,佛肸不服从赵,因为赵他背畔晋的原故。佛肸也找帮手,找上孔子,孔子也想前往,但不是就去。又是子路出来说话,这回说明白话。
「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昔日我仲由听夫子您说过,本身不是善道,君子就不去与他合作。佛肸背叛君臣的道理,虽然对晋是对得起,但是佛肸他也是以家臣背叛大夫,背叛赵家,夫子您上那里去,对吗?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
孔子说,你说得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你没记住别的话,还有什么话?我不是说过,东西很坚固,如何坚固法呢?磨他不磷,磷是薄、坏的意思,怎么磨也破坏不了它。不也说过白,涅染它,缁是发黑,你要守住白,也不叫他染上黑。什么是「磨而不磷,涅而不缁」?礼记考工记,举车轮的中心车轴,用枣木做的,很坚固,车轮来来往往,轮坏了,轴虽然吃大力,轴却不坏,这是磨而不磷的比喻。广雅说:「涅,黑泥也」,涅并不是染料,黑泥染不上黑,不是染色的材料,这是涅而不缁的比喻。
这是孔子说,我出来但是不改变我的坚固,污秽也染污不了我。孔子说,但是并没有真去,即使去也染不了。我出来有我的办法,不论受什么艰难,我有办法,而且染不了孔子。例如孔子在卫,弥子瑕、南子要孔子出来,孔子都不出来,但是孔子为何不拒绝而欲往呢?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说,我不是匏瓜,空有虚名而不干,有机会我便出来。匏瓜吾采焦氏笔乘的说法,指南方的星,既叫「匏瓜星」名,又是系在那儿。诗经小雅云:「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南方的匏瓜星也是虚有其名。我难道是匏瓜星,挂在那里不中用的东西吗?
【十七.八】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曰: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727)
你们必须先预习,得益较大。一家的注解不免个人主张,集注则各说各话,打笔墨官司。古人的学习方法,一上来不先看注,先看本文,考查几遍后再看注子,吃过一番研究的苦,才知道比你高明。这是以文会友,进步快速。若上来便看注子,当注解的奴隶,进步慢。所以禅宗悟后还须要看经,儒家也是如此,举一不能反三,便不再提示了。现今台湾还是有圣人之言的地方,仍有人伦观念。
这一章本来简单,一经考据反而更乱,反而让人不懂,如「居」有人说作「尸几」的,二字都可以讲,为什么须要改呢?居或者作「尻(尻)」。
有人说,孔子为了对治子路的毛病而说这一章,这样的注解就都没有毛病吗?这样注解是节外生枝。若说到孔子为何而讲,这就难论了。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
子曰:「由也」,孔子叫仲由,长辈叫下辈的名字,亲密的称呼,今日是父亲叫儿子,以同辈相称,颠倒错乱。
「汝闻」,你听说过「六言」六种言语,说的六种话。
「六蔽」,蔽,普通训诂说,盖覆也,俗话说是遮。另有一说,荀子解蔽篇云,壅塞也。盖覆是由上而下,壅塞则从后面来,都是遮的意思。荀子另有一说,蔽是不能通明,这个说法好,一半明一半不明,不能全部通明。
「乎」,对映上文的「闻」字,这是问话,你听说过了吗?
「对曰:未也。」
「对曰」,身分低下的回答身分高上的叫对。「未也」,没听说过,不懂六言也不懂六蔽。六蔽对六言而来,六蔽专遮蔽六言的。
「曰:居,吾语女。」
「曰」,孔子说。「居,吾语女」,「居」字古今不同,古时候有古时候的讲法,注解说是坐下,进入屋里也是居,站着也是居,何必要注解成坐下?孔子是周朝人,周代如何坐法?考据不能没有,但是也不能过分。吾曾经为你们讲过鸿门宴的历史,你还不知道吗?从前坐在榻榻米上,跪着坐在小腿上为居,这便是坐。「兴起」不是站起来,而是跪起来,这是礼貌。「居」坐下,安稳,谈话不紧张。佛家讲,女子双膝跪,男子单膝胡跪,因为女子身体弱的原故。「吾语女」,我把上面所说的六言六蔽说给你知道。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好仁不好学」,好音号,喜欢,喜欢仁。仁是嘉惠对方,固然是好事。他喜好仁爱,怎会有恶呢?必须知道﹕善事与恶事,都要随从中道。随从中道,那里有谁好谁坏?孔子是圣人,要人在无形中,改变心理。秦桧走中道,岳飞也走中道,便一样了。例如月亮上弦、下弦,都不是中道。
这一章注重学字,人自下生到死,不能不学。好仁,那也还要好学,才知道好的仁是否合乎中道。若不求学,有些地方通达,有些地方不通达,不通达就是蔽﹔就是「愚」,叫愚仁。如宋襄公与楚战于泓,那是妇人之仁,自称仁义之师。二十四孝郭巨埋儿,是愚孝。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
「好智不好学,其蔽也荡」,荡,放纵也。如苏秦、张仪都有智,好事不做,只图私利,弄得天下大乱。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
「好信不好学」,信也必须求学,否则信字也弄错了。「其蔽也贼」,贼,害事也。譬如尾生在蓝桥下约会,为了守信,被水淹死。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
「好直不好学」,交友,直、谅、多闻等都是益友,但是所直合不合乎中道?例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便是「其蔽也绞」。绞,绳两三条绞成一条,急切的意思,不合中道。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
「好勇不好学」,智仁勇都是好事,知耻近乎勇,若不好学,「其蔽也乱」蔽病是乱。乱是种种规矩都错乱,好勇斗狠便是乱,如秦国武王与孟说比赛举鼎的故事。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有注解说,这是针对子路说的。「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过刚而不好学,刚,刚正也。正是中道。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永久不乱才是刚,刚而不好学,蔽病是狂妄。
吾要你们学孔子,又要学历史。若是好事要学,见贤思齐,坏事要戒,见不贤思戒,不可学曹操、秦桧、骊姬与武则天出坏主意。如今的学佛者也有蔽,其蔽也贪,内地谚语说:「要找黑心人,念佛堂里寻。」你们思之思之。
【十七.九】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732)
有人说这一章与「何莫学乎诗」同章,不必如此「无事生非」。古人有个笑话﹕三国演义中,周瑜说:「既生瑜,何生亮?」有人笑说周瑜的母亲姓「既」,诸葛亮的母亲姓「何」。而张飞的母亲姓无,因为「无事生非」。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
「小子」是老师称学生。为什么必须学诗?「不学诗无以言」不会说话,拿起笔来就不会作文。吾开的功课中,诗必须学。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悉以为?」所以要诵诗三百,因为「诵诗闻国政」,在国际说话,与在家不同,在家还可随便,到国际上就不行,诗很重要。
「诗可以兴,」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是作者说出话来,能转移风俗,而不得罪人,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听者可以改过,这是重要的主旨。
诗没有之后,孔子作春秋,这是由诗中脱胎而来,春秋「寓褒贬,别善恶」。但是意义还是藏在其中,没有明说出来,看得出来的人,也不多,因为春秋是把义「寓」在里面。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有人便怀疑为什么都骂郑庄公?在京戏中就有「孝感天」,专说公叔段的好。
学诗是「意在此而言在彼」,指桑树骂槐树。
「可以观,」
观,观光,懂诗法,看人的动作就可看出来,如吴季札观乐,国家的兴衰便可以看明白,他有兴衰的现象露出来,你有这现象就必须改。所谓「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大陆失去时,吾在南京听到渔光曲,惊讶为什么才收复国土之后便出现亡国之音,今日果然。观,观其它而省察自己。
「可以群,」
「群」,社会是人群社会,一个国家、一个家庭合不合群。今日家庭六亲不和,一室不和而国家和,没这个道理。家不和而能为社会办事,更没有这个道理。夫妇是「伦始福原」,懂诗彼此才知心情,就能和睦。
「可以怨。」
「可以怨」,人在社会,不怨天不尤人的少,小怨而成大怨,大怨则成仇恨,成了众人的怨恨。在社会如何存在?学诗可以怨,对在上,对朋友,可用其它方法把怨发出来。诗与乐有关系,诗中有大雅、小雅,雅是正的意思,还有变雅,变了正。怨是变雅,例如吾〈题猴戏图〉:「麟台云阁意如何,犬背猴冠弄剑戈;不是村翁能造物,时机只在数声锣。」这就是变雅。吾要你们学诗,可以省察自己,又字字不会错过。
「迩之事父,」
「迩之事父」,在近处的家中,懂得事奉父母,如闵子骞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劝他父亲。
「远之事君。」
「远之事君」,到社会才能事君。若君随意杀人,不谏不行,谏也倒霉,像箕子、微子离开殷纣王,而保有社会。吾在学校教诗不只是讲风花雪月而已。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里有动物学、植物学,这是科学。农业、商业都可以专,唯有文学不可以专。今日是「下才」才来学文学,这是衰象。任何学问都必须学文,如滕王阁序,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国家的事情入情入理。
【十七.十】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736)
论语自阳货以下,句法都不多,三言五句就一章,我们就按这个学便可以了。若单只看一注,是好是坏要碰运气,集释可以采取,但必须有眼力,不容易啊!如果眼力达不到该如何?吾选择注解为你们说,选注子中好的十分之三,其余都无用。例如近来这几章都讲考据,而你们应该学的有两件:一是学道,其次是学文,文以载道的原故。今日所讲的是道与文,你们若略略能看得懂文就好了,这几章注解的人谈到「道」的很少。
例如这一章,明明是一章,有注解说是与鲤趋过庭有关。那一章彼此没有关系?这种说法,只是徒乱人意而已。
你们第一先要弄清楚文字,其次才去知道为什有这章的事情,用意是什么?
「子谓伯鱼曰:」
「子谓伯鱼曰」,伯鱼就是孔鲤,孔子为孔鲤说。
「女为周南、召南矣乎?」
「女为」,为,所干的事。学诗,要紧有二篇「周南、召南」,你们要分清楚这二篇的区别。周南,在周公封地的南边,被周公所教化。召南在北,考据这个地理的很多,这都不须要。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你学了周南、召南吗?要是没学,好比你对着墙站,站十年也是白看,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学佛便不同,面壁更好,达摩祖师面壁若干年,有所得。
不学诗无以言,儒家的学问,人道敏政,都在修、齐、治、平上。樊迟请学稼,问农圃,孔子不是反对,因为农圃有人干这行业,可以去问有经验的老农老圃。学这种的是平民小人,孔子重点在政治,人道敏政上。若不会政治,又不会说话,如何行?三百篇诗重点在周南、召南上,我们今日没有学过,就是面墙而站。
你们要在中国办政治,周南、召南必须看明白,不学也行,但是中国社会的政治你不能办。周南、召南的重要处是讲男女结婚,不是讲恋爱。从前结婚前,男女未见面,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礼成亲,过门还蒙着脸,新郎揭开后才见面。恋爱是禽兽,没有媒人,中国社会为五伦社会,与各国不同,家中有二伦是天然,有一伦是半天然。天伦是天然,外头有二伦,也是人伦。易经首为干卦,其次为坤卦,干为老父,坤为老母,才有三男三女,成「八口之家」。夫妇不是天伦,一有儿女后便是天伦。父子是天伦,兄弟同胞也是天伦。夫妇半天伦,因为不能同姓结婚,所以不是天伦,一生孩子,属父亲的?还是属母亲的?所以成了天伦。
自古以来有亡国的,但是还有民族,若亡了民族,就不能治了。中外政治不同,五伦之中,开始于男女夫妇,人伦的第一条是根本,若根本错,所谓「其本乱而末治者,未之有也」,今日没有家庭制度。夫妇是第一伦,五伦的开始,幸福的源头,夫妇居室不能整齐,家必不安;家不安,上不上,下不下,男不男,女不女;到社会不能办事。在家没有良心,在外能有良心吗?不能齐家如何能治国?不能治国如何能平天下?
古人定礼节,礼从俗,随地方的风俗而定礼节,今日不是用中国的办法,只有个人去干。今日彼此若有意,发乎情,止乎礼还可以。结婚之后,法律也有破坏家庭的罪,那是犯法行为,做这种事的是好人吗?这全在各人。
周南、召南被文王教化,百姓家成为一个良好的家。
朱子的注解不可看,诗经可以看十三经的注,诗经的韵,朱子也敢改,这是大胆假设,朱子便是今日的胡适。
【十七.十一】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739)
吾为诸位一切的所做所为,都不是为名为利,我们在一起,志在归于正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又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要使大家都走正路而已。吾若不用心准备,耽误大家的光阴,这是丧天良。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礼云礼云」,这是文章加重其词,怕大家疏忽,所以孔子说,讲礼吗?讲礼吗?从前行礼、祭庙、两国来往,都有一定的规矩。例如普通人讲究送土产,若到福建而送福建的物产,便是不合礼,如送乌龙茶、太阳饼,虽然不值钱,但情分重。古人献帛送玉,若懂礼了,礼难道就是在玉和帛上吗?
「云乎哉」,说的就是这个吗?不是这个是什么?若不明白就没办法,平素用礼乐,便不用警察。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云乐云」,至今婚丧嫁娶仍有奏乐,奏乐有什么用?喜事能奏哀乐吗?礼只是会敲钟打鼓吗?就算奏了乐吗?只懂礼乐表面,孔子不赞成。礼主敬,乐主和,人不能和所以要用乐。
「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礼在于敬,不是炫耀,用金盘玉碗招待来客有什么用?苹藻也可以荐敬神祇,要在心诚。如今提倡文化,只贴标语不行,总之得干真事,干实在事,吾希望你们学诚,办事拿出真心来,不要欺骗人,至诚就能感动人。
【十七.十二】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740)
这一章注解的争议很多,其中有一二人说的几句说得对。
窬,有注解说是土墙,有说是木板墙,有说是翻墙。总之,没有人看见,而是孔子的一个喻。
「子曰:色厉而内荏,」
孔子说:「色厉而内荏」,外表颜色很严厉,内里其实很柔弱,这样的人好比小人。小人小到什么样?就像在墙边挖个窟做贼的一样。这似乎很难讲,其实圣人的言语不难。
「色厉内荏」,是说此人不论什么事,表面还不错,装得不错,很能出洋相,气派不俗,相貌不凡,办事却毫无主意,乱七八糟,什么也办不好。这种人自古便有,今日尤其多,否则不至如于如此。周家八百年的天下,乱(治也)臣十人而已,其中还有一位妇人,其实九人而已。自古人才便少,自己有多少能力,不可不知以为知,不会而充行家。尤其是要竞争高位者,高位必得要选贤与能,大家才能享有幸福。若举用坏人,他干不了,大家倒霉。重要在不可装行家。人各有长短,某人有九短一长,可以用其一长,如某人会做纸,某人会做扇,集合起来就是全才。当领袖难在这个地方,若不如此,妄作聪明,争到高位,就坏事了。
「譬诸小人,」
好比小人,这里的小人,指无品性的小人,坏到什么样了。这是中国,讲中国风俗,所谓「男盗女娼」,男人做贼、女人为娼,这是最恶的小人。小人当了盗贼,还必须看当什么盗,如梁山伯、瓦岗寨的盗贼,那是英雄好汉。
「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窬是大门上的小门,而贼在土墙上挖个洞也是如此。这种贼不能在梁山坐金交椅,这是小偷。小偷的心理如何?虽到人家偷东西,人往前进,其实已存着退后的心,走两步往后看,先找出退路,这是做贼所必须有的心理。身往前进,心却处处往后退,进退不一,叫色厉内荏。一般人假装好人,往前干,心理其实不能干。
学书学经要照着办,反省我们有这个毛病吗?
【十七.十三】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742)
群经平议说,原,要加一单立人,「傆」,黠也,当狡猾讲。按孟子赵岐的注解,字可以不改动,原当善讲,郑康成也当善讲,就作「愿」,「原」与「愿」相通。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孔子说,有一种人叫乡原。乡是本乡本土,这一乡人,都说某人是好人。尧、舜也是人人说好,那是后人称赞。但是这一章人人说好的人,是贼害道德的人,这一句像诗一般。
今古有所不同,例如宋朝时,有人说岳飞好,这位乡原说不错,岳飞听了高兴;另一个人说秦桧好,乡原也说不错,秦桧也高兴;或者说吴凤好,他也赞叹说﹕也很好,这个人如何?这是同流合污,清水,浊水都好,老奸巨滑。今日这种人很多,佛教界也很多,绝不能成就,到处跑庙,禅密律净的庙,都有他,如何成就?那是庙棍子、佛棍,谁能独立不移不易?佛家讲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儒家说亲贤臣、远佞人,观友而知其人。
【十七.十四】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阳货下篇,经文多半只一、二句,更难讲,要紧在背诵,今人多不肯念。
论语的好注解,不到十分之三。这是孔子所说,孔子的弟子,终日在跟前,尚且不知道孔子的心意,宋人隔了千余年,如何能懂?所注解的能文从字顺便是好注,我们看一次不懂,再看一次,书读千遍,其义自现,果真能得一、二句,就得一篇,得一篇便得全部,你们温习到发白了,还不够熟。
那一句也有问题。从前吾只为你们讲道理,今日吾讲文字,文以载道,只有在字里行间找得到道的,就算是会读书的人。山河大地都是书,不必只在白纸黑字里找。
这章的注子吾都不采取,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物与事不同。道,路也。涂,也是路。路上听到在路上就说,有德之人也不听。这是古来各注的讲法。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道听涂说什么?学而时习之,学什么?学道。道有动词、定词的区别,定词如孔子所说的人道敏政的道。
涂,指道涂上。道,指志于道的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随时要听要学。「道听」,听了道,在道涂上听了,在道涂上就说,对研究道有所得的人,他不会采取,他会舍弃你。因为听闻后必须经过「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若教人,更须「传不习乎!」先必须温习几遍,才能教人。
礼记说:「斅学半」,教学必得温习,你学他也学,各得一半。当时听了不研究,没有体会进去,当时就说,会被有德的人舍弃。例如王阳明学宋儒,「格物」就在物里穷理,结果格竹子而吐血。格物的物,在左传、易经都有。子贡的聪明尚且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志于道,据于德」,必须有所得才能教人,「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热心是好,却误人子弟,也会害人。
【十七.十五】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这一章文理有麻烦,一字有若干音,若干义。还有更麻烦的,音也不变,义也不变,必须看上下文的口气而变,如韩昌黎的「敢将衰朽惜残年」,「敢」字就是不敢的意义。这一章书又是一个例证,可见读书的难处。说美华侨西坡不认字,这是实话。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第一句是问,以下是孔子答。「鄙夫」,鄙,没有学问、无知识的人,所见不广。学问道德都没有的人物,可以出来替国家办事吗?「可与事君」,事指可以出来事奉元首、做大官。「也与」,可以吗?活口气。
你们读书为了什么?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必须为社会办事,只要念过书,都有这个道理,不会办就是书呆子。读书明理,志在办事,只会作文有什么用?现今也不会作文了。
今日选举,你有德才吗?若为人民牺牲一切又有才德,却不出来,对于天下苍生如何?这时就可以出来。若只是有钱,那是误尽苍生。你们若再不变心理,吾说了又有什么用?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
什么是鄙夫?不是口说,要看他的行动。「其未得之也,患得之」,若直接依文讲,未得而患得,得作「得到」,有这种道理吗?得,是不得。没得到时就筹划、忧虑得不到,假若我得到。例如有一个人拾得一粒鸡蛋,就打算还鸡、买田等等计划。这是正说,是未得到怕得不到。
「既得之,患失之,」
「既得之,患失之」,既得到又怕失掉。
「苟患失之,」
「苟患失之」,一得一失,终日自私自利为自己打算,这种人是鄙夫。
「无所不至矣。」
则「无所不至矣」,只要有所得,不论来路不明,不论合不合义,他一概不管,应放舍的他却捉着不舍。这种人杀人放火,奸盗邪淫,只要有利,什么他都干。
我们不认识什么人是善知识,什么人是恶知识,知道这个就能辨了。
观察他的行为,若患得患失,如何福国利民?我们要如何办?你们要当仁不让,见得思义,即使有人把钱拿到家来,吾也拿出来。
台湾虽小,只要万众一心,大陆虽大,一人一心,离心离德,不中用,不在人的多少。
【十七.十六】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746)
孔子说,「古」,指周朝以前。古今二字有关系,万法无常,来回变化,春天开头是温,不冷不热,因为寒气减的原故。如冰箱的水拿出来,置放后就温。春天再来渐渐热,便是夏,然后是凉。虽然秋时与春时同一温度,但是一者觉得温,一者觉得凉。如同一杯热水,一杯冰水,当中放置一杯普通的水,先放入热水,再放入当中的普通水,便觉得凉。若是先在冰水,再放入当中的普通水,就觉得温。一来一往,开头一切的事情多简朴,好处理,渐渐坏,渐渐就不行了。天如此,地也如此,人也如此,没有永远不变的。
今日劝不听,就得出动原子弹,之后才又天下太平。但是不能听其自然发展,如在大陆北京、山东的菊花,到十一月只开七分,台湾天气暖和开了九分。北京菊花开到九分,还有一分能看。若白天搬出来晒太阳,夜间搬入屋中保暖,一直开到第二年的正月。六十天是一周甲子,他能开一百二十天,得到两周甲子,就给这种菊花送了一个名号叫做「续甲子」,由于人爱惜的原故。今日时局坏,我们懂得佛学,人心不随坏潮流,便可以保存若干时候。人意可夺天意,孔子也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善如一张薄纸,由少累积而来,全在各人的做为。将来出动原子弹,台中或许就比其它地方轻,因为台中崇尚相信因果。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
古时候的人比起东周的人好一些,普通百姓有三种毛病,「今也或是之亡也」今也对古者说,指孔子的时候。「或是之亡也」,注解说是变化不一样了,如何不一样法呢?下文三个「古今」相对,文法不乱。
「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
「古之狂也肆」,古时也有狂人,有点放肆。「今之狂也荡」,现在也有狂人,不是肆而是荡,如在水中飘来飘去,无所依止,不能控制。狂而肆还有节制,今日的狂人则无法控制了。
「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
「古之矜也廉」,古人能处处约束自己,注重廉洁。「今之矜也忿戾」,现今的人也能处处约束自己,但是好发脾气,以为比别人高。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古之愚也直」,古时候也有愚人,但是直,不勾勾道道。「今之愚也诈而已矣。」今时也有愚人,但诈骗。妄作聪明,不能而妄充能,就是诈。
到现在已经无狂,完全是荡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办事试试。如今矜饰的人已经没有了,到处是管理财务的人上瞒下哄,又发牢骚。如今也已经没有直者了,愚而且诈而已。今日也全是诈,到处称大师。吾希望你们好好干,能救多少人算多少人。
【十七.十七】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747)
这一章重出,为什么不去除呢?从前吾读书,遇到这种情形,不但不去除,如果有某一地处是空白的,也不敢改,预备以后有古版出来时再校正,印书店更不敢动手。
从前在机关的公文,增减文字都不可以。所以有「等因奉此」的文字,这有一定的写法。领薪水的领子中阙一行半,不知什么年阙的,就是不补,补了不行。从前的皈依牒,文字有一定,连褶法也一定。(褶好后,大印要端正在上面)。
【十七.十八】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748)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
五色,一切色都是用五色配合。五色是青黄赤白黑,这是正色,除此以外是间色,两色合起来配的是间色。秋天「碧云天」碧色,冬天的云「万里彤云厚」,南方是红,北方是黑,红黑一配是紫色。彤云指的是间色,不红不黑为紫色,朱是比赤差一点,还算是赤色。若是紫色则远之又远了。朱已略略变了,后来变为紫,更不成话。国家的朝服是赤色,不能变,齐桓公时兴紫色,上有好者下必盛焉,齐国穿紫衣,盛行一时。这是比喻,如同引文,正文在下面。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雅,正也。宫、商、角、征、羽五声,什么时候用什么乐有一定的,如寺庙中的梵呗,板眼有一定,决不打花鼓、不唱戏。如祭孔的音乐,你们却以为没意思。「郑声」,哀以思,容易感动人,今日的黄色音乐不是郑声,吾说不出口,今日有郑声就还算好的了。乐是中正和平,调人的心术。
「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恶利口之覆邦家者」,从前说话必须「言忠信」。凡是有郑声,大家心情就变,凡是有利口,大家无理辩三分。如苏秦、张仪可以算是利口,今人还没有人算得上是利口的。公输子的巧也不可以不用规矩画方圆,若大胆假设,没有不乱社会的,像火车一样,差一点就会翻车。老子注重慈,所谓「不敢为天下先」,不随便开先例。大家注意防微杜渐,防微杜渐的办法,就是万万不可以随便开先例。
或许这章就是上一章「巧言令色鲜矣仁」的注子也未可知,巧言指利口,令色指唱桑间濮上的音乐。
【十七.十九】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751)
阳货篇的经文都有麻烦,因为是记当时的事。春秋那时候的事,以及常用言语,当时的人都可以知个大概,所以经文只是略说而已。例如诗经都是指当时的事,所以没有小序也知道说什么事,不知道的人说了也是枉然。因为当时大家都知道,所以不说出什么事来,后人的注解,最好是依文训诂,不必猜测。
孔子对颜子是绝对信任,但是在陈绝粮,子贡亲自见到颜渊煮饭先食,也会心生误会,何况宋儒距离孔子时代已经很久远了。这一段宋儒以为子贡好说话,所以孔子要对治他,你们别学这一派。这一章注解很多,只要听温和的说法。
「子曰:予欲无言!」
这一章没有人问,孔子自己说「予欲无言」,弟子在跟前,不只一人。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孔门弟子中的颜子、曾子,子贡都不得了。子贡聪明,子贡说,「子如不言」,子贡一定知道孔子说这个话是指什么事,若不懂,老师说话时,怎么能插嘴?述是老师说什么话,学生就述说什么。开始是作之,依着前人说的事来说为述。子贡说,老师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同学们要怎么讲法。
「子曰:天何言哉!」
我要是不说,你们就没法传述了,孔子也不说别的,只说「天何言哉」天说话了吗?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天不说话,天做什么?天道,地道,人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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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人的道是什么?你们必须自己去悟。天不说话,但「四时行焉」,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没有错乱的时候。四时运行了,就起作用,「百物生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事情都办妥了。「天何言哉」,一句话也不说。前面举事实,下文再加重其辞「天何言哉」,天没有说一句话。
这一章是孔子传道,一件事都不提,但是经文很有深味。孔子志于道,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矣。」心田,不动为性,一动心田,便有种子,就会生起万物。孔子志于道,万物都离不开道,为什么孔子不说了?注解当中也有注对的,但是只要说到对处就可以停止了,不可噜苏。集解云:「言之为益少」,说话利益少,「故欲无言」。
反身录说:「天子惧学者徒以言语文字求道,故欲无言」,道不在言语文字。如今写文章的人,十之八九不懂道,满腹见思惑,言语也是说空话,引人跳火坑,扰乱人心而已。所谓「巧言令色,鲜矣仁」,连仁都谈不上,何况道。天下无道,要想天下平安,没有这个道理。
真正要得道,全在默而识之,颜子不违如愚,参也鲁,这两人都得道了。孔子是「吾道一以贯之」,所谓「躁人之辞多」,你们要求道,必须默而识之。
【十七.二十】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752)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
孺悲是孔子弟子,跟随孔子学礼,孔子托辞有病不见。若在今日,就行不通,即使有病,也要求见。
「将命者出户,」
古时见生朋友,要有介绍人。传命者有二种,一是客人的朋友介绍,再者是主人家的传命者。将命者是传命者,事先没有约会,去见生朋友,必须有介绍人。这里的将命者,是传达的人,这是孔子的弟子,将孺悲送出去的。
「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孔子取瑟而歌,不但鼓瑟而且唱歌,使孺悲听闻,使他知道主人并没有病,孔子是故意不见。
孔子为什么不见?吾不知道,注解吾也不信,因为他们也都没见到。
古礼中,没有介绍人不行,学生见老师,是自己人,不必介绍人,所以有人以为孺悲是在还没拜孔子为师以前来见,但是这书中并没有注明年月。宋儒还说孺悲有罪,所以孔子不见,这也是猜测之词,不必学这一套。
总之,凡是见生人,见长者,必须有人介绍,这必须记住。
【十七.二十一】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榖既没,新榖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753)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
这一章书,程朱骂的尤其厉害。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宰我是孔门十哲之一,这是宰我问。自古到周的丧期有多少,说法不一,有人说殷有三年丧,然而后来也不一定,到孔子才肯定三年。宰我问三年的丧期,时间太久,何必呆板规定三年?这是制定礼的讨论,为什么呢?因为礼乐都不行了。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行礼都必须要奏乐,若是国丧为忌辰,这一天举国不准动音乐,各戏园都必须停止音乐,也不许结婚,若是出殡的哀乐就可以。若戏园在国丧期间动了乐,县官就必须撤职,这是吾亲见的。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法就忘失了,三年不奏乐,乐也崩坏,摧残完了。什么原故呢?因为礼忘了,乐器坏了,丝弦断,管洞也坏。既然如此,周以礼乐治国,不是坏了礼乐吗?那么究竟该如何呢?
「旧榖既没,新榖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旧榖吃完了,长出新榖,这是一年。古人做饭炊煮用的薪柴,四季都有一定,一年换五次火。火有文武,做出饭来,错了火,人吃了受伤。如师旷有一回喝水,知道这是「劳薪」,一问才知道是以旧车轮为薪柴。又有人吃鸭肉,就知道鸭是白毛、黑毛。春取榆柳的柴火,夏取枣杏的柴火,季夏用桑柘,秋天用柞梄,冬天用槐檀等等。今日都用瓦斯,又用化学防腐剂,只改一回火。
「期」就可以了,一年就可以了。这是宰我与孔子商量,这并不是不好,宰我也不能制礼作乐。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这是北方人说的话。北方人,平常不食稻子,有客人来才食,所以北方人吃稻列为第一等。穿锦绣的衣裳是最好的。孔子说,你说丧期不必论一定或不一定,但问心安不心安,三年丧期之内,吃好的,穿好的,你心安吗?
「曰:安。」
宰我说安,古礼也有一年丧期的。
「女安则为之。」
孔子说,你心安你就做去,但是不可以你自己的关系而作主。
「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
孔子是殷商人,三年的丧期在殷商时就有了。三年为丧期,因为这期间「食旨不甘」的原故,旨是美味的东西,吃好的心里会不好受,一吃就想起父母来。如陆机为供母亲而怀藏橘子,颖考叔藏肉也是为供奉母亲,今日不这样,那是风气造成的,吾七、八岁时见好东西就想起父母来,见景生情。食旨不甘,所以不为礼乐,你心安就可以去做。这时的宰我,是不是还有父母也还不一定。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出。」宰我离席出去后,孔子对同学说,宰我太不仁道了。为人子女生下三年之中,一切饮食大小便,都要父母怀抱料理。三年的丧期,从殷商以后就成为普通的丧期,也实行已久了。宰予对父母也有三年的爱吗?
从殷商以后,就都是三年之丧了。
雪公讲到此章为止。
《论语讲记》 卷下 第二册完
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佛弟子妙音代父母师长、历劫冤亲、法界众生礼佛三拜,求生净土。
祈愿:
诚敬谦卑。和顺义理。欢乐慈孝。无争无求。清净平等。知恩报恩。知足惭愧。去恶就善。事师三皈。奉持经戒。不念人非,欣乐人善。关怀照顾,言传身教。言动安徐。公平公正。吃素印经。随缘济众。看破放下。忍辱精进。发菩提心。一向专念。天下和顺。日月清明。风雨以时。灾厉不起。国丰民安。兵戈无用。崇德兴仁。务修礼让。国无盗贼。无有怨枉。强不凌弱。各得其所。
并愿以印行功德,回向法界一切有情,所有六道四生,宿世冤亲,现世业债,咸凭法力,悉得解脱,现在者增福延寿,已故者往生净土,同出苦轮,共登觉岸。
整个宇宙跟自己是一个生命共同体。整个宇宙一切众生,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类处在一个地球村中,应该平等对待,和睦相处,互敬互爱,互助合作,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文章到此结束,谢谢您的阅读!敬请常念#南无阿弥陀佛#!祝各位福慧增长、六时吉祥、法喜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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