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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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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一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论语讲记卷上
前言声明
自民国69年10月到72年12月,雪庐老人在「台中论语讲习班」讲授《论语》,共计讲完︱︱学而、为政、八佾、里仁、公冶长、雍也、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先进、颜渊、子路、宪问、卫灵公、季氏、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章止)等近17篇。
雪公往生后,为了长期得以熏习雪公教范,不忘训诲,谨依数字师长的《论语》笔记,相互比对,略事整理,暂名“论语讲记”。
开学典礼讲话
论语班酝酿了一、两个月,今天(六十九年十月三日)正式开学,借着这个机缘,把这门功课的重要性,跟诸位谈谈。
我们这里,这几年来,一直是弘扬佛法,并且帮助社会教育的,现在为什么突然加上论语呢?因为近年来,佛法表面上好像是发展了,事实上却日渐凋零,学佛在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才是真正的内容,若是三藏经典还在,人心坏了,佛法便也没个成就。佛法是五乘说法,先人天小果,然后再声闻、缘觉、菩萨,人是根本,人坏了,佛法还有什么希望呢?这是佛法。
再说国家,支持着国家的是政治,不是宗教,宗教只是增长国家繁荣的一部分,就像行政、司法、军事、财政等,只不过是里头的一科罢了。尤其是佛教,注重的是出世法了生死;而政治就得有教育、有惩罚,社会不论多么文明,还是有死刑;而佛法第一条件,不杀生,不但不杀人,一切动物都不杀,那么佛法治国杀不杀人呢?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句就讲得了的,这是世间法。
宗教只是帮助政治,而不能干涉,不论办什么事,得弄清楚。那么我们就来谈政治,一些人误认为政治不好,不愿意学,这话错了。凡是国民,不办政治,也得受政治支配。然而凭良心说,那一个人受政治的支配?要真受支配,警察就很安闲了,现在他们忙得很,都在国民不守国法上,所以政治也很难讲了。
佛法衰,政治困难,根本原因都在教育上,佛教徒要是都守戒律,佛法就兴隆了,国民要是都遵守政治,国家就整齐了,都是因为不遵守的缘故,不肯遵守就是教育不好。有人说,学校不是教育吗?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是学孔子,孔子我们尊称他是圣人,万世师表,但他老人家却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谦和极了。中国文化从尧舜开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一根线接下来,孔子把上头这些圣人的学问,整个融会起来,一以贯之,叫他有一个条理。所以我们跟孔子学,就是学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是学了全部圣人的学问,也就是人的学问。
怎么是人的学问呢?中国讲天、地、人三才,天有它的道理,「天道敏时」,不能乱了四时;地有它的道理,「地道敏树」,生长植物,长养万物;人呢?也有他的道理,「人道敏政」,重要在政治上,人要学政治。「政者,正也」,也就是公公正正替大家办事,使得大家得到公安。现在却是「天下无道久矣」,人人学邪道,处处往自私自利上走,天下如何能不乱?
天地之德好生,注重生养,人是天地的中心,就得办政治,让大家得安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的学说,就是教人政治的学问,论语就是政治学。并不是学了论语,叫大家去做官,而是你懂得了论语,做官做好官,当老百姓守法。但是这门功课早已脱节了,现在国家正提倡复兴中华文化,中华文化可靠吗?从汉一直到清朝,连入主中国的元、清等,也都抛弃了他本国的文化,而念中国书,穿中国衣服,说中国话,一律都是中国政治。就是附近的韩国、日本等,也都学中国文化,所以日本注解论语的著作很多。「人道敏政」,我们学了论语,第一要使自己成人。第二要遵守法律,当个好国民。第三若从政当选,要做个好公务员,把孔子的政治理想施展出来。
班上的人虽然不多,只有二百人左右,可是都是自动来的,有心学好,周家八百年的天下,能人才十个而已,现在有二百人成了孔子的弟子,还不行吗?但是,希望诸位开了学,别一时高兴,后来渐渐冷下去、退下去,事实上,退下去并没有退了别人,只是退了自己。
我们上论语,学了圣人,再学佛,就没有不成就的,因为佛法奠基在人天二道,圣人就是天道,学了中国文化,把人格站住,才算得了人天小果,这是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再入佛法,底子已打好,成就便非常地快。
以上略谈这门功课的重要性,最后,希望同学们振奋起精神来,有进无退。
论语讲前介言(庚申之秋讲于论语讲习班)
这件事必须看得特别,往后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吾年岁大,无法重复讲第二次,而且后来也没有能像吾一般有这些好事。再者,要有像这么适中的地点不容易找。还有诸多难处,不方便再说。而且这个班经过政府备案,在今日之下很不容易,我们是因为在这里从事文教工作三十多年了。
讲论语很难,现在中国文化是脱节的时候,有人说要打倒孔家店,其实孔家不开店,汉代以后二千余年各朝都有孔学,是国家开设的店,如何打倒?没学过论语,不知道个中的难处,讲的与学的都难,难在什么地方?
十五年前讲论语,或许听得懂,今天讲论语,很多人便听不懂。从前中国文化还有余根,现今也连根也刨掉了。因为讲论语的当中,所听的言语,在各各经典中都具备的原故。譬如看佛经,看阿弥陀经本经似乎懂,若看《要解》与《讲义》却反而不懂,实在说是本经根本就看不懂,论语也是如此。汉朝以前,秦火一把烧尽,当时的论语没有注解,反而好,不受邪知邪见,只是看得吃力而已。到了东汉末年才有郑康成注,其次到三国的魏才有何晏的集解。汉儒本着训诂字句来讲解,其中的义理是何晏的意思,汉人不讲义理。有人以为汉人学问不够,这是胡说。到了唐代,大概都是依着汉儒的原则。但是论语当中,圣人讲的是什么意思,到宋朝才有人讲。南宋的朱子,他的老师程颐开头讲圣人之意。他注解圣人之意,以为汉儒只是训诂,他注解的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其实这是门户之见、恭维的话。
孔门亲自授业的弟子曾子等人,尚且不懂圣人的意思,为什么隔几千年到了南宋,他们都懂了?这点吾不信。但是这不是说宋注不好,汉宋的注子各有好坏。圣人开始说的没有错,贤人说的还都有错。宋儒他们能懂圣人之意,吾不信。譬如达摩祖师不懂马鸣、龙树菩萨,迦叶不懂佛的境界。佛法分正、像、末,吾每每常说看注要依古注,不要依今人的注解,因为今人的注解自认以为高于古人,其实都是胡说。
汉注只是训诂似乎是胡涂,却没有大毛病;宋人说的多,不能说没有和圣人之意符合说对的,却一定不能全对。论语注解,吾见过的有百多家,或倾向汉注、或倾向宋注,乱打一套,究竟要相信谁的说法?宋朝以后读四书的人,只相信注解,不相信本文,不信孔子,这是舍本务末,如此可以吗?宋代以后多信注解,不信本文孔子之道,这是「未之知也」,孔家店是真正倒了。参加科举考进士的人,以为圣人是风流名士,应当知道能担当国家重责大任的,绝不是白面书生、风流潇洒的人。
到清代,有刘宝楠的正义,可以参考,倾向汉注。还有徐英的论语会笺,倾向宋注。看这两本注解必须选择,各有好坏,却都是简单不啰嗦。吾无门户之见,确信那一种说法与圣人之言接近,孔子在书中也有说过的,便采取这种注解。
汉儒与宋儒相互比较,汉儒虽然囫囵吞枣讲的不好,也没有大过错;宋儒纵使讲的好,却有大过错。什么大过错?因为宋儒开启骂人之端。例如:宋儒以为孔子骂学生,骂子路说是「野哉由也」,若以为宋儒可以骂人,我们也学他骂圣贤,这样可以吗?又如孔子说:「小人哉,樊须也。」樊迟为小人,宋儒也称樊迟为小人,这样可以吗?战国盛行杨墨的学问,孟子辟驳;宋儒以为自己是继承孟子,也骂杨墨。应当知道在孟子以前、孔子那时候,并没有杨墨,孟子以后也没有杨墨,宋儒却大骂杨墨,而且骂到佛学,以为佛学更接近道理而不可学。程朱都学过佛学,只是学佛学的外表,没有学到内里,却骂佛学。刘宝楠与徐英将骂人的部分,都去除了。
我们要学孔子的「谁毁谁誉」,若他人好,我们能守本位,就可以学他;他人若不好,能劝导他改过就好了,若劝不听,如何可以骂呢?不可在背后非议。若此端一开,大力尊崇宋注,便一路骂,骂佛学、骂老师,门户之见就深了,而真正的孔子之道也会因此失去。你们学论语,不是学注子。佛家讲「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佛家对于恶性比丘也只是默摈而已,如此才是胸襟远大。
宋儒讲「攻乎异端」,要辟佛辟杨墨,但是孔子问礼于老聃,孔子那时候也没有佛法,如何可以骂佛老?若学宋儒的注解,最后就没有人学孔子之道了。像学佛的人,三藏十二部不看,却看小册子,可以吗?
吾讲论语,采取接近孔子之言的部分,不偏汉,也不偏宋,举例或许会用佛学,如此而已。
其次,学论语是为了保人格,懂得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便是大奸恶,而且必须懂得事故,事情该如何办。再者,必须懂天命,君子人必须如此,天命就是天理,天然的道理。中国人讲三才,天道敏时,四时阴晴一点都不能错,在礼记月令可以知道,天时反常就要坏了。地道敏树,生长万物。人道敏政,人为天地之心,人要成三才之一,必得学「仁」。韩愈说仁是博爱,成了基督的信徒。宋儒又开改书的大过错,遇到讲不通的地方,就改经。
弟子问孔子有关仁的地方,就有五十余处。今日为了讲论语,依汉儒说。中庸云:「仁者,人也。」世界必有两个人,而后有人生。所以仁当「亲」讲,彼此很亲密。又「竺」竹子,一层竹子很薄,加一层竹子就很厚了,所以仁有亲密加厚的意思。又说:「亲亲,仁也。」仁先从亲厚自己的父母开始。论语书中,都不离仁字,先给你们说出来。
同学们,在外不要骂人,自己好就自己做好,别自赞毁他。这是佛家的戒,儒家也是如此,自赞毁他是浇薄小人的行为。
学论语,要正义、会笺合观,不必再看其它的注解。又应当知道各家互相攻诘,以及元朝以后只尊崇注解,只学注,不学本文,儒家更加衰微了。
我们学论语,不求功名,只求个人的人格,而且处在这个乱世,不可同流合污,也不必骂他人。人格站立以后,就容易学佛。只要大家能各自保住人格,就能改变风气。
今日先让你们认路,以下再讲书。孔子的年谱履历,你们自己去参考。
学而第一
此篇以首章开始为「学而时习之」,所以用「学而」为篇名,如诗经首篇为「关关雎鸠」,所以以关雎为篇名,论语篇名也是同例。
这章先依训诂讲法,(尔后不如此讲),因为论语讲习班是成人之学,不是小学,从前讲论语,都是大学时讲。从前吾是六周岁上学,开始时只读诵不开讲,为什么呢?三字经云:「人之初,性本善」这两句,状元也讲不清楚。人之初,什么是初?坐胎吗?出胎吗?讲不清楚,所以不讲,只先叫人死记。会三字经、千家诗,诗文并行,三(三字经)百(百家姓)千(千字文)千(千家诗)之后,再来要会《龙文鞭影》,到了十四、五岁学会论语,若是大学、中庸,讲了也没有人懂。聪明人过了十四、五岁,就要下科举试场,会论语之后,才开讲。
【一.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
「子曰:」
子,为男子的尊称。有人说:「朱子」、「程子」,为什么论语不说:「孔子曰」?这必须关系极密切的人才不称姓,如亲族同姓,例如我们为一家人,不必称姓,像讣文,孤哀子不加姓。再者对老师,也不称姓,故论语不称「孔子曰」,因为编论语的人,是孔子徒弟,所以省了姓。
「曰」,说文曰,口中之舌动,说话的意思。
「学而时习之,」
「学」,觉也。事先不知,一见一闻,听别人一讲觉悟了。不学能觉悟吗?
「而」,连上下,是介系词。
「习」,如鸟数飞,母鸟教小鸟,不是仅仅一次,必须多次练习。「时习」,时时刻刻练习,才能学得会。
学,又作「效」。效法,才能觉悟。有人说学为实字,学,学人也,学君子。又有人说,不是学君子人,而是学圣人。又说:乃学六艺。或者说:学读书,因为子路曾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也。」(见先进篇)以上讲法都对。佛经中说:大开圆解,须讲七方面。
虽然以上「学」的解释皆对,却只说一面。孔子云:举一隅,须三隅反。教一件只知一件就是书呆子,须圆解圆听。再者,圣人教人学习有五层级,起首为「博学之」,这还不行,还要会说「审问之」必开口问,对方有答,懂得问答就是闻,会问答比看三遍好。再来是「慎思之」须研究思惟,这也不够,研究的心得对与否,必须实验才知。实验前须「明辨之」分析明白,没有失误了。再「笃行之」,实际去办,否则仍是书呆子。所以学必须举一反三,具备这五层才可以。
「时」有人指年龄,或指春夏,或指一日之时,这都对,但须融和,否则也是书呆子。
「学」是两方面,学生求学,老师教学,所求、所教为了什么?有师有徒,教或学都真心,才会有用。「时习」学了之后永远不能放下,「活到老,学到老」孔子指坟墓告诉弟子说,像这些人死后,才可以不学。还没死就必须上学、练习,一放下就即完了。「学了须天天温习」温习才能熟,才能出新意思。今人肚子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有什么新发明?「温故而知新」,温旧自有新发明,熟能生巧,像公输子能教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只要自己学熟了,自己就能生巧来。
吾已九十多岁,为道卖命。下堂课教大家须把经文念熟,吾一本圣人之学教大家,念诵时,教大家一个办法,大家要「以道修身」。
「不亦说乎?」
「说」音悦,「亦」也的意思。这章经文有三段,故云「亦」。学后一遍遍温习,自然有新意思,学习有心得,佛家叫法悦。喜悦在心里,不在表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二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朋,同门曰朋。研究成功后,同门从远方来跟你研究,道行得出去了,不仅一人得好处,故乐,同乐也。有人说:「友」来而不乐吗?「学生」不教吗?有志一同的「友」想来学也行,好人、坏人想学都行。如互乡难与言,互乡的人很难讲话,都是怪脾气,有一位互乡童子来和孔子学讲道理,孔子也跟他说,其它弟子不高兴,孔子云「与其进也」,今日他能真心来求我,我就教他,「不保其往也」后来如何我不管。「不与其退也」以后变坏,那我也不赞同。以此可以证明孔子有教无类,不仅教同门而已。快乐在于道能弘扬出去,君子志在让大家得利益,有人来学就是乐事,孟子也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三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家不知道你有学问,道弘扬不出去,能不怨天,不尤人,那是天命如此,道该当弘不出去。愠,内怨的意思。不愠,心中不发牢骚,不怨恨。另一说法:老师教不会学生,不发脾气。书经说:「朴作教刑」,板子响,学问长,学生不会,老师生气,那是好事,所以吾不赞成此种说法。
从前家有三声,很可贵:机声、哭声、书声。妇女织布声,男人读书声,又有婴儿哭声有后代了,所以可贵。
以前吾读书首先必须钞写,为什么呢?因为读书有三到,口到、眼到、心到,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学不好。口到可助熟记,所以诵念有三到,但是诵宜低声,不扰四邻。诵后手再钞一遍是手到,后来就不会写错字。
【一.二】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3)
【雪公讲义】
(一)(按)愚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作训言,略述拙见。
此章似承学而所来,学者何,内明德格致诚正,外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而外为用,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是仁学,故处内心行外事,无不是仁,礼大学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章教人孝弟,修身也。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此言修齐治平之学,皆依仁而兴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实之。考证列后,君子务本,指修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修身则道立」言其所学而有立,兼内与外见而知行也。孝弟为仁之本,说文:仁,为人与人加厚之义。中庸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行仁以孝弟为本,以孝弟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学,而统论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从字顺,原始要终,非专言孝弟,更不独专尊有子也。
(二)(按)此段经文,列于学而之次者,据史记及唐宋诸儒之说,均谓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师之,故成书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说,引起诸多异议,有谓起句「其为人也孝弟」,结句谓「孝弟为仁之本」,终属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据,谓仁、人古通,仁当人解,于义为长。简举各说如后,而主仁者仍守不变。
(三)(考证)陈善扪虱新语,王恕石渠意见,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朱彬经传考证,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等,余难备举,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宋儒本好更张,独此处仁字照旧未改,但程叔子谓性中有仁,何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未免门户纷争,几不似注经,而似辟经矣。
(四)(按)仁人古同,典籍确有,然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何以不「其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例不多见。
(五)(考证)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切实在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六)(考证)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
看书不简单,古来注解论语有百余家,我只看二十余种,四分之一,极困难。你们以前若从来没有听过,此次听我讲也没什么趣味,必得以前听过、看过,心中有疑问,再来听才觉得好在那儿。汉唐以来的大儒对这一段注解不甚清楚,我以前也不清楚。宋明以后科举考试只采朱注,并不是朱注不好,孔子三千弟子尚且不是全好,三千弟子亲闻孔子之教尚且如此,何况二千年以后的注解,有那一人是亲炙孔子的,怎能注的全对?元明清科举限用朱注,若答其它注子便不录取。清朝阮芸台科考时也得用朱注,但是后来的十三经注便不采一句朱注。颜渊尚且不敢说自己全对,除圣人以外,其余的人不敢说完全好。
吾所选论语会笺、正义,刘宝楠正义也不是一家之言,但全取汉注。徐英会笺也不是一家之言,汉宋皆采,但偏宋。可以参看这二书所采的注解。录成讲义,心中较同意者写于前,其次的放在后头。他们所采取的,也不是全同意。今日学论语不为科举,不必定采那一家注子。
以前若曾研究就知此段困难,否则也觉得平常。清代王夫之骂尽汉、宋诸儒,对周公也有微辞,其实孔子是以周公为师。
吾此讲义若没被打倒也必挨骂。吾不能遍采考据,愈讲可能愈胡涂,吾所采的注或所讲者,是针对今日社会时局所犯的病,所讲是做人的道理。注重(一)事故、(二)人情、(三)天理。在社会上不懂人情事故,在家庭、社会、国家办事都办不通。现今社会好事多还是坏事多?纵使懂得事故人情,但对方不懂,就会怨天尤人,所以必须懂天理,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例如今人兴盛当小偷,我们饿死也不当小偷,学圣人还当小偷吗?若学小偷,就不必读书。若学佛、学圣人便须跟着佛、圣人走。
论语二十篇,为什么首章先说上学?因为人「生而知之」者为圣人,我们都有隔阴之迷,胡涂,所以都必须上学。孔子的学问为政治学,其余农工商法医等都必须学,放下不学就不会。不仅要会道德仁义的心理学,一般人轻视的理发、优伶也得学,学理发三年还不定能出师,优伶也没有说在前台忘唱辞的,都要把唱本唱辞熟记在心。民国以来受教育者打倒孔家店,农工商法医等没有被打倒,仍是照老规矩,不这样学不出来。
首章为孔子说的话,虽章章不同,也有分类,如报纸也有分类分栏。第二章在说完孔子圣人之言后,第二章为什么不用颜、曾的话,而采有子之言?这个问题古来就纷纷扰扰。除孔子之言为「子曰」,意思是吾师之外,其余都不能与师并称,而要称他的字,如「颜渊曰」等,渊是颜回的字。这一章说:「有子曰」,有人说,这是有子的弟子记载的,故称「有子」。再者,有子在时,言说举动与孔子相似,所以师兄弟尊他如孔子,以他为代表,所以第二段列「有子」的话。但经过几回之后,大家也不满意。
吾所采取的注子,都是古人的话,只是引述而已,不敢妄改,这样不会被挨骂。例如讲经用祖师注解,可以不负其责,但是不采取骂人的话。自汉以来,朱子吾也不如,故吾也不敢骂朱子。若曹操等奸人因书上有人骂,你骂曹操那不是你的过失。
这一段句法,自汉就有争执,我们从多数人的说法。
章首为「其为人也孝弟」,章末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为什么「人」与「仁」不符合?文理似乎不通。若是今人便不管这些,今人连文也不通。今日的风气,是不懂中国文,只念英文、日文。从前红楼梦等书,都看作是闲散的书,不许看,现今的人却认为懂红楼梦才是高手,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矣!」为什么今天社会上有杀人放火、杀警察、学生打老师、犯上作乱、兄弟小也互打、兄杀妹的事情?吾没有到台湾时,不仅不见,也从没听闻过,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以前这些书都禁止,凡是坏人心术者都被禁止,不采文学小说。如今竟连写字由右或由左也议论纷纷,自古以来未之有也。自古以来,地球运转,以北为上,所以中国文字由右从左念,这种碑帖还在,从来没有从左向右倒写的,如英文也不能倒着写。中国字纵使不认识,也可念半边,如喝的水,凡是与水有关的字,都有「水」字边。
讲义的「按」,是吾所案,「考据」是略采古人之说。
陈善扪虱新语、刘氏正义等,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汉唐石经确实是「仁」作「人」,虽然「仁」可以作「人」,但是在这一段不能如此解。
「仁」「人」古字相同,典籍上确实有,但是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例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同悦,但是「学说」何以不说「学悦」?既然二字相同,为什么首句的「人」不作「仁」,或首句做「人」,结语为何以不也作「人」?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古书中的例子不多见,所以后人以「仁」作「人」,合乎起承转合似乎好讲。若用「仁」讲不下去,就怨古人,斥责有子之言为支离。
汉邢昺疏云,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揅经室为阮芸台书斋名):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以本章皆主孝弟。
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实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以上二说都主张治国平天下,但是以上二说不仅这四人而已。一种说法举二人,表示不是偶然而已。
吾采孙、陈的说法,吾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然百余家注解,吾也未能全部会通,吾会集近三十家之说,但今人之说则不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经解经,以孔、孟及其弟子所言,以作训解,略述拙见。
吾主意采孙、陈,讲解采圣人之注。
此章似乎是承着「学而」来的,似乎是接孔子「学而」章而来,「学而时习之」,所学的是什么?古人对「学」字也众说纷纭,有人说,学,效也,效法什么?有人说,效人,效六艺,各说不同。吾以为孔子之学有内有外。唐李翱是大家,讲内行话,程朱学佛说外行话,大学之道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孔学之外,以修身为本。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在内,是孔学之内。明明德有四条,新民有四条,二纲而已,朱子说三纲。大学之道有二纲有八目,止于至善是指内外合一,不论内外都要止于至善。
大学原文只有五证,不是像朱注中说的有八证。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为什么不以格、致为本?因为内的难讲,所以先讲外,外好懂。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使人易懂。大学经中,修、齐、治有说,平天下则没有讲,朱子却把治国、平天下合为一条。大学经中,内只说诚意、正心二条,首为诚意,无自欺也,其次说正心。为什么大学经文内的只讲二,外的只讲三?都有道理。为什么平天下在大学没有讲?因为平天下无法讲,以修、齐、治都在自身的范围,平天下是外国自然来学的,不能强求,如唐太宗人称「天可汗」,这是外国西域人的赞誉。格,来了事物事情,大学中也没有解释。格物是动了妄念,致知是不怕念起,只怕觉迟。物来,一下觉悟了,这无法说。所谓「向上一着,千圣不传」,只可自己去悟,佛家的三细六粗,三细也难以说明白,所以大学只在诚意上讲。朱子在大学中补了二篇,害王阳明格竹子吐了血。
内在要明德,格致诚正;外要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本体)而外为用(作用),内外都是仁。仁者的二,如竺的二,二片竹子,厚也。仁,「二人」,生下一个人就有对象,必须待人与待己平等一样,才是仁。二人须亲,这不是爱,亲近密切是仁,如「泛爱众,而亲仁」,「爱」与「仁」不同。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然是仁学,所以存心行事无不是仁。一动就是仁,入手处便要学内,但是人们不懂这内在之学,所以孔子讲在「修身」开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总统、老百姓一律平等都必须修身。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这一章教人孝弟修身。人就是身,孝弟是修身。今日电视多教人犯上,能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就是齐家。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不好作乱则国治。以上是修身、齐家、治国。
孔子之学就是要人修、齐、治,若教仁义道德仍旧犯上作乱,何必学?以上为一段。有子的话说完了。这是接前「学而」章而来,学「修、齐、治」。
中庸云:修身以道。如何修身?必须学大道之道。道如何修?中庸「修道以仁」,学仁。如何学仁?学仁以孝弟为根本。到此为止,下一段再释「仁」。
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
这是说修齐治平之学,都是依仁而兴起。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孔圣人都引古人的话证明,如「诗云」、「于传有云」等,从没有说「值得骄傲」,外国只会造原子弹,中国讲天地人,天有好生之德,学生命之学。今日风气已经坏的太过了,中国是有道之邦,与外国的「小人喻于利」不同,他们为了经济而有外交,选举则是相互竞争,自赞毁他,这是小人走的路,中国主张「君子无所争」。如此,跟洋人学,怎会有好处?中国自是中国,与洋人不同。
有子也是如此,经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就是引孔子之言以证明。「君子务本」,本是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本立而道生,一立住本,道自然就有。修身则道立,只要修身,道就暗暗立住了。道生,乃大学之道生,修齐治平等皆能办到。修道以仁,仁者人也,注解误会说:「仁」作「人」。仁者,人也,乃指仁之全角为「二人」。
自那一个人身上起头学仁呢?亲亲为大,先从父母身上行仁,先有父母,然后有兄弟,中国九族服制依此而来。孝弟为仁的基本,打好建屋的基础,然后再盖房子。
【一?三】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8)
【雪公讲义】
季氏第十六,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举四端,以其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张第十九,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曲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又曰,礼不妄悦人,不辞费。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诚中形外,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鲜仁之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意。
必须先交待,上次双十节,本来应该放假,因为有远地同学来求上课,所以仍然上课,但是也有没有来的同学,而所说的特别重要,不是三言五句所能说明的。因为自从汉以来注解有很多纷争,吾也是费了大力气,参考多种注解,吾据经解释,并不是吾虚妄说说。宋以后儒者有汉宋之争,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意思,吾不敢,依经讲说而已,所以纵使有研究者来攻击,吾不接受,与吾无关,他是骂孔子。
今天也有讲义,凡吾印的讲义,都是前人有争执。你们来听,要你们自备论语会笺、正义。因自汉注到清末,开启汉宋两派争端,开始的汉代并无诤端,到南宋用理学讲四书,理学由佛学而来,四书中有「攻乎异端」,宋儒解释端叫端正。异端与端正不同,是邪教,必得骂佛教为异端。清末吾上学时,学佛未深入的人,也自己承认是异端。到明代陆王这一派研究佛学,知道理学由佛学而来,便骂宋儒,到清代骂得更厉害,二百多家打来打去。从自元朝之后,科举考试用四书,诸说纷纭,而以朱注为主,所以后学多学朱注。清朝儒者只要是得了功名,就不再听宋儒的话了,如清朝阮芸台最反对宋儒,十三经注疏一字不提宋儒,编四库全书的纪晓岚也一字不取。民国打倒孔家店,所以不骂朱注了。你们纵使看注也梳不清头绪。后来学论语者不信孔子,都信注解,与孔子不相干,所以书中讲不通处不知多少。后人信的不是孔子,而是信批注,这是走上大歧路。会笺也不是采一家之言,但是偏重宋儒,宋儒骂人,这本书不骂人。另有正义偏重汉儒,一偏汉,一偏宋,都不骂人。虽不骂,也有他们不同之处,可以相互对照,以后就不至于有偏见,能会通了。
还有清末民初程树德的论语集释,会通各注而加以注释,也是反对骂人,是前二部的折衷,大家可以参考。书不可随意买随意看,以免看出邪知邪见。吾讲时凡是骂人的一律不采取,中国在清末以前连小说也有道,外国是无道之邦,对我们好,因为我们经济繁荣。今日兴选举,从前早有揖让之政,而且是选贤与能。
宋朝之后的程朱才大胆敢改经,朱子念不通,以为大学篇章错简,就为它改易前后经文的次序。现今的十三经原文还依旧本不改。大学、中庸难懂,必得研究佛学方懂,但儒者不能讲佛学,否则死后不能入孔庙陪祀。传入日本的大学篇仍照古本,认为没有错误。程朱等宋儒喜好改经,但是此段仍旧没有改,虽然没有改经,但是讲解就出了毛病。吾学佛才敢在此讲,若近代没有人提倡打倒孔家店,我也不敢如此说,有人必定会认为吾以佛解儒为异端。
二程子学佛却谤佛,他说「性中有仁」此言不错,但是下一句「何尝有孝弟来」,这句便出毛病。佛法说万法唯心,为何心性之中没有孝弟?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理学家不免有门户纷争,几乎不像注经,而似辟经了。
这一章自古以来都不弄明白,吾今天讲此经,并非吾胜古人,而是以孔子之言证孔子之言,若错了可以去找孔子,吾不负责。
人非生而知之,所以必皆须上学,纵使是圣人,如孔子、释尊下生也都要上学,所以论语首篇注重上学。中国有胎教,出胎就要上学,死而后已。所以论语把「学而」列为首章,次章才说孝弟,所以一般人就误以为是讲孝弟,他们不知是由学而来。学修、齐、治、平等学问,全在「仁」上,孔子学说注重「仁」,第三、四章仍是「学」与「仁」,这是编书者分类归纳,不是孔子一时说的。
「子曰:巧言令色,」
论语简要详明,所以必须领会,领略其中的意思。这一章何必要有讲义?因为前一章说「仁」,这说「鲜仁」,仁德成分少。这句很难讲,吾看了多年的注解还不明白。「巧言」,说话巧妙,很会说。「令色」,脸色很善变,很令人爱见。「鲜矣仁」这种人仁德少。
论语书中教人有礼貌,这是巧言令色吗?这是心理学,诚于中则形于外,中庸「肫肫其仁」,论语中五十余人问仁,有人问孔子那位弟子为仁,孔子都不承认,后学妄加注解,你是仁人了吗?「肫肫」心诚到极笃纯,一丝假也没有,没一点假,心诚就是信,八地以上的境界,「诚者天之道也」,天是真诚,我们学诚叫「诚之者,人之道也」,学诚至七、八分,算是好人,肫肫是形容诚到极处了。非仁,做恶到极处也是肫肫,肫肫是形容词,仁者是人与人加厚。
据一般注解巧言令色,那好人见人和蔼、谦和,也是巧言令色吗?吾能领略,但说不出来,言语道断。吾在各注中举出数条,能依着实行,巧言令色也不要紧。
君子有九思,一言一动先思虑,研究。今举四端,因着他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脸的颜色要温和,温,脸不冷酷,「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今日提倡礼貌运动,教人学笑,这笑为真为假?强笑是谄笑,谄者见人巴结人,对有钱有地位者谄媚,教人笑是教人巧言令色。从前晚辈见长者没有笑的,要有「肃静」的肃字。「貌思恭」,恭须学礼,恭而无礼则劳。这是脸上的颜色。「言思忠」,忠,心置于正中,正直无私,说实话就是忠。「事思敬」,办出事来,不论大小事,都不许草率,要办的彻底,如上课必须按时上正课,没有摇铃上课就不是敬,做事不苟且,草率就不是敬,丝毫不苟且便是敬。「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很庄重。「即之也温」,一见面,庄重变为温和。「听其言也厉」,听他说话,所说的话都公正规矩;邀他上风化区等,不仅不随顺去反而劝人不去。
「曲礼曰:毋不敬」先在心里起恭敬。「俨若思」如何庄重法?像是在心里想东西时,聚精会神。「安定辞」,安,不乱;定,稳当,非礼毋言。佛经中善巧方便是巧言吗?「礼不妄悦人」妄悦人是有所为(若有人想寻死,说善巧的话来宽慰人可以),你们必须慎思,学佛主张「闻思修」也重视「思」,到无分别智成就了才不用思。
做到以上四条,就是不巧言令色。
「鲜矣仁。」
「鲜矣仁」,仁少并不是绝无仁德。曹操、秦桧也有点仁,曹操的朋友蔡邕死于狱中,女儿蔡文姬被嫁到国,曹操感念老友,把他的女儿赎回来。北国有一次要屠杀,秦桧也加以阻止。佛家说「众生皆有佛性」,孟子说「性善」,若全无仁,如何可以说得通?所以并非绝无仁。
色、言、貌、事,这四端都是言色的诚中形外,对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的弊端。再者,这章提出鲜仁的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其用意。
这章书有何用意?圣人说话一体万用,我们以适合今日能用的说说。大家必须学仁,才能办事,才懂世故人情,懂天理。首先要求学,在「习」字上。次章凡人都要修齐治平,修道以仁,学仁字。学佛,释迦译作「能仁」。第三章,仁重要,嬉皮笑脸者仁的成分少,与他办事靠不住,不能就信。孔子也要先「听其言而信其行」,后来「听其言,观其行而后信其言」,大小机关必须认识人,「知人善用」,选举看面子选,就是不忠,害百姓。大家要咬住牙根,不干坏事。
【一.四】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0)
「曾子曰:」
孔庙陪祀为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可见曾子的重要性。这一章讲法亦也很多,先讲「忠信」,这是此章的要点。「传不习乎」也是由学而来。忠信有什么要紧?五伦十义都提忠信,这一章书主要点为忠信。
「考证」,礼记大学篇,大学与「传不习乎」有关系,所谓:「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想求道,求学,忠信为增上缘。中庸说:「天下有九经,行之者一也」,诚字推动如车轮,有机器零件,但是要行走时,汽油最重要,忠信便是推动者。本篇后面有说:「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述而篇也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另外单说忠、信的也有许多处。
「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说,他自己这一天,不是偶然的,而是每天,「三省吾身」。省,反省,察察本身,对下面三条办到了吗?不办不行。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为人谋而不忠乎」,人家所托的事,或自己的事,办时有苟且吗?尽到自己的本分吗?忠是不偏不倚。你们必须学,如吃饭也须忠,不可过与不及,读书对得起父母吗?范文正公到了夜间,便思考所做对得起所得的俸禄吗?曾国藩作大官,省察自己为国家干了多少事,多受辛苦就很高兴。上对于国家,下对于邻里乡党父母兄妹子女,都应忠。其它人坏,你不必跟他学,只要省察自己忠了吗?人委托你事情,接受了就必须办。有忠必有信,与人办事,应办就必须办。你们视「忠」不值一文,吾以为比天还大,关老爷是「忠臣」。事不论大小都要忠,但是忠必须有「义」为基础,以「礼义」秤一秤,否则都会出毛病。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人有交际,就有朋友,但是在五伦之中,可有可无。父子、兄弟、夫妇是天伦,保住家庭的是国家,主其事的是领袖、君臣。朋友可有可无,有朋友能办大事,朋是志同道合。台中佛教莲社所办的事比较多,禁止开佛店,而是志同道合多数人所办,有人以为这是吾的功劳,吾不承认,朋友办就等于你办,是大家共同的力量。若吾因着这个而取博士,那等于是戴上「薄屎」。「与朋友交言而有信」,玩假的不行,朋友有难,必须帮助他,有无相通,为朋友而死那是应该的,礼记说:「亲在不为友死」(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反过来说,「父母不在,即可为朋友死」,赵氏的搜孤救孤八义图,就是忠义。
「传不习乎?」
「传不习乎」,老师必须「时习之」,再教人时必须先预习,纵使讲过了也必须再预备,因为一句书是圆的,有多方面的意思,你圆解了吗?吾讲经、讲书都要先预备,你们要温习再教,也能出新意,对自己有好处。
道德仁义礼乐,以及修齐治平诸端,都必须以忠信为主来施行,否则都是假的,具此笃纯,始得其成。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得用忠信省察,自己忠信吗?学习也是如此,与「崇仁、求学」相互照映。至于「日」字、「三」字,各注纷然,要紧在省身,其余不拘泥以求异。
「日」,吾采「每天」,省察一次,三、五次也行。
「三」音,也念「撒」,多次的意思。吾以下三条省察自己,大家注重在省察自身,三条是否办到了。
【一.五】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11)
凡吾有印讲义的经文,都是前人有许多争执,若无争执,则吾不多事。吾注重在大家的行为,但是经文的文理也略加解释,因吾不是讲国文,注重行为,故不太注重文。吾此次讲法与平素不同,这都是中国的文言,吾依古注而说,但在「按」语略加介绍,也是文言,是浅文言,因古注都是文言,故吾不能用白话。中国文与外国文绝不一样,中国不论那一种书,连小说戏曲在内,都含有「道」,所谓「文以载道」,文如车,其中所载的为道,所以文就有道。纵使最下讲贼的小说,与西洋不同,男盗女娼是最坏,下贼之极,小说书里也有写此,但也含道。庄子说:「盗亦有道」,当盗尚且须有道,出去抢东西,首领在前,有危险,首领先承当,回来大家公平分,剩下的才是首领所有。娼妓也有道,若从良后,丈夫为一品、二品官,她也是一品夫人、二品夫人。男盗女娼还有道,今人说的纯文学无道,他若是无意的,那是图利,若是有意的无道,则是来破坏中华民族的文化,自坏民族。
吾讲书护着民族,使代代延续下去,中国数次亡国,但是没有亡了民族。孔子开始学尧舜,再学周公,孔子上学「见尧于羹」,可见心中时刻有尧,「见舜于墙」,在屋内见舜于墙,数次梦周公,与周公谈话,所谈为何,何必说?所以孔子后来叹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矣」,周公思念禹汤文王三王,心时刻在三王。
你们想想,他们上学就是如此,你们自问学佛如何?学习须举一反三,你若开发悟性,则儒、佛,世间一切就都懂了。你们不可学注书者的骂人,他们都不证道,从来没有骂人之道,注书者还有骂孔子弟子的,你看注解,吾有点担心惧怕,恐怕坏了你的知见。古注有流弊,注中骂孔子弟子甚至骂周公,几乎是把孔子的学说视为邪说了。你们多读书,略有道气,便知他们的荒唐。文以载道,离文道无以显,有学问的人才能在无字句处读书,但这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不是初学所能办到的。注解论语者为什么骂人?因他未看清楚其它人的注解,也看不清楚孔子弟子言下之意的缘故。
「子曰:道千乘之国,」
「道千乘之国」,这章也有很多争执,我们略去。
道,治理也。自己领导先做,再去治理国家。「千乘之国」,乘,兵车,从前是车战,出千辆车是大国。「千乘之国」,这争执很多,故吾不说,只用个比喻,如台湾的台中、台南、台北都不一样,台中的南区、北区也不一样,国家土地也是如此,也会变动。诸侯千辆,大夫百辆。千乘之国指最大的诸侯国,比起小国难治。台湾不如大陆的一省,但是治台湾易,治大陆难。你们看历史,中国统一的时候有多久,如三国合起来还不到九十年,还不如吾的年纪,吾不是在看电影吗!今日大陆为何能撑三十余年不变化?因为他们有原子弹,百姓没有,但是人心不服时,就出变化,不可当书呆子。治大国必须临深履薄,否则就出乱子。
「敬事而信,」
所以首先必须恭敬,「敬事」,必须真心,若虚情假意,只可欺一次,百姓就心生怀疑,欺他三次便不上当。若真心办事,纵有不周到的地方,人也能原谅,因为人心都是雪亮的。大陆自吾见到今日已经更换七代了。「敬」的说法很多,心有敬不欺,不苟且了事,拿出真心来办就是敬了。「信」,国家是百姓的集合,对百姓必须有信,不可表面说得好听,暗地欺百姓。
「节用而爱人,」
「节用」,国家花的多则百姓的钱就少,节用不是吝啬,而是不必办的可不办。吾举例,只可说古不说今,书经中说,男女、饮酒、盖宫殿、田猎,只要有一条,没有不亡国的,如此虚妄浪费,加重百姓的赋税,若不亡国,实在无天理。看历史便知。今日国家办观光事业种种的作法,如东施效颦,钱是百姓所有,花费便减少百姓的力量。
「爱人」的爱,你会吗?一见面就假笑、假握手、拥抱、接吻,一片虚伪,这是爱人吗?爱人如养花,少水加水,多水不加,使它能开花结果。爱从心,不是装出来,一切爱惜百姓,百姓眼睛是雪亮,人心有感情,紧急时,他就来帮助(举楚庄王宴会人失缨的故事)。
「使民以时。」
「时」,旧历的九月,农田告一段落,种植物有一定节气,十月还工作,到了十一月冬至时就不干,干国家的工作。如筑城,上等丰年只用三日,便换班,为了爱人民。中等丰年或用二日,年收成不好只用一日,不能耽误人民的事。
治国如此,开商店对待职员同一道理。心存敬、信、节省、待人如己,爱惜大家,不要违背他工作的时间便可以了。
【一?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2)
【雪公讲义】
「考证」
程子曰: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
张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有余力而后学文也;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
(按)张语较程语义达,可遵也。陆陇其松阳讲义,载于「论语集释」,可参改之,则知今之教育与今之学风矣。
(陆陇其松阳讲义: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后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发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弟子,晚辈都可以称弟子。入是在家,家中父母最高,孝字最重要。孝的道理不是一两句言语可以说尽。总之,父母的事,要劳力去做;生活的事,要供养。外在如此,内在对父母孝顺,必须有敬。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敬父母为仁的第一步,所以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进入家里必须孝。「出则弟」,礼记: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年长十岁则兄事之,对兄弟必须弟。弟是友爱,当成自己的手足,待自己手足如何,对兄弟也要如此,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对人也必须如此,孝弟要紧,孝就包括弟。
「谨而信,」
「谨而信」,一切事必须谨慎,都必须信。推动仁德,修齐治平的事业,为忠信,如车能行,有汽油才能推动。
「泛爱众,而亲仁,」
「泛爱众」,泛,宽也。众,众人。爱众如爱花,干了要加水,太湿则少加水,有虫去虫,保护它,广泛重视一切。
这与墨子的「兼爱」与「博爱」,三者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泛爱众,而亲人」,有亲有疏,坏人也不损害,爱惜他,但是要亲近善知识。「泛爱众」就是佛家的怨亲平等。「亲仁」,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亲君子远小人」。
这是不论任何人都必须站住这五条,基督教骂我们,佛教也自相攻击,吾不骂,平等恭敬,但是吾不信他们的教,你们信佛,不可骂其它宗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骂人,没有恕道。学论语不可到处骂人,就儒家而言,骂人无道德,就佛法而言,造口业。
这五条为做人要紧的条件,不做就不是人。做这五条之外还有余时,如遇父母有事,当子女的要先帮父母办完,再做自己的事。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行有余力」并不是闲着才干,而是前五条为基本条件,非干不可,干了有余时才必须学文。
「文」,有人说是六艺,汉代只有礼乐,今日都没有了,所以不可呆板。凡是国家所须要的学问都必须学,如造原子弹也是文,但今人会原子弹却没有孝弟等基本条件。
并非孝弟等干完了才学艺术,而是以这五条为根本,其余一切学问都必须干。如果入孝出弟都会了,会做做菜吗?若父母要吃,怎么办?
若不学这五条,学问长,人格反而堕落,得博士、硕士却犯上作乱。
【一?七】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16)
【雪公讲义】
「考证」
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也。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贤;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于贤,则此人便是贤于贤者。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
论语述何曰:(节)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或将至于废学。
(附)翁方纲论语附记,亦载吴氏此条,疑系陆陇其门人吴元音者,曾协编四书大全,或以为同时之人,姑隐其名。
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按」此章之旨,愚采阳湖刘氏及论语述何等说,盖于首次等章,皆一脉络,
而于有子一章,尤足证其义旨。虽曰未学二句,只采刘正叟氏之说,不致后学谤经。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这一段与前几章差不多,孔子教人由「时习」来,由做人来。
「贤贤易色」,上一贤字,作动词,尊敬也。下一个贤字,当贤人。易色,改了爱色的心去爱贤人,这样的注解与下文不连贯(集解、皇疏作此主张)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文王结婚时,思想后妃,关雎比喻淑女好逑。六经以诗经为首,五伦以夫妇为始,有夫妇然后有儿女,有父子、兄弟,夫妇伦定了才有家,家定了才有国。如今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这家如何齐、国如何能不乱?易经开首也主张夫妇,所谓「乾坤定一」,八卦就是八口之家。
论语述何曰: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贤贤易色」,易不当「改换」的意思,因为当「改换」讲不通。食色,性也,人人不好色办不到,讲不通。子夏文学第一,能这样讲吗?这里应当「轻」解释,「贤贤」一般人很轻,好色很重,这是要使人贤贤加重,好色减轻一点。家中娶女子,先要调查她的品性,万不可只看面貌,家有美妻则倒霉,国有美人必亡国,要「爱其德,非好其色」。周的天下得后妃协助,胎教就是从周朝开始,周家有八百年,因为合乎天道。「宜其家人」,然后才能教国人、平天下。讲信修睦,修齐治平到此都能做到。
中国文学,你们不知其妙,诗为文学的始祖,子夏会诗,子贡、子游比较起来略逊一些。自古以来读书人都会诗,不论懂不懂,到时便开智慧。
「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虽曰未学」,能贤贤易色等的人,自己说没有学问,这是自谦的言辞。「吾必谓之学矣」,子夏说他一定是有学的人。
另外有人说,这是第三者说,这人虽能办这些,但没读书。子夏云,不可如此说,不学如何能办到这些事?
第三说,是子夏自己说,从前诸侯封建世袭,世袭子弟大少爷,虽然已经没有学习的心,没有正式学过书,仍使他世袭官位,但是耳目熏染,于无字句处学,偶然也能办出贤贤等事。这也讲得下去。
三百篇关雎开头第一章是鸟,其次一章荇菜是草,允许草木鸟兽为三百篇之言,不许翠竹黄花为般若吗?
【一?八】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9)
讲前必先谈话,因为一次讲不完,问题很多,每次说若干事。注解的问题很多,我们学论语志在有所得,每逢讲德育的书,例如从前讲礼记,吾都声明,不重视讲文字,大家学会尔雅、说文也没有用,吾注重你们的依教奉行。今讲论语有二义:
(一)者学后必须实行,人人都必须如此,这是做人的道理,学「人情事故」。不懂事故人情,事情办不成功。事故人情不懂,便不合天理。中国学问主张天地人三才,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之言,都是圣贤之言,依着实行就懂事故人情。再进而言之,不懂人情事故,学佛也不成功,例如学佛依通途必须先修世间禅,再修出世间禅。儒家的诚意,问自己,不必自欺,自问一天所做够人格了吗?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天天以三事省察自己,对了就安隐,不对眼下也不安。大家希圣希贤就可以了。
(二)者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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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31 14: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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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论语班正式的同学必须学文学。文以载道,圣贤之学都在文理,你们若不会经书的文字,只是在学注解,那要以什么为凭据?孔子的意思,他们注解的人知道吗?有亲炙吗?连孔门弟子也不明白孔子的境界,千余年后的注解者如何知道呢?二百多家注解互相争论,况且你若只看朱注,那是学朱子,不是学孔圣人。朱子并非不好,他所说的我们也办不到,但是今日经书有脱节,大学里头教论语的教授若能研究刘宝楠正义、朱注及阮元十三经注疏就不错了。
吾愈教愈发愁,因为学习首先要教人求学,再者孔子之学为仁,必须修、齐、治、平,要以忠信推动。到了今日,论语还是没说完,经文简要,除汉儒注解外,宋儒已极噜苏,听不出头绪,难处是在所引都有根据,可惜重心点找不出来。从前人读书为功名,你们必须学文字,虽然困难但必须学。正义、会笺、集释都必须看,集释自汉代到清朝广泛采取,吾希望你们结业后尽义务讲讲,使今人与孔子之学不脱节,或许后来有发心而想学习者。但是若不实行,只学文理,有学问则便看不起人,反而害己害人。学论语有本有末,不可不知。
吾讲经讲书,志在教对方得利益,书中不合现代实用的名物、训诂,吾不多说,为了能利益你们。今日发生的事也不免说说,但是今日的时代应「危行言孙」,这是吾多事,现在讲便要现在了结,不可录音。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君子不重」,重,庄重。君子,凡求学者都称君子,如凡上学都称上学。君子求学要求到道者,首先条件必须庄重,稳重,吾就受过这种教育。外表、心理不庄重,办事就浮躁,必须稳重。今人教人要笑,一点也不稳重,巧言令色,托他事情,他一定不会真心替你办,心中忘了。
君子自己不庄重,「则不威」,威,外表威仪。「肃立」,肃,恭敬到极处,不重便没有一点威仪。你们慢慢学,凡事人家看不起你都是你自找,不是别人看不起你。从前武人称老粗,今日的文人却不如武人。
「学则不固。」
「学则不固」,固,汉儒郑注「蔽也」,皇疏「坚固」。都有道理,也有根据,后人骂他讲不通。皇疏的坚固,朱注主张这个,并不是朱子自己讲的,这个说法较容易。看他不庄重无威仪,他的学问必不坚固。
郑注「学问即不遮蔽住」,固当「蔽也」,这说法不错。不重、不威则蔽塞而不能入,一求学就不会蔽塞而能入了。
这二种说法不同,但意思相同,取容易懂的,可采皇疏。所学都不坚固。
至此为一段。又有人说,连下面的经文是同一回事。吾采古人的注解,但安排法不同。以上都是毛病。下一段是药,圣人病药并举,吃药就是治病。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
「主忠信」依皇疏,以此为主宰,朱注也主张「主宰」。郑注「亲」,亲近忠信者,以他为友;不亲近忠信者,不跟他为友。吾的说法也与他们不同,吾交朋友,孔子的学问以忠信为主,求学不论修齐治平,以忠信推动,吾主张忠信,一切人都不整齐,只要有忠信,忠心不邪不偏,便可与他为友。郑注,亲近有忠信者。如,指你本人,你主忠信,他也主忠信,与你一样,就可以与他为友。有师有友,如此学问坚固,自然有威仪。
求学必要有老师,无师之徒不成功,还必须有友。友与朋有何差异?为何不说「无朋不如己者」?说文,友字,两只手,如左右手,互相帮助,所以称兄弟为手足,只要念中国书,良心自然发现。朋友如兄弟,社会上的人为了交际,君子要泛爱众,对众人都必须爱护,因为「仁」的缘故。仁者,二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泛爱的大众不是朋友。「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同志者所学都相同,「志不同不相为谋」,信仰的宗教不同,便是志不同,不相为谋,但须一视同仁,所以吾不谤其它宗教。学自己信的宗教,恭敬他人。礼记说,凡人都必须平等恭教,孔子却说「无友不如己者」,宋儒也反对,宋儒说要亲近有德,不与无德的人来往,如此说那道德学问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无友了吗?彼此互相挡住,不以为友,甚至讲学也不愿有朋来了。如此说讲不通。
「过则勿惮改。」
「过则勿惮改」,师友都好,自己有过错,怕人知道。凡是怕人知者,都不是好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怕人知道,就怕改。知道有过错不要怕改,过是私欲,人有私欲,学问如何能好?求学在去除私欲,做功德。佛家的忏悔,要发露忏悔,知羞耻,下次就不能再干了。
今日的监狱与以前不同,从前主张惩罚,今日是「自由刑」,就是剥夺他的自由,连报纸也不许看,为什么?因为报纸所登载的多是杀盗淫妄的事情,犯者在狱中已深入研究为恶的方法,再看报纸反而增加他为恶的信息,将来出去更造大恶业。若重犯三次,非死刑必是无期徒刑,今日还可以重犯七、八次者。所以佛家的出家戒不让白衣居士看,一则恐怕白衣居士不知戒而轻视出家人,再者戒中有许多事我们不知,看了反而增知恶事。一切事佛都知道,一事不知,便是尘沙惑啊!
学「主忠信」
(一)不重(四重)言、行、貌、好。
(二)固 郑注(蔽)
皇注(坚固)
学 求 两方
所
(三)主郑(亲)
皇(主宰)朱注
勿「友」,说文同志。
不「如」己,如,同也。指忠信。
「孔」蔽也
蔽 「郑」(蔽塞)
固 「皇」(包括)(当)
坚 「皇」专采。皇侃疏原主二说,然专采取「坚」义以释文。
吾的解释法,至今为止,因吾所采取的两种解释,骂人的少,吾若是每次都释疑,那全部论语讲完了都要这样。再者集释所采取的内容比较广,可以参考,集释比较折衷,不偏汉,也不偏宋,你们对于二百余注看不了,纵使看了也会采取。宋儒开启骂人的风气,但宋儒注的比较容易懂,又能得功名,所以明清人士多看宋代注解。你们学论语,注重学行为,只要能言行一致就好,进一步可以在日后弘扬,多少让人懂圣人的意思。其实吾不懂圣人的境界,只是求千分之一,求不走错路而已。不是圣人说错了,而是注解注错了,可是大家尊注不尊经。你们不可狂妄,不可以为已经会论语了。
集释,列在前面的为考据,多半为汉学。汉宋的优劣,吾不知,但是汉学有师承,所以毛病少。宋儒多半无师承,自己的新发明,并非不好,只是隔了孔子千余年,未曾亲炙,能都不错吗?
论语是圣人与弟子的问答,比较纯粹的圣言量,能懂一句,就受用不尽。
「君子不重则不威」段,有很多字有争执,而且句读也有争论。
固,有二义,一者蔽也,孔安国、郑康成、皇侃都主张这说法。但是说「蔽」,不可挟带其它字,因一字有多意,孔安国只注蔽。郑康成当「蔽塞」,阻碍住了。礼记云,蔽塞而不知礼,一窍不通,不够通达,所以不懂礼。
皇侃的主张有两个意义,蔽也,坚也。因为作「坚」解释,比较好讲,所以他后来主张这个。他又主张「蔽」之意为「当」,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全当也。其它注子作「包括」,一切都包括起来,三百篇一句话都包括起来。但解释这章全文就难讲,所以专采取「坚」的说法。
宋代朱子采皇侃说,当「坚固」说,后人议论皇侃不该去「蔽」而取「坚」。
主忠信,汉学「主,亲也」,宋学「主宰也」。汉人讲解分成三段,宋人分为二段。先说汉代人的注解。「君子不重则不威」为一段,一不庄重,就无威仪,没有威仪由不庄重而来,这是一事不是二事。必须给与治病,「学则不固」这句是一段,后三句为一段。有注子云「学固即挡不住」,这种讲法难懂。郑注的意思,君子不重即无威仪,为什么呢?礼记云:「蔽塞不能达礼」,蔽塞因为不通达,「学,则不固」,蔽塞是因为未学的原故,一求学蔽塞就打通,不蔽塞了。
学什么?「主忠信」等三句。忠信是推动修齐治平的动力,不学这个,学任何东西都不成功。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学习先要亲近老师,曾子三省,就是忠信,先求师,有师必有友。说文解释,志同道合为友,社会应酬的人不是朋友,只是交际礼貌而已。同门曰朋,朋友在五伦,不能天下人都在五伦之中,所以要泛爱众,众人要普遍爱护。「而亲仁」,仁是朋友,交友必须志同道合,想学那一种事必得立志,结交与你同志的友才能成功。若志不同,纵使他所办的事好,也不成功。例如现今国家承认的宗教,儒、释、道、耶、回,但是你学佛,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学佛者,那就不是朋友。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可以离开他,近朱则赤,近墨者则墨,与他常来往,必得学坏。其它教宗纵使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如道教也好,不问来源如何,但是他也崇奉老庄,道藏中有的四库全书都有,大宗旨是清净无为,因牺牲性少,一般人评论他近于杨朱。佛家近于墨子,佛家牺牲自己,为别人,若清净无为,则不慈悲,有失佛家的宗旨,因佛家慈悲为怀,方便为门的原故。他若学慈悲,也失道教清净无为的宗旨。或许都是佛教,因修法不当,也不会成功。(举白骨观,数息观故事为例)
交朋友要交与你同道的,一样的道才好,志向不一样不与他为友,但可以与他交际。
「过则勿惮改」,有人说,过是交错友,不能作这种解释。因为虽有师友,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师友说你的过错,你能改过吗?怕人知道,便不能改,有过则痛快改便成干净人。不重则不威,学问则不坚固,如何办?以忠信为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过则勿惮改。
研究这一章经文要学什么事?
(一)须学重。重有二层,其实有四重,言、行、貌、好(个人嗜好)。言守信,貌思恭,行必须有忠信。人都有嗜好,必须改,嗜好有坏、有不好不坏、有风雅的嗜好,如嫖赌为下贱的嗜好,如琴棋诗画是风雅的嗜好,如吸烟是不好不坏嗜好。若说到庄重,宪兵、警察,开会主席若吸烟便不庄重。圣人庄重,不愧衾影,要慎独,日久天长练习,自然庄重了。能够如此,做了外在的坏事就难过,但千万别试。
(二)者主忠信,是圣人所主张,必须学必须行。
(三)者有过速改,有过则三业不清净,不能生净土,但是必须自己改,因为别人不好意思说。
【一?九】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21)
这一章简单,但是能作到,就是善了。
这一章是对在上位、国家领袖说。上学,是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须如此,领导人自己必须做个样子,才能领导人。在上者领导时,不可敷衍了事,受领导的人才愿意领受。领导者做错了,受领者可以敷衍,不使他失面子。如中国节日端午等节日及现今的双十节可以随顺,若爸爸节等开会,可以去敷衍,至于情人节、愚人节不合国情,中国主张民无信不立,怎可愚人欺人,这个节日可以不用。
孝道为首,当领袖要百姓好,上一章说的「重、威」都是厚。外在威仪稳重,内在也能厚重。一切庄重威仪,自己都是厚,学问、道德、待人都必须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每逢红白事,「先来薄,后去重」,虽不是加倍还礼,也必须较原来多。婚礼丧礼都有礼簿,也有签名簿,签名簿有什么用?因为有人「礼到人不到」,若人家曾来参加或送礼,他有事时再忙也必须去,但九十岁的人例外。
「曾子曰:慎终追远,」
孝道十分要紧,孟子所谓的大事,就是父母之丧。若一不小心,后悔晚了,纵使后来知道了也无法挽救,所以必得「慎」之,这是大事。从前的巡抚出访,平时走大路中间,人们都必须「肃静」、「回避」,若遇到有出殡,巡抚也要回避,因为他是为人父母之丧的原故,如此可以收到上行下效。子路早年穷困,后来作官,见鼎则哭,因为再也不能让父母吃了。
「终」是指父母死后殓殡时,慎终并不是装上珠宝玉器,怕「慢藏诲盗」,这是害父母;自古以来皇帝的陵墓,没有不被掘坟。丧礼都做到了,便不须要太多的珠宝玉器等物品,这叫做慎终。慎终之后不是就算了,还要「追远」,有子孙永远必须上坟,这是厚道的表现。事死如事生,今人「吊者大悦,孝子亦然」,由此可知这个人家的未来了,后代必不能久享。至诚之道,可以先知,读书多了自然可以先知,并不是神通。
「民德归厚矣。」
领袖如此慎终追远,上行下效,百姓便渐渐学慎终追远。从前的法律也分民法、刑法,人事、财产都属于民法,都是依圣人的规矩而定。如杀人,在街上杀,误伤可不判死罪,但是对父母没有「误伤」二字,就算误伤,也必须死罪,因为父母教养他,还杀父母,这是无人性的人,处以凌迟之罪,后来改为大削八块。县官必须撤职,因为他为民之父母,如何教的?今则杀父母如宰牛。民情对家庭浇薄,如何能爱国?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中国能存在五千多年,不是有钱、或武力,而是文化的心理作用。你们必须往「厚」处学,外国人对我们有恩,我们也可以厚待他,若对我们不好,我们只要报之以直。
你们必得学「厚」,学「主忠信」。美国高华德议员来台湾,吾预备送他几件中国古董,并不是巴结他,而是他彼对中国好,吾是为国。
【一?十】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23)
「子禽问于子贡曰:」
子禽,有注解说是子贡的学生,有说是子贡的同学,也是孔子的学生。从前男子二十岁,师长或朋友会给他冠字,师长应叫他的名,朋友都称他的字号。今人称「你我」,如路人一般。若这里是师生并列,子禽是子贡的学生,就必须写陈亢的名。由此可知二位都是孔子的学生。这无关学问的宏旨,但是要学称呼人的礼貌。
「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
夫子,称孔子。老师一到那个邦家,那国的政治风俗都知道。孔子周游列国,为救世救民的好心,那时的人只求功名利禄,对于这个话听不进去,这必须有毅力,因为事情不是一办就成。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但是中国文化二千余年,是孔子的功劳。人们的称誉,我们当不起;人来毁谤,有则改之,若没有那就不是毁谤我,可以不管。
「求之与,抑与之与。」
孔夫子到那一邦国,必须契机,必须知道该国的风俗,所谓「入国问俗」,所以要「必闻其政」。子禽奇怪而问,是夫子到处采访求人告诉他,或者是本地人或者国君,见孔子来而自动说给孔夫子听的?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子贡答复他,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子贡不答是求来的,也不答是人来告诉他的,孔夫子因为有这五条,到那个地方,该国的政治风俗就都得到了。这句像是诗,意在言外。
汉注,或以尔雅、说文,有师承,宋注则多新发明。有可从有不可从。
温,温和。见面不严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这不是装的,而是久修涵养诚于中而形于外的。温带点厚,刻薄人是一团狡猾的气息,无温厚的气氛。
良,善良。儒家以善为第一好字,如武乐「尽美矣,未尽善也」的善,如佛家的「妙」字,善是对一切动物都不妨碍,善是静态消极,仁是动态积极。
恭,恭敬。外敬内恭。
俭,俭约,不奢侈。所做一切,到相当度数就止住了,如学校摇铃上下班,摇铃就须上班,没有摇铃就下班不行,过度为奢,不及为吝。
让,谦恭。一切尊重他人。
现今的人反对这五个字,办事自以为值得骄傲,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也不行,同学可学这五字。圣人是吾师,我们学他,孔子以此五字得闻一国的政治风俗。
宋儒把良解释「易直」,与善不同,比较难讲。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贡恐怕子禽不悟,下面再说,仍是用幽默的语气,如此才有趣味。夫子的求是以这五字求,夫子的求,「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诸,之于也,在的意思。如「在明明德」,重要是「在」某某之上。夫子能得到政情,在于这五个字之上。与,同与,活口气的问话。
真正中国文化,在十三经,大文章皆自六经来,左(传)、国(语)、班(固)、(司)马(迁)都不如。
研究这一章,你们可以学夫子这五字。
【一?十一】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24)
有注解说,「其父在,观其父之志,父殁,观其父之行。」
有说,「父在,观其子之志,父殁,观其子之行。」
以下二句,有注解说,父亲好固然可以三年不改,父亲所行若不好,比如其父为贼,能够三年也做贼而不改吗?又有人说,上二句为古时成语,下二句为孔子语。说法不一。又有人说是指国君,其父死,依例三年不问国政,国政暂时交给宰相。殷高宗居丧就是如此,宰相很好,就可以;若宰相如王莽之流,如何可以?我们观书可同也不可同,无可无不可,唯义是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
吾幼年时是大家庭,年年死人,所以丧事吾知,八九岁吾就会念经,家中老规矩,丧服未满,不许改老规矩,行之自然。
父在观其子之志与父同否,真孝顺要继承老人的志向,如禹王,他父亲治水,结果很糟,禹出来治水,立刻改变父亲的方法,但是仍然是治水,结果成功了,这就是继父之志。
父殁观其行为,不好的行为可以改,好行为而且不妨碍人,虽对家庭不便,也可以不改。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作的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成了桀纣吗?
【一?十二】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25)
礼是定住规矩,在家庭、儿童、胎教时期都有规矩,日久天长如此。吾十岁前后,乡间人虽没有多少读书,却都有礼貌。如:外客到庄上,懂得下车的,则人人恭敬他,问他:客人要上何处?到家喝水吧!若不肯下车的,庄上的人会说:今天不知那里来了失腿跛足的病人路过,不然为什么不下车?或者有人骑马,也要下马,若不下马,庄上人便说:屋子会震动,受不了。总之,庄上的人会找麻烦,甚至挡住去路。当时的人都懂,因为幼时有教。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
礼虽有礼节,但是用的时候,以和为要紧,和是出于自然温和。有注解说,和指乐,学礼难,再学乐更难。说到和上,要恭敬、温和。礼必须注重温和,礼是从前圣人帝王所立,代代增减变化而来,总是以和为最美,不问任何事,大小都一样。吾上学时,出门必须向父母禀告,回来也必须说,小事也是如此。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若和重于礼,就喧宾夺主了。一见面就笑,那是巧言令色,鲜矣仁。有人说「熟不拘礼」,但是京剧中,夫妇还彼此互让,仍有礼节。或有人说:颠沛时,也不可离了礼吗?子路是直爽人,固然不迂,但是临死仍结缨。又如曾子临终危急时,仍坚持易箦。这都是有道的人。
知和,但是和是为了帮助礼,不能超出礼的范围,若不能以礼节之,和也行不通,礼也行不通。五礼以祭礼为首,祭孔、祭天(郊祭)吾幼时都见过。有一回,天下着雨,当地巡抚也必须穿着盛服亲自去祭孔,主祭者为一县的首长,年纪都在五十以外,侍者为他撑伞盖,司仪说:「去盖」,纵使下雨也不许有伞盖,不许人扶持。巡抚转眼瞪司仪,司仪说:「失仪」,因此降级,祭祀时不许左顾右盼。
讲前也必须先讲话,你们必得准备会笺、正义,一是偏宋儒,一是偏汉儒,再者必须准备集释,前二者都主张一种道理,所以还容易,若看集释,则说法复杂了。但是还是必得看,看了才知道不可仅信一家之言。从前国家主张一种注解,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佛经注解还没有这么多,比较容易。所以古人甚至主张不看注,因为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可自圆其说就可以了。吾酌量选择某个注解,也有吾的意见。
【一?十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27)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这一章经文虽不是孔子之言,但是有子是亲炙孔子,有说到孔子之言,本着老师的意义而说的。学而篇不离忠信等,吾多本着古人的说法,但是方法不同。先解释字义。
近,意思是与某件事差不多,差几分。比如桌上的毛巾,由门旁来就差不多,若由对岸来,就不是差不多了。信要与义融合,如何用法?言是体,信、义是用。
信
言
义
信由什么而来?由言而来,说如何办就如何办,不欺骗人。言为体,信为用,虽然是信实还必须合于义,合乎道理。义者,谊也,对了的事,办得正确。说出的言语正确就照办,言而有信。若不合义,办不办呢?信中有义有不义,义中有信不信,但是都由言来。吾依汉学,唐代为中心点,前后不同,唐代以后起大变化,为什么呢?因为汉儒所讲都必须有师承,必须依尔雅等书,有根据。若宋儒只会其理,连字也自己改,查书上没有这个说法。自宋以后都是如此,若为了求学,那修孔子之道就远了。文以载道,字有错简,道如何寄托?只为好说好听,这怎么成?
复,反复也。既然是信为何反复无常?反复为来往的意义,如你们来听书,下课往返回家,过来过去。宋儒解释为力行,尔雅、说文没有这样的说法,「复」当来往讲。
中庸云:「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可解释「攻乎异端」章,也可以解释这一章。
取信不必义,取义不必信,二者相合就好办。「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讲信而无义,硁硁然小人哉!如借刀给人杀人,虽守信而无义,就是异端。
「信近于义」,信的本体作用与义差不多,离不开。所以没有办事前,必须谨言慎行。儒家也戒人多说话,所以金人三缄其口,今人兴讲演,开会那有那么多话,言多必失,为政者不必多言。今选举前先发表政见,选上不兑现,有什么希望?礼记说:「安定辞」,有人与你说话,当时或许一时想不开,可以考虑之后再答应。答应错而不害人,可以实行,若害人则不可,孔子说:「可以适道,未可以权」,行权,唯有圣人可以,例如孔子遇阳货的事情,孔子行权,孔子趁阳货不在家前往拜阳货,是欺;又说「吾将仕矣」,也是欺,但是这就是义之所在。
复,来往也。话说错了,可斟酌,也可守信,也可守义,就是执其两端而用中。说错话,可来回想想,来回想想就是「言可复也」,想好了再采取行动,便不害事。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礼是恭敬人,仍依例如上解释。「恭近于礼」,恭敬人是礼貌,礼貌是恭敬人。恭和礼也相近,不能离,恭必须礼,不能过与不及,如今人行鞠躬,实在是鞠项而已。虽不能九十度,也须六十度,恰到好处。恭与礼须配合,若不如此,恭而无礼则劳,如七十度鞠躬,到九十度便劳苦了。若不及则太草率。恭敬不到,人以为骄慢,若恭得太过,人以为谄媚。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恭能适中合礼,则能「远耻辱」,远离耻辱,不受羞辱了。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吾说有二义,你们随意采都不会害事。唐以前的注解,因同姻。亲戚与朋友不同,因为男女婚姻为人伦根本,故诗经首篇,易经乾坤二卦都说夫妇为人伦的开始,今人三言两句便结婚,三天两天就离婚。九族,普通都说是从本身算起及上下各四代,另有其它说法。父族、母族,恭敬父亲的父母,还必须恭敬母亲的父母。所以台湾母舅最大,家中有事,舅舅主持,见舅如见母。唐以前注解,因指亲戚,由结婚而来,中国人结婚六礼初成,十分繁杂,因为婚姻是大事的原故,今人却有人主张一杯水主义。若六礼中有茶叶,茶必不许移植,表示夫妇不可移。今日不管这样,若门楣相当,并不是错,如念书人不与杀猪者结婚,不是为了对方有钱,而是为了志同道合,所以须不失可以为亲戚的条件。
「亦可宗也」,宗,指历代宗亲,如此订婚,虽是外亲,与内亲差不多,都是九族。台湾有连宗,有同宗会,同姓连宗,另外古来有关系的宗族,都可连宗。刘关张桃园结义,关张赵马黄为一家,以民族主义的观点,说到极处,中国人都是黄帝子孙,大家都是同胞。
姻亲如此重要,母族、妻族都有关系。同学若未婚者须慎重,女子不必说,若男子休妻,人们都耻笑他,在因果故事上,常见该男子因为休妻该中举的而不能中举。
宋儒的说法,因,依靠。宗,恭敬。若所依靠的人,不是仅指亲戚,若依靠不错人,则也可恭敬,跟他交际来往。
【一?十四】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30)
「子曰:君子」
君子,不是普通人,有二说,一者没有褒贬,在位者称君子,不在位者称小人。二者有学问道德,一求学就是君子,不求学者为小人,因求学求有道德的原故。人生观,人生的观念不外二类:二十年前的读书人不同于今日,若学问通达,不论是科学等等,一切都贯通,如佛学与科学,以今日科学来讲佛学,不相妨碍,若还讲天圆地方,便是呆板。孔子云「吾道一以贯之」大小事都能贯通。人到社会,有分利、生利的差别,礼尚往来,彼此都必须有贡献,如吾在此喝一杯茶,是万人的功劳,吾须报万人的恩,这就是佛法的报众生恩。人到社会,货恶其弃于地也,不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以在社会不能当分利者。有人不懂,只是志在温饱,这是小人。另一类为社会做点事,如范仲淹一天所作看是否与薪俸相等,否则心不安,这是君子,对得起大家。志在温饱就是没学问,社会的害虫,扫街也能不虚度此日,干工友也须尽力,做得比别人响亮,敦伦尽分。有人说生为享受,谁应该享受?为何单单你享受。吾来此讲书,求得心安,吾过世了也对得起台湾,儒佛都如此,这就是道。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并非叫你吃不饱,穿不安,而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周公令他的儿子伯禽到封地,教训他一切人都必须见,周公说:我的父亲是文王,兄为武王,成王为我的侄子,上中下都是皇帝,你比起我来如何啊?我尚且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你必须这样学。这是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有比吃饭居住还重要的事必须去办,而且还有比死更要紧的。
「敏于事而慎于言,」
「敏于事而慎于言」,慎言才会守信义。敏事,敏,速也。如子路问:「闻斯行诸?」,孔子教他「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诸?」闻斯行之就是敏。唐代以前注审是迅,审,考虑,考虑考虑又要快。考虑慢是学问、经历都不够的原故。
「就有道而正焉,」
如此还不行,「就有道而正焉」,就,到那个人的住处去求学。有道,什么事有什么事的道理,都必须找懂局的人,如问建筑师有关烹饪的事不行,问错人那要怨自己找错人。正,是为你定是非,定标准。
「可谓好学也已。」
以上都办到了,「可谓好学也已」。你们求学必须如此,学而时习之,就有道而正焉,如有人请你去当教授,若有名无实,就是误人子弟。
【一?十五】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31)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贡问,贫穷人遇有钱人而谄媚,有钱人骄傲,若能无谄无骄,何如?子曰:可也。圣人教人,不到这个程度不如此教,因为子贡还能进步的原故。若是吾如此问,孔子不会如此说,孔子会说「你怕是办不到。」例如另一回,子贡说:「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说,你办不到。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曰,不如贫而能乐道,如颜渊的安贫乐道,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未证道,死不得。富若再懂得礼貌,虽然是对肩挑负贩,也必须恭敬。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好上加好,没有止境。例如以木头做桌子,已成形了,上头还须刨过,加漆,加花饰,要求好上加好。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子曰,赐也,这才可以教你作诗。若上学就必须念诗,学诗开窍快,会作诗便会作文,就知道人的心理,也知事情的兴衰存亡。告诉你以前有人如此办,你就可以预先知道未来。因为你能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个当比喻。
【一?十六】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33)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
人情多半是知人容易,责备自己差。你有能力而人不知,你以为大忧患,这还算是小事。这一篇一开首便说:「人不知而不愠」,你有大学问人家不知,不必生气、发牢骚,不能行得出去也是天命,如姜太公渭水遇文王,为帝王师,开周家八百年天下,孔子周游列国,人不知用,但是为木铎,开后代的文化。
「患不知人也。」
可要忧患的是不认识人,你自己的事,家庭的事都办不了。今人娶妻娶色,要男人的财产,都是不知人。开店用好店员就会发达,否则便完了。明崇祯自杀前说:「吾非亡国之君,惜所用为亡国之臣。」但是那些亡国之臣不是你举用的吗!学会做诗就能知人了。
学而篇提要
吾有学而篇提要,为什么原故呢?恐怕你们听不清楚,因为只从一家之言,便没有其它说法,但是汉、宋都有长短。集释参考二百余家中采若干家,自汉魏到清代都有,程树德先生有按语,所采取的也很多,所以吾都看,有采取的办法,采数家的长处,若还有不妥当的,吾若不解就阙疑,若可解吾便补充。吾学佛采佛学中的方法,但仍就儒学而说之,讲什么说什么。
第一篇吾已经说完了,恐怕你们仍不懂,所以作提要。这篇中争论很大,吾以提要来说明,古来争论都是断章取义而起争论,每一章都有他的格局,依文法说就可以了。
学而章三段为知行总说
第一段受业始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是求学者接受教育。习是温习所学的事业。悦是学习成功以后,心中得的愉快。
学习的甚么事业?这里指的是中华圣贤文化。大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这些事。也是人人离不开的事,必须学纔会办。怎么个学法?说来很不简单,在开始必先有个印象,使心专一。只可将孔子走的路线举出来,作个标准。人类都有无声无臭的天性,纯真纯洁,却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体。只要不失纯真面目,就叫做「道」。礼记中庸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这是道字的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觉,称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称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这三种事是内在的本体。
本体具备,自然发起作用。「艺」术百工,一切事物,有形无形,都是以他为原动力。艺术这一句,凡儒家的六艺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过因时增减而已。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学行准则,就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中华历代圣贤文化,经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统,所以称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学行准则,就是中华文化的中心。以上说的本体,必须深研,说的大用,必须精学,纔能发扬日新,能够真得。这一段「学」字,虽然为读书士人说的,但是各界各业都可以采用。所学有了真得,纔能愉快。这却不分彼此,一样的心理。
第二段 名显道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有成就,名已远扬。倘有志同道合的,远来求学,或来访问,就能把自己所得,广益人群社会,岂不是很欢乐的事。
第三段 时机不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假若时机不合,不逢知音,空怀大才,无处去用;既是学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骚不平,自伤中和。应该养气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为尊贵。
其为章二段孝悌为修齐治平基础
第一段 孝悌为行仁开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前章举的六艺。第一件就是礼。礼记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这是礼的总纲。除了禽兽,凡是人类都有礼敬,不过精粗的分别而已。人有礼敬必吉,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所以政府要先端正礼俗,继续又提倡「庄敬自强」,在世界恶劣环境中,我们反而日渐繁荣,更得国际多助。可知礼敬的重要。
礼记说:「毋不敬」,但也有先后轻重的区别。至亲者、位尊者、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亲又是尊贵中的尊贵,更要先之又先,必须孝敬。兄长同胞,又先我生,必得尽到悌道。这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许懈怠。然后推及一切都要加礼敬。凡侵犯侮慢等事,一概不能作。尊敬父母兄长称作「孝弟」。礼敬一切称为行「仁」。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贯的路线,从始至终,有先有后。
人知礼敬,纔行孝悌,人都有父母,彼此一礼,自然礼敬一切,普遍行仁。既然行孝悌,便是知礼敬的道理,那有侵犯长上的事,所以无礼不敬的动作,孝悌的人是深以为耻的,所以少有这样事了。再者凡是不守家庭规矩,破坏社会秩序,违犯国家法律,都不是礼敬行仁,称为作乱。因为这些事都有层级主管,深耻侵犯长上的人,再去为非作乱,是不可能的,这是治安的根本办法。
第二段 行仁为达道之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一段孝悌定乱,事虽易知,理却深密难明,因为这是圣贤的大道。所以有两段解释,举出内在的本体,人用孝悌去求,自然能够容易进入,否则多言悟少。
办事彻底,必须通理达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什么大事。这里忽然提出「务本」来,就是事情应该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然会发生,要来说他还得绕个弯子,必须先说出孝悌的根本,更说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修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达,事就一贯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礼记中庸篇有解释|「修道以仁。」
每篇讲完后,做个「提要」,对于难解的,才做提要。做了提要之后,吾又有新发现,那些注解互相争论,是撇开全文,只讲其中的一句半句,所以不可如此。
有子曰其为人也章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务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古来的疑难,首句以「为人」末句「为仁」。上段为有子的话,下段引孔子的话。所以不同。孔子曾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所以有关。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而亲仁。是一段。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张南轩曰:『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其义可从。」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则以学文。分两段,上段说事实,下段有难,若待上面的行有余力,才学文,那一辈子也行不了,文就不必学了。张南轩「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不行孝弟等事时,就是不做其它事了。行孝弟时,都有余力,不是整日离不开父母,也不食不饮。譬如当公教人员上班时,公文批完了,余力还多。上头这数条以外,都有余闲。而且孝弟等「行」,学文是「学」求学。到老来,家有父母则「入则孝」,出到社会上,只要有人,则「出则弟」。有人兼日求学,学到老。学也是为了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子夏曰贤贤易色章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陈祖范经咫、以及论语述何、刘氏正义等,皆云此四皆明人伦。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可从。虽曰两句,四书辨疑、谓是子夏假设之言。刘正叟谓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皆可从。」
子夏:贤贤易色章。也分二段,下段发议论,上段说事实。有两个难处,首句「贤贤易色」,好贤不好美色,无头无脑。又「虽曰未学」不是子夏说的。上一段的宗旨在于「此四皆明人伦」在家夫妇、父母、兄弟,在外君臣、朋友。五伦中,经文只说明四伦,其实也包括五伦了。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关雎是文王未结婚时,为将来的治国齐家,思想找一后妃。古来国家乱,都是先内乱,例如褒姒,妹喜,乃至武则天,杨贵妃等。文王思想找贤妻后妃,因为夫妇是家庭根本。如此解说,这一章的章法就具足了。
接下来:「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上句是能行这等事者说的,下句「吾必谓之学矣」才是子夏说的。四书辨疑说:「子夏伪设之言」。刘正叟云:「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这些说法都可以接受。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章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环境防范。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君子不重则不威章。这必须作一章书解释,不可分开句句解释。可以分二段,子曰至主忠信,为上段,后二句为下段。求学的君子,既然求学,重要在学问道德,这二者的有无,完全是诚于中形于外,都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呢?主忠信的人稳重,沉得住气,不稳重就不威仪,那他所学的,断定是不坚固,漂漂浮浮。那要怎么办呢?「主忠信」孔子的主张,全在忠信二字。忠是诚。这是服药。只要有忠信这二字,就必能稳重。但是只有这仍不行,「无友不如己者」以下是环境防范,不如己者的恶环境,不与他来往,就要挡住。为什么来恶环境?万法都是自招,所以下一句是「自省去非」,「过则勿惮改」。能如此,那任何人都可以结交,孔子是有教无类。凡是能够去「非者」,都可以说「如己者」。能改过的人,都与我一样,或许比我好。从前子路为太保,段干木为强盗,晋朝的周处,后来都为贤人。能改过,善莫大焉。
这一章一气读下,念他五十遍,就可以讲了。
子曰父在观其志章
「父在观其章,(按)旨有论孝观人两说,余可论孝。观志观行,有争,余从观子之说。其父之道,只言善与常者,不及其恶。经有继志与几谏之训,知孝者决不顺恶继恶。但善与常者,亦自万殊,如父子大小不同,无妨三年后变通。」
父在观其章。有人问难:父有善行,可以不改了,父的恶行,要改吗?这一章章旨有论孝与观人两种说法,依本文来看,决不是观人的说法,所以吾认为单论孝就可以了。
观志观行,也有争论,有观父与观子两种说法,吾从观子的说法。「其」指子。「父之道」,只说父的善与一般常行(平常而不善不恶的行为),不必论到父的恶行。经典有云:「善继父之志」、「事父母,几谏」可知孝顺决不是顺恶继恶。就善行与家常不善不恶的事,这二桩也有千万种不同。例如父亲喜好饮冻顶,儿子也喜好喝茶,若是喜好铁观音,难道就是不孝了吗?善行也有若干种,或者喜好放生,或者喜好音乐。这些善事或家常事,何妨三年后、服丧以后才改换?
父在时,观其子的志向与父相同与否,这当中没有恶事。父放鸟,子放鱼,父在时,父作主,那就放鸟,虽所好不同,也顺从父亲,也用不着劝谏。父殁以后,观儿子的行为,是放鸟或是放鱼,若还放鸟,那是善继父之志。因为服丧期间,志在孝。从前服三年丧时,不吃鱼肉,不行乐,要斋戒。斋中必有戒,心中时时刻刻想着父母如在眼前;三年后,慎终追远,祭祀时「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就像父在眼前,这是观想。在外祭神也是如此。佛家说这能感应,儒家说,如此祭祀,神才能来格。万法唯心,凡事诚则灵。
所以三年以内,终日思想父办的事情,父亲既然喜欢放鸟,若是自己喜好放鱼而放鱼,那就是将想父亲的心拆散了。又例如:父亲吃月饼、棕子等平常的事,或者不善不恶的风俗,等待三年丧期结束后,改变就可以了。
父丧三年后,子夏还不肯为乐,但是孔子为他解释说,如此礼必坏,乐必崩。虽然子夏也弹琴,但是八音中,奏的不成音,必有余哀。当时的人心厚道,所以灾难少。
为政第二
注解必须参考,若只读会笺不可以。会笺虽然不骂人,却偏宋儒。宋儒不是没有好东西,但是毛病太大。一者改经文,二者注解不依从说文、尔雅。宋朝以前,已经有十三经,都是依说文等注解,比较难懂。宋儒所说,虽然容易讲容易懂,却不是论语一经原本的事,这样如何可以?所以要真正研究论语这一门学问,那问题太多了。你们在听讲之前,先看注解,然后对照听讲的,就能知道很不容易,不讲,不觉得他的难,一讲才知道论语的难。
这一篇为政篇,不是专讲为政,只是归类而已。其余各篇也是如此,一章就是一条事情。
【二?一】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43)
「子曰:为政以德,」
「为政以德」,为政,指领袖而言,现代人说民主,我们都是民,能做主吗?虽有民意代表,能代表吗?当选后所做能与竞选时的政见相同吗?不是只有这个地方,全球都是如此。美国总统选举,前一日冻死多少人,这是什么征兆?领袖的政治以德为原则,德政与暴政相反,处处为百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利国富民,如此办政治就好。如何好呢?
「譬如北辰,」
「譬如北辰」,北辰,指天体。北,北方,北边的天空。辰,我们平日说大星叫星,小星叫辰,这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北辰是北极星;有人说北斗七星,柄转其余四星不动,北辰指这四星;有人说北辰指紫微星,吾不认识这个星。廿八宿星,四方各七个星,一个星一个名,吾没有学天文学,今人说天文台,其实周朝就已经有观星了,例如说「夜观天象」等等。要懂得分野的星也必得所认的星不错才行。有人说北辰不是指星,而是北方的「空(控)天」(如空地)。诸说纷纭,必得是专学天文,如张衡等才知道,但天文学家各种说法也有不同,吾只说是比喻的意思,因为吾不是教天文,你们也不是来学天文。孔子则没有一事而不知,孔子知道,但是注解者不知。自古以来某种学问要精,必得尽其一生的心力。从前注疏的人不是专门研究天文,吾也不知,但是大都主「北方空天」。今人说八大行星,不说八大星,因为都在动的原故。太阳为恒星,今人有主张太阳也在动而不是恒星。可以就说是没有星星的空天。吾也不是主张这种说法,只是可以免得争执而已。北方天空不动,其余的星都动,领袖如北辰,而诸侯等都绕着他动,因为他有德的原故,大家替他工作。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居,安住不动,他在那个地处不动。共,拱也,如围绕而拱抱着他。
当国家领袖固然是领袖,大小机关,商业、家庭也都有领袖,临时举代表也是领袖。他所属的部属出了事,都是你的罪过。如带人去旅行,必须其它人都吃了,你才可以食,带兵必须与军士同甘共苦。
有人说:「无为即为政以德」,但是领袖无德,虽然无为,国家仍是乱。有人说,所用的人好,你便可无为,但是纣王大臣如比干、文王等都是圣贤,为什么会亡国?所以必须本身自体好,坏人用好人,好人也行得通,好人用坏人,坏人也能渐渐改好。若是自身主体不好,人们必定离去。
【二?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44)
这一部经有归类,如何为政,第二章也是讨论政治。这一章说的诗,不是今日的新诗,也不是今日诗社的诗,不是仅有风花雪月而已。政治是替百姓办事,必须知道百姓的景况,民之所好好之,所以首先必须知道。例如知县、知府,他的能力能知道一县,才能为一县之主而为知县,才能为一县的人办事。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等情感可以唱出歌来。从前的诗歌是百姓喜怒哀乐的情趣,从前有采诗官,采诗而知百姓心理,时间久了而成为风气,而且可以配上乐。祭祀用乐,歌功颂德,阐述祖先开国之德。所以立国首先要制礼作乐,赞颂他的祖先之德,例如祭孔歌「大哉孔子」。诗在各国互相流通,人们都知道,办政治者可以引用,便知道百姓的意思,两国办外交时,以诗为证,便以可出分胜负,所谓「听诗知国政,观易见天心」。吴季札观乐,连诗也要闻。
「子曰:诗三百,」
「诗三百」,诗原有千余首,今日有三百零五篇,风雅颂的内容包含很广,什么都有,有男女等。诗都是在说各地民情,可以知道一国的兴衰存亡。
「一言以蔽之,」
「一言以蔽之」,「蔽」有很多种说法,或说是盖,或说是蔽塞,很难讲,只采其中一种「概括」意,概括的意思。一句话就全包概括。会笺说,如今所称「总而言之」。
「曰:思无邪。」
「曰『思无邪』」,「思无邪」是鲁颂駉篇的诗,这是鲁僖公使人牧马,牧马有方,在荒郊放牧,不践民田,不伤害人民的庄稼,百姓歌颂功德。比如曹操割发代斩首的典故,便可以知道这首诗的意思。鲁颂駉篇末句说「思无邪」,音为「思无『徐』」,邪即徐,徐,缓的意思。唐以前「思」不是指思想,而是语辞,如中庸「神之格思」的思,「思无邪」的思是引起的语辞。诗中虽有男女、战争的事情,都没有不正的。若思当「思想」解释,则「邪」不能当「邪恶」解。
你们可以查集释、诗经,思无邪是「思想诚心诚意,没有一点虚假」。诗三百都是作诗者的真性流露,不是假装,全是人间真情。(依此解释,邪音徐)。
政治与诗有什么关系?有人说某人办此事,「可歌可泣」,歌泣都是本性内的事,真性的流露,如礼记:「歌于斯,哭于斯。」歌与哭,都是人的性情流露。李太白〈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琬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是一首诗可歌可泣,不在酒上,好在下二句,说主人不是普通的主人,凡是做主人,能待客如此,那我李白何处是家乡,你就是我的家乡。主人听了,真是可泣可歌。
【二?三】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6)
这一章分二段,一反一正。
「子曰:道之以政,」
道同导,政治是治理百姓,若以政治治理百姓,订出章程来领导,能听从便罢了,不听应当如何?须令他看齐,都须听从,若不看齐如何?如今日太保自是太保,警察自是警察,仍我行我素,怎么辨?
「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齐之以刑」,以刑法治他。从前的刑法重,今日的刑法轻,与古人不同。从前刑法严,百姓怕受刑法,政治他不怕,还能和平,如秦始皇令人民干什么便干什么。百姓可先受刑罚,但不是心理服,百姓不知服从政治为义务,受刑罚是羞耻,人若没有羞耻,刑法松懈便会再犯。其实若有警察来取缔,就是我们的羞耻,因为不守国家规则,才来取缔。礼与羞耻大有关系,管子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无耻则国覆,人民便不能治理,家不知耻家不能兴,无耻之国,可断定未来的命运。以上是貌恭而心不服。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之以德」,导之以仁义礼智。不听也使他看齐,用礼貌来整齐,名誉也是礼貌,知羞耻。眼前遭白眼,后头遭指头,如此便活不下去,这种罚就太重了,所以须「以礼齐之」,没有礼貌,是太可耻的事。今日的学生,不懂礼貌,这是谁之过?「教不严,师之过也」,教成无礼无耻,那罪过大了。
说文,格,至也,来也。有耻且格,羞耻之心渐渐来,已有礼,有礼便有道德。
又注,格,正也,纠正、端正。一纠正就端正。
【二?四】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47)
这是孔子自述。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以前原来是六周岁上小学,十五上大学,更早以前是廿岁才上大学,所以有争执。神童如唐初四杰王杨卢骆,又如何说呢?事情没有呆板的。孔子不到十五岁就上学了,十五岁就专心致志于学问上,心无旁骛。孔子年少幼时,以俎豆为游戏,可知孔子早上学了。
「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立,学有根柢,立住不摇动,如佛学的五根五力。你们有有三十岁的,扎住什么根啊?
「四十而不惑,」
「四十而不惑」,四十不疑惑。有人说,立而后不惑,应该是不惑才能立?如孔子另一章说:「可与共学,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者可以变化通融,权便是不惑,来了好事还可以办,若来了坏事敷衍可以,这便是行权,如孔子观察阳货不在时而回拜。立,仅仅是可以办就可以办,不可办就不可以办;不惑的权,则是无可无不可。
「五十而知命,」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天的命令,进退都是由天的使然命令,不是由自己。这点一般人信,读书人不信,天是什么东西?宋儒说,自然的道理,孔子说的天不是如此,王孙贾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若天是自然的道理,如何祷告?宋儒口里逞强不信鬼神,说是阴阳二气的良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诗书易讲天命的地处很多,我们闻天命,「乐天知命」,这是闻而不知,佛家讲天就太多了,多数人也是闻而不知。佛说圣言量,信这个人所讲的可靠,儒家也说:「群言扰乱,折中于夫子」,俗话说:「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左传历史记载观天象,就知道将要换朝代了,天象的星辰变化就是人事的异动,心变,星也随着变,周敦颐、邵康节就是讲究这一套。孔子读易,周易全讲天道。
「六十而耳顺,」
「六十而耳顺」,有人说,「耳」原作「而」,以为是韩愈改的,其实不是他改的,韩愈笔解这本书不可靠。天地间的事情很复杂,话听懂,本义却不懂,如一般人不懂诗。从前是亡诗旨,今日是亡诗文、诗法。孔子到六十岁,不论听到什么,好事、坏事,微义都听得明白。佛家的戒,有杀盗淫的方法,没有根柢的人,一看便学坏了。耳顺则是一听用意就都明白了。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从,有人说是「纵也」,并不是如此,而是「顺从也」,顺从你的心。圣人必须慎独,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孔子心起念头,随顺这个念头而办,因为心念所起的没有不好的,都不违规矩。这一章书,在于令人求学不可错过年龄,过了年龄就来不及。但是也有活到老学到老的,老来求学如秉烛夜游,也有好处,可以不堕入坑洞、坠到涧里。「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求学应当抢着学,过了年龄就不可以了。学很重要,岳武穆「满江红」说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就是这个意思,要大家好好干。
清儒将这章经文分三段,如同佛学。「四十不惑」以前,是求学的因,求学的阶段。「五十而知天命」是开悟,「耳顺、从心所欲」是证。顾宪成四书讲义:「曰志、曰立、曰不惑,修境也;曰知天命,悟境也。曰耳顺、曰从心,证境也。」
【二?五】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任何学问没有学前都以为容易,或许以为学过了,但是学问原本是四面八方的,只学一方面也不能自圆其说,呆板,所以必须圆观。最大的学问为儒、佛,孔子是世间圣人,佛是出世间圣人,这很难学。我们只学语言文字,本应学其中的义理,但是我们知的少,若知的多就成就不退了。如果还会退转便是还没有入到里头,未得其味,所以必须做得圆满。
吾教论语的目标,不是仅仅教你学了能自己实行,也须要你们将来再去教人。儒学你们所学尚浅,吾若只选择一种而说,其余的你们就不懂了,所以必须变化方式解说。
「孟懿子问孝,」
孟懿子,鲁君有三大支,孟仲季三家,与鲁君原是一家人。公私必须分明,国政本应由鲁君作主,若政出多门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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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31 14: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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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作主尚且乱,有朝令夕改的事情,所以办事必须分科负责。鲁君不能做主,由三家掌权,其实古今同一道理,如今也是如此。鲁君祭祀以君礼,三家也以君礼,他们以为自己也是周公的后代。当初武王驾崩,成王立位,周公摄政,有流言说周公想篡位,管叔、蔡叔造反,平定后,成王为报答周公的恩德,封于鲁,周公未去封地,派他的儿子去。周公死后,成王以天子礼祭祀,而且永远以天子礼祭周公。这是错误,这不是吾的臆测,而是孔子说的话。鲁为诸侯,如何能以天子礼祭太庙?三家祭祖也用天子礼,不象话。
开国第一代都吃苦,创立天下,第二代多为大少爷,不知创业之苦,三家也是如此,所以鲁家政治办不动。孟懿子的父亲孟僖子,孟懿子为孟家的长子,孟僖子临死觉悟,自己不懂礼,要孟懿子跟孔子学礼。
孟懿子、孺悲,在后来的弟子传都没有被列入,原因后来再说。
孟懿子问孝,孔子弟子问孝、问仁的不只一人,孔子因病与药,答复也不一样。孔子答「无违」。你读孔子书、佛经,只要依所知道的说,不懂的存疑。「无违」父母的教训不可违背,父亲让你来学礼,如此便是无违。宋儒注的意义很多,孟懿子尚且不知,宋儒如何知?多是造谣言。
「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
「樊迟御」,樊迟为老师赶车。「子告之曰」,樊迟没有问,孔子主动告诉樊迟说:「孟孙问孝于我」,孟懿子问我什么是孝?文以载道,得鱼忘荃,得意忘言,「我对曰无违」,我对他说「无违」。
「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樊迟曰:何谓也」,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孔子不直接与孟懿子说,而为樊迟说,有用意的。
「子曰,生事之以礼」,父母活着,事奉父母别错了礼节。从前什么身分,着什么衣冠,饮食几盘几碗也有定数,自己减少可以,若多加则不可,都有一定。今日武胜于文,今日的军队反而服装整齐。住屋几间、颜色、瓦门等也有一定。今日是乱,以为是平等,其实是另一种不平等。生,事父母衣食住行都有一定的礼节,葬时棺的长短厚薄都有一定,祭也都有一定的礼节,必须依礼。有注解说,他的母亲还健在,因为三家处处不尽礼。
如今国家没有订定礼节,因为来台湾三十余年,是巡狩之时,必须收复大陆,再制礼。今无礼,礼从俗,丧事在台湾还保存古礼,但也不及从前了,丧事若不如古礼,要如何对父表示哀伤的情感呢?所以此时不能到酒馆,或去不好地方。「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首先必须对父母厚,而后对兄弟、朋友能厚,这种风俗很要紧。婚礼并不是胡闹,原本是喜事,新娘如何能穿白衣呢?公婆死后,媳妇不许擦胭脂。
【二?六】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54)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武伯」是懿子的儿子,孟家三代:僖子,懿子,武伯。
会笺说:「武伯盖多病而不谨身之人。」这是没有根据的话,犯了宋儒的毛病。讲演可以,注书不可以。注疏是注经,必须有根据。
「其」指父母忧子女,是代表词。若代表父母自己,很难讲通。孟武伯是大少爷,是想当然尔。他问孝,孔子以孝答复。一种人犯一种人的毛病,要说出来叫他改可。
有一说,指子女忧父母。可忧愁的地方很多,不合礼就要忧,父母犯过要几谏,父母不听也当忧愁。吾采用的注解很多。重要是文理不可离开汉儒,马融、郑玄尽是依着尔雅、说文,都有根据。若所说的是微言大义,揣测圣人的心意,不离谱的还可以采取,若是离谱的就不可信。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只有一句而已,重要的字在那里?「唯其疾」是也。「疾」的意义,包涵很多。子女所衣、所食等等,凡是在子女身上的,父母都以为不满意,像文王视民如伤,没当过父母的不知道。不教父母忧愁,这便是孝。父母有什么忧愁?父母独独忧愁你长病,因为人要不生病,谁办得到?除了长病无法避免,让父母忧愁之外,其余一切事不让父母忧愁。太保不懂这个道理,所做不好的事,父母必定耽心。多说便是赘语。
不论父母在不在,无处不是行孝的地方,父母与你的关系很大,也与国家有关系。
这一章再与学而篇第二章对照看,就可以知道。
【二?七】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55)
音声与意义有大关系。吾讲华严讲到佛的六十四种梵音,很有感触。吾以为从前是大作文章,那是错了。吾从前七、八岁便学诗,诗为文章之祖,不学诗无以言。诗之吟诵,我们不能。佛家的梵音,听闻后能让人落泪,虽然不知其中意义,但一听梵音的高低,就能感动人。
诗有诗眼,文章也有。这章经文的诗眼在「能」字上。意义可以省略,何必这么多争吵?
讲义:
犬马之喻:
喻子(唐前皇疏)
喻父母(朱采)
喻父子并(包咸)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
此章两个「能」字很重要。
「喻父母所畜者」(礼内则),「爱屋及乌」,「打狗尚须看主人」。
「喻大夫有疾称」(公羊传),一般人耕读传家,耕连带必须采薪,所以人子生病了称「采薪之忧」。伐冰之家、畜马乘,不问鸡豚,否则是国家待官员太薄了,若一般人做官就称「犬马之忧」,所以为人办事叫做尽犬马之劳的原故。
朱子采「喻父母」,这个说法太不恭敬,不恭敬得像待父母如犬马,话太粗野。唐以前皇侃疏采「喻子」,吾采取皇疏。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
子游问孝,孔子答复,现今行孝的人,不是指不行孝的人。能行孝的人说,指为人子者说,我能孝养我的父母。以上是说现在行孝的人,以为能养就是行孝了。以下为议论,佛家说体相用,宋儒却斥为异端。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
你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他的主人。犬有义,看屋照顾主人,马拉车,犬马的主人死了,也有人以马殉葬的,说到犬马上,它也是「皆」能养主人。
「不敬,何以别乎!」
人能养父母,犬马也能养主人,但是犬马不懂得敬。礼记云,唯有人能学礼,「事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鹦鹉、猩猩能言,不离飞禽走兽,禽兽与人不同,在于牠们不懂得「敬」,没有礼节。若不学敬,不懂礼,则与犬马有什么分别?
出家人接受供养,若没有财物,只要敬礼也是供养,这是敬养。所以必须具有为对方种福田的资格。
【二?八】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57)
中国的学问,隔行如隔山,一知半解没有用。从前吾上法律学堂,考时出考试程度的题目,学生最低程度为秀才,高等小学堂毕业就是秀才,人们讥笑是洋秀才,轻视他。一班有七、八十人,半年上下来,戏称「天书」,没有一个人能学起来。当时的教师都是司法界的高等职员,那时候的职员当地本省人要回避,讲话的口音听不懂,法理的发挥很难明白,到了考试时,限定范围出题目,往往还是牛唇不对马嘴,受教一年之后,开一个假法庭,方才似乎明白一点。经过这一套,看卷约略明白,吾是吃过大苦头。
你们所学的论语,也是一偏之见,只知朱子注解,其实清朝初年的阮芸台、纪文达公(晓岚)就提倡汉学了,在阅微草堂笔记就有骂朱子,十三经注疏更是一字不提,所以才有后人的研究汉学。
昔日吾讲论语只让你们实行,今日则不同,为你们选择正义、会笺,会笺没有党派,但是稍偏于宋儒注解,至于汉儒的优点、宋儒的劣处都没有采取,但是他不骂人。你们如同是法官要判案,但是没有判断的学问,所以再要你们看集释。集释也有长有短,但是曾经吃过大苦,二百余注都看过了。吾只看廿种,而且没有全记,一种吾也没有全记。吾无学问,所学得杂乱,但是吾有学佛的原故。把梵文佛经翻译成汉文的佛经,都是高僧,精通儒学,而高僧教人也不允许人看注子。因为佛家以心为主,愚人信佛不信心,智人信心不信佛,一般儒者不说心为主,孔子就不如此。天下的事情,不容易,若只看注子,却没有自己,那如何可以?
佛家志在证道,证了道自然懂文学。讲经不了生死,引导别人得利益,讲经是牺牲自己。阿难多闻第一,佛涅盘时,还没有证果,就像儒家只能读书,会作文章便可以了,但是孔子不如此。若说孔子证道,有人会以为异端,学儒懂道、证道的人,没有几个。他们也不知道孔子证的什么道。若有证道的人,都是学佛以后,证了佛家的道,一般儒家证道者少,所以能证道的也都是外儒而内佛。
论语这本书说人天二道,除了集释,其它的注解家不敢注,纵使注解也不对。孔子懂人天道,子贡云:「夫子之文章(文化)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外之意,就是孔子懂,今日要让你们懂得人道。
帮助吾的学问,一是诗学,一字三年安不上,字字珠玉,懂字、文、方法、音韵,诗是文学之祖。再则是学佛,佛经有科判,八十华严,一体到底。再者是法律的严苛,也有帮助吾。这三种学问帮助吾,所以讲论语有所不同,就集释之中,采取之后才说,吾吃的苦也很大。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实行孝的方法,要「色难」,色,脸上的颜色,今日叫动态。对父母,首先必须能养,这是普通情形,养不仅是养身,还要养心,让父母终日高兴,孝以顺为贵,到此是一段,下文是另一段比喻。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馔宜作「馂」,馂,都食尽了,没有剩余,可见所准备的饮食很合父母的心意,如曾子养他父母。
为何说「弟子、先生」?这一章是问孝,说到「弟子、父母」,这是比喻举例子。生我者父母,与我慧命者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和我没有血统,但是对老师的情形,道理和孝事父母相同,只是事情有变化,例如为老师心丧,为什么不服五服?因为老师是在九族以外,既然与孝事父母道理相同,所以孔子举例。
「曾是以为孝乎?」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对父母也要服劳务,有酒食也馔而有余,但是这是对先生恭敬,这样还可以,对父母就要加上「色难」。
乌鸦会反哺,都能养他们的父母,唯独鹗鸟不养父母,但是动物后来都会离开父母。人因为知礼,所以不会离开父母,即使作官,也要游必有方,人离而心不离,过年要返乡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像狐死必正首丘,天性如此,不忘根本。所以中国人死于外地,骨灰必定要返回家乡,这是民族精神,不必宣传。礼记说,姜太公虽然封于山东,三代却都埋于陕西,就是全为公,人有公有私,姜尚是公而忘私。
汉儒依尔雅、说文而注解,不错,只解释其中的文字,没有解释书中的道理。不是《说文》就可以遵循,而是因为《说文》聚集了古代六书而作成的。
【二?九】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60)
吾的讲法将改,不再解释疑义,择要说而已,所取的注解比较稳当可靠的,至于笔墨官司,你们自己去看集释。吾每章都有结束语,旁听同学采取吾的结束语去实行,就可以了。
这一段的句法有不同的句读,应该是「吾与回言」一读。
这段的意思是同门都知颜回好,但是不知所以然。学到「如愚」,愚,愚痴如愚就不是真愚,所谓「大智若愚」、「大奸似忠」。
「子曰:吾与回言,」
「吾与回言」,孔子对其他弟子说,吾与颜回谈话。
「终日不违如愚,」
「终日」,这一天。事情如果是偶然那不行,只谈二、三分钟的话也不行,孔子是与颜回谈一天。读圣人书,学圣人事,孔子如太阳,我们像香头,学孔子也不够资格,还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十哲也还不懂,我们能吗?所以懂得这一点,可以减少贡高我慢。
「不违」,有疑问才会提问题,提问就是违。无违,是不生阻隔。这样讲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不违,下文自有解释,不必多事。颜回听完呆头呆脑,没有答没有发问,有如愚痴人。这是孔子对颜回的同学说,颜回当时不在场。音声和意义有关系,声音高下,意思便有不同,如今文化虽然凌夷衰败,但是否极泰来,到了冬至交九,冬至阳生春又来。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退而省其私」,孔子与颜渊两人谈完话,退下去后,「而」转折词,隔一段时间。「私」,不是和孔子谈,而是颜回与同学谈的时候,老师与朋友都很重要。孔子暗地省察颜回与其它同学谈的道理。我和他说时,他只是一言不发,私下与同学谈,「也足以发」,能发挥我所说的话。哦!「回也不愚」。
这一段书的意思,不是孔子赞叹自己的学生,也不是对后人夸奖,而是对其他同学夸奖。因为同学中程度不齐,或许有人对颜回不了解,以为颜回如愚,所以孔子赞叹他。
你们必须学稳重,学佛学儒,甚至学一切学问必先静下心,吾幼时读书,三两行书坐一天,这是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用功方法,仍须要入定,定后才能静、才能安、才能思虑,才能思想得到。颜回少说话,易经说:「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有些人见面说了,送到门外还谈,断定他所学无成,君子不重则不威,求道者东看西看,不稳重,没有希望,断不会有成就。
【二?十】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61)
先前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必须知天命,学有成就而人不知我,于我有什么害处?知我,我也学成;不知,我也要学成。要真通达,必得专精其一,通一经则通全经。学问真有成就,则无人理你。一知半解,门门不通时,反而人都懂得你。学问真有成就,便无人理会。想要真通达,必得专精一经,通一经就通全经。例如会了弥陀经必通三藏,圆融无碍,华严是大弥陀,弥陀是小华严。
「患不知人也」,不知人才是大麻烦,寸步难行。与一人交往,不知尚且不行,家庭也是如此,夫妇不了解,必定是整天吵嘴。一个商店领导三人,若不知人,也领导不了。既使你待人厚,是你自己好,但是用了坏人就糟,佛也有感化不了的众生,所以必得「慎其初」。从前介绍人要「品学兼优,老成谙练」,若没有「品」字,那是故意支支吾吾,介绍者可以不负责任,交友也是如此。看人有方法。
「子曰:视其所以,」
「视其所以」,平素看「其所以」,看不重要平常的事情,看近处的事,好坏都不足为凭,只是一方面而已。
「观其所由,」
再「观其所由」,遇到非常的事情,或看远处的事情。观之中、视之中都有察的意思,不是漫不经心,佛经就有「妙观察智」,观要加上察。吾讲论语引佛经比喻,采取佛家的方法,为了帮助你们明白而已。遇到特别事情看他为什么如此办?根据什么如此办,如曹操想篡汉时,司马懿还劝,为什么后来自己也篡位了?这不容易知道。
「察其所安,」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都要「察其所安」,一动就观察他的用心,做完事再观察他的心情:干好事,若觉得不满意,或是感觉很得意。干坏事后,观察他的心是忧还是喜。经过这三个步骤就够了。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重复说,是绝对如此,加重语气。除了是大奸若愚、大智若愚的人,其它人都藏不住,不是偶然藏不住,而是绝对藏不住。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可因人有一、二事不好就摒弃,这样会失去很多人。举事实容易懂,却会伤道德。例如美国卡特落选后,还说早就想不干了,这是无耻到极处的人。一杜鲁门,二尼克松,三卡特,这是美国的「三竖」。
【二?十一】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64)
「子曰:温故而知新,」
温,温习的意思。所有学过的都叫故,没有学过的都叫新。学过不温习,久了就忘;若是未学过的不学,那学问就止于此了。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不死就要天天都必须上学。
另一种解释:今人讲新发明,肚子没有学问,发明什么?孟子离娄篇说:「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左右都是源头,源源不断,所以温习旧的,才能发生新的,这是教我们求学必须如此。
「可以为师矣。」
「可以为师矣」,能温故知新,有新发现,只是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须举一反三,才可以为师。曾子三省:「传不习乎!」就是温故。当教授教学生前先给自己先上课,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儒道必须代代相传,孔子在时,子贡等也有学生,所以将来必当人师,必须如此才不会误人,孔子的用意很深。
另种一解释也可采取:能温故知新,温故知新就是你的老师,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你们当老师必须先预备,然后再去上课,半年后同一段讲就不同,又可以生出新意。
吾希望你们学会,出去再讲,造福桑梓。吾老了,希望有后人,今日台湾只须要有二、三位通儒,台湾的风气必变。你们弘法,浅讲不要紧,若邪讲就是误人,近恶知识就是跳火坑。你们求往生,也必须先有公据。
【二?十二】
子曰:君子不器。(64)
「子曰:君子不器。」
君子有两种意义,一是指在位者,如今日的称某公。一是指有德有学者,因为求学第一,学问之中以求道德为第一。所以必须求学求道德学问才算是君子,才能为社会谋求幸福,这一章指求学的人。
器,器具,一种器具有一种作用。扇子扇风,毛巾擦脸,一器有一用。你们不必提「一体万用」来质疑,这里指一器一用。
君子不器,大小事都能干,大事由小事而成,干小事也必须尽责任。有了学问,凡是利益大家的都可以干。既然要做,就应当尽心尽力做好,不必问薪水。
吾学佛,为什么讲论语?
【二.十三】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65)
「子贡问君子,」
「子贡问君子」,子贡问的心意是什么?孔子必定了解,不必你担心,也不必你来代答。
「子曰:先行,」
孔子答「先行」,孔子圣之时者,春秋那时候必定有「言而行」的人,也有「言而不行」的人,所以答应人的事要先去做。
「其言而后从之。」
「其言而后从之」,行了之后再说。所说与所办的相同,办十分说五、六分,说多便是矜夸自己。
这一点你们可以学,好事先办,办后再说,不必说也行,因为事实都做成了人自然知道。又如其它国家的竞选,选上后食言而肥,说而不办,这是小人。吾学硁硁然小人哉,吾一诺必定办到底,谁叫我说错?答应错了而不害人的事,吾必办到底。「有麝自然香,不用大风扬」,不须要宣传,不言最好。你不宣传,有阴德,比阳德更大。
自元代到今日,上学者都是顺从宋儒朱注,因为考举的原故。但是宋儒朱注有长有短,汉儒的注子也是如此。从前只是注解经文,后来因争执,意见便杂乱了,学者茫茫然无所适从。程树德集释,采汉魏六朝以来各种说法,「按语」是程树德先生的主张。今日你若要依集释一段一段讲,必须讲三次才讲得完,所以吾从集释撮取择要。吾在这本集释还有采取的方法,或者各采其半,甚至吾有吾的讲法,方法就另外采取了。除了儒家之外,有其它讲法,吾虽然学佛,却是内佛外儒,人们不知道我学佛。
【二.十四】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66)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小人,指有没有道德,有褒贬的意思,意思在于使人学君子。周与比的讲法,有很多说法,有公与私,义与利,有普与偏,有同与异。
汉儒注书都有根据,根据尔雅、说文,宋儒依着自己的意思说,连字也改了。例如周、比,依今日的言语容易懂,但是若没有根据,那自己就成圣人了,我们连君子也够不上。
出世的佛是圣人,世间法的孔子是圣人,孔子自己说述而不作,他的学问都是前人开创的,他只是述说而已,所说的道理都没有自己的创作。孔子到了老年还上学,他以谁为师呢?「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差不多都是他的老师,所以孔子能成就。而且孔子说:「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人五十为艾,发就白,也就是衰老了。人身有阴阳二气,头为诸阳聚会之处,所以能抵御寒冷,发是「血之余」,所以年轻时头发黑,阳气上不去时头发变白就是衰老。
求学然后再做事,万不可一知半解便去做,或做了再说,讲究少说话,说了一句不对的话,便驷马难追。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那就是老的时候,孔子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多活几年,使我学易,难道孔子没有学过周易吗?他学易经曾韦编三绝,孔子学易经多少年了,愈学愈难,所求能再多活几年,学后可以无大过矣,但是还有小过。我们满身是罪,若有形象,连虚空都不能容受。不学佛,如行尸走肉。你们若知道自己不行,才能进步。
净土是易行难信,你们实行了吗?诸位要学伏惑,今后要学直心平等,一切不知道的不说也不做,好人可以亲近,坏人敬而远之,孔子也说「吾谁毁谁誉」。依这实行,境界就会不同,等到你们真正真心平等了,吾才教你供养十万亿佛,因为直心是道场,才可以听得懂供佛的方法。
广告牌书:
(一)周:公,比:私。
(二)周:义,比:利。
(三)周:普,比:偏。
(四)周:同,比:异。
这四种说法大同小异,大不同的说法,该如何抉择?这四说有好讲的,有不好讲的,你们可以在「公私」上着眼,遇事必须怨亲平等按公办事。公就是周,纵使亲兄弟无理而怨家有理,也不可说自家兄弟好。小人办事则是私心,比也。直心无曲,心曲折不但人格不立,念佛也不灵。
这一章吾摘要说说,你得其中的要点就可以了。你们听论语必须当佛经听,吾学佛沾了中国文化的光,再来研中国文化又沾佛学的光,佛学中体用事理等的分析法,帮助很大,所以中国文化有吾的断定法。
【二.十五】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68)
这一章纷争很多。朱注以前没有如此复杂。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
罔,包咸注,罔然无所得。你们没有学,因为没有经过三到。学很重要,所以论语首篇为「学而」。学必须用心,否则罔然无所得。
皇侃作诬罔,无此事诬告也。不正确而诬罔圣人之道。你们讲孔圣人的书,若孔子没有这个意思,你却如此说,不是诬妄圣人吗?
(按):包、皇所说虽然不同,都对。学而不思,就自己而言是罔然无所得,对方则是诬罔圣人,两方都有关系,都合理。
「思而不学则殆。」
「思而不学则殆」,今人注重新发明,今人所做的错误,在论语之中都有。殆,何晏曰疲怠,只思而不学,如王阳明的「即物而穷其理也」格竹子吐血,就是疲殆。
朱注,危而不安,但是也有不危的时候,作疲怠解释就可以了,危则谈不上。
王念孙引公羊传何休注,史记仓公等传都当「疑」说,依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闻思修是佛家的学思,儒家的学思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只学不思,不研究就不能明辨,自己枉费工夫而且诬罔圣人。若思而不学,不免于疑惑,孔子四十而不惑。只思不学,一辈子疑惑,你们求学,必须思学才能有新发明。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必须具备真知灼见,必须明辨,才能笃行。你们要能辨明,讲经可以依照祖注,不可以随便谈。今日佛家的毛病,没有学禅而妄谈禅,吾学八年,才一知半解,知道他们是妄谈,诬罔圣人。没有学净土,如何讲解弥陀经?禅净没有学,你们顽空还不会,何况第一义空?没有学般若,千万别讲空。佛讲金刚经,须菩提尚且落泪,以为没有听闻过,这些人能超过须菩提吗?
【二.十六】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70)
这一章争论纷纷,诬罔圣人,从元末到今日,所说异端都是指佛教,吾从前学佛,也是以异端自居。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矣。」
攻,汉代何晏、梁朝皇侃都注释为治。学叫治学、攻书。攻,治理也。范氏也是采这个说法,而且说是专治,专治一条。这个说法也通。治木、治玉、治石的工匠都叫攻,如做出桌子后,还必须平稳、上漆等等,雕之琢之,一层加一层,愈进歩愈精致。攻,集说当攻击说,如「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这二种解释在这一章必须活看,要看这章文字如何说而采取那一种解释。好事当「治」解释,坏事当「攻击」解释,好事有反对的,可当攻击讲,坏事有人反对也可当「治」讲,如弯曲的木头应该治理使它平直。
异端,集解:「善道有统绪,故殊途同归」,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而异端是不同归趣的。
以上是发议论。下文皇侃就事上解释。异端指杂书,诸子百家。诸子百家暂且先别看,先读六经。诸子的五子是读经有余暇必读的书,古人用典,出自庄子中有一半,庄子出自老子,老子为异端,那庄子不就是异端吗?
公羊传注,他技奇巧为异端也。今日的声光化电是真异端,奇技淫巧,对民生没有大好处,而且会出大麻烦。礼记大学注(宋儒取出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在礼记中就缺这二篇文,而且大学、中庸经文前后颠倒,如此改经,这是误人。)异端也指其它技术。论语后余说,异端,他技也,即小道也。荀子中有非相、相面、看阴阳、算卦等都是小道,无关大体。
戴东原集,端当「头」解释,开端就是开头。凡事有两头叫做异端,学任何事,按着一头学,要专门别乱杂,若同时学两样,就为害了。现今学校便是学两头,学若干科目,科科都不精,从前人读书不会同时看两种,必得温故而知新,下午以后温熟书。若不如此,那八月十五到冬至要上灯书,过二月二到五月端午也要上灯书。(上幼儿园的年纪晚上读这个,就叫『上灯书』,咱家塾里『上灯书』就是『背正书』,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背。)以前的读书法,都是通本读;再诵读生书时,务必温习熟书,第二天背书时先背生书,再背熟书,因为从前的书都是木刻版,赶考能带多少书?所以必皆都背起来,知之深,左右逢其源,下笔千言否则李白如何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知之深则左右逢其源的原故。朱子集注继承他的老师程子的说法,认为「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佛法既然有理又为何批评?这是宋儒偏见,认为学者应当把佛法看作淫声美色一般离得远远的。
自范氏说异端不是圣人之道,如杨墨等,程朱却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的解释,以后便有很多纷争,学者应该详读集释后段的「发明」及「按语」及「论语足征记」,可得到简要的结论。
明白以上各种解释,依着前人的注解来说:
攻乎异端有两种解释,攻是学习;异端是杂技小道。正功课耽误,心不能归一,不能学得精细。再一种解释,端是两头,事有两头,先考究一边,明白后再考究另一头。虽然两头相反,也要先一头再另一头。例如先看六经,再读五子。只知己还不可以,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孔子不但是学一端,而且学多端,所谓「有周公之才之美」有才可多学,若无才,按着一头学就可以了。
一事不知儒者之耻,孔子会农、会稼、会打战,我祭则得福;不会阵战,如何堕三都?夹谷会,如何我战则克?不会稼,樊迟如何问稼于孔子?必定是老师会,才跟他求学,我们没有这些才能。孔子,天文也行,否则如何说「譬如北辰」?
学两端,「舜执其两端,用其中」,采取中道,非色非空。程子随邵康节学佛,望文生义,没有内功,他一定不懂三细六粗。格物,来了东西,动了初相;再有能所,能是知,所是境界相。韩李随笔是宋人所假托的,没有听说韩愈注解四书。唉!宋儒讲究主敬存诚,如此这诚在那里啊?
再一说:攻击异端,自己受害,所以不许攻击异端。
每次因为时间的原故,还有未尽之意。所以第二次再补充说明。
上次说「攻乎异端,斯害也矣」很重要,一般人只依宋儒程朱的说法,不是孔子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吾为佛教徒所以偏向佛家,如此则为小人,比而不同,偏私了。
异端的讲法,程朱开了头,才改变汉以来的说法,应该以旧说才对。异端不是只有论语说。异是不一样;端是头,所谓异端者指两头。自汉到宋有二说:攻,治也;求;治理;学。按一头学,学任何功课,都要依一头来学,学会再学另一头,如学一本书,学到底才换本,若同时看两种,就是攻乎异端,受了害,都不专精。
另一解释(其实是同一个意思),「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两头都听,采用中道。这可以佛法比喻明白,孔子也用比喻,如「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又说:「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现今却颠倒了。五四运动,党国元老都不赞成。佛学不讲空,不讲有,用中道,若仅执一端,斯害也矣。不执两端,也害,因为有偏见。
再者,异端本为两头,程朱才说是异,不同;端解作端正。程朱以为异端指的是邪教,但是尔雅、说文没有这种说法,这是造谣言,这是诬罔圣人之道。他们说孟子辟杨墨,孔子时没有杨墨,孟子如何辟?因为他们拥护礼乐,杨墨反对礼节,丧重节约,不必三年之丧,而且政治思想与墨子有冲突,不能不辟,但是孔子是「君子无所争」。
攻,原来是治的意思,没有说是攻击。既然是异端、邪教,那就必须攻伐。但是孟子没有说杨墨是异端,而是说杨墨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宋儒根据孟子辟杨墨,称为异端。若说孟子所骂的异端,也不是孟子的意思,反而减轻杨墨的罪过。因为异端指小道,并不是禽兽,只是小道而已,这不是减轻杨墨的罪了吗?
子贡说:「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程朱学佛而骂佛,以为佛比杨墨更近理,所以为害更大,有理反而不行,有这个道理吗?孔子没有见过杨墨,也没有见过佛,这种解释是诬罔圣人。
【雪公讲义】
「攻」义。何晏、皇侃皆曰治也,谓学为治。范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玉金石之工曰攻。集说攻击也。
(按):治与击大异,须视解文而采。
「异端」义。集解:善道有统,殊途同归,异端不同归者。皇侃注,异端、杂书也,杂谓诸子百家。公羊传注:他技、奇巧异端也。礼记大学注:他技、异端之技也。论语后录:异端即他技,谓小道也。戴东原集:端、头也,凡事有两头谓之异端。言业精于专,兼攻两头,则为害耳。
朱子集注,宋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
(按):自范氏谓异端非圣人之道,如杨、墨是也。程、朱遂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之解。以后纷争甚繁矣。学者宜详读集释后段「发明」及「按语」,可得以简要结论。
【二.十七】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72)
「子曰:由,」
由,子路的名。我们不知道孔夫子为什么对子路说这章经文,但是宋儒懂,说出其中的微言大义。阿难不知迦叶境界,更不知佛,我们怎么知道!数千年后的宋儒怎能知道孔子?宋儒说,因为子路好勇,强不知以为知,所以孔夫子告诉他,对他有好处。这种见解,我们不可学。孔子说性与天道,性与天道,是分出两条说,宋儒讲性与天道,程朱往往合起来说,叫「性天」,一路模糊下来。宋儒首先开这个端倪。将来或许以佛学讲论语,以论语讲佛学。
「诲女知之乎,」
「诲女知之乎」,孔子说,我教你的道理,知道了吗?知,有读音作「智」与「志」,在这章可就读如「知」这个字。知这一字不简单,若简单,为什么孟子、王阳明讲良知良能?我们不要轻易的说「知」。知是吾人本性的灵知,佛家说是众妙之门,佛法有「离念灵知」,一念不起,不看就知道。如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知,为众妙之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知之为知之」,怎样才是真正知道?听闻以后,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佛法称为闻思修。其中的味道都知道了才能说「知」,否则是说食数宝。纵使吃了,也是像「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笃行才算知道。博学等五层工夫没做到,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是有智慧,才是真知道。
同学们可以学这点,否则让人看笑话,你们必须举一反三。吾不注解佛经,也不翻译佛经。今人都是小偷,东抄西抄,强不知以为知。你们要学真知灼见,不学真知灼见,便不能往生。不真知,三藏看破也是枉然。
【二.十八】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74)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干禄,求禄位。孔子答复子张,必得广学多闻,天下事很多应尽量学,不明白者不说,你们必须学这点。亲眼见了才说,有疑惑可以从阙不谈,知道十成只说七、八成,谨慎别全说,胡说便是诬告人,造口业。只要说得恰到好处便停止不说,多说会惹出枝叶,能如此者,过错自然少。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多见阙殆」,殆在此勉强可当「危」,不安的意思。所见虽然不少,但还有不安、有疑虑之处,则从阙,不但不说,也不要去做。就所知道的只行个十之六七,不过与不及,「过犹不及」,孔子讲中道,所知道的行之六七,自然会减少后悔的事,办错事就会后悔。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若能说话少过错,行为不后悔,如此去当公务员,便是当到恰到好处。
中国古来讲究禅让,决不像今日的选举。
【二.十九】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75)
「鲁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
哀公不得意,从这一章便可知道。鲁哀公问,如何做才能使百姓信服政府?你们虽不当国君,但是你的家人信服你吗?你尚且不能服自己家人,何况别人!早上你的心理与下午都不同。
「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举,派使他在职位。举用人第一必须直心,直者,有便说有,无便说无,不欺骗人,要举正直的人。
枉,不正直。「错」是另加安排,枉人不必就换掉,不是去除枉者。若将枉者去除,如崇祯末年就是因为过于急切,换人很多次,所以人们离心离德。只要举正直的人,权位在枉者之上,枉者无作怪,给枉者好名誉就可以了,如此则民服。否则民不服。
你们必须谨慎交友,「毋友不如己者」,否则别人以为你是属于某一党,就受影响了。
【二.二十】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77)
【雪公讲义】
★孝慈则忠句,各解纷纭。黄氏后案曰:「孝慈则忠」。诸家说甚费解,式三谓「孝」当作「(音教)」,谓引导之使人可仿效也。
★按:黄氏所云,本句可通,但与全文不贯,且他本罕见,姑备一说。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细审季康子之三问,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从乃在民。君能庄临,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亲;中则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临之,如亲慈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犬马路人,草芥寇雠矣。举彼善者,教他不善者,民自相观而善;是不劝之劝。此章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旁通,言与文,婉转入微。
★(犬马草芥二句,引自孟子离娄篇:「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引文略为变更,以便解说而已。)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
季康子问孔子,「使民」,使用老百姓,因为大夫有土地,当宰官领导人民。如何能使百姓恭敬、尽忠?若不能做到,如何能使百姓学这二条?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
临,在上对在下,或少数对多数叫临,如临山、临水。对多数百姓与他们见面时,必须庄重,非礼勿言等,临之以庄,对方自然对你恭敬。
「孝慈则忠;」
「孝慈则忠」,有人说,你上孝父母,下慈儿女,则百姓忠,此说勉强可以通而已。各种注解纷纷纭纭,黄氏后案说,孝慈则忠,诸家所注讲不上来,他以为「孝」当作「」(音教),引导人民使人可以仿效,如引导人慈,人民自然忠。本句可以说得通,但与全文不贯通,而且其它本子罕见,姑且聊备一说。
「孝慈则忠」,不必改字,懂文法便懂了,学文法最好学唐诗。孝经云:「夫孝,始于孝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一到社会,一做事就可以说是「中」,孝经为孔所说(以经证经也),孝子应当终于立身,立不是立志,而是立行,身有所成立。向上引导国君成尧舜,向下化导百姓,上致君,下泽民,以显父母。
仔细审查季康子的三个问题,都在使民,教百姓如何敬,如何忠,如何鼓励劝奖百姓,都在使民。使用百姓是谁来使民?是国君,使民在君,顺从国君的是人民,顺从在民,君能临民庄重,而人民自然恭敬。这一处的文法,单说国君而已,国君只要庄重便可以了。今日教人学笑,胁肩谄笑是阿谀的小人。
人民自然恭敬,一方面,以孝教导人民,始于孝父母,中于孝君。教百姓孝亲,首先是教孝养父母,到社会办事自然忠君,忠君就是孝君,好比儿子孝顺他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上者是人民的父母,所以说子民,视民如子。县官是父母官,只有七品,官不大,抚台是大官,但是称县官要称「老父台」。若平时,县官到抚台衙门,见抚台必须跪拜。国君必得以慈面临人民,视民如子,必须拿出当母亲的态度来对百姓,文王视民如伤,那是真心。你们学直心,别弯曲。国君如父母亲慈护孩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是犬马路人,孟子说,君视民如犬马,民视君如路人,毫不关心;君视民如草芥,不爱惜,民视君就如寇雠,当仇人。
这一处的文法有两方面,孝慈是一上一下,上位者教你行孝,乃至忠君,上位者就必须慈,视民如子。
「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第三句如何劝?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人,指第三者,举用那些善者,那一人好就举他出来,让百姓看了效法。「教不善者」,也不说不善者不好,只要去教导他,一边举用善人一边教人民,都是第三者。这一处的文法又变了,举好人又去教不好的人,人民自然相视而劝,这是不劝而劝。这三句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第三旁通,孔子的说法及文法,婉转微妙,懂文法,就能讲下来。
【二.二十一】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79)
你们学一章,若能讲,能领略其中味道,又能改变心理,才不白学。吾懂中国文化,才真懂佛学,懂佛学才懂中国文化。
宋儒满嘴说理,攻击宋儒的人以为四书五经都没有说理,这也太过了。凡有事,就有理,有理就有事,二者不可分。说十三经中无理,就是不对。吾因为读过中国文化,才能以此来读佛学,后来研究佛学,回头再读中国文化的书,才能懂得。宋儒对于经文还不能解,道更是不能了了分明。儒家很昌盛,道反而隐晦,佛家不如儒家昌盛,反而有懂得道的人,不可思议。
「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这都是同一种笔法。
这几段说理的地方少,汉儒小心不敢说,宋儒也说不出所然,所以只说考据。考据吾不说,因为其中有些是臆测的,如诗经中的草木鸟兽,日本有图,但是所画的多不相同。中国人造的谣,多是虚拟假设;西洋的造谣,却是以今日的动物模拟,例如麒麟西洋人以为是长颈鹿。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这段的句读,古来有所不同,宋儒程子说:「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朱子继承,他们以为这时孔子没有作官,而且有理由。书中没有的,我们不说,可以说孔子不出来作官,至于什么理由?不知道。有人问孔子,为什么居住在鲁而不出来作官?如阳货所说:「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孔子敷衍应付,这一章则答的很恳切。你们读一章,必须学一章,否则吾何必受此辛苦,吾老了,你们现在学虽也晚了,所谓「幼而学,壮而行」,但是如今学还可以,将来薪尽火传要靠你们。
「书云」,这一段经文已经佚失,经过秦火到汉代,山东的老伏生,将书经读诵出来,后来又在孔子屋壁中发现古代的书经,用蝌蚪文写的,但是这一节在那一段,已经找不出来了。
「孝乎,惟孝」,这是赞叹语。「孝乎!孝乎!」,就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居家首先必须孝,百行孝为先,这句话语出自孝经的意思。孝顺以外,便是「友于兄弟」,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八德,例如一棵树,孝为树根,其余为干、枝、叶、花,这些都是由孝生发出来。「孝就是孝」,没法说,天然如此,如佛学「性就是性」。儒家最好的字为「善」,佛家是「妙」字,你们必须知道。这二句就是孝友。政治有两种:一者为文化,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就是这二句「孝乎惟孝,友于兄弟」的意思。第二种是法治,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今人只知这个,结果是「民免而无耻」。
「施于有政,」
「施于有政」,在家对长上孝顺,对平辈友于兄弟,就是办政事,出去也不过如此。「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们必须温习,必须能用。书应当温习多少遍后,知道了,自己遇事才能变化。
「是亦为政,」
「是亦为政」,我这样就是办政治,这是政治的根本。
「奚其为为政?」
「奚其为为政」,还有什么算政治呢?孔子的意思就是说,我出去也是行这一套。为什么不出去?有障碍,没有重用。
这一章讲孝弟乃为政之本,自行如此,化他也是如此。
【二.二十二】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81)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考据很多,所考据的不对就不论了,纵使对了也无关宏旨,所以吾只约略说说。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信在八德的中间,特别重要。前一篇说「主忠信」,曾子三省有「与朋友交信乎」,信如何重要啊!人们轻视这个「信」字,差不多都患了这个「不信」的病。学佛受菩萨戒,最难实行的是「不妄语」戒,但是「不妄语」极为重要,一般人都没有看重,孔子以为这个「信」字不可看轻。人若无信,「不知其可」,不知他除信以外还有那一条不错?注意孔子的口气。言下之意,是说其余的都无可取了。这必须在社会上办多少事,碰多少钉子,有经验阅历的人才能领略。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
大车,指牛车。輗,是连接牛与车的木头。小车,指马车。軏,钩住马和车的钩子。
「其何以行之哉!」
「其何以行之哉!」没有这些輗軏,如何能使车子走动?今日之下,就要说车子没有汽油,怎么能使车子行走呢?「何」字,「可」字,用这些字可体会其中的不同意味。
你们要学「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就可以了。但是「信」容易失信,容易妄语,心则不直。你们要谨慎守住信,好好学,便是希圣希贤。
程朱理学也不是没有好话,所谓:「满街皆圣贤」,但是这还是由佛家「众生皆有佛性」而来的。
【二.二十三】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82)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
「十世」,三十年为一世,或者说一朝代为一世,有多种说法。「子张问十世」,问十世的什么事情?看孔子的答复,自然知道子张所问为何,不必重复。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殷因于夏礼」,殷是商代,因为商遭洪水而迁于殷,所以又称殷,叫殷纣王,不说商纣王。因,搜求原因。殷朝立国搜求制礼的原因,原因就是夏朝,在夏朝的礼制中。子张问十世,孔子答夏礼,可以知道子张所问为何。殷的礼乐制度,就是指政治,殷的政治还没开创时,将夏礼拿来参考,殷用不到的去除,没有的则增加,因此定出殷礼来。孔子为周人,为什么知道殷礼?下文还有「夏礼吾能言之,文献不足故也」。
念诵的力量很大,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神奇极了。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公定礼制,也是因于殷礼,加以损损益益,而制成周家的礼制,他制礼的来源,孔子也知道。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其后继周者」,这章书是讲三世,自古以来国家必亡,人也必死,佛家说:成、住、坏、空,正、象、末、灭。后来再接继周家的朝代,也必得要参考周家而定。
今日没有礼乐,刑法用的是外国法,将来国家稳定,一统国家,还得参考制礼作乐。今日提倡三民主义,与四书五经有关系,只是改变名辞而已,若全不要,就是不要民族了。如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不就是四维八德吗?这些不就是「其或继清者」也可知道吗?
【二.二十四】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84)
有人说,这一章应分为二章,吾依一章来解释。
普通人的大毛病,多是见利忘义,见有利的事人人争;见义,牺牲的事就不肯去做。礼记说:「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祭而得福所以愿祭,见义,没有利益便不愿为。因为能得好报,才愿去做。
这关系到君子小人的差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是这章的意义。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鬼与神,合起来说也可以,若分开说,鬼指家里的祖先,神指外头天地山川的神只。「祭如在」就是祭祀祖先,指鬼;「祭神如神在」指山川等神。
为什么中国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讲五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你孝父母,父母对你慈爱,你也必须慈爱儿女,推展出去为九族,九族以外称「无服」,九族以内为「五服」范围。由本身上推五服,下推五服,老师不在五服以内,所以对老师之丧不穿服制,而是心丧三年,因为没有血统关系,中国重视这个。所以同姓不婚,否则为乱伦。天伦,天然如此,不是人造,但是君臣、朋友是人造的,夫妇一半人造的。若不要五伦,那与禽兽相同。所以接续香烟,大有关系,这与家庭与国家都有关系,以「血统」关系来说,「非其族类,其心必异」,没有家庭,国家便不能坚固。夫妇居屋,有孙子就是家,三、二家便是乡党,再组合起来就是国家。
别人的祖先,不可以祭,他自己有子孙,人死后而到丧家吊丧,吊是吊生,祭是与死者有交情,灵前祭拜就可以了。他有子孙,我们可不过问,若没有后人,「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身为朋友就必须负责。若不如此便是谄媚别人家的鬼,希望求得鬼赐福。实在说,在街上也不要捡拾别人的物品,不义之财的原故,不必乱祭希望得福。
「见义不为,无勇也。」
但是这不是叫人做自了汉,「见义不为无勇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平时各有他们的监护人,若有须要帮助的必得帮助,甚至为朋友报仇,为朋友死都可以,这是民族主义,要义务去做。这一句就是「临难毋苟免」,牺牲自己而去做。
勇为三达德的一端,智仁勇,有勇就不要利,只要合义的事就去干,「知耻近乎勇」有耻的人才有勇气。
八佾第三
【三.一】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87)
后面的乡党篇,不能说,是孔子饮食起居的事情,纵使会了,也用不出来,所以不说。
书中所说,不是单指在上位的人或在下位的人,而是一体万用,可对上也可对下,必须能举一反三。
你们必须记住,这些话现今的人不在乎,若不在乎,那就可预知未来的结果了。凡事有因、缘、果,「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是真正中国文化,讲民族主义。西洋人说的话有他的内容,今人用他的名词,但是不了解他的真义,用中国语,说西洋物,望文生义,社会必将混乱。学哲学必须学中国哲学,学庄子也可以,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学这些只会增多怪脾气而已。白马非马,这是分别观。若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就是圆融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凡事不要悲观也不要乐观,我们是人,一切可以尽其在我,干什么像什么,我们都是在梦中,在戏中。我们学佛多年,仍看不出好现相来,因为人格还不足的原故。我们在五乘之中,人格尚且不够,天尚且不能升,其实人身也保不住,若能保住人,来修净土,求往生就可以了,一定要专精执持这一法门,不要脚踏两只船。
你们学论语,对你们学佛帮助很大。做人的根本,凡是初皈依印祖,印祖都开示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敦伦尽分,自行化他」,再来就是「诚心念佛,求生西方」。敦伦尽分是中国文化,真学问自五伦始,五伦有十义。敦是敦厚、加厚、笃诚,很简单却做不到;尽分,尽自己的职分,范文正公每天反省,一天所做的事若不及所领的俸禄,必须第二天补足,这一点你们好好想。
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全国都以为周公不怀好心,欺负小孩,等到成王长大,周公将大位还给成王。周公死后,成王感念周公的大德无法报答,周公既为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叔,成王就以天子的礼祭祀他。其实不可以如此,但是鲁也不能推辞。伯禽为周公的儿子,祭周公用天子礼,但是周公以外的国君如何可以用天子礼?伯禽还有兄弟,传到后来,鲁的后代嫡长子这一支以外还有仲、叔、季,因为伯禽这一支用天子礼祭周公,三家祭他们的祖先也用天子礼。后来三家把持鲁国政治,若在金钱、土地上争还可以,若争用天子的礼乐就不可以。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
「八佾」,吾幼年曾见八佾,每行八人,有八行,八八六十四。吾见曲阜的祭孔,天子礼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季氏祭他的祖先也用八佾。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有二说,都合理,都可采取。
这件事季氏能忍心如此干,忍指季氏而言,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能忍心不干?这是犯上作乱的事。另一解释,忍指在位有权力可以管者,这件事能忍着不管,什么事不能忍心不管?
这一章教我们敦伦尽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黔娄为山东大穷人,齐请去做官,他不愿意去,鲁来请也不去,穷极了,死时所盖的被子太短,盖不住,但是他妻子不肯邪(斜)盖,谨守本分。
【三.二】
三家者以雍撤,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90)
编论语的人有略加归类,这一章仍与上章同一件事,只不过不是同一时说的。
祭孔有六章乐,首为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撤馔时,随舞随歌。祭孔的音乐,起首为大哉孔子,先知先觉,奏咸和之曲,有辞,赞辞必须合乎所祭者的身分。
「三家者以雍撤,」
这一章是说撤馔时唱诗经的雍章,雍章是赞天子的颂辞,撤馔要奠酒,主祭者是天子,辟公是陪祭的诸侯、卿大夫。
「子曰:相维辟公,」
「相维辟公」,陪祭是诸侯。
「天子穆穆,」
「天子穆穆」,穆穆说是美善,很难说得通。应当指温和,又庄严,例如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温和而且威仪充足,又庄严又温和,这是说天子的态度。
「奚取于三家之堂?」
「奚取于三家之堂」,奚,何也。那一条够得上用天子的礼,在三家的庙堂祭祀。无论所说的是什么事,都是由于僭越国君的礼。
【三.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92)
礼乐做什么用?用礼来整齐,使社会平平和和,但是必须有仁。「道之以德」,道德走不上,「齐之以礼」,再以礼来使人们整齐。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仁者,二人,不论办什么事,必须替对方想,妨碍别人就不可干,替对方想就是仁。礼尚往来,彼此互敬,彼此不妨害。
「人而不仁,如乐何?」
乐是情,彼此交换情意。对人不仁,那音乐有什么用?没有音乐,还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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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31 14: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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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不可以有桑间濮上坏人心术的音乐,从前村中演戏,必须与老先生商量,若有伤风化的戏不许演。乐很能感动人,像佛家的梵呗为清净音,没有喜怒哀乐等染情。今日的洋乐,害人不浅。人而无仁,则礼乐有什么用?
若礼乐不行,则「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如此人民只想免受刑罚而不会有羞耻心。
【三.四】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93)
【雪公讲义】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易字疑是具字。檀弓云:丧具君子耻具。群经平议:戚当读为蹙。礼器篇:三辞三让而至,不然则已蹙。说文:蹙,迫也。言居丧或失和易,或失迫蹙。包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朱子集注:易,治也。引孟子「易其田畴」。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说意皆从顺;惜涉疑改,文献不足,宜待后征。但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则义较长;谓丧与其礼和严敬,不若哀有余也。集注引孟子「易其田畴」一句尚可;其下不贯,则费解矣。
「林放问礼之本,」
林放问得不错,孔子还答复他,可见问的不错。礼有吉凶军宾嘉,吉礼祭祀最重要,这里举吉凶二端以包括其它礼。
从前有五礼,祭为五礼之首。这一章是问礼的根本,孔子执其两端而答复林放。
「子曰:大哉问!」
「大哉问」,人们多是问花果枝叶,你却问根本,真是「大哉问」。祭祀时的酒为白水(玄酒),祭海神、河神,要先祭河神,因为海的本原为河的原故。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上句是奢与俭,下句是易与戚。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看文讲不下去,便怀疑改易为具。礼因为奢华,不如俭省,为什么不如俭省好?因为祭在「诚」,祭神如神在,全在心诚,若奢华便少了诚心。若有诚心,诚是礼的根本,如此就可以了。周郑交质,有人质也无益处,若心诚,白水、水草祭祀也可以。学佛庄严佛净土,佛不希罕好东西,心净则佛土净,心庄严是真庄严。
「易」古来就很难解。「易」,俞琰疑作「具」,礼檀弓篇云:「丧具,君子耻具」,丧事一切具备,君子以为羞耻。从前孝子若丧亲,语无伦次,心思全在父母身上,若备妥丧具,便去掉了哀伤的心。
群经平议以为戚当读为蹙,迫也。意思是说,居丧或失之和易,或失之迫蹙。
包咸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有客来,奏乐;和和顺顺,有礼又恭敬。示,表示。易,和顺。丧与其礼乐和顺,不如哀而有余。
朱注:易,治也。引孟子「治其田畴」,田地有草而除去。这一句还可以讲,但是下文便不能连贯。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种说法的都是从「顺」,可惜涉及疑经改经,文献不足,应该等来日得到其它数据才来证明。
上回「孝乎惟孝」,我们平时说:「神乎其神」、「微乎其微」、「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尔为尔,我为我」、「君君」「臣臣」的句法都可以证明。
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这个意义比较恰当。意思说:丧与其礼和庄严,不若哀而有余。
编书的人也是同类的聚合在一起,连续数章都是责备季氏三家的僭越过分。
【三.五】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96)
从前主张钞书,有大用意,味道不一样。这数章都有同类的意思。
亡音「无」,若数种意思都能解释,除非孔子再来,后人无法知道,程朱的微言大义,绝不是孔子的微言大义。颜子曾子等弟子尚且不知,何况是其它的人?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这一章有数种解释,吾采一说。夷狄指中国以外,诸夏指周时的列国。那时无父无君,虽有礼乐规矩,却管不住,臣弒其君者有五十余个,所以孔子感叹说:夷狄外国人还有酋长,弒君的还少,虽然不懂孝悌忠信,没有礼义,但还有上下。诸夏有礼义列出来,但是大家不遵守,子弒其父,臣弒其君,没有上下的分别,那礼乐有什么用?
今日的社会就是无父无君,你们能来听,要作难得想,吾讲的目的,为了让你们能改造社会,例如选举选君子,社会就安定。你们听从可以长学问,若不改心理,为德行,只为名利,那有什么用?你们必须学退下去后而省其过,过则无惮改,无过则勉之。
你们往后学曾子,自我反省,为社会谋幸福。若只是长学问,不改变心理,而与外面争名利的人相同,就大失吾意了。
【三.六】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97)
季氏为三家之一,冉有为孔子的弟子,三家为大夫,也有封地。「季氏富于周公」,周公指鲁君,季氏财土都胜过鲁君,冉有、子路都做他的家臣。
「季氏旅于泰山,」
旅,祭祀的名称。祭天下山川为天子,诸侯祭他封内的大山。例如祭孔,孔奉祀官住在台中又是特任官,台中市祭孔的主席是什么人?不是孔奉祀官,而是台中市长,因为他是主管的原故,即使大官也不行。「旅泰山」应该是鲁君,但是泰山比较特别,泰山在鲁齐境内,所以两国都祭泰山,若卫宋等国便不可以祭。天子也祭泰山,为什么?因为五岳泰山为东岳,日升于东方为五岳长,天子祭泰山不是僭分,季氏不是诸侯,为什么祭泰山?太僭越本分了。
另有一说,季氏不至于僭越到如此,鲁君派季氏代表,因为这一章不是讲僭分,而是说奢侈。季氏尚且敢以「雍」撤,吾不信他不僭越,所以这种解释没有根据。
「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
孔子见季氏旅于泰山,就找在季氏家做家臣的学生,问冉求说,你不能救他的过错吗?冉有答,不能,可见季氏听不进去,冉有也没办法。
「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孔子感叹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为什么提出林放?因为林放问礼之本,而且是泰山附近的人,所以说,难道泰山不如林放吗!这样文理才通。林放知礼,泰山的神为大神,泰山神没有求季氏来祭。「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这是指祭的人,而且是没有仁义的人来祭,「神不来格」,神不享非礼,神不来享用不合身分祭祀的礼。难道泰山不懂礼吗?
不责备季氏而责备泰山,温厚婉转到极处了。
【三.七】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99)
「子曰:君子无所争,」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今日没有射艺,所以不必考据。这一章的句读有若干种,吾讲其中的意义,重点在「君子无所争」。
外国人讲究争才能生存,今人也争名夺利,而且是明争。自夸已经是过失了,何况毁他!今日的选举,多是自赞毁他,佛家以为「自赞非他」是大毛病,这是学洋人,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这等风气必须换,否则国祚不久。你们别争,中国是礼义之邦,主张礼让,相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争便生名利心,君子的品德就灭了,名锢利锁,争就不能往生。
「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
「集解」孔曰:「言于射而后有争也。」那么不射就没有争了吗?打战不争是无勇,是不孝。从前人打战,不怕死,愿死,怕不死,怕不死就可以不死。
「皇疏」说:「古者生男必设桑孤蓬矢于门左,使人负子出门而射,至长以射进仕,择士助祭,若射不合礼乐,则不预祭。」诸侯进荐能人贤者给国君,先考核射箭。这与打战不同,而是考核如何上下等等,射箭都有礼节,失礼便不行。
两人比赛,败者罚喝酒。每年都有祭祀,有陪祭,陪祭的必须射箭合乎规矩,若不合规矩,连诸侯也会受责而被削地。
「射仪」曰:「射,仁道也,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
「集注」云:「惟于射而后有争,然雍容揖让,则其争君子,而非小人之争矣。」
「其争也君子。」
这一章的重点在君子,君子是学而能立的士人,有一定的目标,在道义上,为利国富民,凡是功利名位,有违背道违仁者,自然不会去争取。
孔子讲「志于道,依于仁」,有违道与仁的自然不去争取,小人则是志在功名利禄。若是关系道德仁义等,君子又应固执力行,并不是不争。对道德要择善固执,力行近乎仁,经文不是说「当仁不让于师」吗?当仁固然要争,老师做好事,学生怎能不做好事?「见义不为无勇也」,对于义的事也不能让人。所以这一章「其争也君子」,更须细细体会。
你们要学「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注重上句与最末一句,中间的可以省略,虽争也不失君子的风范。
【三.八】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101)
这一章分三段,如集释所分,但解释有所不同。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子夏读诗经,其中有三句,二句是诗的本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为一段,重点在「素以为绚兮」。
「集解」,马曰:倩,笑貌,笑的容貌。盼,动目貌,眼活动。这二句是赞叹女子。周幽王为褒娰戏诸侯有「一笑烽火台」,一笑值千金。盼,动目貌,眼睛可以传神,所谓「倾城倾国」,眼一看倾城,再看倾国,再看倾天下。绚,文貌,质是本来,文是文饰。
「集注」,倩,好口辅也;盼,目黑白分明也;素,粉地,画之质也,画的本来;绚,釆色,画的采饰。
(按)这一章,事分三段,其中第一段三句,仅是子夏问诗的意义(诗人做诗的意义)。集解言简而扼要,颇得其体。集注说,口辅目盼也不错,大可以相从。但是将「素、绚」以为是画质、画饰(素之本质,修饰),孔子还没有说画的事情,朱注未免说的过早了。你们学文章必须用心致意,不可像朱注在这里说的过早而没有根据。
因为素只说是人的口与目,为女子的本质,目、口本身长得好。绚是说笑倩盼动的美姿。至于有注解说,可加粉黛、衣裳等服饰为绚,就嫌这种言语有枝叶。若能想到西东二施的颦蹙,自然能了悟质姿的大不同。
「子曰:绘事后素。」
孔子所答只有一句,「绘事后素」。
「集解」,郑曰:绘,画文也。凡画先布上众色再画「白粉」,以粉分布其间,来完成画的文采,画画有这种画法,但论语所说不是这个意思。
「集注」,绘事,绘画的事情;后素,后于素,先用素底再画色彩。引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谓先以粉为质,而后施五采。」素地与素功不同。
(按)第二段是孔子指事喻诗,因为子夏问诗,所以要指出事情来比喻,举出绘的事情来说明诗的意义。素在考工记作「素功」,就是先画五采色,然后绘上白粉完成一幅画。考工记在周礼,可自己去查。礼记礼器说:「素言白地,而后施绘」,孔子所说,是礼器所说的意义。口为素质,笑为绚,笑就如文采。
全祖望氏「经史问答」:「问礼器,甘受和,白受采」五色、五行等,中间为土,而且四方都有土,四方的四角落为土。六月为长夏,在西南,坤为土,所以六月为土的本位。五脏最难治的为胃病,胃在中央,周身把脉若没有胃脉就会死,周身分阴阳,胃有二十五阳,心肝等都有五阳,五五二十五,所以头发黑全是阳气,不足便会发白。五味之中土为甜,所以什么病都可以加甘草,人称「甘国老」,能调和大家不打架,甘加上任何药味都能调和。
「甘受和」这一句是陪衬,「白受采」,白色是根本,画红为红,画黑为黑,能接受各种色采,与考工记「绘画之事后素功」是两回事。全氏又说,古人注解论语,绘事后素引考工记,到杨龟山解论语时,才引用礼器。朱子合起来引用,所以近代人多不以为然。因为论语这一章是指素地,不是素功。
杨氏、全氏所根据,都可以相从。素比喻口辅美目,绘比喻笑倩盼动。
「礼后乎」,杨氏说:「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学之无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意思是说要以忠信为本)
(按)第三段为子夏所悟,忠信为主,礼在质后,忠信是素,礼比喻绘事。
必须再略略谈一下上回说的。吾列出三本注解。集释,集各家的注释,有好有坏,知对知不对,由此可以比较,而后知道其中的意义,这是一种读书法。用此来比较,汉儒注解规矩,程朱有做比较,程子开启以自己意思解说经典的开端。
以前吾讲论语,志在教你们学礼貌,这一次就不是了。有总别二义,先说总,你们以前上学没有学过道,孔子有孔子之道,所谓「士志于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们没有听闻道,既使望道也没有见到。
若懂孔子之道,学佛比较容易。你们有跟随吾学佛三十余年的人,头十年确有往生的人,其次十年则渐衰,后十年便更衰了。佛法有正、像、末法三期,如今好似末法,听闻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工夫,唯有增加迷惑而没有伏断烦恼,因为心不能改的原故。今日犹如蓬蒿满头,再下去恐怕荆棘满头了。你们心理不改,所以吾讲说论语。吾因中国文化而有助学佛,又因学佛而有助于懂得中国文化。吾依经而说,你们是人,要以修身为本,命终求往生,不必再来。
今日毒很多,唯有聪明人能解毒,解毒必须事先准备。准备什么?论语与佛法。可惜的是,你们未能信。共中有不共,必须自己有解药。首先必须找老师,学佛与学孔子,除佛说以外都不听。佛、孔子为我的老师,论语就是孔子之言,依着论语来实行。
其次,你们都有障碍,所以学不入,因为你们的文学不行,二百余注,你们能选择吗?歧路中又有歧路。若文理好,比较能不入歧路,所以必须懂文理,如「至于犬马」章,懂得文理,便知犬马不是指父母。
第三,考据,理能讲得通便可以了,若要穷究他的源头,则吾不能,说了对你们也没用。你们要谛听,吾没有为你们说的,你们不可信,如「礼后乎」章,所讲的意义为礼器上所说的,而宋儒引考工记,有这个道理吗?
八佾这一篇多半采讲礼的事情,礼有五种,最重要的为祭礼,今日用的祭器、乐器等等都已经不是古代的,如何考据?汉儒距离孔子时代才数百年,已经有讲不对的了。我们今天距五四还不远,谁能说明白?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曰:起予者商也」,孔子的意思就是礼器上的意思,礼器云:「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这个意思就很完整了。有人以为忠信与礼是同一等的种种说法,那是无事生非,多生困扰。又有人说,忠信与礼,经传之中有分开说,有合起来说,其实不必争。如素都说是白,但也有分开讲的,有合起来讲的。
我们不必像后儒批评子贡子夏的高低,我们够不上资格批评。子贡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孔子使他更于乐道,而子贡说:「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孔子告诸往而子贡知来者。子贡问的那一章,孔子是直说。这一章子夏说人,孔子说绘,子夏悟到礼,这是横的,竖穷横遍,平等平等。
只就意境高远而论,汉诗不如周的诗经,周朝的诗不如击壤歌的浑论元气。但是就文理的明白来说,当以唐诗为最。你们每天学一、二首诗,研究他的作法,预备将来自己看书,吾就是用佛经的科判、与作诗的方法,研究论语。
「巧笑倩兮」,这一章分三段,其实是四段,首先子夏只举诗经,其次是孔子承接着举绘事,再次则转为「礼后乎」,最后合起来说「起予者,商也」,又合于最初所引的诗经。
【三.九】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106)
若考据文法,大小文章都有起承转合,具有一撇一转。例如:上一章子夏问曰,分四段,最后合起来就可以知道,这一章也是如此。最后一句都合乎开始那一句。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三代为夏商周,自夏开始,文化渐渐有统系。夏家的礼仪,孔子说:「吾能说之」,可见孔子书读得多。夏已经亡了,周朝立夏代的后人于杞,祭祀夏代,孔子到杞查考夏代的文献。文化有什么人知道?有人知道文化,这种人叫献,所以说「文献」,指知道文化的贤才。杞地的人不足以当凭证。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殷朝比较接近孔子,孔子也知道殷文化。我们已知民国元年的事情,能够见到明、清的事情吗?孔子能说殷代的礼仪,但说了谁信?要有证据,宋为殷代的后人,但是要有学问、才能、能知殷朝国家文献的人很少了,例如汉代的老伏生。若果真有这种人才,就能证明孔子所说,没证据便有疑惑。
这一章是什么意思?吾可以说说,但是不是孔子的本意不得而知。文献与民族主义,大有关系,否则是数典忘祖。佛法在世间,有多少年了?有文献在,依众圣点记,就可以知道。
中国翻译经典,在汉朝以后,但是在周代以前就有众圣点记这本书了,可以作为文献证据。但是在现在有用处,今日台湾的文献有几人知道?三国的吴曾在台湾开辟过,再早就不知道了。如今大陆沦陷来此,其实是一家人,文献与民族大有关系,今日的台湾人都是从前的内地人。
你们要自重,要深入学问,才能有所作为。
【三.十】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108)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
禘为祭祀的名称,吾没有见过,注解所考据的很多,吾不信。因为汉代距孔子大约千年,也没见过,五四运动至今不到百年,你们还不知道,纵使真知道「禘」,如他们所说的,五年的大祭,祭天、祭太庙,既使知道禘的意思,你往什么地方祭?今日故宫里的祭器很多,你们知道它的名字吗?以佛家来论,乐器就很多了,密宗的音乐,今人也不知道。
灌,有二种,一者奠酒,在当日三献后,撤馔时行灌礼。二者明日祭祀,前一天宰牛,在正午时,摆香案,不奏乐,有行牲官祭,吾曾当过;行完礼,以酒灌牛耳。这章是在初献的先前。今所说灌究竟指什么,不知道。
今日救死都来不及了,那有余暇考古?最急切的,在于学以致用,若是考古的学问,那是太平时候的事。
「吾不欲观之矣。」
禘祭,自行灌礼之后,孔子便不想观礼了。
研究这一章有什么用?这一章确是有所为而说。禘礼是天子之礼,鲁国也行禘礼,所以孔子说不愿看。从前不教有三,无后为大,鲁国本来是传儿子,到僖公时传给兄弟。诸侯宗庙五祖,天子宗庙七祖,一个宗庙之内,中间为始祖,左昭右穆,辈份不可乱,祭祀时要一一有次序,不可嫌麻烦。到僖公时就乱了昭穆次序。有注解说,既灌以后,本来是恭恭敬敬,到此便疲乏懈怠了,其实这是托辞。
不论什么事,不可以越礼,不可乱了次序,该做就要做,不该做就不做。从前商人为四民的最末,但是商人也知道「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你们要学「动物归原」,一乱就亡了。有次序,依规矩,就可以往生,否则歧路之中又有歧路。
【三.十一】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111)
凡争执大的章节,有作讲义解释,没有争议的,便不作讲义。另外有注重考据的章节,吾也不费事考据,因为讲的听的都难,初学的人没有这个眼力,而且对于实用也未必有益。例如孔子对于夏殷的礼,都能说,但是因为文献不足够证明,也没有办法。读书必须注意这一点,不宜呆板。
禘的意义,我们不能清楚知道其中用意,只好随从古人的说法,不敢强作主张。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
有人问禘礼是怎么个办法?子曰:不知也。
孔子懂,却不能答复,问的人不够程度的原故,因为祭祀的人就不懂禘礼。
「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若知道禘礼是怎么个办法,那对于天下就像这个(记者说:指其掌)。「示」表示,摆在眼前。
「指其掌。」
指掌是什么意思?一般而言是容易,这一章不是如此解。孔子自己说「不知也」,后人怎能说「知个禘礼便能治天下」?这种说法不可跟从。
祭的人连礼器都不懂,何况是禘礼!什么礼器有什么用途,分量如何,都有一定。
只要牢牢记住就可以了,不必妄作聪明,不知而强作注解。
【三.十二】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112)
这一章的官司也打得很大。上头无祭的对象,推论下句说的是神,上句说的必为鬼,家中祖先,名鬼,也称神,外头的也是如此。
吾讲了半天,你们不开智慧,什么原故?私欲重的原故,昨日讲经讲四种作意,当知「见」为最重要。唯有将私欲放下而后可以开智慧,开智慧而后知见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祭鬼,要恭敬,是报恩,本分中应作的事。祭,得福。佛家明说有鬼神,儒家则不说鬼神,但宋儒硬说无鬼神,所以受很多人骂。参加祭礼要想得降百福,必须斋戒,斋者,斋心,心中唯有这一件事,无他念。你们吃素,并非吃斋。祭时「如在」,这个就是观想,不论到那儿,「观想」祭时鬼神如在目前,靠观想的力量,如祭关公时,眼前就是关公。你们烧香,如打电报给佛菩萨,要观想,才得感应,所谓「神其来格」,如此,早晚课才灵。
上祭鬼,下祭神,祭祀不是祭自家的鬼,叫谄,外神也祭为谄,故孔子说:「泰山不如林放乎?」用这话来说季氏的谄而无礼。祭什么,行什么礼,有一定的,而且祭时须全神贯注,故孔子说他祭一定得福,我祭则得福,我战则克。
「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如上祭祀场面,他当作主祭,但是或许忙,或生病,由我代表,他没参加祭祀,则这一场祭礼像没办一样。看看人家的诚心。
怎么如不祭?吾学佛,故懂中国文化。自己不参加,就是没祭。他人如何观想法?所祭的对象如在目前,才能感召,别人代替则祭不如在,神不来格,不等于不祭吗?
阿弥陀佛,光照十方国,无奈你不接受。
【三.十三】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113)
我们的笔很拙,若是我们来写,必定先叙述一段事实。但是这章经文一上来说王孙贾问,怎么回事,下文便有解答。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这句「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不是王孙贾的言语,或许是古人的话,或者是古言语。若王孙贾自己的话,必不如此说。只有师长对下辈可以这样说:「何谓也?」朋友平辈尚且不可,对上辈更不可以。
孔子在卫国,值逢灵公的时候,灵公非常恭维孔子,但是没有让孔子出仕做官。南子召见孔子,想借孔子的名声,其实另有私心,何以见得?否则何必邀孔子一起出来游街。这一件事有人了解,有人不了解,子路就不高兴,王孙贾,何许人也,他自然了解。王孙贾这个人极会钻营,灵公极听信他,凡事以死的因果来权衡,但是这一次他就误会了。
这个时候孔子没有出仕,王孙贾以为孔子是走内线求官,所以问:你想作官,没找对路线,找南子行吗?但是不能直言:你怎么放着我王孙贾呢?所以用比喻。
从前居家坐北朝南,西南角是房子最尊贵的地处。又有人说家有主祀的神,叫奥神,是住宅的神。又家中必有灶,有灶王,今日已撤差了,灶王最小,但是权力大,他生火才能吃饭,不生火,就无法煮吃的了。
媚,巴结人,说好话求人。当时有句谚语,与其巴结奥神,官位大,还不如巴结灶神呢?就如唱戏的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送红包,先拉线。王孙贾假装不懂,问孔子。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孔子也明白,答话也装胡涂。
办事答话,靠平常练习,要当机立断。
「你说的话,不对不对」怎么不对?对方不问也可以解释。
若得罪了最高的天,向谁去求祷呢?
这话一点也不错,必须分治世乱世。你们到机关做事,受过教育,知道贪赃枉法不好。若到任以后才知道长官贪赃枉法,这虽是长官的事,你也要有眼力,长官多少要拉拢你,或给予你利益,他以为天下人都好利,如果你一上来不接受,但是你是部下,接受了又良心不安,怎么办?财是胡涂虫,贼怕第一次,久了就成习气。这时必须当机立断,一走了之,否则破家败名。这只是世法花报而已,还有果报呢!脱得阳间罪,如何能脱得阴间罪?
【三.十四】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16)
这章说政治,儒家的学问,在于政治之学,因为人道敏政,必须求人民公安。
文,表面的制度,包括一切制度。凡事「不到与过」都不行,难得的是「中」。孔子是圣之时者,无过与不及,恰到好处。文,表面;质,本质。质够了,没有条理也推不动,文质平衡了,好不容易,例如政平讼理,这好不容易。文高了,质未到,文太复杂,例如今日的会计法,就是文太甚,反而不清楚。赋税法太复杂,人民不会纳税,漏税的人自然很多。质太过,手续不完备也不行。
「子曰:周监于二代,」
孔子谈政治,要文质相平。秦法繁苛,文太过。高祖入关后,约法三章,百姓大悦,若只此三章,不能有四百年的天下,只有质而已,后来萧何再制律法。若法律只有三章,一家小店也弄不清楚。六经、十三经都是史,史都有因果报应。所以周参考夏商二代而损益之。监,考察的意思。
「郁郁乎文哉,」
「郁郁乎文哉」,文,文化;郁郁,无过与不及,到达和的时候。所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可是文王一完了,也不行了。
「吾从周。」
孔子说,若我从政,则跟从周的办法。
世间法,可以直报怨,君子不为已甚,过甚了,就会出大毛病。
【三.十五】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117)
这一章有起承转合,要细细按着层次。
「子入太庙,」
孔子所进入的太庙,必定是鲁国的太庙。
国家一建立,先立太庙,鲁国的太庙是周公庙,按时祭祀,不举行祭祀时,庙门关着。
「每事问。」
每事问,问事与器。孔子尚且每事问,宋儒却说都知道,可以相信吗?真是狂诞。
祭太庙时,如何能每事问?祭祀时要清净庄严,讲究肃敬,执事不许移动,这时如何允许闲人发问?这一章必定不是在祭祀时问,大概是在演礼时。史记世家太史公曰:「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曲阜儒生每月得演礼几次,否则就忘了。
「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
或曰,不说那一个人说的话。孔子是名人,孔子的学问,人们都知道,孔子是实至名归,不求而自得。若不要名,唯有逃名,跑得远远的。
「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封于鄹,所以说鄹人。鄹人的儿子,指孔子,避讳,以免直称孔子。鄹人之子以懂礼闻名,为什么要每事问?谁说他知礼呢?有人说:你问,当然是不懂,知道了何必问?这个说法似是而非。
「子闻之曰,是礼也。」
「子闻之曰,是礼也。」这是结语,孔子听了以后说,是呀!我每条问,这就是礼呀!孔子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孔子的修养,我们必须学。
演礼与祭祀一样,只是容貌不同而已,演礼重在练习。孔子前往观礼,正是「学而时习之」,也是「传不习乎」。孔子答话不亢不卑。
【三.十六】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120)
论语原来不是一时说的,也不是一人的笔记,更不是一篇文章,但是编论语二十篇的人也曾归类。例如八佾这一篇,说的都无法讲,这篇都是说礼乐,礼有三礼,不懂三礼如何讲礼,乐就更难说了。我们都不懂礼,听这篇很费事,我们重视实行,懂这个礼也不能行。礼乐有颂诗、有吹弹歌舞,礼乐都是国家所制定,今日反共第一,所以还未制定。诗是乐的词,今日国家也还未制定,如何歌颂?
这一篇是孔子的时候,礼乐都乱了,孔子说的都有用意,没用意不会随便说。吾不得不讲,你们知道书的皮毛就可以了。在孔子时代,论语说的如同报纸,当时人听闻后,知道不合礼,就会改,有部分的人不肯照着改。今日有所不同,必须合乎今日的用途。考据不可错,但是考错的地方很多,对的很少。从前只依据朱子的集注,不辨好坏,以错为正,其实多半是错的。但是为了参加国家科举考试,人们也还是遵循朱注。今日学论语是为了学问,但是注解有二百余家,如何看?你们对于文句也必须知道,不是学制度,而是学文字,学了不是去治别人,是为了治自己,知道其中有不合礼的地方,我们也不去做。
你们学佛,知道禅净本一家,禅主悟,起疑悟后才看经,未悟以前不许看经,净宗没有明说要悟,其实论语也必须悟才能领略。你们修净土法门,除了学成老太婆以外,还必须悟,否则既不是上智,又不是下愚的人,那往生就无望了。证大圆镜智才得到无分别智,老太婆就是无分别智,这个话若听者没有实在工夫,无法对人说。所以你们必须学悟,论语也是如此。看看「射不主皮」,注解有多少,吾须挨着看,然后裁决,其中有很多废话,但是不得不看。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秦始皇、李斯也知道书害人,所以焚书,若读书不会悟,那秦始皇、李斯不就是跟孟子学的信徒了吗?
民国五四运动以前,生男孩悬弧,生女孩悬帨(帨,佩巾),男子必须学射箭。射可以观德,国家以射选拔人才,每月练习射礼,会射礼的人,祭祀时才能当陪祭,祭祀完毕可以分到胙肉。鲁受齐国女乐,孔子必得等到祭祀完毕,没有得到胙肉才肯离开鲁,并不是孔子穷的想吃那块肉。
「子曰:射不主皮,」
乡射为文射,还有郊射,那是武射。射箭必须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再观察他射箭的礼貌,合不合乎礼貌。第三再看主皮,看射到皮靶的位置。文射只要「中的」射中目标就可了,不中也不要紧,礼都周到了便可以。从前用布当箭靶,后来改用皮,着重射箭有没有贯穿皮革,郊射就必须贯革。这是乡射演礼,礼乐射御书数是读书人应该练习的艺术,不须要贯穿皮革,贯革是坏规矩,一条不合规矩开了端,往下条条都坏了规矩。
考据不能不要,不能不考,但不能深信,只能当作有此一说而已,可以存疑。
孔子说,射箭不主张贯穿皮革,全在文饰的礼仪上。
「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科,等也。因为每个人的力量不同等的原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今日的鞠躬,多是鞠项而已,没有敬意,心中不恭敬人。今日学校只是鞠项而已,你们想想,这样做合礼吗?今者学界的人,反不如武夫纠纠的老粗。
【三.十七】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121)
今日没有这个了,子贡那时,也已经不行。现今有日历,比以前算是退步了,这是就乡下百姓来说。乡间都有供灶王爷,上面有灶王爷的像,下面有十二月分,有天干地支,有二十四节气,有这些个,一年的节候就都知道了。现今的日历没有,不是退步吗?再者凡是读书的家庭,都有黄历,这是国家钦天监所制订的,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中华民国六十年来,有两次的过年时间都乱了。从前「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就必须杀头,因为误了民时。「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没有日历便不知过年了。
从前的君王颁布「时宪书」给诸侯,诸侯藏在太庙,正月初一,百姓会供一只生羊给诸侯。这一天,诸侯到太庙告庙,再上朝开会议,宣布这个月的政务,第二个月也是如此,月月都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大作用,诸侯先拜太庙,再上朝,宣布政事,假如不拜、不上朝,诸侯便各自为政了。周幽王、厉王就是如此,所以国乱而亡国。鲁文公时,有闰月,有病没有告朔,没有上朝,后来没有病了也懈怠不告朔,不上朝,所以有三家之乱,凡事都是自找的。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很多年都没有告朔,但是这话很难说。鲁文公虽然不告朔,不上朝,可是送羊的人仍然照每月送来。子贡禀告孔子,不如废去告朔的饩羊。有人以为子贡爱小财,其实不是,子贡有他的用意。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孔子说:端木赐!你爱惜羊,我爱惜礼。有这只羊就知道必定要告朔、上朝,这个礼还没有废除。如果废去这只羊,那连告朔的礼也都不知道了。
我们不是天子,也不是诸侯,对国家帮不上忙,唯有少为国家添麻烦,就是爱国,这也是理所当为的事。
【三.十八】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124)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看这一章书,可以知道大家都乱了礼,大家多不合礼。孔子所说有如禅话。人都不讲礼,孔子不仅教人行礼,孔子自己就是尽礼。自己先做到再说人。
【三.十九】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25)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这必定有缘故纔问。定公问,君使用自己的臣子,臣事奉自己的国君,应该如何?
「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
孔子回答说:国君在上,要按国家的规矩办,不可乱指挥。例如年岁好时,用百姓一年可以用三日,不好时一年只用二日,再不好时就只能用一日。又如对待老人的待遇,要像对待年轻人,而且更加超过,尊重老人。用人的时候,老人不做粗工,处处要替百姓想。
「臣事君以忠。」
「臣事君以忠」,当公务员,迟到早退,开着电灯领薪水,这算是尽忠吗?
「君使臣,臣事君」这有两方面,若君使臣不以礼,臣必不会真心办事。若是臣不能尽忠,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国君?
没有读书的人,与真小人,情犹可原,既然读书是君子,如何能如此?这些讲了都可以自己受用。
【三.二十】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25)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
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易经起首也说「乾坤定矣」。中国注重五伦,一人为匹夫、匹妇,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一夫一妇名「室」。易经这「定」字很好,八卦有老阳、老阴、长男、长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共八口之家,五伦规矩定了之后,不再更改。从前嫁女儿时用茶叶,就有不再改嫁的意思。(案:因茶树不能移植,必须用种子种植,所以以茶叶做礼物,祝种植不移之子,暗寓女子坚忠不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前朱买臣因为休妻,而被废头名状元,社会上也不理他。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兄弟,这是天伦。结婚,要得一有德的好女子,如齐宣王娶无盐女锺离春,就是因为锺离春有妇德,娶得有德的妇人,然后可以教国人。周朝八百年的天下,是太太帮助的,贤内助很重要,所以文王思得贤女帮助治国。夫妇是伦始福源,不可以随便。「乐而不淫」乐得后妃之贤,不是因为后妃长得漂亮。这是幸福的源头,岂可随便!
「哀而不伤。」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是忧虑国家有谁能来帮助治理。参差荇菜,是采荇菜供太庙。
哀,哀贤女未得,哀国家还没有得到贤才。
诗经三百篇的第一章就是「关雎」这一章,大家可以学学。
【三.二十一】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128)
【雪公讲义】
○哀公问社于宰我,至曰使民战栗。
「郑氏」云:田主。主、社也。
「邢疏」:先儒或以为宗庙主,杜元凯、何休,用之以解春秋。
「拜经日记」经文明云「使民战栗」:以社稷为民而立,故曰「使民」;若「庙主」,与民何与?
「潘氏集笺」读书证疑,引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
「半农礼说」谓:树主、木主,必兼两义。
(按)以上各说,只就一「社」字,纷争若是,迄今不已。究以何说为正?后人各附各非,议论繁杂,歧中生歧。若细绎全文,似以「社主」可从。拜经日记所云「庙主与民何与」,义极分明。且哀公、宰我问答,非初建国立社,何能不知树主之理?隐然有寓意焉。
「苏子由古史」: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
「容斋五笔」:「使民战栗」为哀公语。又曰:或谓「使民战栗」一句,亦出于宰我;记之者,欲与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
「韩非书」言之详甚,可参。
(按)据上诸说,于此章各解,大有借镜,可洗宰我千古之毁;而孔子之答宰,亦知非各注者之儱侗语矣。
○子闻之曰,至既往不咎。
「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也;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事既往,不可复追咎也。
「集注」:遂事,谓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按)苏子由古史、容斋五笔、韩非书诸记,此章经文,大有事在。孔子曰三句之解,包与集注,语皆含混,殊无义意。窃以初句谓哀公失政,三家僭越,局势久成,不可复说。次句宰我进谏,无补于前。三句孔子自谓宰我言虽失宜,然既往矣,吾亦不再咎也。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乃孔子所训;今知宰我所答,恐不如是。
「哀公问社于宰我,」
注解有人骂宰我,开了杀伐之心,另外也骂宰我昼寝,这不可以。
国家有宗庙社稷,社稷露天,可得风云雨露的气。社有二种:
一说,社为田社,社主坛所埋的祭物,自古就有安社稷坛,如封禅,祭泰山,埋玉等。社有「主」,这是社稷的木头。社主要用那一种木头?不一定,看在那一个地方祭就埋那一地方的木头,就当地山上长的树木,用这个树木做主,后来也有埋石的。
二,社有人以为主是宗庙的神主,神主用木,普通都用栗木为主,也有少数富有的人用檀木,就古代而言这不合礼,不必用好木。
今采社主的说法。社主称主,庙主与社主不同,这一章是哀公用社主不是指庙主,若指庙中神主,那与百姓有何干?鲁哀公为什么问社?宰我所回答的四句,其中有用意,宰我、子贡都是言语第一的贤哲。论语为孔子与诸弟子问答的记录,都是有所为而发,不是无因妄发的议论,否则岂不是神经病吗?当时鲁国政出三家,鲁哀公不能作主,也无法做主,因为鲁国的社稷坛遭受火灾,哀公趁此问宰我。有如参禅,指这个说那个。
宰我的言语、武功都好,曾经领兵战胜齐人,是文武双全的人。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宰我知道哀公问的心意,但不敢明说。孔子说话含蓄,孔门弟子也是如此,往后吾也含蓄说话,你们必须善听。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宰我答三句,上二句陪衬,重要在「周人以栗」。而且恐怕哀公听不明白,再解释说:「使民战栗」,使百姓对国家害怕,要使三家战栗。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为什么周要埋栗?曰:「使民战栗」,有人主张这句是哀公所说,所以说「曰」。这是懂文法的说法,但是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在苏子由的古史、容斋随笔说的很详细。
「孔子闻之曰:」
可见孔子不在眼前,宰我没有与孔子商量,孔子听闻后说。一般注解以为孔子责备宰我,而且认为三句是一个意思,有如「一个孤僧独自归」的重复啰嗦,孔子会作这种文章吗?并不是如此,因为孔子为宰我的老师,老师与学生说话,不是这样的口气。经文中的谏,是以下对上才叫谏。
「成事不说,」
「成事不说」这个话很含蓄,事已成定局,不必说了。这是说哀公失政,三家僭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再说有什么用?
「遂事不谏,」
「遂事不谏」,这是宰我进谏哀公,劝哀公立权威惩罚三家,但是事情已经顺遂三家的心愿了,事先为什么不谏?再谏也于事无补。
「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咎,一说是指哀公与三家的大错误,不必再责备了。另一说是宰我的咎,宰我为哀公出主意,言语既已说出,不合时宜,虽然失言,我也不再责备宰我了。
那就不管了吗!若不管,孔子又何必说「三家者以雍撤」等话?又何必堕三都?这是因为宰我所说不是时候。孔子的办法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办事不成功,又害人,那有什么用?
孔子说话和平,宰我说话不和平,孔子也想削去三桓,不是不管,而是不须要再谏,谏了无用,可以另想办法。古事今办,可以做前车之鉴。
【三.二十二】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133)
孔子必定是有原故而说话。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当时候管仲名声大,齐强鲁弱,有人说,齐国有管、晏的王佐之才,以为管仲有王佐的大才器,所以孔子说:「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俭乎?」
有人听到孔子这句话,以为器小格局小必定是节俭,所以问:「管仲俭乎?」。
「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孔子也不承认,说:「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三归的说法有很多,其中以三处住宅比较妥当,管仲有三处归宿。而且「官事不摄」,摄是兼差,家臣各司其职不兼差,一切事都具备。「焉得俭?」管仲如何称得上节俭?因为管仲声名太大。
从前的出家人先读中国书,再看佛经,再到北京礼部受戒,才住丛林,所谓「天下丛林饭如山」,内地的丛林规矩极为严格,超过儒家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曾国藩见丛林用斋无人咳嗽,比军队还整齐。如今丛林的规矩如何?古代丛林规矩今日已经不复再见,外不净内如何有净?今日三坛大戒一锅热,没有丛林的规矩,不足道也。
我们修净土法门,其实佛法都要「净」,唯佛一人居净土。学论语有助于学佛,因为成佛要以人天为基础的原故。
「然则管仲知礼乎?」
又有人以为三归是国君所赐,长者赐不敢辞,所以问「然则管仲知礼乎?」管仲应该是因为懂得礼节吧!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
孔子再回答这种误会。孔子说「邦君树塞门」,古时候的规矩,今日已经变很多,例如鸿门宴中的「项王按剑而跽」,跽是长跪,日本如今还保存着,台湾也还有树塞门,门处有木头当屏风。屏,诸侯设在门外,大夫设在门里,这是礼貌。邦君应该有屏设在门外,管仲为大夫也可以设屏风,但必须小一些。但是管仲树立的屏风与邦君一样。
「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邦君有反坫」,坫是两楹间的土台,可以放酒器。国君用反坫,普通人就放置在桌上。反坫,是表示尊敬。至于反坫如何造,考据也不准确。「管氏亦有反坫」,这与贫富无关,与礼有关,管仲有反坫是僭礼,所以孔子说:「管仲知礼,孰不知礼?」。
另一时候,孔子又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孔子认为要是没有管仲,中国便亡国了。或许有人误会,孔子说话矛盾,其实孔子说话是一以贯之,会说不如会听。
听这章经文,必须举一反三,知道如何对待人。人有长有短,古人说「君子各有其长」,若直接说就是人才有长有短,全短为小人,全长为圣人,这两种人很少,多数人是有长有短。孔子说:「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贤者就要鼓励他,不肖者可以引诱他走上好的路。所谓「盖棺论定」,活着时能不变心的人极少,唯有到死时才能论定,不能一概抹杀,否则不能得人才。所以孔子说「吾未见刚者」、「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永远不变心,要有好大的学问!全天下无道很久了,恶的人要摈除,善的人要嘉奖,为的是给人留一条自新的路,有劝告勉励的用意。
【三.二十三】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136)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
大师的「大」,音如字,音太、大,都可通。乐师有大师、小师的分别。朱子改成太(三公中一),其实是大。孔子自卫反鲁,制礼作乐。
你们寒假可看阮元十三经注疏的诗经。先有乐再有礼,七情都不是正常的态度,所以天下大乱。中庸说:「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七情要用礼来节制。病由于七情,爱为主因,有爱才有喜,不爱就恶。因为爱,有人来讨取便发怒,故楞严经说:「爱为生死本」。乐能调和七情,使心情中正和平。这一章很难讲,因为现在的热门音乐,靡靡之音都是令人死的音乐。
「始作,翕如也。」
始作,开始演奏。奏乐不是一种乐器,例如平剧有连奏,祭庙为合奏,又例如祭孔有歌词,唱「大哉孔子」。各种乐器都必须同一个音,如琴用「宫」,其余乐器也必须用「宫」,笙则是连续不断,其它乐器则有板眼。
「翕」,鸟的翅膀有两个,两个翅膀合飞为翕。刚演奏时,如鸟的翅膀原来是止静的,演奏以后才徐徐奏出。
「从之,纯如也,」
「从之,纯如也。」从,音乐发展开后。例如吟诗首字不入韵,到第二字才合起来。纯,丝清一色为纯,乐曲一放开后,笙管琴瑟都是一个音。吹「宫」,就都是「宫」,不是一种乐器吹一个调,但是有笙管箫笛的不同。若说是异,则所有乐器却都是同一调,例如「商」调,所有乐器都奏「商」。音乐的道理,只可与知者说,所以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皦如也,」
「皦如也」,有如日的洁白,又如石的清楚,虽然同一调,但是各乐器的音都不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绎如也。以成。」
「绎如也」绎,抽丝。丝越抽越长,绵绵不断,音乐演奏到最后有尾声,唱了尾声,还要弦外有音,余音袅袅。
做人、说话、作事、对朋友,都可依这个办法。朋友久而敬之,朋友数,斯疏矣,要留空间,死后仍是朋友,如杜甫对待郑虔的诗云:「九重泉下尽交期」,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就是「绎如也」。做事也是如此,要图长远,例如诸葛临死时,还安排蜀汉的国事,就是要绵绵不绝。
【三.二十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37)
八佾篇多是说礼,所以很麻烦,吾只说取其只一种说法,若一定要详细考据,纵使考得正确,今日也用不上。吾每说完一章,必定会说我们今日应该如何学,大家必得在此多加致意。
「仪封人请见,」
仪,卫国地方,现今河南的地方。封人,做官的人,是什么官今日已经不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提到仪封人的姓名?因为他是一位隐者,自己不愿意露出姓名,他也是高人,不肯显露名字。仪封人,人想见他他不愿意见人,孔子来到此地,他却想见,可以知道他的为人。长沮、桀溺耦耕,以及孔子的老友原壤,他们其实都是高士。有人以为孔子骂原壤,这是读书不通的原故。你们学习论语,实在是能帮助学佛,但是万万不可贡高我慢,学了佛后就轻视儒家,目中无人。孔子也不轻易见人,大家必须揣摸这里头的文字。
「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
仪封人请求见孔子,说什么话?「君子之至于斯也」,凡君子来「仪」,「吾未尝不得见也」,我没有一次不得拜见的,读书必须有这种眼力。因为遇到挡驾,才说这个话。
「从者见之。」
「从者见之」,随从孔子的弟子才领着他去见孔子。见到孔子所谈的内容没有说,因为没有知道的人,所以文字也没有记载下来。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
出来,跟孔子的随从弟子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看口气这也是老先生的派头。吾看这一章的文气,仪封人见孔子出来后必定有问答。你们随从孔子的弟子不必忧愁,「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们所忧愁的不是名利。孔子周游列国,到处讲演,当时天下乱,孔子志在救度众生,你们犯什么愁?
丧,丧失,患愁丧失了什么东西?有注解说,孔子丧失官位,以为做官才能行道,大错!不是做官才容易行道,反而做官不能行道,但是没有辅助的人道也行不通。孔子的圣贤之道没有人愿意听,孔门弟子所忧愁的是大道将丧,孔子说:「天将丧斯文」,忧愁大道不能通行。
周朝十一月(子)为正月,殷朝十二月(丑)为正月,夏朝一月(寅)为正月,今日说夏历,就是建寅。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天下无道久矣」,天地人都无道,冬天开桃花不是好征兆,冬掌收藏,冬天开花就是冬官失权。书经胤征曰:「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铎,金口木舌,叫木铎。每到正月时,遒人掌管宣布国家政令,以木铎在道路上巡走,宣扬政教,夏商二代都是如此。
这时候周天下的无道很久了,「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将,将来、现在都没有人听,道就不能传,现在传道也没有人听,将来才有人听,本国也不能用。孔子为鲁司寇,齐人馈女乐,孔子行,秦火后,到了汉代,儒家才通行。数千年以来,都是行五伦,直到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为止。
圣贤之道,万古不冥,万世灭不了,今日的批孔,吾也不患愁。今日也是无道,这是今人倒霉,不久将来大道必定再行,那是谁来再传孔子之道?你们应该思之,思之。
【三.二十五】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40)
这一段关系着音乐。国家稳定后,先盖太庙,再建社稷坛,民为邦本。再者国家必得有礼,制礼必得有乐,太庙的乐最重要。祖先是立国的根基,所以要立祖先的庙。有太庙就有祭礼,祭礼为吉礼,祭祀时歌功颂德,用的礼乐必须与事实相符,诗经有风、雅、颂三种体裁,颂就是祭宗庙的音乐,各国都有比较。所以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诗都是办政治,那里是风花雪月。到了今日,连风花雪月也不会了,诗亡然后春秋作,今日春秋也亡了,因为今人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笑骂也不行,只有用原子弹才有办法,要想不挨原子弹唯有改心,而且仅仅台湾改还不可以,因为天下无道太久了。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韶,吾未听过。若说韶乐是「翕如也,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现今的人听了,必定也不会喜欢。今日寺院的梵呗也不如以前了,从前板眼规矩,今日玩花样,有如打花鼓。
乐由时令而来,要配合节气,冬至阳生春又来,在冬至这一天黄钟管的葭灰会飞起来。冬至日是黄钟,属于铜中最重要的,所以黄钟是纯阳的音。不懂六律,不能正五音。黄钟大吕,依黍(豆子)排定十二个月,有六律六吕,「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再配以宫商角征羽;再配五脏六腑,心肝脾胃肾,所以乐可以调和七情。从前朝廷有六部,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春官是学官,秋官则是主刑杀。
孔子听韶乐,韶乐是舜王的乐,很美,「又尽善矣」,佛家的「妙」字,儒家的「善」字,都是极至极尽的好,孔子称赞韶乐尽善到没话讲了。
「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武,周武王的乐。夏、商及周文武(文武合为一,父作子述,父子相续)称做三王,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以臣礼事奉殷纣王,到了武王才讨伐纣王。这一章有笔法,尽美矣,是政治好,未尽善矣,是没有完全好。因为舜王禅让得天下,武王是伐纣,在孟津会师,用干戈得天下,所以没有尽善。
若如此说,那汤伐夏桀、周武伐商纣,吊民伐罪,不可以吗?不是救民于水火之中,顺天应人吗?孟子说:「民为贵」,孔子也说:「民为邦本」,但是孔子温和,孟子就说「吾但闻武王杀一独夫,未闻弒君也」,孟子说的也不算错。从前有人以为这一章经文是孔子责怪周家伐纣,这是书呆子的注解。
学这一章必须知道,祭太庙时的乐,在于歌功颂德。韶乐歌颂舜办的政治,说国家如何开国,说如何作揖礼让,一切都好,宫调比较多,商调比较少,自始至终乐曲都是平平和和。若武王的乐,讲文王视民如伤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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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31 14:5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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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和和平平的宫调。但是唱到纣王的无道,文王武王为救民于水火,于是兴师讨伐,而纣王抵抗。为了减少伤害人民的性命,速速杀了纣王,因此乐中不免有商调的杀伐之声,所以孔子说:「未尽善也」。但是这也不会伤了文武的圣德。
【三.二十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141)
「子曰:居上不宽,」
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地位,在家中、出外都有上下的差别。所谓「平等」,不是现今人们所说的平等,如今的人讲平等是视父如兄,称呼为大哥,父亲称呼儿子为老弟,现今的人以为这是「父子平等」,这是邪说。
日有盈昃,月有圆缺,天然就是如此。「居上」不必一定是作宫,一家之中,一个团体中,都有分上下。上下,这是自然现象。只要位居上位、在高位,对在下的人,都必须从宽。居上如何宽?人都有过失,人不是圣贤,谁能无过,小过装聋就过去了,大过才要纠正,若大小过都管,太过严,那就不胜其多了,汉朝的刘宽一生不生气,婢女端的羹汤泼到他的衣裳,他还问女婢的手有没有烫到?大家不必学到像刘宽的宽,能赦小过,就是寛了。
「为礼不敬,」
「为礼不敬」,这是指在下位者,礼在于尊敬人,没有恭敬心还算行礼吗?礼必须敬,如今的人鞠躬大多是「鞠项」只鞠脖子。敬是把事情当真事干,不敬的人,不能办事。敬是对于事情真心做,决不苟且。
「临丧不哀,」
「临丧不哀」,父母的丧事是大事,所以丧事最重是要有哀痛的心。
「吾何以观之哉?」
「吾何以观之哉」,这三条是应该办的事,他却办不到,那些不应该办的事,他也必定不会办好的,所以孔子说,我不愿意再看其它的了。
你在上位,比人高一级,例如「里长」见到里民,就要处处帮助,这便是宽,有小过可以宽待。礼尚往来,大小事都必须敬,要用真心做,要真心办事就必须办得实在。家有丧事,或到丧家,不许有笑容,必须有同情心。孔子就是「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里仁第四
【四.一】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142)
论语各章不相连贯,但编者将意义相同的汇编在一起,这一篇大多说仁。仁比较难懂,礼有外在形式,所以比较容易,而仁在内心,所以难懂。
这一篇说完后,仁大概就可以体会了。今先略说仁。仁者其恕乎,恕接近仁,而仁并不是就是恕。仁者二人,你们学佛,知道要「无我相,无人相」,人我要一律平等观,仁是人在社会上对人的心态,虽然仁不在外,但是言语行动可以表现出仁的态度。言行不离仁,才是学仁的人,例如说话不只为我,不可伤人,做事为我,也必须为他人,而且不是只为张三,而不为李四,对张、李都如此,如对张三平等,对李四不平等就不行,对好人、坏人也是如此。
今日学佛者看不起儒家,学儒懂学道者很少,能懂得求学问便不错了,到清代只求会写文章,今人连学文章也没有了。从前有学问、道德,今人连文章也不会。说出来很好听,在注解上却说苛薄话骂人。
孔子说「志于道」,志向定在道上,而孔子「志于道」依次为道、德、仁、义,道为首。道是什么?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者天然的本性,「率性之谓道」,本性守住不变样便是道。「修道之谓教」,修道才能教化人。孔子虽志于道,而提倡第三层次「仁」,因为道难懂,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谁知「道」啊?我们没有一人有道的,人无道、家无道、社会无道、天下无道,道也有根本,根本在人的心,心正然后说修身,心有道,身才是有道的人,才能家有道乃至天下有道。我们不懂道,所以孔子说仁,道附带说,我们不必做到仁,做到恕就可以了,而且「力行近乎仁」肯行便是近仁。
「子曰:里仁为美,」
这一篇因第一章「里仁为美」,所以以「里仁」为篇名。里为道里之里,二十五家为一里,今日已经变了,一里是一处的一段落,居处为里。
「择不处仁,」
择古作「宅」音同,文字有六书,宅、择古来同义,很难讲。汉郑康成改「宅」为「择」,古宅、择通用,如「说」古时有二音,其中一个念「悦」,所以也可作「悦」。宅为什么音读成「择」?其中有含义,宅不可随意住,必须选择,如孟母三迁就是例子。如果是水肥公司、瓦斯公司的街就妨害人身,风化街则妨害人心,都不能住,故宅有选择的意思。
只是研学而无道,纵使学富五车也不可行,如注解中骂人,骂人就不是好人,隐恶扬善,能骂人吗?孔子、佛骂人吗?骂人不好,从前注解中不骂人很少,都是门户之见,例如清人喜好非议人,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骂人,将人压下去,不过是自己想沽名钓誉而已,存这种心便不能注解仁。仁者爱人,逝者已矣,不须骂,既往不咎,孔子何尝骂人?吾对于骂人的注解,大不以为然。
「焉得知。」
「知」作「智」。
「里仁」,这一个居住的地区不止一家,自古便有「千金置宅,万金买邻」买房子费千金。只是房子好不算好,必须看看邻居好不好,若邻居不好,房子纵使一千元也贵,若邻居都近仁、学仁,一万元也不贵。你们学论语在笃行,不是学学口头会说,大文学家也有坏人,行为不圆满。你们要学好人,文章纵使是左、丘,左丘明眼盲、司马迁宫刑,当时便受坏报应,也是不能实行的原故。
「里仁为美」若邻居都是仁人,这居住区就很好,并不是都如此,事前必须先选择,如三字经云:「昔孟母,择邻处」,孟母就是择仁而居。
若去选居住的处所,「择不处仁」若不选择有仁人的地方住。
「焉得知」没有智慧,家庭不会学好,子弟不会学好,再后悔就来不及。衣食人人都知要选择,却不会选择住家,衣食是一时的,住家是永久的,如何不择?
古人有人说读书不要推演,这不可以。孔子主张举一反三,自己必须会推演,如何可以不推演?这一章你们必须致意。
一者,人人家中有电视机,看电视必须选择,不可看坏节目,报纸固然不好,电视更甚,今日略略有改善了。今日一千出戏,有九成是闹家庭纠纷。
再者,无友不如己者,交友必须选择,观友而知其人,十个君子,不抵一个小人,人往上进很难,往下堕落容易。
三者,国家以民为邦本,国,从囗从或,不固定是谁在其中住,有好人、有坏人、有男人、有女人。易经主张乾坤定矣,诗经开首是关雎,男女是五伦开始福气的根原,但是今日的父母也管不了儿女的婚姻,所以男女随便结缗。关雎是选其德不爱其色,今人选色而且选不规矩的,你们已婚的人,要好好齐家,未婚的应选德不选色,否则焉得智?学佛也得不到好处。
佛家讲慈悲,儒家说仁慈恻隐,儒者自以为与孔子平等,佛家没有人敢以为与佛平等,儒者注子错了也以为成一家之言,佛家解错经是谤法要入地狱,所以格外小心不敢妄加注解。但是如今天下无道,也不如此了,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吾就讲不明白,你们思考想一想,你们就不认「人」字,你们必得好好学,万不可看不起圣人,我们学的太浅薄了。
【四.二】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143)
这一章众说纷纭,各逞知见而已,不必说的玄妙,令人畏难。吾的讲法从简,采取其中的道理,容易实行。
前一章说仁,那不仁又会如何?孔子提倡仁,因为学「道」很难,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说「道不远人」,但是自己最近的眼睫毛你知道有多少数目吗?没人知道,所以孔子教人学仁就可以了。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仁者平等待人,不能丝毫损害人。在佛家来说,不要惹人起烦恼,自己以为做好事,以为没有造业,可是令人起了烦恼,他就落下恶种子受苦报,是谁使他落了恶种子?都是你的罪过。你挑起他的烦恼,你没有报应吗?他会堕落,是因为你。你行菩萨道,是给人送菩提?还是送烦恼?由此可知罪没有形相,若有形相虚空不能容受。学佛人,想要起烦恼时,必须以佛号压伏,否则有什么用?怨佛不灵,那是自我欺骗。
学仁,要像念佛净念相继,要想着不要损害人,不要妨害人,一言一行都想想大家。仁心不能放下,一放下,就是不仁。
约,贫乏、少的意思。生活艰困,处境简陋,生活不好,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待在这种简约的处境。因为他不懂仁义道德,不懂人生为了什么,只知人生是为享受,这是天下大乱的根本。长久处在贫乏,又不懂道理,便会不安分。
「不可以长处乐。」
「不可以长处乐」,饱暖思淫欲,赌博、跳舞都是有钱人,也不安分,贫不安分,富也不安分。人若没有「仁」字,国家、社会都不会好。
「仁者安仁,」
「仁者安仁」,仁者,性地善良,这一种人天赋很厚,以为就该如此,做坏事以为对不起自己,一有损害人心就觉得不安,行仁便心安理得,而且他行仁无所求,这是仁者安于行仁。
「知者利仁。」
「知者利仁」,知者是聪明人,以为做个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好处,不做有仁德的人,对自己有坏处。我们若能「利仁」,就可以天下太平,有注解以为利仁不好,因为有希求企图的心,这是责人太过,如果不这样,那是希望人去作乱吗?仁者安仁,我们或许有人做得到,但是很少。能学知者利仁,就可以了。圣人教人,给人自新之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必像注解那样唱高调。
大家来学论语才懂得念佛,才可以出离轮回,佛法也教人忏悔。
【四.三】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144)
「子曰:唯仁者能好,能恶人。」
若有人能心存仁,才能在社会上评论某人是好人、某人是坏人。你若不是仁人,没有资格说人是好是恶,因为都是自私为己的原故。有仁字才能亲善远恶,否则都不得其正。
「古之学者为己」,古人学了以后,先改自己。「今之学者为人」,现在的人,学了以后专挑别人的毛病。天下动乱,吾劝你们先责求自己,将自己管好再说。
【四.四】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45)
「子曰:苟志于仁矣,」
「苟志于仁」,孔子自己是「志于道」,教人没有说要志于道,而是教人「志于仁」,以仁为志向,若教他的学生都要志于道,那很多学生就不能学了。
苟,假若。假若建立起志向,从此不离开,执持「仁」字。
「无恶也。」
「无恶也」,若「恶」,音「乌」平声,当「如何」讲。音「物」去声,入声音「恶」,朱注采取入声「恶」,解释为:如此就无恶事了。这是废话,因为有仁自然就无恶事了,比如人已经吃饱了,何须再问吃了没有?
在此应念「物」,若志于仁则仁慈,就没有患恶的人了。对好人嘉勉他,对坏人劝他改过,不愿舍弃他。
这一章与上一章不矛盾,社会上的人不是如此,凡夫对恶人是拒绝他,圣人对恶人是不忍心舍弃,希望他变好,例如父母打骂子女,都是出自仁心,这是佛家的平等心。就像有人学佛,佛不喜,有人谤佛,佛也不瞋,佛如檀木,头上顶着或是脚踩着,都能染香,佛都不在乎,因为佛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佛教徒修养不足,不能做到这一层,只会说这个话而已。儒者只知文字,不懂得道,所以也不会说。
孔子有教无类,「互乡难与言,童子见」,这位互乡的童子来求孔子,孔子也见,要教他变好。至于离开孔子以后,变好或变坏,谁也管不了,盖棺才可以论定。
吾见好人恭敬,见坏人远离,这就是吾的毛病。行道的人要先度坏人,因为坏人会危害社会的原故。有人问:那你为什么不先度他?因为吾心里「恶」之,有这种心,临终便有障碍。孔子就不是如此,坏地方的坏孩子来请教,孔子也教他。
【四.五】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146)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富贵是人们所欲求的,不由道理得来的富贵,虽然富贵了我也不要。例如古代泄柳、段干木的不仕,黔娄的安于贫穷而不仕,再有如「不食嗟来食」,最终饿死而不食的人。很多古人是如此,有骨气!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贫贱是人们所厌恶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作善降祥,这才是富贵的道理原因;不作善而来了吉祥,这种好事我不要。贫贱很痛苦,有贫贱的苦因,所谓「作恶降殃」,若没有作恶事而得贫贱,这是天命,我也不去除贫贱,我就接受它。
有些学佛人闹家变,就发牢骚,以佛理来讲,有人一生都作善事而家庭却遭到不幸的,孔子尚且死了儿子,尧舜也都很好,他们的儿子却都不好,这是什么道理?大家想想。
这一章若从文法解析就容易明白。自从宋朝程子、朱子以后,论语就分汉儒与宋儒的注解,争执很久,开了骂人的端倪。陆陇其为清朝康熙年间的进士,著书很多,他虽然崇尚朱子,但他的《松阳讲义》还是有可观的地方。王夫之的《读四书大全说》,简直就像骂大街,一直骂到孟子,有如法家之流,刻薄寡恩,文字尖刻到极处。他也引佛家的名词,七菩提分、八圣道分,他只知名词,名相尚且不知。
集解,孔曰:「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不是仁者就不如此了。何晏曰:「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例如孔子不出仕,阳货屡劝他出仕,最终还是不出仕,因为时间不对,不是因为行道而得贫贱。临财毋苟得,不因富贵而苟且求得。集解这一段,讲的很好。
经文以外的少说,只要就着经文解释就可以了,虽然依佛学讲容易,但是就有羼杂,所以儒家的经典就以儒家解说,不用佛学解释。吾讲书以佛学譬喻,这就是羼杂。应当各行其是,而且批评谁好谁坏,这也不好。佛法是出世,儒家是入世,像是卖药与卖棺材的互骂,其实两者都不能少,可以并存。
孙奇逢《四书近指》:「人初生时,祇有此身,原来贫贱,非有所失也。至富贵则有所得矣。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贫贱不可去,以其所从来。」人一下生,只有身体,赤着身而来,出来时,是贫?还是富?人人下生都是如此,皇帝、太子也是如此,谈不上贫。加一件衣服就是富了,下生时是不贫不富,所以贫是本来就如此,并不是干不好事的,才贫了。长大得到衣食住家,就算富贵了,所以富贵是外来的,本来是无失也无所得,有得才有失,有衣食住便有失。不论有道、无道,富贵都不可靠,贫贱也去不了,因为贫贱是与生俱来的。
这一段没有说佛学,而是含有佛学的义理。孔夫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乐;颜子有田三十亩,却安于一箪食一瓢饮,过着本来面目的生活;尧王禹王的宫殿茅茨不剪,也很俭朴;子路很慷慨,穿着破缊袍和穿着狐裘的富贵人站在一起,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贫贱富贵都不在他的心中。喜好读书的,穿敝衣,有钱就布施。这些全在于各位的修养,吾青年时曾学这一套,所以知道,学佛后才改掉。所以人全在于觉悟、全在于能改,要「生而知之者」极少。道,指「仁」字,这是汉儒的注解。
★附注(非雪公所言)
反身录:「伊尹一介弗取,千驷弗顾,夫子疏水曲肱而乐,不义之富贵如浮云;颜子之乐不以箪瓢改;柳下惠之介不以三公易。古之圣贤未有不审富贵安贫贱,以清其源而正其流者,而况于中材下士乎。」伊尹是商汤的贤相,名摰,最初耕于莘野,汤三聘才答应前往辅佐汤,帮助汤伐桀,而王天下,汤尊伊尹为阿衡。汤崩逝后,汤的孙子太甲继位,太甲无道,伊尹放逐到桐宫,过了三年,太甲悔过,伊尹才归政于太甲。
论语述而篇:「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雍也篇:「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人,居柳下,谥曰惠,孟子称为圣之和。
世间得贫贱的道理很多,例如不守绳检,博奕斗狠,奢侈纵肆,都是取贫贱的道理,没有这等事而得贫贱,那这贫贱就是生于天命,所以不去。
【四.五─一】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47)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恶」,音乌,如何的意思。
圣人创作,贤人述说,做个君子就不错了,不是君子便是小人。这里头含有因果报应,因果是异时而熟,例如杀人必须先问案,要费些时间。又如种瓜,半年可以吃到瓜;种桃,必须几年后才吃得到桃子。得君子的名就不容易了,君子对于仁,不是全部做得到,近乎仁就可以了。仁就如佛家的慈悲,为佛家的根本,都不容易做到,因为不懂的原故。义较容易懂,什么事应该办,什么事不应该办。心存仁,往仁路上走,恕、刚毅木讷都是接近仁,力行就可以近乎仁,孝弟忠信能力行也就是近仁。若不近仁便是远离仁,远就离开而去了,离去仁如何可称做君子?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孝弟为仁的根本,远离仁,君子如何成为君子的名?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终食,吃一顿饭的时间,意思是很短的时间,短时间离开仁都不行。造次是急忙的意思,无论多急忙,还是要将仁挂在心上。颠沛是危险,危险时,纵使到了临命终也忘不了这个仁字。短时间,或是得意好事时,急忙时,颠沛如曾子临终易箦时,也不离开仁。
在家要孝养父母,在外做事要忠诚,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存着这种心就可以了。吾为什么讲论语?因为你们大家学佛不够地道,人格站不住,如何学佛啊?成佛在人。佛要修三大阿僧祇才成佛、罗汉要七番生死才证果,这都很难,所以才教人带业往生的法子。净土念佛要「净念相继」,如此可以不假方便,自得心开,这一章「无终食之间违仁」,你们想想自己「净念相继」了吗?能执持一小时就不错了。你们平常没有练习,打佛七时,见思惑便出来闹,如何得一心?这要怨自己?还是怨别人?
就段落讲,这一章与上一章,从前的版本合为一章,集释分开为两章,有证据,也容易讲,吾在此采取分为二章。
依文理说,上章说富贵不处,贫贱不去;这一章说君子不违仁,文理不相同。
上章没有说仁字,这一章两段都说到仁,所以分开讲是对的。
文法是相,义理是质,读书不只要懂得文法,还要识得文义,外表形相与内在材质都必须知道。这一章,讲法很多。
从前的人打好这种底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学佛念佛依这个来实行,所以容易成功。执持名号,不松手。无事的时候如何说得上「不违仁」?必得遇到事情,平常人在富贵时就被淫惑了,而贫贱时则怨天尤人,造次颠沛也是如此。君子在富贵、造次、颠沛时就要不违仁,所以必得遇到富贵贫贱等事情后才能看出。急风知劲草,国乱识忠臣。曹操是治世的忠臣,乱世的奸雄,六亲不和有孝慈。念佛也是这样,平素少说风凉话,临终才知道。佛家要人精进忍耐,儒家要人百折不回,走不到就殉道,身死心不死,例如文天祥的弃富贵如敝履,宁死不屈,人若没有志气,没有骨头,那就冤枉为人了。
【四.六】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151)
这一章分三段讲,比较妥当,这一章朱注所讲的,没有什么大失误,可以讲得下去。朱子说的或许有不对,而王夫之则是吹毛求疵骂人,这是大错。刘宝楠依从汉学,骂宋儒的少;阮元也专主张汉注,对于宋儒也是一字不提,这样就对了。程朱开启骂人的端倪,所以后来骂他们的人就很多,这也是一种因果,任何事都开不得端。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这是一件事。人人有所喜好,嗜好有好有坏,不一定。有嗜好的人,即便死了也必须干,如刘伶的嗜酒,死在那里埋在那里,酒随身带着,死也必须喝;赌徒可以赌上三天三夜,死也必须干,乐此不疲。佛经说的「不厌不疲」,好乐仁是好的嗜好。但是孔子说「吾未见」,自己好仁,不管别人,这像是佛家的小乘,焦芽败种。
「恶不仁者。」
「恶不仁者」,自己好仁,见到有人不仁就患恶。并不是去杀他,或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是默摈,但也不是永远都默摈。亲君子远小人,不仅如此,小人若能幡然悔改,也会接纳他,例如孔子的见互乡童子,「欲其进也」,不念旧恶。君子耻独为君子,若都是小人,你就不是君子了。君子爱人,就必须教化他,这是自行化他的人。孔子说「我未之见也」。这是兼而说之,下文再分开说。
「好仁者无以尚之,」
「好仁者,无以尚之」,依于仁,与仁靠在一起,不能分开,这种人是醇之又醇了。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虽不是好仁却是患恶不仁,这当然也算是仁了。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不使恶人的恶习气加在他的身上,例如阳货赠送孔子豚,孔子回拜,途中遇见阳货,应付他说:「吾将仕矣」,这种做法很难。我不能好仁,近仁就不错了。
另一种解释,若近仁者就能亲近「好仁,恶不仁者」,有人加害这两种人,就会设法保护他们,不使有人来加害「仁者及恶不仁者」。
以上是第一段,下面是第二段,注重「未见」,三段都有包括。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有」是假设词。假如有人那一天忽然间对于仁要去做了,这是注重「力」,力是力行。一天力行孝弟忠信,就接近于仁了。
「我未见力不足者,」
「我未见力不足者」,上段是未见「好仁、恶不仁之人」,这是未见力行的人,谁都能做,没有说想力行而力量用不上的人,孝自当竭力,忠则要尽命,没有见过有要干而力量够不上的人。这是第二段,下头是第三段。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力量不足,或可有这种人,例如家贫,只有白水供母也是尽力,野菜供母也是尽力。若是答应人还没有完成而寿尽身先死了,就是未能尽力的例子。孔子说,或许有这种例子,「吾未之见也」。孔子的言语,雍容大雅,决不刻薄寡恩,一点刀笔先生的气味也没有。吾学司法,年青时刻薄寡恩,言语也是如此,儒家是讲「不为已甚」。孔子说,不能「好仁、恶不仁者」,可以用力于孝弟忠信就接近仁了,再不然那或许就是「吾未之见也」。孔子极尽委曲婉转,显出引人往上走的能事。
这一章有三个「吾未见」,可以细细揣摩这个意味。
你们学佛,不能自行化他,只要化他也可以,再不然能劝人不为恶也可以,只劝就可以了。这就是随喜,佛家注重随喜、回向、忏悔。
【四.七】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154)
论语这一本书每一章都有争议,所以讲许多考据。学问是一套办法,实行又不同,又是一套办法。
子曰:「人之过也,」
过,过错。一个人有了过错。
「各于其党,」
党有二种说法,一者是朋党,一者是类也。这二种说法不是一个人所主张,都有若干人主张,也都有道理,要依从谁很难。
先以「类」来解释,看人的过错,要看他是那一类的人,例如泥水工与泥水工是一类人,做衣服的与做衣服的是一类,评论他的过错,要就他的同类来论,如泥水工做不好衣服,这不能责怪他,盖不好屋才能责怪他。
仁者,有己有人,必须对得起大家,孔子很少说天命与天道与仁,孔子的弟子唯有颜渊三月不违仁,其余的「日月至焉而已」,其余弟子都不称许他们是仁者。孔子对自己的学生希望他们往高处提,所以不轻易称许他们,我们要是能达到低境界的就很好了。
天下无道久矣,例如讲书的人自己澈悟了解吗?吾只是近乎知仁而已。近,相似的意思。我们现今是末法,连相似法也没有。今日的佛法比较三武灭法时期更乱,那时候讲经的人破坏三宝的少,如今自己破坏佛法,外人不能破坏。三武时,不守戒而已,还不敢谬发经论,因为这是出自佛教。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自古以来都是自家乱了才到倒霉的时候。
例如盖房子没有盖好,但是他用尽心力到十二分了,只因为手艺拙笨,并没有失去仁,不是他有力而不使,所以说不失为仁。若人具有高明的能力,只是尽了六、七分,若只尽六、七分,就不是仁。尽力去办,虽办错,还没有丧失良心。
仁,二人,如「竺」,竹子加厚,这是用比喻来明白仁的意思。二人必须有加厚的意思,办事时心要有对方,如此在社会才是仁人。现今吾说近似「仁」的办法,吾工夫不到,纵使工夫到了,心里有了,但是一说就错。如禅家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们都是学佛的,比起吾的工夫差多了。佛每次讲经,常说:「谛听、谛听」。你们现今还好,慢气去几分了。若人家说而不接受,这也是慢。但是如今的时势不好,事情来时,若没有正知正见,学上十阿僧祇,也是枉然。所以六个根本烦恼中,有个「邪见」。今日之下你们唯有自求多福。
释迦,翻译为能仁。你们望道而没有见道。上次说二种「未见」,第二种是力行近乎仁,力行什么事?不是力行仁,而是力行以后才近仁。力行「孝弟」,孝弟比起仁容易懂。孝必须有敬,所谓「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弟是求仁根本的入手处,渐渐就近仁了,再来是「文行忠信」。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反省今天有没有忠信,孔子是「主忠信」,八德说「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在先,管子却单单提「礼义廉耻」,可见管子的器量小。总之,仁者二人,二人之间彼此加厚,若悟不出来,就力行「孝弟」、「忠信」,或是「刚毅木讷」,也就接近仁了。
这一章不能知仁,知这个道理也可以接近知仁了。
以上的说法,不太普通。另一个说法为朋党,就各人有关系的同类来说。在社会上要拿出公心来,自己亲友有过错,要凭良心说,若是袒护亲友,这是人之常情,却是私情。若论公道,亲友错便是错,不能结党营私。不说别人的坏话,但是说自己人的坏话也不对。例如孔子讲直率,人们说微生高直,孔子就不赞成。又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圣人也不称许,而是要「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鲁君办错事,陈司败问孔子:鲁君知礼乎?孔子说知礼。陈司败便怀疑孔子也结党吗?孔子说,我有错,人们都知道我错了,这是很好很幸运的。为人子要「子为父隐」,为人臣要「臣为君隐」。
我们求学期间少发议论,大概多是一知半解。在《孟子》书中,有人问:舜是大孝,他的父母做坏事,若舜为王,父杀了人,该如何办?孟子答,舜会背他的父母偷跑到海滨,这是可以的。这个分寸之间,极难下决定。
这一章依朋党的解释比较适宜。
「观过斯知仁矣。」
「观过,斯知仁矣」,人有过错,要观察他的动机,便知仁或不仁。好事不容易看,做错了要看他的存心动机。
好学近乎智,好学不是就有智,只是接近智。力行近乎仁,力行是凡事都尽力而为,丝毫不苟且。知耻近乎勇,一事不知,儒者所耻,知道羞耻就接近仁了。知道这三句,才知社会的人如何,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四.八】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156)
此章难在「道」这个字,再来是「可矣」。古来的人只学文章不学道,所以很难解。而且这一章是孔子说自己,还是说别人?注解有很多种说法。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为什么闻道就可以死了?孔子是说自己还是说别人?这是世间法,吾虽然学佛
但不会偏以佛法来说,孔子那时候没有佛学,完全讲人天法,所以这个道并不是了生脱死的道。
这一章说的是谁?应是就普通广泛的人说。若说是孔子,孔子周游列国最后返回鲁国,已经六七十岁了,自己还没有闻道吗?这种说法不通。又有人说:朝指早上,天下有道,我「夕死可矣」,这种说法又太激烈,不像孔子的言语。所以这一章就是泛指一般人。
道指的是什么?道是指人道,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敏时,人贵在会办政治,调和大家得公安。为什么会不安?若光有自己,没有别人,不走「仁」的路,大家都不安。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所以君子无所争,「仁」就是道。
不要说学道,闻道便不容易了。力行就能接近仁,人在世间,懂仁道对大家都有利益,懂道就不会去害国家人民。若能闻道,朝闻而夕死,也不算空来人间一趟,否则纵使活上八百年,危害世间,也是空来一遭,害的人更多。
净土法门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别的道闻了,仅仅种善根而已。听闻净土法门能力行,就能成功,临终十念便可往生,其它法门不能如此。学这一章,对于学佛也可增加力量。
【四.九】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157)
「子曰:士志于道,」
士,凡求学的人,他的志向在修道上。志,有如佛学的发愿,发了愿就不能更改。周利盘陀伽修行之所以成功,就在「专」。你们修净土,因为净土胜妙,纵使不妙,发愿后也不能改,否则今天发愿,明天改愿,脚踏两船,不会成功。修净土就要立住仁道,这等于佛家的慈悲,那就决不会当小乘了,对于修净土法门也有助力,可以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若已断惑,不再生生死死,想投胎就须留惑润生。
「而耻恶衣恶食者,」
有没有立住志,从那里看?心在道上,外物都摇动不了。或许可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最平常的反而最难办,那就是不耻「恶衣恶食」。
「而耻恶衣恶食」,粗衣粗食,藏起来,怕人看到,自己以为羞耻,这是虚荣的心理,也就是好名好利。
「未足与议也。」
这类人「未足与议也」,与他谈道那是枉然。因为道与名利相反,存有名利心则道必不成,或许有人以为人生为了享受,那就更不能议道了。
改外头的过失已经不容易了,要改内心的过失更难。人生不要「贪名图利」,子路衣食很阔绰,见了孔子以后,衣敝缊袍与衣服貉者立,也不觉得羞耻。莲池大师一生成功,全得力于辨融大师的开示「不要贪名图利」。应受则受,不该受则不受,若讲享受的,是种地狱种子。原宪不想太多俸禄,孔子也不允许,要他拿去救济邻里,范仲淹就是拿俸禄设置义田、学田;有官运的风水宝地,便用来设置学校,让大家都可以作官。
【四.十】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157)
集释的考异与音读有关,如适就是敌;莫作慕。我们依「无敌不慕」来说。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
君子,不必一定指在位的人,在位与不在位的人与天下都有关系。所谓「出交天下士,入读古人书」,不在位也与天下有关系,要看天下人所学的,拿来和我们比较。
「无敌」,不必与谁一样。
「不慕」不必对人羡慕。
心中不存敌体,待人一律相等,也不对某人羡慕,出交天下士就要如此。
「义之与比」,一个人一个环境,不论所做何事,环境如何,但看他做的事合不合义。义配为西方,有秋官肃杀的气氛,所以义是一刀两断,下决断,应办即办,不问同不同,只问合不合义。
【雪公讲义】
「适莫」二字,郑读为「敌慕」,注云:适,匹敌之敌;莫,无所贪慕。邢疏二字为厚、薄。俞氏主触迕、贪慕。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皆有「无所适莫」之文。华严经引汉书注曰:适,主也。尔雅曰:莫,定也。谓无偏主亲,无偏定疏。澄观疏曰:无主定于亲疏。无量寿经慧远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
「比」字:论语稽求篇:比者,密也,和也。集注:比,从也。
(按)此章之旨,据郑、邢、俞诸氏所解,皆指对人而言,文义甚显,可从也。有谓指行事者,存心者,用情者,似皆纡曲。至解「适莫」之义,上列之五种,名辞虽有小异,而大旨无不相同,亦可从也。
上回已讲过这一章,今天再说。
每一回,吾会为你们在各注之中找一个标准,集释的讲法可以采受,集释的体例分为十类,知道各类的性质,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
「适莫」两个字,郑玄读为「敌慕」,要如何讲?宋儒不同意这个说法。
郑玄注说,适,匹对也,就是敌体。莫,贪慕。对天下人都平等看待,不敌对,不贪慕。
邢昺的注疏说,君子对天下人没有贪慕便是厚,有贪慕便是对人薄。
俞樾主张,适是与我们触迕的人,慕是我们对他有情感的人。
别解云,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都有「无所适莫」的文字,引汉书注说,适,主也;尔雅说:莫,定也。所谓「无偏主亲」,不能特别偏于和我们亲密的人。「无偏定疏」,没有一定要疏远那个人。澄观注疏,主张:不一定与谁亲近,与谁疏远。无量寿经隋慧远法师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莫,远的意思。
比,有主「密」,有主「从」,可以采取「从」的解释。
这一章的主旨,根据郑玄、邢昺、俞樾诸氏所解释,都是指对人而说,文义十分明显,可以依从。有人说是指行事者、有心者、用情者,似乎都迂曲。至于解释「适、莫」的意义,上列的五种说法,名辞虽有小小差异,而大旨没有不相同,也可依从。
这一章的主体对人,与人做什么是作用。佛家主张平等,儒家也不分远近,无厚无薄。对这个人,凡是合义的事,就可以与他办事。
凡夫是张三说、李四说,同意允许张三,不允许李四,因为有亲疏的原故,这样就不行。
【四.十一】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159)
元代以后都依朱子注解,细案文理,文法不合。
怀,说文,思念也。怀德,怀土可依「思念」解释,若怀刑就太勉强了。另外有人解释,怀者,安也,那怀刑就更难解释了。经群平议当「归」解释,也有难讲的地方。四个「怀」,应当一样解才可以。
德,有人说是自己,有人说是他人;刑有说是刑,有说是法。
君子、小人不必指在位或不在位的人。首二句是指居处,下二句是指行动。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君子怀德」,仁里德邻,所谓「择不处仁,焉得智?」君子择德邻为居处,找有仁德的人住,交换知识,勿染恶习。小人不是如此,只问这个地方有没有利益,能不能升官发财,安土而重迁。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书经大禹谟说:「惠迪吉」,顺道理的人就吉祥;「逆迪凶」,违逆道理的人就凶多吉少。
刑,典型也。君子的行动,一向是想这样有没有合乎典型;小人只问这一件事能不能到得恩惠、利益。所谓「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这一章如何解,吾也没有一定。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孔子就见他,孔子「与其进也」,唯义是从。「不保其往也」,不管后来,现在往好走,孔子便称许他。
华严说:「内寂静,外不动」,在世道大乱时,处在乱世中,内心要寂静,外头的环境也不为所动,念佛便是如此,自问能够念得一心不变吗?
君子怀刑,刑就是型,汉儒讲「法刑」,刑与型同,典型的意思。
集释二百二十页的按语说:「此章言人人殊,窃谓当指趋向言之。」君子、小人统指在上、在下而。「君子终日所思者,如何进德修业」,君子求学所学都不离德。「小人则求田问舍而已」,小人想的是如何添置产业。德是对大家有好处,为公,有益国家社会。小人只为自己,有财产就行了,今日之下的台湾便是小人怀土。贪污、杀人要财,都是为自己,怀德与怀土思想就不一样。吾尽心教,你们不能独立,吾也没办法。
君子怀刑,「安分守法」,不离国家的宪典,「小人唯利是图」,好官我自为之,各界各机关都有君子、小人,你要是亲近小人便成了小人。
吾与你们「孝弟忠信」四字,要勉力实行,你们必须先有羞耻心,无羞耻心就没法办了,无耻,无法跟他说君子、小人。如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无耻(不要脸)讲一切都没用,人不要脸,就是畜生!
朝闻道的道,有人主张修齐治平。这一段,日知录上也有评论,又有异端的说法,众说纷纭,王船山先生说一归方法,举的例不伦不类,那方法归一,如何说?吾有个说法是「百川汇海,万法归一,海归那里?」这个道理一说,人便不懂了,若说水变气那就完了。
【四.十二】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160)
「子曰:放于利而行,」
放(访),依也,放(放),放肆。这里的放,做「放肆」解。一点都不收敛,任意往外发展。
利不仅只钱财、物品,升官发财等一切,凡与你自己有好处的都是利。只要有利就干,无利则不为。
「多怨。」人在社会上,一举一动,凡与自己有利益的我才去做,没有利益的就一毛不拔,这种人在社会上立不住,尽是招怨。
有人说,某某人有党,有人就有党,例如当盗贼也有党,三个人做贼,都是小人,有人把风、有人传递财货,但是都是互相防备。庄子说,盗亦有道,因为大家都无道,这里忽然有一人有道,所以庄子才说这个话,其实也是为自己的利益,要人替他卖命。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读书必须懂人情,还要了解众生情,例如跳蚤也会做体操、拉车。
【四.十三】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161)
注解就注解,何须再劳烦发议论?
「道」人都不懂。「德」,则是似明不白,模模糊糊。「仁」,二人,放于利而行多怨,因为没有「仁」字。「义」比较好讲,也不好懂。所以再有「礼」,从前朝廷有礼部。「着六官,存治体」,东西南北上下为六官,上为天官,下为地官,东南西北为春夏秋冬官。春官是礼部,所谓「满城桃李属春官」。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礼主敬,何谓敬?在于让,你们要学让,大小事,一切都是让。尧让舜,舜让禹,让之有余,争之不足。能以礼让为国,就是尧舜,国尚且可以让,何况其它小事?能礼让,治国有什么困难啊?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不能以礼让为国,要礼什么用?国家为什么须要安设礼部?今日讲究竞选,何须让?
【四.十四】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162)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不患」不必患愁。
「无位」,位,官位。俗话说,在家为民百年,不如作官一日。有了钱还不满足,不如作官。若在历史上有名,就觉得有光荣。
孔子说,不必患愁自己没有地位,应患愁自己是否有所建树,人格事业是否已经建树了?真能著书立说也好。次一等说,别怕没有地位,只怕你没有能力,这是小人喻于利,孔子也不主张过高而难为人。从前书院的院长称山长,从前人读书多在山上,例如白鹿洞书院,因为远离世俗,可以培养读书人的浩然之气。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除地位以外,一切的事情都有名,古人上等者逃名。孔子说,不必忧愁人不知道你,人不知而不愠,要求有什么可以让人知道。论语这本书以仁义道德为根本,大家别求虚名,凡是学论语,仁义二字不离本身,离这二字,就是白学了。
【四.十五】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63)
可以参考卫灵公篇:「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曰:参乎,」
参,有读音骖,有读音参。长久已来都是读音参商的参,吾从众,曲阜圣庙也念「森」,吾跟从大众念森,吾不敢确定。
「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孔子对曾参说,我的道可用一条贯通起来。我的道,参!你可以贯通起来。曾子答:「对!对!」也不问什么是一贯之道。道有生道、死道,也就是世法、出世法,都要有道。这以中庸哀公问政的三达德来说,就是「所以行之者一也。」用「诚」这个字实行就可以。所谓「凡为天下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如汽车零件有很多,但是有汽油才能行动。
「门人问曰:何谓也?」
门人,朱彝尊等人考据而有争论,有人说自己的学生为弟子,弟子的弟子为门人。又有人驳斥,不必争,就说是孔门弟子便可以了。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就是忠,汉儒注解:用尽你的心,谓之忠。与人办事,对一切人,必须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可以学这个。
说出世法,有人就驳斥。但是孔子信鬼神,所谓「未知生,焉知死?」易经说:「游魂为变」,孔子也承认。曾子以忠恕搪塞门人,一贯讲的是「道」,道很难讲。如一串钱,千千万万串,可以一串贯串起来。
东坡以为是「一以贯之」难说,不是门人所能触及到的,故以忠恕告诉门人。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所以曾子不用其它的言语搪塞,而用忠恕。
佛家说:「不变随缘,一归万法」,随缘不变,随万缘而不离真如本性,就是万法归一。懂这个就懂一贯之道。
世间法的一贯之道,就是诚。出世法的一贯之道,是道。颜子、曾子懂,子贡懂一半。
【四.十六】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64)
孔子教人,不多说话,言简意赅,但是古来注解的人却大发议论,繁而寡当。你们作文,也要以论语经文为标准,不可噜苏。
孔子教人就是春秋大义,口诛笔伐,虽然没有政治权力,孔子以口中的一、二字为褒贬,到前清时这效力还很大。其实到现今还是有它的功效力量,不管法律定有多少条,多严格,大家还是照常犯,现今的人敢贪污,敢做太保,都不在乎。但是若说他是君子,上至官僚下到乡间人听了都欢喜,说他是小人,人人都受不了,厌恶小人。
学佛有五乘说法,人天先立住以后,再说出世法,人身难得,若是生到长寿天等八难,就难以学佛了,堕落到三恶道更难学佛。你能得解脱,就是断了见思惑,证了罗汉。人身难得,但女子身不能成佛,经上有说,当生不能证得罗汉果,必得死了转为男身才证罗果。但是净土宗特别,善男子,善女人,都能往生。因为大家不懂教理,必须懂得全部藏经的教理后,才能讲弥陀经,吾全部藏经没有全阅过,看了不到四分之一。阅藏是一种修行,只看不解,一句句恭敬念下去,心里不记分别,若了解三藏,一字字都会讲,那便是三藏法师。翻译佛经的祖师都是三藏法师,三藏都贯通以后才可以翻译经典,所译的经,这部经与那部经不会冲突,不能互相打架,这谈何容易?
注解中有些是方便话,表面似乎是矛盾,例如禅宗不允许「欣、厌」,但是「欣、厌」是净土宗的秘诀,愿就是欣厌二字。即使在三恶道,也能往生西方,这是净土宗的特别处。经中没有说,看你会不会讲,一个字就有二三十种讲法。但是佛经中没有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小人恶的厉害。造了十恶五逆罪,十六观经说这种人可以往生,但是很难,却没说小人可以往生,可见五逆十恶比起小人还高一些。
孔子说人道的一切一切,算是说的很完全了,人做好就是人天道,最高到天道为止,但是不能解脱生死,佛法说的就是解脱生死的学问,所以儒佛二者各有所长。从前丛林规矩很严,比起军队更整齐,所以正法时守戒可以成就,守戒就成就了果位。像法时期是禅成就,末法时期是净土成就。灭法以后,其余的法门都消失尽了,就只留阿弥陀经住世百年,再来就仅留下六字洪名,会经典中的一、二字便是大法师。如今的法师很多,吾希望你们学论语,学做人。再者要学谦虚,不学谦虚不行,因为我们根本不中用,要打从心中真谦虚。如何真谦虚?因为知道世间学问无量无边,眼光就会开阔,学问愈大,便知道自己所知的东西太少。就以台湾的植物来说,台湾人也叫不全,你连草木还叫不全,何况动物?
「子曰:君子喻于义,」
君子、小人的事太多了,怎样才算是君子、小人?这一章是总则,其余章所说的是分则。总则就是君子喻于义,喻,晓得,懂得,晓得是知「义」的道理。知义的道理后,不做可不行,中国学问是知行合一,知道了就要干,不干等于不知,不行有如不知,既然知道还必须实行。再来是知道而不实行,这只是懂一半。再其次是不懂义,不是不认识「义」字,这个义字只是代表符号而已,遇到事情要能懂得「是不是义」,能清楚了解这件事情合义或不合义。吾现在九十余岁,出外办事,遇见事情,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吾略知一、二而已,并非每次遇到事情都知何者合义,何者不合义。所以必须多多领教人,不论他是老人或小孩。孔子圣人,学琴随师襄学,也随项橐这位小孩学,孔子的老师太多了,谁有能力就向他学,也不是见到小孩就称他为师而向他学。学问到了,懂得义就可以,否则要多多领教人。学是自己学,问是问有知识的人。
君子一举一动全都在「义」上,这就是义人,例如布施钱便是义。小偷不是义吧?台湾的廖添丁,吾的诗集里就有赞叹廖添丁,他一身武艺,杀日本官,劫日本库,以救济穷人,一生专杀日本人,虽是做贼却合于义。今日很多日本人,对外国人叫洋爸爸,比起义贼差多了。
「小人喻于利。」
小人喻于利,利和义不必细讲,小人只晓得利。利,不是仅仅指钱财而已,身口意全在内头,义也是包括身口意。小人喻于利,一举一动都求自己先够本,给他自己有便宜、有好处的事情,他才干。做这件事自己不够本,拔一毛而利天下,虽然对天下人都有利,但是对他自己没有利,他可不管这些,也不肯去做,这是「喻于利」的小人。
这是君子、小人的分齐,君子、小人的条件太多了,只在义利上分齐。存心为公在义就是君子,若私心滔滔,为私利的便是小人。
【四.十七】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164)
人群社会就会有传染,所以交际、交友很有关系,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有熏染力,熏染自己而不觉。有的是他人来熏,有的是自己找来熏。这一章书是指自动熏,不要等他来熏,自己自动(如到药店,出了店身上就有药味,是环境来熏,若买樟脑放置橱子,就是自己找来熏)。
「子曰:见贤思齐焉,」
见贤、见不贤,见这个字很重要,如佛家称的知见,很要紧。这必须先懂义利,知道何者是好人,何者不是好的人,知道何人是贤,何人不贤,必须有学问眼力,在君子的九思中划有界限,你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不然在那里找标准?见贤,贤比君子还高,不是白白看,看了也是熏,看了要思齐。思,当研究研究。思考想想与他一样吗?这是闻思修,见了也须思修,并不是白看。他是贤人,我和他一样吗?简约来说,道德品性(存心),学问(一切技能),行动(实行)在这三条上看,一条站不住就不算贤人,因为贤人耻独为君子,若别人都是小人,这是君子的大羞耻。唯独自己为君子,大家都是坏人,只有你是清白人,这是无同情心的焦芽败种。有道德,要实行出来,不能不管别人,罗汉也有道德,却是自了汉,不合中道。
「见贤思齐焉」与某人看齐,学习与他一样平等,他是什么样,我就学他什么样,我们要跟上他,这很要紧。
「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见不贤」这句话就和平了,不说「见小人」。不贤的人,或许是君子,或是普通人,只是不是贤人而已,比贤人差,不是很坏的,却已是下等了。往上难,往下易,所以孔子不允许。
所以这一句话就含有进步的意思,见不贤的、不进步的人「而内自省」,思考反求自己,我是否和他一样,我有这情形吗?只许往前进,不许往后退,所以「见不贤」这二字有进步的意味。若把「不贤」当小人,把「贤人」当君子就错误了。
你们会这二句,便步步往高处走。佛法有正助工夫,这就是正助工夫的助工夫。若能成贤人,学佛便容易了,会念佛就与一般人不一样。
【四.十八】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165)
这一章注解都在字上争论。几者,指微妙的微,小到细处不能说,佛法叫微尘、邻虚尘。有人说,事父母,父母有过错要小谏,甚至不谏,如父母做贼不劝谏,被警察所逮捕,坐监狱,这算孝吗?
「子曰:事父母几谏,」
此「几」字,同「机」字。说某人很神,知机其神乎!能看到他心所动的念。灵敏的人能看出他动的念头,这是动机很微妙。父母有过失罪过,别让父母铸成大错,整天心在父母身上,不仅是奉养,注意卫生方面,就心理道德也令儿女担心。一有微微一动,还好改,轻描淡写而劝谏,微微动时可轻描淡写的谏,若成了大错则不可轻描淡写地劝谏。
「见志不从,又敬不违,」
若父母不懂,再入一层,但不离敬字,婉转不可惹父母不高兴。若父母懂,又不听你的劝谏,「又敬不违」,不可变色,如长辈呼叫,不可怠慢,唯而不诺(慢应)。不违者,不停止。违,止也。愿未达到,不停止劝谏。不违背个人誓愿,不违是谏诤父母的事不能停止,并非不违背父母某些事,而是誓愿不能改。
「劳而不怨。」
「劳而不怨」,劳,劳苦也,古书不当劳苦讲,但有他的道理。一次次谏,甚者父母责打,这很劳苦,勤劳受苦还是不怨恨,只可怨不能恨,如孟子说,舜王号泣而旻天。怨,慕也,有怨无恨,何以不听我们的话为何对我疏远?古时对君有怨言则杀头,故昔有「闺怨」等的宫词,不是怨恨,而是怨慕,皇帝你不来,嫔妃他怨慕。
别解:劳,忧也,忧愁的意。注的有根据就可以了。诗经高诱注,劳,忧也。忧愁并不怨。
以上二说并列可从。
凡诗经说「实劳我心」,「劳心忉忉」,「劳心慱慱」,「劳人草草」,劳都作忧。
【四.十九】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165)
集释余论的读四书大全说所发之议论太多,实在不必,佛法不主张议论。
「子曰:父母在,」
父母健在时,我们的身体,也可自由,也可不自由,可以斟酌。若已经无父母了,而祖宗香烟不能接续,则不能自由,父母在时,这点绝对不能自由。天下父母疼小儿,父母没有不关心的时候,纵使在外好,父母也挂牵,见到儿女就认为瘦了,因为挂心的缘故。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地有土,文王视之如残缺有受伤,不满他的意,这是父母的心。
但儿女不懂父母的心,从前父母都懂得爱儿女,特别的很少,如舜王的父亲瞽叟,天下少之又少,那是老怪物。但是当儿女的,不懂父母心,父母唯其疾之忧,真有孝心,自己不干坏事,干的事对得起父母。
「不远游,」
不远游,到什么地方必须报告,如明日移往何处,临别去前也须先通信禀告,因父母的心时刻不忘下你,你别亏负父母的心,得安慰安慰父母心,安慰父母心便是孝顺。真懂孝顺的人是在养父母的心,所以古时皇帝奉养太后心的地处,名「养心堂」。今日子女不行,父母也变了,这是教育的关系。从前人不但求物质生活,也讲精神生活,古代有小戏小曲说:「心常挂你,不见你,虽食龙肝不饱;见了你,喝凉水也饱。」说得入情入理。现今的儿女只要物质享受吃好穿好就可以了,无人情、无血性。父母也变了教育,都不行了。但是父母与他人绝对不一样,重要时候本性就表现出来。
「游必有方。」
方,方向。古人注解作「常也」,礼记就注方为常,意思是有一定的事。不在家就是游,所做有正常的事情。
【四.二十】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66)
这一章是重复出现,可以略过不讲。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三年无改者,是「父之道」,并非不改其恶。若父业为恶可以改,善业可以改得更善,所谓「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能改父的恶过,增加父的善行都可改,不违背父母的善道,就是孝。
今日主张家庭革命,革命是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今犯上作乱,如何可说是革命?如此说来,那父母不是成了桀纣吗?(依学而篇复制)
【四.二十一】
子曰:父母之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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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主 |
發表於 2021-7-31 14: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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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167)
做父母的心,时刻在儿女身上,没有忘记的时候。父母亲七八十岁,儿子活了五六十,父母看儿女还是小孩,也还是挂心。例如文王活到九十多岁,当时的武王也七十多岁了,算是不错了,从前人有病快死了,有借寿的说法,儿子借寿给父母,文王九十三时,本来他可以活到百岁,借寿七年给武王,这是出自于礼记,所以武王多活了七年。武王已经能办大事了,文王还牵挂着。唉呀!看看文王,人再不孝养父母,可以吗?若人不孝,对于社会国家,必定不会拿出良心来。大学说:「其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对关系厚的人薄,对关系薄的人却情同骨肉,这是没有的事。父母临死时,别人不在跟前不要紧,但他的儿子还没有来,家人给病人进食,以便延几天,与他的儿子见面后,死了也瞑目。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
父母的年纪必须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自古以来父母受子女孝养的很少。孩子三十而有室,四十曰壮,这时父母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父母还有几年?活到七十岁的人实在很少,所以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从前时序一进入腊月,还没有出正月,都不许说衰丧话。这是尽孝,想想父母还有几日?子路是血性人,父母在时家境很穷,他百里求米供养父母。后来当上大夫,吃的是三牲五鼎,但是他进食时就会落泪。你们看看欧阳修泷冈阡表,父母在时养一碗饭,比死了祭五鼎还好。你们要先孝养父母,趁着父母健在赶紧尽孝,别说大话要爱国爱社会。往生三福,孝为第一,瞒心眛己贪取不义之财供养父母也是不孝,菽水承欢,站住人格,可以扬名声显父母,如果你干的不好,别人就在后面骂你「三字经」。父母之年不可不知,报恩怕来不及。
「一则以喜,」
「一则以喜」,想到父母的年纪,幸好我自几时就孝养父母了,父母能多活几时,现今仍然健在。尽了自己的力,就能显扬父母,没有人会侮辱父母。
「一则以惧。」
「一则以惧」,父母的年岁如日历一日日的减少,天增岁月人「减」岁,父母与我们不能长久,所以「一则以惧」。儒家讲世间法,讲得很微细,从心的细处讲,这章所说就是心法,是世间法的根本,能依此作为,再来修学佛法就有助行了。
【四.二十二】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167)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
古者,孔子说的古者,也可以说是周朝,因为周朝年代很久,长达八百年,所以可指文王、武王的时候,再上去也可以说是殷商等朝代。
古者言之不出,孔子以前就是如此,「言之不出」,说话不能经易说。读四书大全,观王夫之骂宋儒,他说出口的注解,吾不信,那是吹毛求疵,失于刻薄。古时候的人说话谨慎,不能随便说,为什么?
「耻躬之不逮也。」
「耻躬之不逮也」,说了做不到,羞耻自己做不到。躬是个人的身子,指自己,先说又没做到,古人以为大羞耻。
孔子一举一动,「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把事情办了,而后再说。有人说:「德国人做了以后再说,英国人说了就做,中国人说了不做」,这个话本来是为了自我警惕。今人的确是如此,但不是跟随孔子学,是跟外国人学,外国竞选,竞争必得贿选,选上就不履行诺言。从前中国的士农工商,商人虽为四民之末,但是商人做买卖却是「童叟无欺,言不二价」自我尊重。山东商人孟氏家族的「祥字号」,就是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
【四.二十三】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168)
集释的音读,音与读法,这很重要。读法各有不同,例如这一章就有两种句读,但是不论那一种读法,重要的是讲解的不可错。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根据考证,其它处也有这种讲法,例如礼记表记:「俭近仁」,要注意这三个字。孔子的学说在于仁,所谓「力行近乎仁」,这常听说。若是「俭近仁」这句话,就很少人听说过了,必须记住,记到心中。俭是俭约,不只是节省,凡是奢侈的人,如生活、说话、办事噜苏,这种人就与仁道不太相近。凡噜苏都有对象,那个对象就麻烦了。仁者,二人,不俭就与仁离得远,必定会有妨害的对象。
采取何晏的汉儒注解,比较稳当。集解,孔安国说:奢与俭约,都不得中道,奢则没有不骄傲的,必招感灾祸,俭则极少忧患。
余论,宋儒除程朱以外,有不骂人不错的也可以采取,例如四书诠义说:「约者,束也;内束其心,外束其身。」内在约束心,外在约束身行,如此并不是就可以无过,即使有过也容易收拾,因为枝叶少的缘故。
【四.二十四】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168)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
「欲」者,固然不能不说,但是要欲讷于言。
讷,说话迟钝,不抢着说,似乎说不出来。
这是指君子,凡是君子说话都是慎重,怕驷不及舌。五经都是讲慎言,鲁国太庙的金人三缄其口,不多言,不多事,不多召祸,所以书经大禹谟说:「惟口出好兴戎」。
「而敏于行。」
做事「敏于行」,要敏捷,又要快,又要不错。先实行再说,决不可说了不做,君子讲究实践诺言。
【四.二十五】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考证采取诸多说法,可以参考,如引汉书董仲舒传说:「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读书必须心到、口到,诗讲究诗眼,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的「必」字有如诗眼,很重要,不可当介绍字滑过。
集解:「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也。」同类者相聚,德相同,志的道也相同,就有人与他亲近。邻,亲近的意思,比如住家,有邻便不孤单了。
集注:「邻,犹亲也。德不孤立,必有类应,故有德者必有其类从之,如居之有邻也。」
余论,四书辨疑:「注文本取坤卦『敬义立而德不孤』之义为说,大意固亦相类,然经中有必字,义不可通。有德者,固然有类应相从之道,惟明治之世为可必也。若昏乱之世,乃小人类进之时,君子则各自韬晦远遯以避其害,却无类从不孤之理。必字于此不可解矣。」
集注采易经坤卦的文言:「敬义立而德不孤」的意义来说,大意固然也相同,但是论语经中有「必」这个字,意义便不可通。这章的「必」字,大有关系,有注解以为这样讲不下去,其实这就是汉儒与宋儒注解不同的地方。
程树德按语:南轩论语解云,「德立于己,则天下之善斯归之,盖不孤也。如善言之集,良朋之来,皆所谓有邻也。至于天下归仁,是亦不孤而已矣。」与集注意同而措辞较胜,故并着之。
至于读四书大全说,太啰嗦,王夫之章章都是如此。所谓「以约失之者鲜矣」,不可这样啰嗦,让人不知道是他在注疏,还是自己在作文章。其中有引经易云:「同心相应,同气相求」,依这个注解说,可以无毛病。
我们学这一章,就世间法中,世界一切学说,没有人可以胜过孔子的说法,但是听了不照干,有如说食数宝。从前多数人只学文章,没有学孔子之道,孔子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一般人只是学游艺而已。
德有二种,一为善德,一为凶德,这一章指善德。《书经》〈泰誓〉有「秽德」,德,得也,习惯成自然,这是就字义说。德不孤,凶德也有同志,所谓:「观友而知其人」。奸渎邪淫的人也有他的同类,各有邻居,否则干不下去。这一章书是指善德。
孔子在外,道行不动,也决不灰心,回去鲁国后便著书立说,虽然三家诋毁孔子,例如阳货、叔孙文子等人。孔子有三千弟子,这就是有邻,三、二人也是邻。世界不论如何,不是只有你一人好,其余人绝无好人。凡事别灰心,别发牢骚,你们只要好好做事就可以,必定有表示同情的人。社会纵使耻笑,也一概可不管。例如吾是个穷毛,讲书不为名利,也有人来听,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德不孤必有邻。纵使全世界都不好,天地佛菩萨也与你为邻,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佛有恒河沙数尊,你还有恒河沙数的邻居。
大家要厌离娑婆,愿生极乐,彼国有诸上善人与你为邻,好好勉励。
【四.二十六】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170)
汉儒读「数」,音数树,字数。另音硕,繁数,多数。这一章依从「繁数」的意思,把脉有沉、浮、快、慢,脉快叫做数,音硕。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
「事君数」,事奉国君要噜苏了,「斯辱矣」,是自找羞辱。
有人说,谏不可数,但是这一章是说「事君」的「事」,谏就在其中,但不仅仅是劝谏而已,一切都包括在其中。劝谏,如比干的频繁数数的谏,尚且致死。
「朋友数,斯疏矣。」
「朋友数,斯疏矣」。读书能起怀疑就进步。这一章为什么说事君,说朋友呢?朋友彼此交际,这不能叫「事」,交际太噜苏,太繁杂,谈不到辱上,不像事奉国君这么严重,可是会「斯疏矣」,彼此便疏远了。
有涵养者不会说你,外表对你还是很有礼貌,但是内里离心离德,就与你疏远了。
集释的考证,宋代以前的说法,更有根据,所以叫做考证。吴嘉宾论语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醴,甜酒。酒人人愿喝,再来为美酒,人更愿意喝。小人见面,便一见如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必须天天见面。夫妇当初结婚,一个月内为蜜月,一月以后就不蜜了,再来就是吵嘴,接着是打架,然后是离婚,若是朋友便绝交了。「一日思君十二时」,如果能用这个存心来念佛。净念相继就可以成功。
君子如水,也不是茶,茶还有味道,这是白水的淡。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久,半年、一年都是久,久也有长短的差别。三年不见,没有不敬重的,见个面很隆重,一年不见,见面时也恭敬,若时刻见面还会敬重吗?如今的夫妇能敬重的很少,举案齐眉的更少。夫妇也分上中下,「上者异房,中者异床,下者异衾」,如今都不是这三类,不上、不中、不下,如何有敬?有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古人说「敬」,今人却说「打是亲,骂是爱」。从前真正的侠,男女的界限很严,所谓「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如果没有敬,便不知如何了。中国武侠小说的侠没有好女色的,有女色一事就不是侠了。女色与侠在一起,那是洋人的小说。
君子淡以成交,小人甘以坏交,交情太甘便是分裂的征兆,不会长久,所以必须有距离、要隔一段时间。
按语:「数,烦琐之谓。」就是噜苏。五伦中的父子兄弟是天然的结合,兄弟或是一母同胞,或是一父同种。君臣、朋友则是以人相合,是人与人因为道义而相合,君仁臣忠,朋友有信,父子兄弟是天然伦理拆散不了。至于君臣是因人而合,可以拆散,夫妇的结合是人为而兼有天然。父子兄弟夫妇,在家庭之间,虽然烦琐而不自觉,若君与友则生厌烦了。
余论:「君臣朋友皆以义合,故事君三谏不听则有去义。」三谏就是烦琐,例如比干,但是他因为和纣是一家人,为了祖宗不得不谏。不像晋国时,以马及璧借虞的道路,以取虢;这时虞国的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为什么一谏一不谏?因为是国君与朋友的关系,朋友有信,君也必须彼此信得够,若国君对你不信任,劝谏他,那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说他便碰钉子。百里奚不谏,因为虞君与他接触浅,没有说话的资格。后来他到秦国,秦朝的天下,其是实穆公开创的,都是百里奚的力量。秦孝公用商鞅,刻薄寡恩,自取灭亡之道。
开导朋友,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若是停止还不至于绝交,朋友不走好路,为什么还不与他绝交?四书近指说,数便是自取其辱,走疏远的路。但是忠臣不怕受辱,良朋不惧惮疏远,这样虽然好,与孔子说的言语便不符合。为何不要有辱疏?「辱则回天无路」,若不辱看后来有机会还可以帮忙。「疏则责善无功」,若能暂时忍耐下来,「是以不贵数者,不绝其进言之路耳」。
一天当中去找朋友的时间有关系,早上人要上班,不可以去找,晚上九点以后也不可拜客,其余可以类推。除非有特别的事,或是一切都无忌讳的人,那才是例外。
你们必须学这一章,不受辱才能办事。学佛,没有相当能力不可以开道场,开道场必须守住「四为三不」,但是一个人没有相当能力,忍耐是不容易的,若想开佛店,那另当别论。开了道场就很多烦恼,不开,随处都有道场,既有道有学,决不致于赋闲没事做,见到有规矩的道场,就为他讲,依法不依人,人得利益,自己便有功德。
寒假中,要复习,看集释,思考吾所讲的,还要自我省察,勉力实行。(第一学期终)
公冶长第五
课前讲话
你们已听了半年,算是入了门,希望你们要谛听,一字一句不可错过。吾准备时,注解全都看过,再简要而说,大家听了以后,可以做为参考。如今国家也在提倡,所以研究以后可以传给其它人。古人说:「九十不留坐」,吾一周讲六天,已经很难能了,你们必须警觉,认真听。
吾的讲法,采取古书今讲。现今的饮食等等一切都不同于以前,现今的事你们要学,依着从前的原则,现在就能办出来,所以讲的都是现在实用的话。吾常说现今的事,事有好有坏,用比喻来说明。佛法有性相二宗,相宗多比喻,吾以善恶事情比喻,要清楚知道比喻的意义,你们在此听或许可以不误会,纵使误会也可以来问,如禅宗有佛来杀佛,祖师可以说,你说了就有害处。因为用现今的事来比喻,所以吾不希望你们录音,只要还有精力,必定为你们说,没有什么秘密,吾讲论语,不要钱,只希望众生好而已。
这一篇为「公冶长篇」。从前人讲孔子书,例如清朝末年上学,吾亲耳听,亲眼见,都没有虚伪,但是恐怕也有错。孔子是圣人也是如此,若不亲闻,更不可靠,比如孔子在陈绝粮,在坡野煮饭,风沙飞入锅里,颜渊惜福,把和着沙的饭吃了。子贡亲眼见到,以为颜子先吃,告诉孔子,孔子就要颜渊先将饭供天。颜渊说,因为饭和着沙,不敢丢弃,先吃掉了,所以不能供先人,如此才真相大白。所以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吾所说都有根据,汉儒就是有根据才说。从前的儒者,多是辟佛为异端,例如朱子偷佛法而骂佛法,这是「主敬存诚」吗?但是儒者都以五经为证据,因为五经是孔子审查过的,这是古代儒者的态度。大家还愿意听,其余外头的人多不听,自从打倒孔家店以后,便相信不中不西,再来是学美国,凡美国所说,即使错了也信,风气就是如此,以为相信的人合乎科学,不信的人就是迷信。
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呢?因为公冶长章,只有事实,没有理论,必须交待这些话,而后说了才可以信。
【五.一】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173)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从前男女婚配以德,今人以财。公冶长,人们以为无品性,孔子偏偏把他的女儿嫁给他。为什么人们不理公冶长呢?因为他犯罪,其实他并没有犯罪,是人们都误会他,官府也误会,孔子觉得他的人品好,所以「以子妻之」将女儿嫁给他作妻子。古注有说,以兄之子妻南容,是尊重哥哥。这是无根据的言语,难道孔子和与该注者商量过了吗?
公冶长为何犯罪?从前四书有注解,人们以为是不经之谈,不采取。其实是公冶长懂得禽言兽语,六经中的周礼也有记载,不但有人能懂禽言兽语,连飞花落叶也都有人懂,跳蚤也会跳舞。佛经上,床下蚂蚁打架、互骂,修行者听得到。
四书摭余说,周栎园《书影》说,可知公冶长懂鸟语的故事。
按周礼秋官:「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
左传僖廿九年:「介葛卢来,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问之而信。」
夷隶疏曰:春秋传贾服注,「益以八律之音,听禽兽之鸣。」
秦风疏引蔡邕云:「伯翳综声于鸟语,葛卢辨音于牛鸣。是伯益尝明是术,故尧命作虞(虞官,乃管旷野禽兽)以适其嗜欲,知其情状。」(由焦尾琴故事,可知)
唐代时,晚上听钟声便知:「非高僧证道,即诗人得了诗」。中国学问就是如此!
此段经文注重要找证明,重视明了事实。
★【搜神记】记载了这个故事:在吴地有人用桐木烧火做饭,蔡邕刚巧经过,听见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声音有点异常,他说:「这是一块良木!」他要求烧饭的人将木头卖给他,于是他们匆忙地自火中抽出木头。后来蔡邕把桐木制成一张琴,弹奏起来声音果然很甜美,可是琴的尾部已经烧焦了,因此蔡邕称它为「焦尾琴」。
【五.二】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174)
这一章与上一章,自古就是分两章,朱子才挪为一章。
「子谓南容,」
南容,有二说:一说是孟懿子的弟弟南宫敬叔。一说是南容括。(见王引之引春秋)。指南容括为适宜,因为孔子对于三家很不满意,而且南宫敬叔是公子王孙,也不会要娶孔子兄长的女儿。而且先进篇说:「南容三复白圭」,南容很谨慎,孟懿子家中不会有这个。
「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则免于刑戮,」
「邦」,本来是「国」字,到了汉朝才改为国,为了避讳刘邦。「有道」,指齐治平的大道。不废,指没有闲着,用得上。若邦无道,动不动就遭到刑戮。
国有道时选贤举能,只问自己有没有德学,有德能可以出来为仕。若有德学,国必访贤,不会使贤人赋闲。若是国家访求不到,也可求仕,但不是竞选,可以出来为国家办事,会使国家更好。也可隐而不见,例如汉代的严光,又如尧时候的许由。因为他本来就办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出去呢?所以进退之道理是大学问。
不知进退的道理,比如杨雄帮助王莽,蔡邕帮助董卓而遭害。去就进退的道理,是这一章的章旨。
诸位求学应当细心,吾九十余岁才知道周礼秋官有禽言兽语。
「以其兄之子妻之。」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为什要将侄女嫁给南容为妻?书上没有说。集注有注,那是我假理想,没有根据,不可牵合附会,「著书千古事」宁可付之阙如!
去就的道理,不容易,而且教也教不得。唯有学问到的时候,事情来了,观察而决断,这才可说通达去就之道。
中国古代人读书讲究念,吾讲书时,常常为大家说要念,有人以为是吾的主张,其实不是如此。吾没有学问,说的都是古人的话,例如曾提到古人说的:「书读千遍,其义自现。」现在中央副刊就有人提出来,可以作为吾的引证。必须要知道,学问到时,才会有发明;学问不到的时候,决不会有发明。中国自三国时候,董遇就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他教学生便是如此。今人提倡「大胆假设」,现今的人便大胆说,「小心印证」的人就很少了。今天把中副亦耕这一篇〈讽诵涵泳与语文教育〉一文印出来,你们可以读阅。
【五.三】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175)
「子谓子贱,」
你们要注重这一段的考证。中国历史最古是伏羲、神农,伏的写法有很多,因为他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到了周朝作「宓」,还有作「虙」的。写法很多,不能说我看到那个才对,我们照书上所说的,宓,虙字同「伏」。
子贱,鲁人,名不齐,姓宓,号子贱。孔子对他人论到宓不齐,由别人记载所以记「子贱」,以表示恭敬,若是孔子便说「宓不齐」,直接叫学生的名。宓子贱这个人为君子,为什么为君子?据事实来论,凡夫不能空口批评人,何况是圣人。
「君子哉若人,」
「若人」,这个人。「君子哉若人」君子啊!这个人。若是对外人说就是夸奖,孔子不肯这么做,对学生说那是鼓励学生。
「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鲁无君子者」,鲁国要是没有君子。「斯焉取斯」,上一个「斯」,指子贱;下一个「斯」指君子的行为。鲁国若没有君子,子贱要采取那个呢?子贱如何采取君子的行为。所以知道鲁国有很多君子,子贱才能成全为君子。实在是子贱好,而孔子把子贱的好,说是多亏鲁国的多君子,把好处加在别人身上。
依文言说:「近朱则赤,近墨则墨」,照俗话讲:「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你们又学佛,又学论语,来这里有什么用意?是来看热闹,还是看电影?不是要来学孔子、学仁义道德,做圣人吗!既然是学圣人孔子,就必须真心学,不然来此干吗?你一个人交二百位朋友,就算不少了,孔子有三千弟子,那是圣人,咱还不到那个程度。同堂共学,男同学交男同学,女同学交女同学,交志同道合的朋友,纵使他昔日为坏人,今日来学也坏不了。
为什么鲁多君子?记载有前有后,尊重前人的说法。吕氏春秋察贤篇,宓子贱治山东单父(大约是今日的单县)为宰官,做一邑的长官,像今天的县长。这当中必须自己悟,里头有深意,不是普通人能懂。宓子贱「弹鸣琴」,这琴弹的好叫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自己读书弹琴。只要懂音乐,古书都能如诗一般念出来,如诗三百都能唱,家弦户诵,家家弦歌,都懂礼乐。礼乐这件事,今人多学洋乐,对中国有什么用?洋乐多为奸盗邪淫。外国科学可学来用,治国为什么要学洋人?人各有所长,国也各有所长。
孔子弟子巫马期也曾为单父的宰官,「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也把单父治理好了,结果一样,大家可以分辨谁比较好。今人比较容易懂的是巫马期,但是能学像巫马期这么好的人也少了,今人拿公家薪水,什么也不干,大有人在,那国家不会治好,必糟的不成样子,对不起国家人民。学宓子贱更不容易,不读书不行,办不出好事。若想学宓子贱,而弹的是钢琴,那国家就大乱了。今日的总统有如巫马期,很劳苦,有几人像他这样劳苦?但是政治就全都治理好吗?台湾如今安稳吗?比以前是好多了。但是每天报纸上所见的是什么新闻?杀盗淫,教育界也要苞苴,真会累死总统。
巫马期问宓子贱是什么缘故?宓子贱回答说:我用人,您用力,用力所以劳苦,用人所以安逸。宓子贱会用人,所以是君子。你们要学那一位?在这里听论语,就是要大家学着实行,并不是在此夸某人会讲等等。可以自己思惟,却不能吹大气。根据吾观察诸位,今日确实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日以后就不敢说了。
宓子贱是君子,道德学问比巫马期高,你们只要能学巫马期就很不错了,学巫马期这么劳苦的只有蒋总统。国家安隐在人,不在法律,美国是法治国家,法律是一张废纸,都没用处。所以古人说:有治人而后有治法。有人,法律才有效力。好人办坏事,坏事也办得好,地方上闹了这许多乱子,是地方官有关系,你自己不能端正,怎能端正其它人?为政在人,这一段是说宓子贱能用人,所以安闲为官,巫马期凡事自己干,所以劳苦,劳力者有力绌的时候,用人者能周全而且有余力,但是必得有能力才能学宓子贱。今人没有子贱的能力,又不肯学巫马期,不肯卖力,但是对于害百姓却反而有能力,岂不哀哉﹖
说苑政理篇:孔子跟子贱说,「子治单父而众悦」,百姓喜悦就是办到了,用什么方法使百姓都喜悦而安定?子贱说:「不齐父其父,子其子」看待别人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对待别人的父亲如自己的父亲,老吾老,幼吾幼,有鳏寡的人便去抚恤他们,人们遭到丧事不幸,都会派人去帮助。
孔子是内行人,孔子听了不以为然。孔子说,百姓对你心悦服从,只如此做不行,还不能使一个县全治得好。这是问到内行,问了门道,干那一条必须内行,学商不可干司法,不知道不可以乱说,不懂而做才会乱,学佛,学儒都是如此。
孔子问一句,子贱答一段,这必须要学,吃一次亏,就必须学会。子贱又说:「不齐所父事者三人」,在单父,事奉如父亲的有三人,不齐是地方官,把他人当父亲恭敬,这个人必定不是平凡人,所以这三个人都不是平凡人。读书必须懂味道,父亲是人们最尊重的。「所兄事者五人」,平等同类的人比我高,便把他当做兄长。昔日长兄如父,俗话也说「老嫂如母」。
「所友者十一人」,朋友在五伦之中,志同道合才是朋友,道德学问与子贱相同,他才跟他交往。朋友必须共生死,不能随便交,朋友穷,家人死后,一切出殡都要我们去干,同患难,交换道德。父母的仇,要与仇人不共戴天,官府办得不合理便私下报仇,也不能与朋友的仇人同在一个机关做事,否则辞职,要如此才是忠于朋友。但是「亲在不许友以死,不在则许友以死」,因为如此所以中华民族到今日也没有灭亡。
孔子不说差不多,这是囫囵吞枣,话多话少都不行,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你既然对百姓如此,孝为人之本,治家、治国的根本,全县的人都孝,而好犯上者鲜矣,好作乱者则未之有也。「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朋友十一人便可以教学,增长道德知识。人重要在增长智慧、学问,全在学习,一般人多是学而知之者,生而知之者的很少,不学就什么也不知道,学有好有坏,必须「无友不如己者」,这样一般士人就会来归附了。读书人都归附后,还不行。还有未尽的话。这一节很重要。
宓子贱说,「此地有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师之而禀度焉」,他们都比我高,不敢与他交为朋友,所以奉为老师,这是尊贤。比宓不齐有道德的人有五人,高的太多了,所以我不敢与他们为友,当做老师来尊贤而不毁,有事情必定与他们说,他们为我计划出方法,我遵照办理,如同今日的导师。
宓子贱有师有友,有兄有父,这一路都是一家人。孔子曰:「昔尧舜听天下」,治理天下叫做听天下,当领袖,天下的事都必须知道。消息从那里来?古人有采诗官,诵诗闻国政,「务求贤以自辅」,自己有能力,若没有帮助的人,像尧舜虽好,也弄不好。宓子贱求贤为师、为父、为兄、为友,尧舜治天下也是如此,而宓子贱治小邑尚且如此,这正是割鸡焉用牛刀。
孔子说,「夫贤者,百福之宗也」,贤人是一切幸福的根本,并不是做官才要有贤德,有身有家的人,没有贤人辅助身家便保不住,到那里都会碰钉子出乱子。「神明之主」,贤人又神又明,昔日称人为明君,不是指国君而是指一般人。用尧舜来比喻,所以称宓子贱为「君子哉若人」。
当领袖,不论多小的领袖都不容易,必须有领袖才干,不能日夜奔波,你跑而别人不跑也不行,劳力不行,总离不了要用人,有道德有学问的君子才能用人。必须认知人才能用人,知人必须见面,见面一、二次,就必须知道这个人的才能、品行、脾气如何。从前推荐人「品学兼优」,品字为首要,若无「品」字,那这个人就不可靠,不能用。知人还不算,还必须善用,不善用,人家不跟你,你用不了。你们不许开道场,因为道场必须有经费,必须对人有「吸力」,并不是说好话而已,对人的「吸力」不是金钱所能办到的,必须知人善用,学宓子贱。若学巫马期,没有特别的能力,累死也治不了。这点如果不听四书,那是不行的。
【五.四】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176)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
子贡问孔子,赐怎么样呢?孔子说,你是成器的人。一器有一用,意思是有用的人才。
「曰:何器也?」
但是孔子也说过「君子不器」,这是高一层,并不是什么也不能,意思是不限于一用。只会一用是小才,小用处,遇见不会用的人,那就永远只能一能一用,遇到会用的还会有其它用途。君子不器是全才。所以子贡问说,是什么器?
「曰:瑚琏也。」
孔子说瑚琏也。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孔子庙上供的都是簠簋,上供时盛粮食,新下的粮食,先供太庙,馨香祝祷。不是簠簋,不能上供,不够材料,可见瑚琏的尊贵,孔子认为子贡是宗庙的大器。
松阳讲义说,「大抵天下人才最怕是无用」,生下来当分利者是害虫,若扰乱社会,破坏国家,那更不得了,「不但庸陋而且无用」。「有一种极聪明极有学问的人,却一些用也没有」,若只会教书那还好,若不用心误人子弟,便是人间蟊贼。「如世间许多记诵词章虚无寂灭之辈,他天资尽好,费尽一生心力,只做一个无用之人,故这个器字亦是最难得的人,到了器的地位便是天地间一个有用之人了。」
我们喝一碗水,就有千人之力,若日终日无用,养尊处优,百无一用,便是丧尽天良。在世间没有人用,也可以去扫街头,不致于白吃一天饭,不可学成废人。要处处存「仁」心,仁者,二人。要为人们想,有我,有你,厚待于人。
【五.五】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177)
现今是依次讲,到了乡党讲究考据,就要跳着讲。讲书,一者在研究学问,一者在实行的方法,注重实行。古书今讲,若只为实行可以略去其中今日所不必用的部分。若讲研究学问,必须全部都要研究,都必须讲。实行是注重人的行为,没有考据等等的事。讲学固然是以改善行为为主,若不懂就讲学著书,就不能被允许。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
「或曰:」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有人批评冉雍,古来就有批评。雍是冉雍,看考证,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有人说是冉伯牛本家的人,说法没有肯定,吾也不指定是那一种,只要知道是冉家的人就可以了。冉求、冉伯牛几个人的道德都很好。刘氏正义说,冉雍是孔门四科中的德行科。
你们的学问必须扎根,你们到莲社或图书馆的时间并不长久,后来能再接续的那还可以,如果不能接续学,那你也看过一遍了。今年死了三四个,只有我还没死,说不定今天说了明天就死。总而言之,你自己必须预备,你们不预备出来人才,在这里拖延不是办法,总是要自己先把学问扎住根柢,要扎根柢必先改心理,心理一改,品行一好,尘埃不受封住,心理就放晴光,就开智慧,如泥沙沉淀,智慧便显出来。儒佛都是以智为首,愚人不能办好事,智慧不是世智辩聪能及的。聪明人听了,当时就改心理,心理若不改,现在、未来都会害自己,但是要听人说了能立刻改心理,才是真聪明。佛自己的儿子也教不了,全在自己。
智开始时为好事,若没有智而只有世智辩聪,这种世智愈多而害处愈大,危害他人,将来是永远害自己。
冉雍在德行科中,孔子没有说他是仁人,其它人不懂「仁」,说冉雍他是一位仁人,只是缺乏「佞」字。古书的讲法、读音,因为时间久不免有变化,例如台湾南北口音就有差异,古今更是变异很大。
有人说,冉雍仁而不佞,光有仁而没有佞。孔子说:「焉用佞」,有佞要干什么。这个佞单指一方面,单指多才多艺和口给的巧,意思是冉雍不大能说话,但是很温厚,有仁德,可惜没有口才,也没才干,呆板板的。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
孔子说:「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孔子先批评他这个「佞」字,人不必一定要口若悬河,或是多有能力,不一定要如此。孔子讲究「言寡尤」,言语少,少找怨尤,「行寡悔」,行事少作,免得后悔。若不如此,对方一说便以言语抵御人,用口给来抵挡人。
「屡憎于人,」
「屡憎于人」,招惹人讨厌,人不愿意跟他说话,因为说话不让人,我说一句,他说四五句,我辩不过他,我怕他,即使说的是好话,人的心理也不喜欢。君子不欲多上人,不以言语多而伤人,这是毛病。吾年轻时学过雄辩,驳斥对方,造了很多两舌、绮语、妄语等无限的口业,后来反悔改掉,再不雄辩了。我读过佛经,才知道佛经也有一答一问,却不是雄辩。「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没有这个佞不要紧。
「不知其仁,」
「不知其仁」,这一句是针对有人说「雍也仁而不佞」的答复,你说雍也「仁」,那我可不晓得。
「仁」,到了孔子提倡这一个字,但是孔门学生学到仁的没几个,这个「仁」字很难喔。志于道,道是本性不动的东西,心必定在道的上面,心一动没有善恶那是据于德。心起作用,内里要据于德,外头要不害人,有人有我,所以要依于仁,大小事都依靠仁,办的事一点也离不开仁。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游于艺,属于民生主义,必得先有前面「道、德、仁」的根本。今日的教育先学艺术,前面的「道、德、仁」看的很轻,社会便会混乱,所以说仁字很难。
佞字,古时的讲法有好有坏,不能单执一义,凡事一知半解不行。如德,也有好坏,书经云:「秽德彰闻」。佞也有两方面,佞,上头是仁,下加女字,是仁的一部分,不是纯粹的仁,就不能当仁来讲,部分是仁。另外一部分要看考证,佞有巧、柔谄、高材的意思。巧、材、柔谄,孔子再加上口给,仁、巧、材都没坏的意义。
谄是谄媚哄人喜欢,不说实话,老油条,心不直,慝怨而友其人,是个乡愿,干什么都不直。所以学论语就要默默的改变心理,所谓希圣希贤,心不直就会害人,不能令人改过迁善,这一点我们不可以干。
口给是口才很快,思想快,反应快,答的很巧妙。好的一面是善巧方便,坏的口给就是苏秦、张仪,扰乱六国。
佞字好的意义被隐藏,只省下不好的意义。以前好事也都加上佞,有谄媚的意义,例如佞神、佞佛,今日有人自称不才,古时自称不佞,可见佞不是坏的意义。考证引金滕:「『予仁若考』者,言予旦之巧若文王也。巧义即佞也。」所以佞就是才,不佞就是不才。
仁字很难,孔门弟子,只准颜回三个月不变样,我们三小时也办不到,「其余日月至焉而已矣」,不一定什么时突然办出一件依于仁的事情来。你们纵使三月不违仁,也不许为仁,必得要盖棺论定才可说仁或不仁。有些人很多年都是好的,却毁于一旦。三日不见就变样,必须学曾子三省吾身。我们时时刻刻都会变样,所以孔子说「吾不知其仁」不知他仁行得怎么样?
「焉用佞。」
「焉用佞」,要口才干什么?这个「焉用佞」与上面的焉用佞是加重其词。
你们不要以为已经学佛,又学论语已经不错了,只是希望大家听闻这个以后,抓住不摇动,上了路往路上走,就不错了。
反身录:「不必淫词诡辩而后为佞,只心口一不相应,此是不直,君子已窥其中之不诚而恶之矣,徒逞一时才能,取快于一时,而遂见恶于君子,亦何为哉!」
【五.六】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179)
这种讲法,有利你们自己看书。从前人不会、看不懂的,有人可以问,今日若是去问人,只会乱指路,令人误入歧途而已。所以读书要求古人,并不是尊古,因为古人谦虚,今人骄傲,只是我们看不懂而已。一本通则其余的也就通了,不可以行云流水式看过,一章字字都要口到、眼到、心到,另一章也有三到,如此学力量就大了。若一章含混,读书不能三到,看它十本也一样,纵使书藏满屋,又有何用?比没看好一些,但是没有多大的力量。吾从前不好,受人激刺,在大众面前遭人斥责说:「你不懂。」但是因为家庭教育好,所以还知道要羞耻,反而会用心,暗中用功,人有「耻」字,也能改悔。你们以后看书,一字也不许轻过,那一行也不错过,半年就进步了。
「子使漆雕开仕,」
孔子派漆雕开仕,漆雕开原作「漆雕启」,「启」古作「启」,君主时代为了避国君的名讳,汉景帝名启,汉以后为了避景帝的名讳,所以把启改成「开」。为什么要这样呢?从前人取名字都要避常见的字,因为子女不许书写父母的姓名,恭敬父母的原故。昔日接家书要跪读,回复信时也要书写跪读,君臣为五伦之一,有如父子,子不言父名,后人念孔子的名要念成「孔某」。看京剧便可以知道,京剧都是脱胎于经书;例如太监来,要接旨,跪读,谢恩;行礼如仪后,要说「公事在身,不敢久留」。看朋友信,叫「拜读」,彼此恭敬,礼尚往来。
你们学佛知道佛法有宗派,孔子的弟子也传授各自的长处,像子游、子夏传诗,各有所传,各有专长。
孔子曾为鲁司寇,虽然后来不干,也是一位老绅士,说话有分量。
凡人都必须做个有用的人,替人间办事,人才有三等:上等为领袖,中等受支配做辅佐,下等的守规矩,不可以看不起守规矩的人才,否则国家必定乱。其余的就不能称才了,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若是去破坏人,那便是坏才。你们不能批评人,只须要自己管好自己,孔子说「谁毁谁誉」,盖棺才能论定,莫要批评人。
「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孔子叫他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和老师说话要用「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吾」为错字,的确是错,可以参考《过庭录》,所以从前人说:「读书一字不放过」。今人可以称你怎么样,我怎么样,古人不允许,对老师都要自称名,不能称「吾」,吾是「启」的错误,启古作「启」,误为「吾」,集释的「考异」有详细的考证。
斯,指「为仕之事」,叫我出去做官,我自己不相信自己,怕办不了。常人一听有官做,不会也应好,会也应好,因为「在家千日,不如一日为官」。
「子说。」
「子说」,孔子一听,不错,这个学生很诚实。
考证:「按,韩非子儒分为八」,学什么学问,都可以分门别类,全学会那更好。怕办不到,就要选择一门深入,其余再学,就比较容易学。学问往下用功,有了著作,深入那一门,把个人平生这种心得写出来,能流传千古,后人批评不倒,就足够了。若是著作等身,都是东拉西扯,都是前人说过的,有如杂菜汤,那就害人。会做的才做,不可冒充「明公」。
集解:「郑曰,子说,是善其志道深也。」这个讲法比较稳当,是什么意义呢?你们想想。
余论:王船山胡乱扯一套,可以不必看。
【五.七】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79)
大曰筏,小曰桴。竹做而小的船,叫桴。
这一章古来注解到今天还未明了,这一章的「道」,依朱子所注那是心理学。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一说:材料未准备。
有人说,孔子欲乘小船过海,他人不敢跟,唯有子路勇敢所以不怕,子路听闻后很欢喜,孔子云:子路的勇气超过我,而「无所取材」,但是现在尚无材料造桴,没有材料可以取用。这个说法不通,吾都不满意。因为孔子曾说「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所以这样讲如何能互通?
二说:「由」,是经由的意义,子路误听而欢喜。
三说:这是孔子比喻,道行不出去,向内向外都危险。又有人说,浮于海,是到九夷。又说,浮于海确有个定处,后人不知道而已。这三种说法,都是似是而非的讲法,说不通,吾都不采取。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吾主张:孔子道行不通,「乘桴浮于海」桴是竹板系起来的筏桴,虽然吾道行不开,也周游列国,都讲不通。但是道不可以在人间迷失,如箕子把文化留在韩国。本国虽然行不通,我也不能在家闲着,我上海外去,虽然没有交通工具,只要有简单的桴,一切危险也都不顾,我以道为重。到海外也冀望能行道,这都有证据,例如有人听闻孔子击磬,说孔子是「有心哉」,又说:「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击磬的人知进不知退。孔子也说自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是知进不知退,我是尽人事听天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永不休息。回来鲁国又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因为有天子的大位才可以作春秋。
「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
孔子有勇,合乎中庸之道的勇,孔子求中道,在学生唯有子路有这种勇的精神,学问虽比不上老师,但是勇气超过老师,所以孔子说:「好勇过我」,孔子也有勇,但是合乎中,子路的勇不合乎中。
「无所取才。」
「无所取才」,除子路以外,有这种勇气的人才太少了。子路有勇,卫国战乱,有人问高柴的安危,孔子说,不数日就会回来,问子路,孔子说「必死。」果然,子路死于卫国。
颜子的勇合乎中庸之道,有如孔子,却早死。面对险境,子路是结缨而死,临死仍然不忘礼,颜子则是「子在,回何敢死」。
【五.八】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180)
你们在此听讲,极不容易,就是为了求学。应当用心听,听后要求能够变气质。礼记说:「只闻来学,不闻往教」,论语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这样就是空来一趟,有如行尸走肉。我们学论语,但求不受共业,不受原子弹的恶果。
孔子的境界,我们提倡,人家也提倡,但是不同,我们没有政治作用,不为名利。我为利为名吗?九十多岁的老人寿与禄都有定数了,多吃多穿只是造罪而已。这种事佛经有说,中国书也有,从前的人都懂,现今的人只知名利,醉生梦死而已。佛陀比孔子固然高,但是孔子的境界我们也不知道,不如道便不可以狂妄荒诞而轻视孔子。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
孔子提倡仁,孟武伯问孔子亲近的学生,那个人是仁者。
先问老学生:「子路仁乎?」吾的希望出人才,不为名利,能够讲,自有天爵,人爵则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们不会说话,会念书才能说话,所谓:「念了诗经会说话,念了易经会算卦」。易卦如数学,有一定的规矩,手中有掌中经,掐指一算,这不是迷信。
「子曰:不知也。」
子曰:「不知也」,若解释为「不知道」,就必须掌嘴。子路为孔子的学生,而且孔子能算卦,境界很高,如何会不知道?你们一个字也不会懂,一字有十几种说法。
孔子不但会说话,而且会算卦,知道提问者的心理,孔子这样答,知道孟武伯不会满意,所以等孟武伯再问孔子再答。「不知也」,你问仁,吾无法讲,不甚清楚,这与不知道不同,不清楚是还知道一点。
「又问。」
「又问」,孔子之道,要紧在仁,皇侃疏引范宁云:「仁道宏远」,仁又宽弘又久远,很难讲,来问的人就是不明白仁字,若明白,便会问某人仁的境界是如何。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余的学生「日月至焉而已矣」,有人一天想到一次仁,亲近孔子的高足,或许几天有一次想到仁,再其次一点,或许几个月才有一次想到仁。吾以比喻来说明你们念佛能一心不乱便算是仁了,你们能三月一心不乱吗?台中打方便佛七,佛七当中的工夫如何?没有工夫可说。你们能够三月净念相继吗?你一天当中,「净念相继」有几时?
注解说:「仲由未能有之」,不能说子路全有仁。「无禅有净土」,你们「有」净土吗?「非奖诱之教,故托云不知也」,仁是自己的工夫,不是奖励就能做到。仁是最要紧的一字,必得任重道远。
余论,程瑶田论学小记:「仁至重至难,故曾子云任重道远,死而后已」,没有死不可以说这个人如何,盖棺才可以论定。
「又问」,没有提问什么,不是又问「其仁如何」,孔子身通六艺,学生还学其它的,孔子答复说某某他的仁没有成功,但是有成功的事情。
「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
「千乘之国」,政治不长久,有毛病就必须变化,从前是井田制度,八家共同耕作一块公田,后来又发展出兵车。你们别怕干小事,你能指挥十辆兵车吗?别人办不了,你能办得了吗?你能办多少就办多少,没有才干而办事就会害人。千乘之国能出一千辆兵车,为大国,「可使治其赋也」,赋,出兵车,子路能使大国出兵车而不乱,而且能领兵车作战,所以子路说:「子行三军则谁与?」。加一个「可」字,便不容易,「不知其仁也」,至于仁的程度,吾不清楚,这没有褒贬。
「求也何如?」
「求也何如」,冉求,十大弟子之一,问「何如」便有含蓄的意味,这段仍然是问仁。
「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
「宰」,领袖。孔子说,打仗子路行,政治才能那就是冉求。今日台湾有一位仲由,有一位冉求就行了,但是没有办外交的人也不可以。
「赤也何如?」
孟武伯又问:「赤也何如」,问公西华,孔子说:「束带立于朝」穿朝服,束起带子,位居朝廷。
「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可使与宾客言也」,四书辨证,宾与客不同,有各国的诸侯、使臣,以及使臣的使臣,地位大的为宾,地位下的为客。宾又有大小的差别,客也是如此,如往生也有九品一般。办外交,重要在于不可结交没有良心的人,像日本、美国的三竖(日本:田中义一、田中角荣。美国:尼克松、卡特、季辛吉),没有眼光,去了大陆,带来全球的祸害,也害了自己。宾客来都是有外交,患难才更须要朋友。公西华能够办外交,大宾小宾,大客小客都能办,也不得了。至于公西华的仁,我也不大清楚。
这一章说军事、政治、外交,古时候的读书人看不出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人才,干什么都必须专精一条,否则就是无用的人。
【五.九】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182)
上章说事,论能力,这一段说理,论道,很难,要仔细谛听。听懂与否,要看各人。
与,俱的意思。
你们在此上学,各人的机缘不必跟外人讲,讲了容易起争执,人虚心,学问就会进步,道德也必定暗暗的增长,福德善根自然会来。不虚心的人,狂妄充能是无知之辈,与他说,人不领情,反而毁谤你,所以不能光有慈悲心而已。论语这部书不容易懂,注解论语的都是有学问的人。美国华侨请吾翻译佛经,吾屡屡不干,后来说只翻译经注,而且是翻古人的注,最终也没有结果,就是知道当中的难处,这也是台中学风的好处。现今就有很多人狂妄荒诞想要翻译佛经,他翻译以后是要大家诵,也要大家「看」。唉!凡是卖假的,大家反而大力吹捧,卖真货人家反而不要。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
孔子为什么对子贡说,因为那时候有人以为子贡比孔子贤德。再者孔子处处赞叹颜回,不太赞叹子贡。
这一次与子贡谈话。「汝与回也孰愈」,愈,胜也。因为子贡名声响彻天下,颜回却默默无名。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
「赐也何敢望回」,端木赐不敢与他看齐,为什么?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集注说:「一数之始,十数之终。二者,一之对也。」再看余论,十不是指实数,而是满数,例如华严之以十表示无尽的法门,二也不是实指二件事,是举一能反三,二是一的倍数。
「子曰:弗如也,」
「子曰,弗如也」,你这样讲法,是不如颜渊了。
「吾与汝弗如也。」
「吾与汝弗如也」。「与」的讲法有若干种,这里不当「许可」讲。应当「同」讲。「女」与「弗」之间,从前版本有一个「俱」字,汉儒书中不止一书都有「俱」字,恐怕是被宋儒去掉,以为比较好讲,程树德氏按语中辨明的很详细。
吾同你都不如颜渊。一般人以为如此是贬抑孔子,又有人说,以为怕子贡下不了台,所以孔子与他陪衬。这些讲法,吾都不赞成,都是以小人心量度君子之肚,当知孔子说得是真的。
为什么孔子说不如颜回?考异中,何治运《杂着》,有人问我说,汉儒都如此说,依汉儒的讲话,孔子果真不如颜渊吗?何氏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是孔子的乐天知命。你们有人能乐天吗?整天怨天尤人,知命知天命吗?何氏说:「『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若天假以年,则入圣域矣。」交友若结交不如你的人,都不能帮助你。
孔子是圣人,他还以为有更高的圣者,学生中也有胜过他的人。你们必须学谦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的善知识是提婆达多,这是出自法华经。
余论:
胡氏泳曰:「十者,数之终,以其究极之所至而。二者,一之对,以其彼此之相形而言。」
辅氏广曰:「闻一知十,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说。知得通达,无所执泥,故告往知来也。」
反身录:「赐之折伏回,徒折伏其知解。岂知回之所以为回,非徒知解也。潜心性命,学敦大原,一澈尽澈,故明无不照。赐则惟事闻见,学昧大原,其闻一知二,乃聪明用事。推测之知,与悟后之知,自不可同日而语。不但闻一知二弗如回,即闻一知百知千,总是门外之见,终不切己,亦岂得如回耶?是故学惟敦本之惟要,敦本则知解尽忘,心如太虚,无知而无不知,一以贯之矣。」
只是知解,那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所以吾常说,通一经,一切经就都通。礼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要紧在性命之学,颜回能与孔子相契合,就在这个地方。性命之学,孔子不轻易谈性与天道。吾对于论语上的性命之学,稍微知道,这也与佛学有关系。在「性理」这方面,汉儒比不上宋儒;宋儒讲「性理」之学,反对宋儒的,以为处处讲理,宋儒错处很多,但是这个字不错。易经、六经,讲理的地方很多。因为宋儒学过佛法,所以会说「性理」二字,你们念佛有「事一心、理一心」,有事有理,有体有相,空与有都是合而不可分,不讲「理」可以吗?什么事没有理!宋儒会讲性理,也是由于学过佛学的原故。
如有拘泥我法二执,就学不能到底。性是根本,懂性就懂命,那就一切都懂了。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唯有性一动都不错就是道。修道之谓教,教便有千变万化。
佛家说「万法唯心造」,颜渊寂照双融,子贡多见多闻,推测的知识,与悟后之的智慧,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禅宗悟后才能看经。
不学儒,很难进入佛门。入佛门而轻视儒,那是加速末法的结束,迅速进入灭法。
【五.十】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184)
上一回比较子贡、颜回那一段,特别重要,要注意!这一篇多谈孔子弟子比较复杂。
(考异)列与各种不同的版本,不是谁对谁错,字的写法不同而已,我们知道就可以了,不必执着。不必看了其它的本子就反对这个本子。
「宰予昼寝」,昼,有说「画」字。昼,白天。画,刻画。寝,卧睡、休息都是寝。粪土,屋内的秽尘,或是废弃的物品,都可以说是粪土,扫除也可以说是粪。杇有「污」「圬」等的写法。镘也,或镘物。
「宰予昼寝。」
宰予,孔门四科中的言语科大哲,予为名,字「我」。古人长辈对晚辈称名,平辈不能称名,日本有名无字,中国自古都有名有字。男子二十加冠起字,朋友见面称字。从前没有加冠都可称童子。论语这本书有说是曾子、有子弟子所集的,对老师连字也不称,有考异说是到子思时才编集的。这一章称「宰予」,晚辈不可称长辈的名,这里为何称宰我的名呢?这是一疑。古人的书,一字一句不可轻过,诗文都是如此,心粗气浮者,才以为没问题。你们后来必须独立,必须具备眼力,不可有傲心。
昼寝,梁武帝开始作「画寝」。先说昼寝,白天上屋里睡觉,丛林午饭后不许午睡,因为白天必须有振奋的气概,所以不许睡觉。宰予是贤人,白天睡觉,有说是进入寝室中休息。昔日再好的至亲至友,都必须在大门之内,二门之外的客屋,不许到里间的。从前人们白天一出寝室,除非有特别事,便不许到寝室,入寝室就是偷懒是不对的。所以梁武帝说是「画寝」,以为宰我不致昼寝。有一出晋剧「豫让桥」演豫让刺赵简子,豫让在厕所中以镘袭击赵简子。金谷园的厕所极其奢华,而且以枣塞鼻,王敦却以为在厕所吃枣。梁武帝以为寝室雕画,太奢侈,所以孔子不以为然。
另外有第二种注是学佛者所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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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主 |
發表於 2021-7-31 14: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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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該作者
所学不同,胸襟就有不同。
今以昼寝而言,不管睡觉,或入内休息,都不可以,因什么地处就有什么地处的功用。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烂木头不能雕刻。
「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时间久了,墙皮坏掉,不能再镘杇修饰了,必须换新。
「于予与何诛」宰予,我怎么责备你?白天不可睡,没有振奋之气。
皇疏引慧琳公云,「宰予见时后学之徒,将有懈废之心,故假昼寝以发夫子切磋之教。」这是佛学派的注子。
范宁也说:「托夫弊迹以为发起,盖与论短丧同意。此贤者牖世之心,可谓苦矣。」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这一段比上一段温和,这段和与前段若连贯,为何又加「子曰」?我们若不察觉,便是眼力不行。又有人说,这不是一时之说,故又加「子曰」,那一种说法对,吾不决定。
梁武帝称「宰子」,慧琳公称「贤者」,与古来大儒骂贤者相比如何?其中的德性胸襟,就大有差异。你们若用心就能改脾气。
【五.十一】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186)
「子曰:吾未见刚者。」
刚不是攒拳怒眼,不是猛暴,刚的人很难见到,能够有恒者,力行近乎仁,就可以了。力行与有恒,比较可以做得到。这不是作文章,而是立言,我们看这一章经文,要先平下骄傲的狂傲之气,学问才能入得进去。学佛不是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在了生死,学佛不是为了办政治。
「或对曰:申枨。」
「申枨」,公伯缭、申枨、申缭,有这三个人,有人说,这三人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论语有说:「公伯缭愬子路」,所以知道公伯缭与申枨不是一个人,申枨为孔子的弟子,但不是公伯缭。公伯缭愬子路,若是与申枨是同一人,同为孔子的学生,为什么会愬子路?这句话必须起大警觉!师兄弟再不好,也不许自己闹事,没有师兄弟互相谤毁的。现今的道场多为是非场,一同归依,一同受戒,都是师兄弟,却没有不吵架的,比起古人如何啊!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欲,对每件事都有爱心,一爱就想要变成我的,这便是私欲。你们要学公心,公则有理,心安理得,私欲偏偏害自己。
无欲则刚,没有私欲,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便是刚,例如文天祥。佛家的「八风吹不动」,就是真的刚。清朝的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不是刚。
发明,《反身录》云:「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宁可折而不屈,杀头也不屈服。「乃天德也」,这是天然的德性。「全此德者,常伸乎万物之上。天道刚,凡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一切毁誉利害,举无以动其心。」这就是八风吹不动。「欲则种种世情系恋,不能割绝,生来刚大之气,尽为所挠」心镜书磨,读书养气,否则尽为欲望折服。「心术既不光明,遇事鲜所执持」,所以说无欲则刚。
刚与欲,一是公一是私,自己可以揣摩。
【五.十二】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188)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子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而与别人谈话,说了这些话。注解过于啰嗦都错,只有宋儒所说的,简单扼要。吾依这个讲法。
子贡说,有些事我不要别人加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加给别人。
「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孔子听说了:赐呀!你办不到呀!
孔子为什说子贡办不到?因为这是「仁」心。自己不会无故加诸于别人,这是仁。别人在加在我身上,我不报复还给他,这是恕。仁有自然的意思,而恕则有勉强的意思,所以孔子认为子贡做不到。
【五.十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88)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子贡说,老师的文章,可以听得懂。文章,指六艺及修齐治平等经典,可得而闻,高足子贡才懂修齐治平的世间法。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至于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孔子有说,只是说了而大家不懂罢了。
孔子之道,有性、天道,孔子不轻易讲,但是在论语其它处,则要大家懂天命。天道是自然的道理,天命是天道所起的作用,不懂天命才会怨天尤人。孔子在陈绝粮,那是天命不是天道,孔子为弟子说的是天命。而「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天道,修齐治平是人道,自古以来懂得人很少。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只有颜回、曾子、子贡懂,但是子贡所懂的还浅,不能融会贯通。孔子为什么不讲?因为程度不到,席地而言天,讲了人听不懂,愈讲愈胡涂。
中国的学问讲三才:天地人,依易经说,三才者,天地人,人为天地之心。孔子讲人道、地道,没有说天道。地道敏树,地不能生,地就完了。周易之中代表若干事物,天地人都有如三辈九品。人有男女,男为天,女为地,女主生,属于地道。人道敏政,懂得修齐治平,才是人。孔子懂天道,易经讲的就是天道,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颜子也知道天道。易经谦卦《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下济而光明,表示天的光明,本无昼夜的差别。周易的根本在六爻卦象上,文字还是其次。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书经说:「天道福善祸淫」,有善,降之以福,有乱,降之以祸。老子也说:「天道好还」,为善投以善,为恶投以恶,还得清清楚楚。若不信老子,那书经可以做为凭据。
发明,《焦氏笔乘》云,「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但是中庸就有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白粉,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闇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鎞。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
又曰:「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顾其言简指微,未尽阐晰。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又何病焉。夫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则俎豆之,疏其精则斥之,其亦不通于理矣。」
孔子之学,也不可以详尽阐晰,否则就成为佛学,没有儒学了。人道社会,不可以没有儒学,修齐治平,人道敏政,什么病就要用什药治。所谓「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古来佛门的祖师没有不读孔子书的,但是注论语的有多少?「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所以不读佛经,要如何讲解四书?
光是「人之初,性本善」便不会说,更别论及其它。看过法华经,才能谈论性善性恶等问题。
【五.十四】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191)
论语这一部书,多一字,少一字,与内文都会有变化,所以考异、音读必须先看,吾讲时省了大家看。
这一章有两种说法。「有闻」,听了学问。另一种解释,「有闻」是有了名誉、名声。这二种说法都有理,前面第一种说法比较普通,可以采取。后面的说法,有此一说,可以参考。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先说子路有名誉的说法,子路有名声,想自己所做与名声是否相符,若名过其实,恐怕别人再加以虚伪吹嘘。这个说法对于我们这个时代也有帮助,现今的人名过其实,其实根本没有实行,却是大加吹嘘。在子路,有人替他鼓吹他便不安,恐怕有人再替他吹嘘。如今的人是请其它人代吹嘘,或自己吹嘘。本来是假名誉,还想再增加假名誉。你们虽然看了也不知道,圣人说破后,才知道是毛病。现今的人,有一种人是假恭维,一种人是胡骂,都是毛病。这有二种害处:一者,你没有实行而有名誉,名誉是财产,来了财产就不祥,你没有用心力、劳力而有所收获,像公教人员,没有干什么事,光领高薪,必遭天殃。再者,养成虚假心,学问不会进步。吾教你们,这种「不义之财」不要。
另一种说法,例如老师教的,或者从其它处听闻的道,例如吾为你们讲论语,你已经听闻人道。上回曾讲,佛学是儒学的精华,汉宋的注解为糟粕,但是大家对于佛经却辟为异端。清代有翁方纲,他说上一章经文所说的道,不是道。这个说法,吾以为有理,为什么呢?道有体有用,体是静,用是动,所以说「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天道下济,都是说用,但是人都不知,何况是道的体?又比如,佛家讲性,禅家言心,曰性天,曰心地。性与心,是一还是二?若说是一,为什么说明心见性?中庸说:「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这是道的本体。
子路有闻,这是子路所听闻的六艺的学术。「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与学问不同,你们学习的年龄已经过了,还不懂儒学,何况是佛学!既然没有佛学那也只是有小善根,只是须根而已,有根无力,风一吹就倒,这就不必说断惑了,连伏惑都办不到,惑不伏,往后的去路如何?你们临终不能伏惑,那时才后悔就晚了。你们有根无力,你们是在唱佛,这必须警觉,你们若能摄心专注,学问就日有进步。真能收心用功念佛,一天是一天工夫,这样便很快了。观经下三品没有伏惑,没有伏惑如何一心不乱?因为临命终所现是一念诚心的佛种。
子路听师友说的道理,没有能实行,「唯恐」这是叙述子路的用心,怕再听到,恐怕言行不合一,这是子路的好勇,当天就办,不隔夜,所谓「子路无宿诺」。所以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
《反身录》说,子路跟孔子学,学的能升堂了,因为他有急行的心。我们学佛,是门内还是门外?门外还有外,门内也还有内,修行必须如法修行,不合法等于未修,我们是「闻而未行」。
佛教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以「诸恶莫作」来说,吾学佛七十年,吾尚且为恶,吾是无心的恶,心粗不知善恶而做,若知是恶吾就不会去做了。我们是为恶而不自知,你若作恶而自己知道,就比孔子高了,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还有小过,为什么孔子不改?因为不知道,孔子知道后处处都改,因为不知道才没有改,时时改而惑没有尽除。
见思、尘沙、无明,你知道吗?起惑造业,如何能无过?不懂见思惑,就是造大过。根本无明不断,仍会造恶。子路无宿诺,吾人比起子路,也要惭愧死了!
【五.十五】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192)
这一章书,不必看注,听吾说。
孔文子为卫国大夫,家庭混乱,因为环境的关系,卫灵公、南子都是闹乱子,所以孔文子也乱,死后得「文」的谥号。古人死,有地位就有谥号,天爵高的人则有私谥,有《谥法考》的书。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贡聪明,见孔文子家乱,却得「文」的佳谥,心里疑惑。
「子曰:敏而好学,」
孔子说,敏,聪明,来得勤快。这有二种句读法:一者,敏是一句,另一种读「敏而好学」。敏的人,差不多都不好学,以为比别人高。
「不耻下问,」
「不耻下问」,这很难做到。「下」,有天爵人爵的不同,以人爵来论,部长请教司长便不肯,以为张不开口。再说天爵,博士不好意思问没有学历头衔的人,老年人不愿问年轻人。
「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虽然家庭不好,但他有「敏、好学、不耻下问」这三条好处,不能抹杀,这是国家所定的谥法。先从好处提,坏事不提,如为人作墓志铭,要铭其德,颂扬德性。如「桀、纣」,那是一生没有做好事,若有三分善,七分不好,那就三分善中来说。中国人讲厚道,隐恶扬善,存厚道,你们要学。
【五.十六】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193)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
从前人都有名有字,日本人、洋人无字。钱大昕后汉书考异说:产者,生也。木高曰乔,有生长的意义,故名乔,字子产。后人增加人旁为成「侨」。如陈诚,字辞修,根据「修辞立其诚」的成语。字与名必须有关系,这是教你们增长文学的常识。
「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发明,蔡清四书蒙引云:「恭敬分言,则恭主容,敬主事」,恭主要是指外表容貌,敬则说事情。凡做事一丝一分不苟,而且百分之百,就是敬其事,若草草便是不敬。今人办事,公家事不敬,私人事也不敬,公私都不敬。但是能办十分的人,又贡高我慢,便是无恭。若单说「恭」,则含敬,反之也是如此。敬中即含忠。
你们办事要学敬,不要苟且,而且不可有骄傲的容色,学佛思惑中有慢,骄在随烦恼,不得解脱。
又加惠于民,使民不受辛苦。
这四条,大家可以学。上二句自行,下二句化他。
【五.十七】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194)
有注解说,这一章无「人」字,有的则说是「久」的错误。皇侃注云:「久而人敬之。」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一说,晏平仲与人交往有善法,久而人敬之,晏平仲对朋友久而敬之。另一说,晏平仲的朋友,愈久愈敬重晏平仲。
参考(余论)黄鹤溪的《惠迪迩言》:「交际之间,其人实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则失人。其人本无可敬,而我误敬之,则失己。失人失已,必贻后悔。故必由浅渐深,由疎渐亲,为时既久,灼见真知,然后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为善也。」
社会是人群社会,朋友在五伦之内,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可以没有朋友。一生的事业、品性,师友都很重要。老师,不能再三提问,也有人不敢问,朋友却可以无话不谈。认人很难,所以一上来先淡淡的,不可以一见就情同骨肉,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刘邦初见韩信也还不能赏识他,但是张良以石投水,把石子投入水中,立刻被刘邦赏识。所以认识人真的很难。
【五.十八】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梲,何如其知也?(195)
这一章在台湾有关系。
「知」音謮作「智」。
「子曰:臧文仲居蔡,」
臧文仲,鲁国大夫,居蔡。蔡,龟的意思。居,是守的意思。
有一种说法,臧文仲居在蔡而收藏龟。国家一成立,遇大事而不能决定,就必须用占卜来决断。麟凤龟龙都有云气,占卜的龟必须活三千岁以上。(案《博物志》云:「龟三千岁,游于卷耳之上,故知吉凶。」)从前的皇帝都有养龟,有六种,天地东西南北六龟(上下六方),盖一间屋子收藏龟,用来占卜,像庙一样,一块龟板放在一间屋子,异常恭敬,还必须有人管。
居蔡,负责守藏龟。汉儒讲成二句话,宋儒说成一句话,其实是一句话。说成二句的,以为天子、诸侯才有龟占卜,臧文仲藏龟,所以僭越不合身分。
「山节藻梲,」
节,现今还有,在我们莲社大殿前檐,如今称做「斗拱」,头前是圆的,它的形状像是山,所以名为「山节」。其它如挂柱、二梁等等现今都还有。雕刻花纹叫藻梲。有人说「山节藻梲」是皇帝才有的房子,臧文仲也是如此,这是僭越的第二桩。但这和「智」有什么关系?所以这种说法不对。
「何如其知也?」
「何如其知也」,臧文仲够不上有智慧,怎么说他有智慧呢?当时以蔡的龟最好,所以龟名为蔡。参(考证)群经平议:说文又部,,楚人谓卜问吉凶曰。」与蔡音相近。臧文仲做管龟的官,就是周礼春官中的「龟人」,左传、史记中都有记载。「龟人」,官名,周礼春官有龟人,「掌六龟之属,辨其体色,以供卜事。」
臧文仲三代都管龟,管龟有什么错?守藏龟有一定的建筑,他以山节藻梲来做房子,为了敬神,盖得特别好,他本人却很节省,他的夫人也自己织蒲,所以知道他盖「山节藻梲」的房子不是自己住的。「何如其知也」,臧文仲格外敬神,疏忽政事,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又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正直之谓神,正人君子尚且公公正正,不偏袒,不可以送礼恭维,神对好人也一律加福。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而不是加福给恭维的人,所以孔子说他不智。
宰相必得用读书人。现今的台湾被日本统治五十年,有人就主张要台独,但是台湾家家供祖先牌位,都有郡名,例如李姓是陇西,这是世界那个地方的地名?这是内地大陆的地名。又如台湾有丧事穿白衣,披麻等,这是世界上那个地方的习俗?这在大陆就是如此了。台湾南部有「六龟」的地名,是因周礼而订的,台湾处在极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以周朝的六龟做地名呢?后人只知道是三国吴时曾占领这个地方,但是周官比吴更早,你们想想,还要说台独吗?台湾恐怕是在三国吴国之前,就是中国的土地了。六龟挖出的十具棺材,它葬埋的方法与中国内地吻合,这是世界上所没有的。高山族的地方,取六龟的名称,可以考据考据。江南吴越的吴,是吴季子所开辟的国家,这在周公之后,那六龟的地名恐怕比吴越更早了。
【五.十九】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其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197)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
春秋列国时,楚在长江以南。中国文化自北方兴起,往南方扩充,楚国那时还是化外之邦,有如台湾的高山族,制度与中原其它国家不同。
令尹如其它六国的宰相。子文是什么人,各家注解不同,旧注说他叫斗谷于菟,他父亲到母亲外家,淫人妇女,生下孩子而丢弃到野外,母虎喂他,所以名叫「虎乳」,就是斗谷于菟(拚成音为「虎乳」)。但是后来人的考证,以为子文不是这个人,但是他本身也不肯定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已三仕」,也没有肯定的说辞。楚庄王时,楚晋交战,子玉做元帅,因为骄傲而败,自杀而死。这个人是令尹子文举荐的,其余的事就不可考了。
我们学论语一者学做人,一者学认识文法,懂文法后自己看书不必人讲,也不致于学错了。以往吾只要大家做人就可以了,今日文字里的内容变得不象样,不得不自己求,不懂文法重要的字便会滑口而过,不重要的字反而白费力气。这一章吾引四书、论语来证明,这一章吾有吾的考证,吾都是引孔子的话。
子张是周朝人,当时的社会兴起议论,对令尹子有好的议论,所以子张提出来问孔子。向老师提出问题,必得有根据,不能胡说八道。
「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令尹子文三次做官不喜,为什么?不为升官发财,为国办事是应该的,这有什么欢喜?三已之,不干了他也不愠。人情有冷有暖,上台放鞭炮,下台没人欢迎,两种不同景况,这是人情事故。若知道这一点,那上台也不须挂鞭炮,上台时要想起下台时怎么样。所以吾活着的时候不作寿、不享受,一碗饭就饱了,死后也不必作告别式。国家另外有人能用,这样何须愠呢?来了新手,政务不熟,令尹子文将他办的方法旧制度都告诉他,这是令尹子文的好处。
「子曰:忠矣。」
孔子说:「忠矣」,为人谋事而能忠。
但是子张的意思不在这个忠上,因为忠在公家办事是很普通的事。孔子提倡仁,所以子张问:「仁矣乎!」。
「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孔子云:「未知」。知读音有两种,一读如知字,一读智。若读如知字,则念的语气不太甚顺,前面经文有说「不知其仁也」这很顺,但这一章是「未知,焉得仁」既然不知道他,当然就不知他仁不仁了,所以读智比较好讲。这个人没有智慧怎能说他仁呢?
但是这在道理上很难讲,知当智,依文理可以讲,但在事情上便有问题。这本来不该讲,要自己去想,往后才会开智慧,光我说,你们只听,这不行。
知当智讲的地处有很多,而郑康成、朱注是将知当如知字解释。孔子提倡仁,一般人都够不上,所以人们都把仁当第一等的字,但是无智怎有仁?把仁放在智前,这说不通,例如曹操、王莽有智慧,但他们的仁在那里呢?事实上是无智就无仁。这一章的「未知,焉得仁」要如何解释,自己去想通它。
自古没有人敢把智放在仁前面的,吾学佛,张商英氏以为学佛方知儒,智的确为首。按中国文化讲,智也在前头,五伦十义八德中没有说智。你们必须注重文字,预备以后自己能看书。
他办的是什么事,现今已经不可考,这几句话找不出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当公务员可以学一章,上任不必欢喜,下台也不必愠怨、烦恼。将自己所知道的尽心尽力告诉继任的人就可以了,这也不是为新上任的人,还是为老百姓,假使不告诉他而办的乱七八糟,那是害了老百姓,并不是他有心如此。
后面这是另一段,文法与前一段相同,注解家把两段扯成一个关系,这是毛病。
「崔子弒其君,」
崔子,崔杼弒齐君,齐君与崔大夫的妻子通奸,崔子为着「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这个仇很大,所以崔氏弒齐君。弒是以下杀上。
「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
崔杼的同事陈文子,财产有马十乘,「弃而违之」,放弃十乘而到其它邦国。陈文子说,他邦的大夫也与我们齐邦的崔大夫相同,他又到另一邦国,「违之,之一邦」。换了两次都是如此。台南有人送红包,台北也是如此,台中也是此,你们看书,必须读古书,想想今事,看看国事如何?因为我们是现今的人。
「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问孔子,陈文子如何,孔子答:「清矣」,清高。子张问说,陈文子是仁人吗,孔子答说,没有智慧,那里能谈到仁上。
二年后,齐国换了国君,陈文子回来了,这有考据的。陈文子没有陪着崔子干,虽然两人交情很好,而且他去了其它国家,朝中臣子很多,未必个个换,陈文子是他自动走的。有说,崔子弒君时他在齐国,并没有上外国去,所以孔子才说他不智。
前面是三仕三已无喜无怨,这一则是清廉,陈文子与崔子好,但是崔子弒其君,他去国而不出仕。这不简单,因为礼记说五伦社会,父母是生我者,出社会进入另一个大家庭,一国领袖便是百姓的当家人。领袖好,那我们就要拥护他,必须对他尽忠。如何尽忠呢?他办不了的事,必须替他办;他有灾难必须替他办,去为他牺牲。领袖遭遇灾难而死,臣子也不活了,与领袖共患难,这很重要。国君不好,臣下有谏诤的责任,例如在家里,父母有错,子女有劝谏父母的责任,不谏是不孝子,看着老人干坏事,等到他恶贯满盈,就要受报应。所以说「国无谏臣,国必亡」,国君不好要劝谏,这是救他,「家无谏子,家必败」。朋友也有谏劝的义务,五伦之中都有劝善规过这个义务,朋友全在有患难时互相帮助,有过错时要劝他改,这才是朋友。国君不好,臣子为什么不说?例如纣王不好,比干以圣人的话劝他,纣却要看他的心是不是七窍,所以比干是死谏。
齐君与崔子妻通奸,陈文子有劝谏齐君吗?有劝崔子吗?白白看着崔子弒其君,也没看他有劝谏。崔子当权时,他不仕,所以孔子说是「清」,没有说他是「忠」,仁更谈不上,对国君、对崔子,他都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那是他的智慧不到,胡涂人如何说是仁人?
一位是忠,一位是清,都具有人品,我们也是人,我们有什么品啊?所谓品,就是要往高处走,下品也入品,若「否品」便是没品,那就不堪为人了。你们自反省自己是何等「品」。从前介绍信首先必须说「品」学兼优,才是真介绍,才可面谈。
这一篇公冶长,很多是品评人物的行为,弟子看了某人的行为,想效法,想回避,孔子答复他,那一个人可学,那一种行为要回避。孔子答的都是浑沦之气,不伤厚道。
【雪公讲义】
(按):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举三仕三已等相问。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何晏、孔安国、朱考亭,皆以知音如字。有焉得二字。与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其仁也。语气有异。然班固、王充、郑康成、颜师古等,皆以知作智音。加焉得二字,与直云不知,分明各异矣。
主智音者,似以智仁有先后之别。颜曰:智虽利物,不如仁所济远。班氏则表先圣后仁及智之次。论衡云:智与仁不相干。五行之道,不相须而成。班汉书古今人表,所列九品,智人下仁人一等。是恐先智后仁,有违圣训也。
窃按礼记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又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论语子罕篇:「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三经文,皆以智字开端,统为孔子之说。其中宁无含义,有何不敢依述。再礼大学篇,明德新民两纲,各有四目。内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齐,仁也。经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诚心正。又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既仁为孝弟之本,而后齐治平,自可推而进之。是无不以智为先也。
然凡一事,必有两端。如正邪真伪等。智与仁,亦不例外,在勿自欺。今所言之智与仁,皆指正与真者而论也。
令尹子文这一章,误会若干年了,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智慧还不到,怎么谈到仁字。
孔子提倡仁,志道、据德这是内在的体相,依仁,仁是外在的功用,游艺更是外在的用。仁者「二人」,如竹的二,加厚的意思,与人加厚,所以为外在。班固、王充、郑玄、颜师古主张「知」音智,但不敢把智放置在仁的先前,恐怕违背圣训,所以为自己圆场,颜师古以为智虽然可以利益众物,不如仁来得济助广远;班固也表示仁在智先。这都是懂文不懂道,学问不坚固的原故。王充在论衡中,王充说,智仁不相干,如五行不相干,其实金木水火土,就是仁义礼智信。
红、蓝、白、亮红,波菜根也是红的,清朝的官职也分九品,翎的颜色都不同,巡府都是亮红翎。(案:清制文、武官服,顶戴由一品至九品依次为:一品红宝石顶、二品红珊瑚顶、三品蓝宝石顶、四品青金石顶、五品水晶顶、六品砗磲顶、七品素金顶、八品阳文花金顶、九品阴文花金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班固、王充等人的一失,吾的学问不如他们,他们因为马虎,如「绘事后素」引用有错。
佛经主张一切种智、大圆镜智,智为首,儒家也是以智为先。
汉儒注疏的毛病较少,宋儒学佛夹杂佛法,以为懂微言大义,张商英以为佛法是儒经注解的精华,天下的正道,道理都是相通的,若是偏执的道,就不行了。孔子之道是世间法,但是他懂出世法,对懂的人才谈,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孔子到了五十岁还在学周易,没有学道之前不能教人,因为记问的学问不足以为人师。
你们学论语,首先要不受欺骗,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佛家为人主七,要学断惑,译经法师必须是三藏法师,像什师、奘师是何许人也?你们想想。
宋儒从礼记取出大学、中庸,与论语、孟子合成四书,程朱不懂大学、中庸,以为大学有三纲。吾依佛法的科判主张有二纲,八目配二纲,格致诚正配内在的明德,修齐治平是外在的新民,两纲是自行化他。格致,大学没有解释,朱子补上一段。汉儒注解,「格」,来;「物」,事情。
力行所学,尽力去做,就与仁接近。自己别看不懂,有羞耻者才有勇敢,有勇气就会立时改过,常改就没有过失了。
「智者不惑」,不迷惑就是智,学佛志在断惑开智慧。心性,儒家罕言,老子常言,佛家亟言。你要是想有神通,迷惑除去自然有神通,因为断惑就放光明,自然能照见事物。孔子四十而不惑,也是断惑、伏惑,道家也是如此。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仁者无忧愁的事情,仁者是志在道上,据于德,依于仁,对社会终日大布施,仁者有什么忧?但是父母有病,你忧不忧?
「勇者不惧」,若是暴虎冯河,孔子就不赞成。
格物,物不是指对象,是指事情,就是佛家的「法」字。格,来也,事情没有来时便是无事,儒家说无极,佛法说真空。事情来了就是动,来了事便不静了,所谓「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动就是太极,无极生太极。佛家本性真空,真空中有妙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两仪生四象,一阳一阴,阳阴交错便生四象。佛家说万法唯心,儒家说: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致知,一动就知道了,圣人先知先觉,我们不知不觉。佛家起信论说,本性有染净二分,所以有万法,流转而无尽,若是还减就能成功,所以说「但去凡情,别无圣解」,恢复本来面目就行了。佛儒都是十五的明月,平等平等。致知,有事就知道,起信论说「三细」,起首为业相,有「相」就要有「见」,成了我的境界,这三细无善无恶。三细为缘长六粗,六粗起首为智相,才有分别。
迷惑颠倒能意诚、心正吗?所以不惑才能意诚心正。学仁便是修身。
例如大圆镜智为正智,六粗的智相,是起惑造业受苦,六粗的前四种是起惑,第五是造业,第六业系苦相是受苦。六粗的智相是分别智,那是邪智。
仁有妇人之仁,勇有匹夫之勇,都有两方面。宋儒学儒而辟佛,就是自欺。
【五.二十】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202)
「季文子」
这一章经文没有人问,是孔子自己在说。季文子是本国鲁国人。
「三思而后行。」
三有两种读法,一种读如三字,一种读作散。读散解释为多数的意思,不一定是三次,或许是四五六,或可二三。三思,思前,思后,思现在,才决定,并不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办事不可以优柔寡断,所以这一章经文要注意三思而后行的行。遇到这等人,不要与他办事,你们可以学子路,不宿诺,答应说了要不隔夜,当时就办,他再反悔也办完了,也没法子。再者,发脾气时不要决定,等气平之后再决定,等一二天后再做,压个两天再做决定。
读书无非是学人情事故,当圣人也是学人情事故,不懂人情事故是书呆子,不通人情不懂事故,会伤天害理,这种人都不能办事。所以不管念多少书,不通人情事故就是书呆子,反而害事,读书就要明理。三思而后行,注重「行」,三思决定后必须去做。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宋儒注解,孔子听了以后说,思一次,再一次这就可以了,三思则私心起,这种说法太呆板。一思还单纯,三思则私心起,没勇气,这个讲法似乎有理。但也不一定,有人一思就在自己身上了,不必再思去办事就是私心害众。又有人说,三思之后,再考虑考虑,怕犯法,所以有人认为三思之后就不是公心了。众说纷纭。
中庸说:「思之弗得弗措也」,「人一之,己百之,人十之,己千之」,这思那有定数?又管子说:「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通之」,都是主张要多思。吾主张思没有限度,思之弗得弗措也,思到通为止,思不通不能放下,思之不通,能思不止就可以通了,极为神妙,这种事不假。
佛家有闻思修三慧,若不永久思,到十住就停止,不得往前走,那十行的境界便不懂了。所以必须一再的思,不思不能修,要如何到十回向、登地?只要一门通则门门都通,一门不通,千万别教人说那个好那个不好。
我们学论语,要在改行为,眼前就是要分判君子、小人。我们现今不懂文字,篇、章、节都必须清楚,如今的人常不清楚。
这几章经文的考据众说纷纭,我们不必多事,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你们要学多思,思之不得弗措也。
【五.二十一】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203)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智是真智,愚也是真智。宁武子的智可学得上,他的愚我们办不到,假装愚就不是君子的行为。佛经有代大众发问,佛云:谛听谛听。谛听就是要听真理。
邦无道,智拿不出来,不拿出来,为了待时机而用。但是自古以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若「人不知而不愠」就很难了。有一肚子经济学问,人们不知道他,不用出来也可以。
伊尹、姜子牙不如宁武子,因为伊尹鼓刀而歌,伊尹并不愚,姜太公也不愚。若伊尹不怨天尤人,何必鼓刀而歌?因为他藉鼓刀来兴观群怨。箕子返回淇水,作「麦秀歌」:「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诗言志,懂诗的人一听就知道诗中的意思。若修养到可以不怨天不尤人,那又何必歌呢?这个境界很难达到。
晋国借虞灭虢,虞有唇亡齿寒的危机,宫之奇劝谏,百里奚不劝谏,秦穆公因百里奚而奠定秦国的基础,可惜后来秦始皇等不肖子孙刨去百里奚立的根。百里奚的愚,他的愚宫之奇不可及,到秦国却能被重用。
论语班宗旨(70.3.27)
【雪公讲表】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
将来:解脱
必求成就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
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吾增添论语班的用意,因为大家不懂世间法,这与学佛有什么干系?因为懂佛法才懂论语,学佛后知道人身难得,唯有人身才能成佛。为了帮助你们学佛成功,若没有人天的根底,不能学佛。从前丛林规矩很严,要成功必须有根底,彻底才能成功,所以添论语班。
你们学论语虽然已经变样了,但是对天道还不懂,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命,不可得而闻也。」孔子虽懂天道为大家说,大家听不懂,所以不说。颜回懂天道,子贡略懂,不懂就不会这样说。六祖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凡夫才要学佛,否则何必学佛?人天不懂,如何懂佛法?你们听不进去,吾曾说吾与你们念佛不同,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你们不问你们有把握吗?若以为有把握那是自欺欺人,你们连学理都还不懂,何况工夫?
论语对你们已经有帮助了,但是眼前的状况,你们知道吗?你们不认识环境,而且是绝对不认识,你们若是对论语有一知半解,才能略知环境,否则只是知道文章而已。你们眼前还不懂,何况是未来,读论语就要知道未来,知人间的未来。再者,才可以为你们说其它法门,知其它法门便能知十方三世,这不是神通,而是「至诚之道,可以先知」,无杂念才能诚。先正心而后诚意,不打妄想就是诚意,例如一面镜子,可以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事物。
乘着最近莲社祭祖之便,吾为你们说易经,让你们认识环境。前几年吾为大家讲明夷卦,吾的一切行动都依明夷卦而走。今日之下,局面又略略变了,为艮,艮为山,孔子中年才学易经,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了,吾如今一知半解,已经极不容易,也不是一日之功,吾幼时就通本学了。明夷是以上对下,艮是普通的事情。易是无字真经,千变万化,无尽的变化都在易经的象上。为什么要为你们说易经呢?
「必求成就」
我们不论学什么,「必求成就」,必须彻底,例如学做面包,必须学会,学论语能帮助你们成就。首先是帮助成就做人,人格立住后,学佛就无有问题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们,你们听不懂吾也无法子。
「离苦得乐︱现在:不起现行、不受现报,将来:解脱」
首先说成就什么?我们是人,有苦有乐,学佛就在破迷启悟,终日受苦,什么人得乐?学的当时便得结果,随时结果,例如吾喝茶,就有眼前的结果。心一起念头,便是因,或动或说,就是口业身业。没有做,伏住也有果,这是内法尘,一个种子就有一个生死。数年前曾发功过格给大家,为什么必须记录功过?因为功过格就是八识田中的生死种子,自己的一本帐,但是现今记功过格的人很少了。
易经讲一阴一阳,代表若干善不善的许多变化,随时变,诚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一变一化,就有千变万化,永远变化而不能出离。懂就可以转变化,观心就是记帐,最好无帐可记。多生的罪业,今日所受的大大小小事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现在的结果,求「不起现行」。俗话说:「不怨天,不尤人」,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吾相信乡间语「一饮一酌,莫非前定」,吾连乡下人也常学,你们连圣人言语也不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今的人都是我师法的人。今日费九牛二虎之力,省主席林洋港才要学校的教育添了论语,这是教育上有变动了。易者,变也,万法无常,不一定,你们不造新缘,不起现行,便不受现报,当时就得好处。我们以为环境不好,坏环境并不是天所给予的,不可怨天尤人。敬人者人恒敬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不往自己身上找,要往什么地方找?不知现在,如何能知将来?现今你能转,将来你就能往生,不须问人,自己现在就可以自知。
「所修如法︱知病知药、不增病势(忌口忌事等)」
「所修如法」,我们现今所修都不如法,经上说的很明白,你心中未诚,都是自欺,吾未见忙到而没有吃饭的人,真不吃也做不动,若所修的法停顿下来,那就不行。为什么不如法呢?你以为自己所做为对的,这便是不如法。孔子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圣人尚且说学易可以无「大」过,我们是何等人,能无过吗?心一动,卦就变,要时时想自己,易经就是注重「悔」字,易经中的吉占四分之三,凶占四分之一,一悔就可以无咎,只要一存悔心,省察自己,当时就变。若怨人就增过,那是真大愚人,不可救药。我们如今不能自知,我们懂心性吗?不懂就不必管,只要反过来找自己的毛病,若找不出毛病就可以了,这不必问人。
学易经,可以「不增病势」。有病三分药,七分调养,凡是喜好吃药的人就是终年长病,有病全在调养。如何调养?要忌口,不可吃的东西不能吃,有病乱求医,就倒霉。从前的大夫相信因果,今人不信因果,把你当试验品。所谓「不药即中医」,不吃药就等于中等大夫。吾今日是以谚语、平剧为老师。从前医者必须先学内经,但是今人多不看,因为看不懂的原故,只看汤头歌诀。例如咳嗽就有很多种,寒性吃陈皮、半夏,若吃枇杷膏便增病。所以内经首篇不说病,先说为何会生病?为何未老先衰?人间百岁,五十为半百,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为何不说八十、六十?
「果瓜成前,先有小形(果有前知)」
再者,为结果,结果就要看眼前,若看后来就胡涂,你们信不信?法华经云,莲华是因缘果同时,「果瓜成前,先有小形」,开花时,雌蕊的花瓣落了,花格外肥,但是没结果还不能吃,必须有媒介。看现在便知未来,你们念佛现在能一心,将来便可以成功,不能断惑也必须伏惑,就可以放光明。修净土才有助念,其余的法门没有,但是助念也不是「替念」,不能代替你念佛,助是帮助念,死者必须自己念,这一点大家好好想一想。
吾预备为你们讲易经,让大家能成就,使你们自己管自己,懂易经就胜过「功过格」,因为易经,有三分吉,一分凶,全在「悔」上,悔就可以无咎。
讲前,大家先背熟八卦歌。六爻,分内外,具足天地人。每一卦有本体、有邻居(旁通),邻就是近邻,邻居的邻居无关而又可以有关系,所以又有综,错综复杂。逢干逢坤,必有变化,纯阳纯阴的原故,其余每一卦都有阴有阳。
【五.二十二】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203)
论语经文虽然很短,但是误会很多,我们不需要去考据,能了解其中的大意就可以了。集释的考异、音读所列的说法也很多,我们依从现今的版本经文就可以了。遇到特别难讲的地方,再去研究集释的考异、音读。论语在宋代以前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从宋以后才乱。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
孔子在陈想回鲁国,为什么要回鲁国?有人说是鲁国召回冉求时,或者其它说法。诸说纷纭,我们不必考据。
「归与!归与」回国啦!回国啦!加重其辞,所以重复二句。
「吾党之小子狂简,」
「吾党之小子」,党,不是现今的党派,而是指同学,孔子的弟子们志同道合,也没有组织。「吾党」,意思是我们。「小子」,孔子叫自己的学生,年轻的学生们。
孔安国说:简,大也。不太苛细。大,指大道,不办小事,不办文章的事。因为从前人的文字好,注重文字时,便忘了道。现今的人文字不行,道更不消说了。你们也需要学文字,知道他笔下文字的重要点,所谓文以载道。你们原来已经学佛了,算得是是简,学大道了,但是文字不行。
「狂」敢为。今人也很狂,但是今昔不同,今日为狂妄,昔日是真有两下子,狂的有道理,例如论语中的长沮、桀溺、原壤,孔子很敬重他们。孔子与原壤是幼小时的朋友,够得上交情,无话不说,而且以杖叩其胫。孔子对原壤的责备,那是够得上交情,才能如此。孔子自然,不像宋儒道貌岸然。礼记说,原壤鼓木而歌,孔子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上句是指原壤对他母亲的关系,下句是指孔子与原壤的关系而说,原壤并没有忘记他的母亲,不然为什么要鼓木而歌?狂者大胆,一切都敢为。
「斐然成章」,不是指对道狂简。斐,文质的光华,文质彬彬,如此而已,但不懂得道。
「不知所以裁之」,有一种说法,学生自己不知;第二种说法,孔子说他的学生,将要返回鲁国去治理。合起来说,弟子们外表像个样子了,还差条理,我要回去调理他们。
我们所学的佛法,还不行,连皮毛也谈不上,文理也不行,如易经艮卦说「厉熏心」的熏,凡是有希求,有想得就是心不平和,不得就躁妄,便有烟。学这一章,希望你们自己能制裁自己,现在自己的「文」与「道」两条到什么程度了?自己省察省察。
【五.二十三】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204)
公冶长这篇多为评论人。
「子曰: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孟子万章篇说:「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懂得时行时止,该止该行,大不容易。能知行止的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武王伐罪是「时哉」,不是为夺天下,这是吊民伐罪的时候。「时」是风气成熟了。
「伯夷,圣之清者也,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孟子说伯夷是圣之清者也,没有说叔齐。这一章是说二人不念旧恶,二人都是如此。
「不念旧恶,」
怨恨,过去就算了,不再提了,既往不咎,给人可以自新的路。诸位既学儒又学佛,应当学这一章书,而且恶人要先度。佛家就是先度恶人,须菩提专向富有的人乞食,因为富贵多骄傲,会成为三世怨。历史上的好官,都是贫家子弟,大少爷成功的很少,骄傲便不难长保。为了要给富人种善根,所以专向富人乞食。另外有人专门向贫穷人乞食,也是为他们培善报。
「怨是用希。」
「怨是用希」,他们不记旧怨,对方时间一久也忘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记怨。诸位,能学这一章就好了。
【五.二十四】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
微生高,微也有人说是「尾」,这个人素来有直的名声。
民国以前有人唱〈拈鱼鼓〉的情歌,曾唱「蓝水段」。之后,台湾唱梁山伯祝英台,吾以为家家都在哭,这是不祥之兆。蓝水段说:微生高很直爽,与女子恋爱。夫妇伦常,是人之大伦,不可称恋爱。微生高在蓝水桥下,很早就先去等,等到天黑下雨,雨愈下愈大,女子还不来,最后发大水了,他仍在桥下等,说是要不失信,因此微生高死于大水。这是信吗?这是直吗?若是信直就错了。这样的直、信不行。
「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有人向他要醋,他没有,转向邻居要来给这要醋的。一般人都以为微生高直,孔子评论说:「谁说他直呢?」孔子并没有说不好的话,但是宋儒却说微生高掠美,宋儒是想当然耳,欲加之罪,不可效法,这不是读书人的厚道。有人说:不给不行,于是向邻人乞醋,来表明自己真的没有醋。这是注者自己揣摩,这是大病,未见而我假理想,有何证据?这不是读书的方法,万勿学这个毛病。
直者,道也。德,从前作「悳」,诚就在直上头,孔子说:「直哉史鱼」,史鱼,即使是被杀头也是如此。还有一种「不直」却正是直,孔子说:「其父攘羊,其子隐之,直在其中矣。」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是真心。真心为直,无有曲折的心。阳货欲见孔子,送孔子一只豚,孔子明知阳货不在家而去回拜,孔子有直吗?孔子是真心不想见阳货,直在其中矣。懂道很难,「实智」容易学,「权智」很难学,微生高不懂道的权变。「不知,焉得仁」,不懂仁的真道理,这一章是不懂直的真道理。
「直心即是道场」,真心学佛,心就是道场,懂道,朝闻夕死可矣。今日成是非场,曲曲折折,是是非非。
【五.二十五】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宋儒有功,过失也不小。汉儒虽不懂性理,过失却很小。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
巧言、令色,一见人就笑。足恭,足是两脚,恭是恭敬。这是唐以前的说法。
足恭,宋儒解释作过为恭敬,其实三句是三作事,一口一色一足。巧言、令色、足恭,巧言是口,令色是身,足恭是脚,这是三种事,不是两件事,宋儒不懂,不明白文法。
足如何恭?韩愈〈进学解〉说:「口将言而嚅,足将近而后退。」从前给人当差的人,主人只要呼叫「来」,便一呼百诺,鞠躬如也,口、言表情都是如此,随说随答「是」,随往后退,那种恭敬真令人肉麻。但是心中十之八九,都是想害主人,阅微草堂笔记中,当差害主人的十有七八,都不是真心。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这等事,不能欺骗读书人。左丘明是孔子的弟子,作左传,孔子作春秋时,左丘明在一旁,受到孔子的指点很多。孔子作春秋寓褒贬,别善恶。「丘」读作「某」,从前子不道父母之名,生不道师之名,子不道父之名,吾如今看平剧,以平剧为师,京戏的《龙虎斗》,就有说:「子不道父名」。
「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巧言令色足恭,这种人不直,孔子是「以直报怨」,若外表装作直,往往是大奸慝的人。
匿怨,与人有怨仇,脸上装出好似真心要好。「而友其人」,尚且与他交朋友,这不是真心,必定是存着希望你对他有好处的心,这是错的。怨仇小还可解,怨仇大,如何可解?朋友要信之,若是匿怨而友其人,那是面友。
「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都是要学直道。
佛家看众生作恶,知道他是在颠倒,佛家存大慈大悲的心,今天的仇家在昔日是父母兄弟,都与你有恩,也都是未来佛。法句譬喻经有说,夫妻杀鸡喂儿,罗汉食后度化他。这一点世间法办不到,但是有人道的办法,要「以直报怨」,他有好处不嫉妒,他遭灾殃愿意帮助他,不愿帮助也不可以幸灾乐祸。若幸灾乐祸,下井投石,都是不直。要报怨,应当在他好的时候,可以去报怨,为什么要下井投石?
唐代的赵匡、陆德明考据,以为是孔子以前的人。朱竹垞《孔子弟子考》云:「自唐以前,诸儒之论,皆以丘明受业孔门,故贞观、永徽中祀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是时孔庭配食止颜渊、左丘明二人,褒崇之礼若此。迨宋群儒,尽舍三传说春秋久,而论世者惑于赵匡、陆德明之说,疑在孔子之前。惑于王安石之说,则疑左氏生孔子之后。众口纷论,迄无定论;遂使唐代特祀之先贤,并不得与七十子之列。」
知道这点之后,左丘明就是孔子的弟子,有很多证据,别疑惑。左传也是左丘明作的。王安石是大胆的人,他以为圣言也不足信。
【五.二十六】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209)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颜渊、季路侍。孔子说,你们为何不说你二人的志向。
子路是大学长,又好勇,所以先说了。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宋儒注「衣」读去声,穿也。裘,以轻为贵,与朋友共享,穿破不会不高兴。其实并非如此。原文无「轻」字,是宋儒所加,论语其它章有「乘肥马,衣轻裘」,他们以为应有「轻」,其实是误会,皮衣才叫裘。这是四件事,衣是衣,裘是裘。考据中有考据出来,若干书中都无「轻」字。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颜渊说,我不如此。你们还须学子路,佛家讲一切布施。颜渊境界高,自己有善不伐。伐善,做好事,不说。施劳,在位不要劳苦百姓,军队不能不用,但是要使民以时,到冬天才用军队,有用一日、二日,最多用三日,对老人提供壮年人的食物,做老人的事情,给老人的酬劳待遇。文王时,百姓为他盖灵台,不久就建成了,人民虽劳而心里不怨。
「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孔子说,「老者安之」老者抚恤他,使老人安心。「朋友信之」朋友平等,一点不欺,劝善规过,患难扶持。「少者怀之」在下的晚辈,怀念孔子,离了孔子等于没了妈,孔子看一切人都是自家人。
「字句」参考唐以前古注可知。
【五.二十七】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211)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已矣乎」,算了吧,台湾话说「没法度」。孔子说,平常人都是看见别人的过错,很少见到自己的过错;就算看见也没用,内心不能自讼,自己打官司,批判自己。光是知道过错,也不行。
我未见能自己见自己的过错,懂得省察而且要自己跟自己打官司,办得对还是办不对的人。可参考松阳讲义。
朱子语类:「问程子曰:『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今有学者幸而知自讼,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无悔。」
静坐常思己过,悔字是随烦恼之一,纵使悔是善,也是不空,要不思善不思恶。所以悔对于学佛有碍,不是真空。净土之外,其它宗都讲究无念,罪若起时将心忏。禅宗苦于不能空,所以才念摩诃波若般若密、参话头。净土宗知道众生不能无念,所以教人有念,以有念往生。
朱子所问是懂局的人,程子所答,就是佛法「悔」的不定心所意思,也很有道理。程子曾说,佛法更近理,却更不可信。程朱不是说佛法是异端害事吗?为什么这里要说佛学?所以人讲话,不可矛盾。
【五.二十八】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212)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十室之邑有忠信者,忠信有像孔子,只差一条,没有像孔子的好学。所以孔子唯独赞叹颜子是好学的人,唯有孔子与颜子两人好学。不好学,即使天生资质美好也保存不住,好学很重要。一日闻得一句,就学一句,减除一日的毛病。
一部论语全在主忠信、好学上,你们若以为自己已经行了,就是人格退步,学佛也不会成功。好学就渐渐去除毛病,老而好学,犹如秉烛夜游。
集释中,将汉注以后的注解搜集在一起,但是其中谁说的对,这就必须自己的学问到了,才能分辨清楚。有一点必须知道,注解必定要选择五四以前的古注,民国五四以后的讲法决不可采。为什么?因为古今为学有差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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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31 14: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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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多是为贪名图利而出书。(70.4.13)
《论语讲记》 卷上 第二册
目录
前言 一
学而第一 一一
为政第二 一〇〇
八佾第三 一七二
里仁第四 二四五
公冶长第五 三二〇
雍也第六 四二七
述而第七 五二四
泰伯第八 六四七
子罕第九 七一九
乡党第十 八一一
雍也第六
【六.一】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215)
【六.二】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216)
吾为你们讲集释,很复杂。我们提倡论语,如今略有推动了。论语集释,这一部书自汉朝到清代的注解都有搜集,好坏你们不知道,必须有相当学问才能明辨,因为必须懂才能辨别好坏。国家十年前,为了礼貌运动,曾经印过一次论语的注解,是今人所编的,程氏若处在今日,也不会收集今人的注解。民国以后,尤其是五四运动以后的注解更不可看,多为名利,蹧蹋好好的文化。看古注头痛,但是心不痛。
吾没有讲前,你光是看集释,他为什么要如此注?用意在那里?再听吾讲,研究吾为什么要如此讲?自己心中有印象,增加力量,这样才是你自己的。要常求自己学问的独立。「朝闻道」有把握,则「夕死可矣」。
这一章原来是两章,宋人合为一章,这是宋儒的毛病。后来有五四运动的灾难,胡适造的罪很大。日本的明治维新,走上霸道的路,后来挨原子弹,但是没有亡国,因为日本尊重孔子,没有破坏文化。中国虽然没有挨原子弹,却逃难到台湾,五四运动时拆庙破坏中国文化,所以有今日的地步。中庸云,善、不善,必先知之。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冉雍,字仲弓。南面,普通是指王者、诸侯的称呼。例如「佞」从前不是仅有坏的意思,而是指口才好,后来才沿用为坏人的称呼。从前国家的机关、庙宇都是坐北朝南,因为我们在北半球看影子而知道时辰,像立竿见影一般。大小机关,凡从政的人,都是坐北朝南。人道敏政,政治是维持社会必要的条件,所以南面泛指能办政治的人,仲弓雍容大雅,办政治不只是能力而已,还须要雍容,临之以庄则敬。
这句不一定是当着仲弓的面说,宋儒多事,以为孔子是当着面对仲弓说。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为什么孔子说可以?因为简。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都是政简刑轻,若是太复杂人们不懂得容易犯罪,法律不崇尚重罚,大罪才要重罚。如果政简,很少人会犯上作乱。从前以教育为根本,不教而用等于是杀人。所以孔子云,这个人办事简单明了,可以为政。
学佛讲究大开圆解,要七方面讲的透辟,吾今只说一面,一来是时间不允许,再来是为初学只可说一面。说二种就不懂了,虽然简单也必须圆讲。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仲弓又说:「居敬而行简」,一就自己来说,一就推动政治于人来说。要是自己办事,要敬,推行出去使大家办,要简。敬,办事不苟且,敬事而信,比如上课按钟点上下课,替人办事,办到十分就是敬。应办的事,一丝一厘不许错这就是敬。自己敬事一丝不苟且,又不错,对百姓时,一领导百姓就能上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若自己办事简单,推行也简单,那太简了,过犹不及。孔子说:这样讲是对的。
子桑伯子,唐以前古注,释文引郑注:子桑,秦大夫。皇疏引虞喜云,说苑曰,孔子见伯子。从前人见客都必须衣冠整齐,有公事、有功名要穿官服,一般穿长袍,可以借穿,这是礼。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孔子没有说话,孔子的弟子说话了:夫子为什么要见这个人呢?曰:「其质美而无文」,这个人本质好,外表的礼仪略有简陋,我与他见面,想引导他学礼仪。孔子离去后,子桑伯子的门人也不悦的说:您为什么要见孔子?曰:「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故曰:
「文质修者谓之君子,有质而无文谓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马。」「欲同人道于牛马」,孔子家语没有这句文,而集注误以为是孔子说的。这句话是出自说苑而不是家语,是刘向所说,不是夫子之言。宋儒妄作聪明,孔子没有骂人,若相信这句话,那孔子可以骂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吾说这个意思,要知道「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不可一知半解就去为人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必须谨慎,总之要勿妄言、勿轻信。吾讲一段,都要预备多少工夫。
「发明」,自己去看,对你们有益处。
【六.三】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218)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
哀公问,你的弟子谁为好学?孔子答以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为何如此答,与好学有何关系?
「今也则亡」,考异云「亡」宜无此字。群经平议云,亡字衍文也。
颜渊死的岁数,说法不一,从考证知道享年四十有一。
「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哀公问好学,孔子答以好学的结果。有说哀公喜迁、贰过,所以借此劝谏,这是我假理想的说法。其实好学而有结果,首先是不发脾气,儒家惩忿窒欲,佛家讲瞋是根本烦恼,一念瞋心起,火烧功德林,修道决不成功。迁怒,有说是对张三怒,不迁怒于李四,这一说法太浅。
【六.四】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220)
这一章并没有说是孔子为政,所以派公西华去,或许是政府派去的,但是为公那是毫无疑问。因为私人无外交,若没有国家的命令,孔子也不随便派人。
我们有职位,或者无职位,也不可以私通外国。民国初年日本盖孔庙,请衍圣公去祭孔,孔先生不答应,因为私人不可以私通外国,作国际交际﹔当时衍圣公已经废了,后来才又再封官。这种作法,我们也应当知道。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
子华出使到齐国。冉子并没有说那一个人,或许是冉求。国家派去,必定有一定的俸禄。「请粟」,请国家的俸禄。政简刑轻时,不必像今日的保证,怕有人伪造单据。公西华家中有老母,冉子为他求格外的安家费。这一章中所说的釡、庾、秉,都是周代的度量衡,汉代的度量衡,尚且不甚清楚,何况是周朝!例如汉药处方的斤两,可知从前汉朝时候人的身体大,度量衡小。
「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
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六斗四升为釜。「与之庾」,有注解说,庾是十六斗,加倍,这恐怕不是。请益,为什么要加倍给他?这是书呆子的注解。冉子不敢再说话,就给他粟五秉,多给了。
「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乘肥马,衣轻裘」文理,与前篇的「愿车马、衣裘」不同,不可乱加衣「轻」裘。
孔子说,子华适于齐,乘肥马,衣轻裘,很阔绰。孔子说,我听人说过,凡事得合规矩,他是我的学生,若是穷就另当别论,公西华很富有,多给了他,其它人出使是该如何办?要为将来防弊。
【六.五】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223)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
孔子说,不必辞,用不了,可以给你的邻里乡党。应得的俸禄,自以为太多而想丢到大海,也无不可。不管多与少,都是应得的数。
【六.六】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224)
你们现今都有职务,时间很宝贵,每周三的佛学,你们能听就已经不容易,听论语也是如此,论语帮助佛学很大。听论语必须略知门路,因为时间短不能入到里头,幸好选了这本集释的注解,这本注解比较完全。有人学一生还不懂文化的重心,若不是这本书,都有所偏。依着集注、集解学,一辈子学不出来。这两种注解已经够麻烦了,看了集释就有分别的能力,如今你们还没有分辨的能力。
吾讲论语全为你们学佛,你们不必再分心学其它。例如易经等等,吾讲易经艮卦,自有用意,听了艮卦,便知道孔子的性与天道。你们若全心学,四十年才能略窥门径而已。其余的注解如反身录、松阳讲义等都是依宋儒的说法,也是程朱派,很少提到佛老,你们也不必去买,你们能够学明白这本集释就已经不错了。
论语每一章都是简要详明,十句以上的很少,所以多一字少一字就会变质,圣人才能如此,你们必须字字致意。中国文化大概不出这本论语集释的范围,有这个机会学,千万别错过。
这章书的考证你们必须知道,先讲正的,再讲偏的,若先偏后正就没味道。黄氏后案的后儒,指唐以后的儒者:「据汉书食货志,以牛耕地始于赵过。」赵氏以前牛,不是用来耕地。「考《志》言民或苦少牛,平都令光教过以人挽犁。以人挽犁,法始于赵过为代田之时,非牛耕始于此也。」
山海经海内经曰:「后稷(舜的名臣,周朝为他的后代)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郭传:「始用牛犁也。」
牛不耕地做什么用?「中行范氏子孙将耕于齐」,这才是做为耕牛、犁牛。另外还有一种是专供宗庙的牛,为牺牲,与耕地的牛不同。上供的牛必须有一定的颜色、样子,颜色干净带赤色叫骍,而且角生的正当,可以供三祀﹕初祭天南郊,二祭宗庙,三望祀四方山川。专门养来祭天地、宗庙、山川,这种牛叫做「骍且角」,角带赤色。选好的牛专门养,祭祀时杀来上供,不作别的用途。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
仲弓是冉雍的字,本篇第一章说:「雍也可使南面」,仲弓为冉雍之字,他的父亲是何许人不知道,考证不出来。有人说,是冉伯牛的儿子。史记称仲弓父为贱人,并未说出不好的原因。
「杂文之训始于扬雄,高诱解淮南」。扬雄帮助王莽,王莽灭亡而从阁楼坠死,这是白读书了,扬雄为什么要保篡位的王莽?为什么要跟他交为朋友?从扬雄开始训「犁」牛是杂色牛,不是耕牛的意义。骍是红色,是杂色毛的牛。从高诱、王肃到民国都是用这种说法,以犁牛为杂毛牛。
孔子家语说仲弓是伯牛的族人,并未说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父亲所干的行业低贱,也没有说出原故。一般人都误以为是冉伯牛的儿子,以为得恶疾就是贱人,这不可我假理想,麻疯病人难道都是贱人?
读书之难,于此可见,史记,高诱都是有名的人,尚且如是,在此可知一斑。
仲弓为冉伯牛的族人,出自家语,并不是说冉伯牛是他的父亲,没有证据而说,不可为凭,这是一点。「犁牛」就是指耕地的牛,唐以前解释为杂色毛的牛,这是扬雄的说法,这是第二点。依家语,冉伯牛不是仲弓的父亲,我们根据家语。或许有人以为家语也靠不住,但是也可以只说仲弓,不必考据他的父亲是谁。
「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后儒解释说,孔子对仲弓说:「犁牛之子骍且角」孔子的比方是赞美仲弓,如何赞美法?你虽然好,可惜你的父亲不好,你像是红色的牛,而你父亲却如杂毛牛,所以不好。杂毛牛生下红色的好牛,专作牺牲的牛,你可以供天、供太庙。就是天地、太庙不采取(祭孔的牛死后可以投生为秀才),「山川其舍诸」,可是这第三层的山川也得有你,你还是有用处。
以上的说法都是胡说八道。
假设冉伯牛为仲弓的父亲,伯牛长恶疾,也不是贱人,谁不长病?比喻为杂毛牛一样不对。
「子谓仲弓曰」,孔子对着仲弓骂他的父亲,孔子是懂礼的人,有这个道理吗?普通人称人的父母为令尊令堂,何况是圣人孔子?而且孔门四科颜渊、闵子骞、仲弓、冉伯牛,都是德性科中的贤者,如何可以说是贱人?难道颜渊、闵子骞有德性的都是贱人?
犁牛其实不当杂毛牛说,从前耕地的牛,不做牺牛,牺牛有一定的形式,才够得上。
这一章是孔子与仲弓谈话,不是以犁牛比喻冉伯牛,骍且角比喻仲弓。有人说,仲弓当时为季氏宰,「雍也可使南面」从政都说是南面。当领导者必须广求人才,这一点必须用心致意。孔子无常师,有一技之长就以他为师,三字经云:「昔仲尼,师项橐。」项橐是儿童,孔子也向他学习,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必也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好的是师,不好的也是师。
你们必须虚心,不论当那种头头,必须会用人,能用一人,就能用十人、百人,一人用不了,如何能用十人、百人?有些人是他自己有能力,别人替代就不如他。桀纣都能,却无用,有用的人是垂拱而治。从前县宰称为「知县」,府叫「知府」,知一县知一府的事情,才能办政治。虽然不须事必亲躬、运筹帷幄,但是精神必须全都笼罩,这是智慧问题。用人必须选贤,不能因他的父亲不好,而不用他的儿子。舜的父亲瞽叟,不干好事,目连尊者的母亲堕入饿鬼道,但是不妨碍舜的大贤、目连尊者的神通第一,所以必须「立贤无方」。
参考集释(别解)的论语稽,可以知道更详细。
【六.七】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225)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颜回的心里三个月不违背仁,这是宋儒的说法。其余的弟子或某一日,或某一月来一次。「不违」与「来一次」不一样,来一次是原来没有,偶而来一次,偶而发生一次。不违是原来有,偶而违背。
「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集解:「余人暂有至仁时,惟回移时而不变」。其余的人暂时有到仁的时候,唯有颜回是移时而不变。「移时」时是时节变了。一个月有两个节气,三个月有六个节气为一时。一年分四时,日月的变化小,四时的变化大。礼记月令,五日为一候,人不觉,草木鸟兽先知,草木虫鸟都有变化。好学近乎智,智是由读书而来。四时变化,天地人跟着都变,心理血气、饮食起居都有变化。颜回是时候变了,他仍然不变。这才是正确的讲法,后来的多是错的讲法。
今人的说法,颜回的仁心三个月没有变,其余的弟子,一天、一个月就变了,那颜渊三个月以后如何?颜子只是三个月的仁心吗?
东坡云:「夫子默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要紧在「默而察之」,孔子经过三个月之久的默默观察,颜子在造次颠沛,遇到得意或者不痛快,无一不是出于仁,不变样,所以知道他是终身弗畔了。
吾的讲法是:
「回也其心」,指颜回的心。「三月」,是孔子三个月的观察。「不违仁」,观察颜子三个月的结果,指颜子不违背仁。三个月以后呢?不再观察了,若观察四个月便说「四月不违仁」。虽然不再观察,但是颜子往后能再不违仁吗?三月不违仁那以后就可以不变了,为什么?因为仁即是道,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仁不可须臾离,能三月不离仁,颜子所以时时刻刻不离仁,是因为他三月须臾不离仁。颜回心不离道,道不离心,心即是道,道即是心,以后就可以「不即不离」,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不离」。
我们都是着相,心即是道,要你的心不离道,因为还没有通达的原故,若不即就离道了。孔圣人早成佛得解脱,不在三十二相上,若以三十二相求如来,是人行邪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孔子的境界是「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不离佛,若离就不行。你们心中无佛,念佛要念兹在兹,不能净念相继是因为有我的原故。第七识有佛就无我,有我就无佛。忆佛是明记不忘,就是净念相继,这就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若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便或即或离,你们要是「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临终时有把握净念必定是「至」吗?
三月是孔子观察的时间,三月的成语,如谷梁传有「三月无违」。又论语「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要如何说?杜工部有诗云:「烽火连三月」,尚书洪范把月当作「时」解(案:〈洪范〉:八,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
闻韶是闻而专心尽心的学,所以是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的意思。
【六.八】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226)
何有,皇疏引卫瓘云:「有余力也」,吾不赞成。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
「果」,仲由有决断。又问别人。
「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
「赐也达」,端木赐通达。
「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又问冉求,「艺」冉求多才多艺。
「于从政乎何有」,这是活口气,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没下肯定辞,所以季氏再问第二,第三,他们从政还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他能从政就用,不能从政就不用,若是你看有问题就不用,没问题就可以用。
孔子没有下决定辞,因为对方是季康子,季康子三家把持鲁政。下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子骞也不干,可以证明。
「何有」,意思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吗?是反问语气。这是老师说自己子弟的分寸。
【六.九】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228)
「费」字,吾昔读「密」,也不知是什么人教读这个音,这是依朱子的注解:「费,音秘」。但是吾为山东人,费在山东,我们都是读「费」。费在清代的区域属于鲁东,与兰陵同为一个区域,是否就是从前的费,这就不可知了。大汶河属于泰安,费应在大汶河的西边,而今在东,今昔有变化,我们可以不管。我们学论语,一是注重学其中的义理,不在考据。二是文以载道,道在文中,所以必得每一个字句,都要求明白,若不懂文字,如何懂道?不知外而能知内的,没有这种人。
编论语的时候,同类的归为一类,一章说一件事,宋儒也有把两章合为一章的情形,开启胡适大胆假设的端倪,最糟的是篡改大学。你们不可以学这种作风,这是国家不祥的征兆。
上一章是季氏问孔子的三位弟子,孔子都不答复,孔子只答说某人有某个长处,至于能不能从政,我不明白,孔子何尝不知,只是不愿意多事而已。孔子门下,人才济济,找人才,舍孔门何处有人才?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
这一章是季氏找闵子骞做费邑的宰官,本来是鲁君作主的,这时却是三家作主,鲁君不能作主。
从前是按照封建制度,到了春秋不能用了。季氏与鲁君很亲近,就为鲁君作主,法律改了,制度也改了,三家在鲁是三大害。因周公功劳很大,成王封鲁用天子的礼乐祭周公,这是错误的,伯禽接受了,孔子很不以为然。法律讲权,权与名誉不能随便给人,所以说:「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譬如随便将总统的衣服,送给吾穿,在街上走,那人民对吾要如何看待?吾又当如何自称?凡事整齐就是治,你们求往生,念佛必须合乎规矩,如果你们的生活起居都不整齐,如何往生?从前的商家「事忙先上帐」、「动物归原」,商人尚且如此,我们读书人却不如商人。伯禽被强迫以天子礼祭周公,这还可以说得过去,鲁国的太庙可以用天子礼,伯禽他一家人可以,庶子不行,因为长子为主。孟仲季三家,是庻支,也用天子礼乐,祭他们的家庙,又祭泰山,孔子说﹕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正神不会享用邪人的供养。
季氏为什么要找闵子骞?诸侯封给大夫土地,费邑是季康子的采邑。孔子不做书呆子,当上鲁司寇,三个月大治,那时三家还安隐。孔子诛少正卯,少正卯是有名的人,孔子当司寇一做主就诛少正卯,连孔子的弟子也不以为然,孔子细数他有五条罪所以诛少正卯。读书必须推情准理,假使换成吾也是如此,治乱国必得如此。孔子这一刀就镇住三家,不敢胡斗,鲁国大治。但是天命难违,齐国进赠女乐给鲁君,孔子便离开鲁国。
孔子当鲁司寇时,闵子骞曾为费宰,孔子走后,闵子骞也不做了,他是为了老师而做,后来孔子回到鲁国已经是十五、六年后了。这是一种说法。上梁不正下梁歪,季康子背叛国君,费宰也常背叛季氏,如公山弗扰以费叛,费地收的钱财季氏控制不住,所以想拉闵子骞去当费宰,便找了一个介绍人去跟闵子骞说。
「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善为我辞」,是对介绍者说。闵子骞说,你要善巧方便为我向季氏辞谢。「复」有二说,一说是闵子骞曾为费宰,今日再要我做。这个说法噜苏。另一种说法,第二次再来邀约我。按这一章经文,这样讲,理顺文顺,人情顺,可采取这种说法。若再来约我。汶河的东北为齐国,汶河的西南为鲁国,「上」是到河的阳,我就在河的北边了,意思是到齐国。
这一章有什么意义?历来注解者以为仲由、冉求都曾做季氏宰,孔子也曾在季氏处为官,所以有种种多事的说法。褒奖闵子骞可以,不可因此而贬损他。
现今的太保太妹,不是他本人坏,而是教育问题,青年子弟大不幸。想到这里,换个悲心,心就平和了,对坏人也可以作如是观。
集释引四书恒解说:「此章闵子之不为者,费宰耳。费为季氏私邑,家臣屡叛,欲以闵子骞强其私家,故力辞之。」
你们要学这一章书,这一章很要紧,如今在公家办事,家里必须生活所以去做事,起初做小职员,渐渐有权了,若遇到好长官,守规矩,钱少也可以做。若是长官舞弊,但是长官自己一人不能做,若不跟他合作便干不长,这时辞职也可以。挨饿,只是被人说贫穷而已,若是舞弊就会受行政处分,被判罪,褫夺公权,那是大羞辱。人不知羞耻便是禽兽。像孔门子孙若是贪污舞弊,一生就完了,他的子孙最终也不能进入孔林。禄是天命所赋,不必忧愁。
【六.十】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229)
此书内容本来简单,因有一人说错话,便有人出来反驳,再来必定有袒护的人,故愈来愈复杂。看书时也须复杂,讲时采取的则须简单。
「伯牛有疾,子问之。」
此章用意简单,伯牛有人以为是仲弓之父,身有恶疾,很坏,根据的就是这一章。其实长病不算贱人,仲弓、伯牛都在德性科,如何说是贱人?生什么病?不须注疏,有人说是厉,有说是癞,有说是热病,诸般说法不一,其实可以不必考据,伯牛有病不是好的病就可以了。
老师去看病,师生之谊,应该如此。从前盖屋各处都有一定的规矩,多是坐北朝南。牖,可当窗讲。宋儒以为坐北朝南,南方的牖,但是出自何书,不可考据。孔子见他的学生,病人在北墙,因为长癞,怕传染,不使孔子进入,孔子在窗外。做官为南面,不可使做官人朝北,故床设在北,使孔子可以南面,以君礼待师。此说,书中并没有,全是造谣。若以此君礼对待孔子,孔子不知礼吗?孔子决不乱接受人的礼,这是毁谤圣人。
「曰:亡之,命矣夫!」
「亡之」,亡读「无」,是正读。亡之,没有致此疾的原因。或说是道,此人没有得此病的道理。伯牛得此病,是何原故?天命如此,无可如何。这样的人,不应得此病,竟有这样的病。
另读「王」,丧也。病情甚为严重,所以执持伯牛的手说:你要丧亡了。但是此说不近人情,未有对着病人说「丧之」的道理,想说也须避开病人。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有道德的人而得恶疾,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得这样的坏病。不关伯牛的事,与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都是天命。尧舜是圣人,他的儿子不肖,孔子老年丧子,丧颜子,都是命。诸葛武侯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是天命。儒家世间法就如此说,若佛家则说是多生多劫的罪业,这时成熟了。今有喜好学佛而遭难的,那是重罪转轻。坏人而升官发财,那是天厚其毒,加速他入地狱。孔子只说现在这一世。天命,天有天的道理。出世法若开佛店,命该有财,今却以不合正道来造业,那是三世冤。
人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故须乐天知命,但须尽人事才听天命。中庸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率性就是尽性,依佛法而言,断见思是小尽性,断尘沙是中等尽性,断根本无明才是真尽性。性尽方能安命,安贫乐道,知道则贫富两忘,不在乎了。孔子说此,料想伯牛也懂,可以不怨天尤人,因为伯牛也知天命。
我们不是伯牛,未尽人事,未尽性,而说听天命,可以吗?人事者,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做到了吗?这八字吾一字都没做完全,你们做到与否吾不知。人事还不行,却要尽性,吾断惑了吗?吾未断见思,根本不知根本无明,三细六粗,吾只说名词,没能体验出。未尽人事,未尽性,如何说听天命?吾等自造,天作孽犹可为,心变就改命,自造孽不可为,自己不干好事,不修身,而说天命,不是怨天吗?不是诬赖天吗?这是自暴自弃。
【六.十一】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231)
雍也篇多是对孔子弟子行为状况而谈,一章一事,相似而连编,若以为全有连带关系便错了。这本书原来好读,因为多注解所以受干扰,「群言扰乱,折衷于夫子」孔子之后,无人能折衷了。
吾讲前的交待语、最后的断语很重要,并不是吾个人的话,而是吾看了之后而说,因为明、清科场采朱注,讲学则不一定。昔日吾讲论语使你们注重人情事故、世间法,十六年前还可以,十六年后的文学程度跌落到极处了。万法无常,盛极必衰,衰极必盛,今日文字程度跌落,你们还须注重文字,例如本周三的华严,「增上德慧」的增上,原来有才能说「增上」。从前人对五子多半有涉猎,所以庄子、荀子人们多数知道,你们今后必须懂文理。
孔子那时代为籀文,大篆的「己」「已」「巳」相差很少,容易有错简,若同一字做二种写法,就变样了,那是艺术,人却以为两个字。又如草书中的「之」「去」,同一写法,所谓「长短分之去」。
「子曰:贤哉回也,」
孔子说,贤哉回也!贤在何处,下三句为颜渊的行为,第四句是说他行为的心思,又一转,末句再收回,会起来。文章千变万化,这种文章很难学,用心也能学。
老师说他贤就不容易了,为什么贤呢?人们都说颜渊穷,其实比今人富,今人比他穷,却极享受,又不安分,不满而发牢骚,不干好事,害社会。颜回如何好,我们不知,看看今人,与他比较,便知他的贤了。颜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但是今昔的亩数不同,有二百四十为一亩,有四百余、有六百余为一亩,周时若干为一亩不知道。总之,五十亩一家人吃不太充足,如何知道?颜子有父母,若是充足何必「一箪食」?同一省分所吃的也不一定。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一箪食」箪,竹筐,所食为干食,以竹筐盛着。「一瓢饮」饮水用瓢,颜渊的饮食就如此。住「在陋巷」陋巷在曲阜里,圣公府东,极破烂,在陋巷绝不能盖洋楼。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饮、食、住勉强支持,这种情形,今日之下的人就很忧愁,今人以为人生百年而已,要享受,若不享受就来了忧愁,一享受便无所不为。孔子在陈绝粮,子路愠见说:「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原来就穷,无富裕,小人穷便泛滥行为了。因为君子有君子的道理,什么道理?这一章所注都不对。一般普通人都受不了,颜回不改其乐,颜子原来就乐,向来就穷,多少年还是穷,依然乐,仍不改其乐,故说「贤也」。
颜渊所乐为何?他已得道,他所乐者道。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凡夫都这样,一富就骄傲,一贫便羡慕人、谄媚人,孔子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穷而乐,有所得故乐,人都不愿贫,他别有所得,乐于道。颜子得道故乐,注解的人未得道而知道,没有这回事。夫子之性与天道,他知道吗?孔子知道也不能说,说了也不懂。
颜子所得的道,你们不知,你们学佛,三藏经典不太明白,禅净密律,除净土外其余都不懂。净土,你们懂多少?不能与吾谈,你们若能答复吾有关净土的问题,就决定往生,你们能够吗?你若真信,便得法乐,就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修净土法门,要信愿行,有一分信就有一分乐,若不信便无乐可言,纵使给他千金的财宝,也不快乐,只是造罪而已。
此段绝不能注,因为必得与颜子的境界相同,纔能知道颜子的境界,也才能注解。参考集释的(余论),周茂叔所说那一段很好,(发明)杨慎说的一段也好,其余的注子,就不可以了。
【六.十二】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232)
注解,少说为妙,多说就出毛病。例如对于宰我、冉求与冉伯牛,都是注子出毛病。
「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
由这章经文可知孔子要冉求往前进。冉求说:不是不喜悦老师的道,而是力量不足的原故。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
孔子说:力量不足是走到半路,走不动而废了。
画,止也,止于一个界限不往前走,你现今是到某一界限就停止,不往前进了。
孔子自己的行为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目标,立志就在大道上,孔子的道是什么?不是指事情,若指某一事情那冉求便不好学了,就会像现今逃学的学生。孔子说:「求也艺」,周公多才多艺,冉求是有大才的人,周公够得上是多艺了,可见冉求是多艺的大才,不是不肯学。
道,子贡举不出来,颜子也没有说。对子贡,孔子鼓励他往道上走,孔子知道子贡对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但是他一定知道性与天道。孔子的高材生,孔子都鼓励他们往前进,往道上学,但是博学多艺的人对道都会减少,这是人之常情。其实只要道精,那其余的艺就学得会。冉求在政事、文学都是好手,所以他说,不是不往道上走,是我的力量不行,到此就可以了。有注解说,前一章说颜子好,冉求自以为比不上颜子。不必这样胡推,不可节外生枝,生枝就生毛病。
艺够得上,仁还不行,有了仁,就可以谈德,有德就可以谈道。
孔子说,你的力量不是不足,你很有能力,而是你学的艺使你不进,这是好话,鼓励他往道前进。
【六.十三】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233)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门文学大哲,有子游、子夏,懂文学,对道差一点,所以孔子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儒,有人说是:濡也,长久熏习使它不断。另一种解释为「人需」,人所需要之事。不必如此解释,解释为读书懂修齐治平就可以了。
原来读书就是要懂理有修养,都是君子,为什么说是小人?
集释的别解引群经平议:「以人品分君子小人,则君子有儒,小人无儒矣。非古义也。君子儒小人儒,疑当时有此名目,所谓小人儒者,犹云『先进于礼乐,野人也』。所谓君子儒者,犹云『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古人之辞,凡都邑之士谓之君子。」
但是这个说法仍然不妥当。
佛家有大乘、小乘的差别,读书有人专为功名,有人不为名利,「闭门读书多岁月」是小人儒。孔子是周游列国,道不行,唯恐时久而忘,所以著书。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传于后世,不同于小人儒。
君子儒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与众生有利益。小人儒只是正心、修身。因为子夏在文学科中,孔子的学说著作,子夏帮助很多,所以鼓励他再进于道。
你们学佛学大乘,就是儒家的「仁」,所以释尊译为「能仁」。你们一举一动,要为大家,要为公不为私,这样就没有错学了。三草二木一菩提,吾等还不够小草,声缘才是中草,「草木之人」这句话出自佛经。我们是无所立,有如浮萍,随风飘荡。
【六.十四】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233)
能并列在论语的弟子,都是孔子一时的高足。
「子游为武城宰。」
「武城」不必考据。山东现今有武城,古今地理多变,不可确定周代的武城在那里。
「子曰:女得人焉尔乎?」
「焉尔乎」,古时有作「焉尔乎哉」,这一句虚辞很多,众说纷纭。「尔」又有人作「耳」,也是改来改去。今吾采取宋以前的讲法。若去掉「哉」字,很难讲。「乎」字,是问辞,还可以讲得通。
从前没有标点符号,也不愿意用,因为虽然懂标点,不懂文理也不行。这一章「尔」,宜作「尔」,不作「耳」,阮芸台先生说:「焉尔犹『于此』也」,此者,此武城也。意思是:就在这里。你在武城这里得到人才了吗?
「有,」
「有」,就必须一逗,因为对老师必须先答应「有」。若连着下文读,答得太粗浮。句法就当如此。
人说话有四声,北方人没有入声字,大江以南的入声字比较多,但是上声字不行。北方人读入声字,南方人读上声字都读平声,但是都不可以去掉。现今新编的诗韵,编者是无知妄作的人,不懂反切字。汉唐宋韵都有不同,上溯到诗经也都不同。宋代的平水韵,学问就多了,读唐诗可以用平水韵的诗韵。首句不入韵,同音也都在同音上。外行万万不可无知妄作。
「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你做武城宰,在此得什么人才呢?子游答,有。这位人才有什么事?一是「行不由径」,再者是没公事不曾到我这个地处。澹台灭明为子游的同学。
从前种地以外的为路,从前灭人国家,改他的文字,改他的路。井田有九块地,八家各自有井田的一块地,共同耕种井中的一块地,井田以外有小道,叫沟洫,是小径。平常不许人走径路,从前走径路的人,多是不规矩当贼的人。周代时,「行不由径」这个规矩已守不住了,而澹台灭明还不走小径。
人要由小处看大处,小善不为,大善也不为,小恶为之,大恶也会为之,所以刘备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吾希望你们守规矩,不可不服从警察。你们要记住「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能这样,往生就有把握。学「动物归原」,做人井井有条。
澹台灭明是子游同学,同学作官,常去同学那里,那是去托人情,澹台灭明不会如此。从前有举办乡射、乡饮酒等公事才去,办完公事便走。你作你的官,我不与你来往,现今还有这样的人,只是很少了。
【六.十五】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235)
雍也篇说的事情极简单,对某弟子说几句话,言语扼要简单,不须考据。现今讲论语注重品性、文学,自从接受洋文学之后,中国人不懂中国文字。自法学兴起,法律名词变成新名词,如法人、自然人,这还可以,另外有非中非西,不伦不类者。这门课程可以不注重文学,只注重品性,反身录讲的就是如此。读书不注重文字,在求道,因为从前人都懂文字,清代的文字直追汉代,可与唐朝抗衡,出的人物也多,反身录倡重德性、道术,极对。今吾在学校教书无兴趣,讲普通文字听不懂,文字低落到极处了。如今提倡白话注解,背白话注解,这要了命。吾今除注重你们的品性外,还必须注重文字,因为你们学佛,国家还没下令改佛经,学佛者却妄改佛经,不懂中国文字,能翻译佛经吗?吾二十几岁时,想说吾来翻译佛经必定好,而今大大后悔,改名叫「不通」,一字也不会讲。你看华严疏钞,若能看出段落,吾拜你为师。中央日报刊载:法统、道统、心统,法统者依船山说是帝王之统,吾不以为然,吾受孟子影响。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如尧舜便好,否则百姓倒霉,故法统吾不赞成。道统,皇帝也服从道统,自古君主必读书,否则不能存在。心统是佛法,法统、道统都由心统所造,万法唯心,法统、道统都不离心。十年内必有大变化,先看三年后,不必我们反攻大陆,大陆一旦控制不住,民不怕死就完了。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
周家车战,以马拉车,何以说是骑马?注解说,周朝不骑马,有何证据?周骑马,这一章书就是证据。
齐鲁交战,齐发兵侵鲁,三家有权却不出兵。这时冉求在季氏家,冉求、樊迟再三要求,季氏勉强出兵,由这二人领兵大败齐军右翼。孟之反在左翼(不一定),打败战。注书者说,执干戈以卫社稷,本是应该做的事,「夫子恐二子以有功自足,故亟称孟之反以进二子」,孔子恐怕二人夸功,故举孟之反压服冉求、樊迟。这种说法的大毛病在揣测人,不可未见事实而妄加怀疑人。这一点必须学,不要以志向空洞揣测人,对自己不好,这是疑心。
单就这件事说就可以了,孟之反不夸耀自己。奔,打败逃回来。殿,打败回来殿后。出兵时,勇敢者在前为先锋,退时最勇敢者殿后,在后最倒霉的原故。
「将入门,」
他在后面断后,到鲁国城门,已经保险安全了,大家看他迟迟在后,很敬仰他,必定有人赞扬孟之反。
「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孟之反打马说,不是我有勇气,马不好,不肯走,我未必有这胆量敢在后头,马不行不肯往前走。
今人反过来,多是无耻之徒,亡国之家。你们要学不伐,埋头苦干,学古之学者为己,学成后往外做。今之学者为人,在乎要人知道,往外鼓吹。
【六.十六】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236)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
鲁卫之政,兄弟也。这时孔子在卫国。祝鮀佞口,佞的意思有好有坏,这一章是坏的一面。宋朝是美男子。祝鮀得到卫灵公的宠信。
灵是谥号,谥号藏有意义,有的谥名虽好却含有讥制。依《谥法考》,有本来就是好的谥号如「文正」、「文忠」,例如曾文正,文官加上「文」字,武官加上「武」字,戚继光谥「武毅」。要有「忠」、「正」的谥号很难。而明说恶谥的,例如周幽王、周厉王,夏桀、殷纣。还有些皇帝是未亡国而败坏国家的,例如周灵王、卫灵公、汉灵帝都不好,所以前出师表说:「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谥号曰灵,是暗中讥刺。谥为灵的,都不好。
卫灵公很爱祝鮀,祝鮀会说话,宋朝很美,卫灵公宠信祝鮀,宋朝受宠于南子。南子无所不为,卫灵公也是无所不为。可是卫灵公却没有亡国。
孔子说这个话很幽默,人要是没有祝鮀的佞口。
「而」,因又之辞,如学而时习之。而字诸说纷纭,事实上没什么麻烦,当「与」、「及」说也可以,当作介系辞也可。
「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人又无美貌,可悲啊!「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在现今的世间不免。孔子没有说出不免什么事,不免升官发财吗?不免于受害吗?这是孔子的幽默,在这个社会立不住,这是讥笑卫国不重贤人。
中庸说:「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国君对大臣要恭敬,群臣是大臣以下,要体恤。「尊贤则不惑」,否则人家不会为你干得久的,如刘备的礼遇诸葛亮,三顾茅庐,文王礼请姜尚,商汤恭请伊尹,做国君很难,必须体恤群臣。为臣也不容易,各有各的困难。为君难,要想如何使百姓好。为臣也不容易,必须使国君成为尧舜,使部下都能各安其位,教百姓守本分,使百姓得恩泽,这不容易。这是有良心的君臣才会感到如此难,若没有良心那做什么都容易。
有良心的君与臣,如何觉得难呢?中庸说:「力行近乎仁」。如何力行呢?樊迟问仁,孔子答「先难而后获」,这就是力行。例如明代的来知德注解《易经》,自己困学三十年,有所得而后广为流通,来知德就是「先难而后获」,获得心得后便赠与大众,这就是仁。又例如学佛,修净土,要自行化他,不只自行往生就完了,必须「带业往生,乘愿再来」,这是连着的两句,注重乘愿再来,就是有仁德。
【六.十七】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237)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
古代的建筑多是坐北朝南,所以若有人是邪建,就叫做:邪街、邪巷、邪桥等,马路邪的就叫邪马路。孔子说:「观过而知其仁」,凡事必须都要正。例如一间屋子有三间房,一明二暗为三间,中间是明的为堂,两边暗的为室,所以说「登堂入室」。正中的门有两扇,门没有一扇的,「门」这个字就是两扇的意思,而室多是一扇,叫「户」。谁能出不由户,人们多住在室里,称为「寝室」,住在里间,出入必得经过户。
谁能出不由户,什么人能够不从户出来呢?这一句是诗中的「兴」,先做个比喻的辞,然后才是正义。
「何莫由斯道也?」
「何莫由斯道也」,做什么事情可以不由道上走呢?
道含有两种意义,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天道不懂还可以,所谓「可以」者是不满意的言辞,还没有什么大毛病。你是人,若不懂人道,就糟了。道是根本,佛家说是心,心为主,心变万法,百变不离宗,随缘不变。随缘,要懂人道,心便是人,人就要成人,若不懂三纲五常就不懂得人道,不算是人。人如果不懂天道就不能生天,上帝接人去生天,没有这回事,全在自己。学佛修净土都可以往生吗?心是主统,你们修净土不懂净土的道理,佛法有五乘说法,都是人道成佛,学了人就保险可以往生。你们学论语,人道站得住,虽不守五戒也隐含有五戒了。若不学佛,只懂人道,人道多么好,死后只是再为人,不过是草木之人而已。草有大中小,草人连木人也谈不上,若懂人道,便是小草,若不懂人道,就不够上小草。所以心中无道,草也够不上,就不够人格。够了人格,只许往上走,不许往下走,人道能学天道这也很好,四禅天高于六欲天。但是若不懂佛道,即使升到无色界天,还是必须堕下来,所以升天也不中用。
【六.十八】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38)
孔子到此世间来,其实为了度众生,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而且「先难而后获」,在陈绝粮,从者莫能行,都爬不起来,子路心里气不平,说:「君子亦有穷乎?」以为天没有睁眼。仁者要先难而后获,若是顺顺当当的过去就不会成功。佛也是先难而后获,八相成道最后魔过来扰乱。释迦族遭到琉璃王灭掉,佛也是遭到很多苦。全球以中国的文化为第一,有人说佛法在中国生的,例如文殊在五台山,这种恭维,佛不接受。
孔子说:「天之未丧斯文,匡人其如予何?」又说:「桓魋其如予何?」文化在孔子身上,要孔子发扬光大。为什么要翻译为「释迦文佛」?这是意译,不是音译,孔子有文章,释尊也有文章,经典若没有文字能够翻译吗?在印度,文字都能念,可以配上音乐,更何况是偈子。曹子建才高八斗,编「渔山梵唱」现今已经失传,佛家的唱赞很特别,与昆腔不一样,字句音韵极好,若是没有文字能够如此吗?佛经有华严字母,不能没有文字,文可以载道。论语也是文以载道,孔子若不是佛菩萨转世,没有这种境界。
文中有一种文不好,历史的文章不好,渐渐坏了,为什么?三传、史记都是史书,自司马迁的史记以后就有不平之气,有气便有好恶之心,有牢骚就不能得其正。东周的董狐敢直书「赵盾弒其君」,这是正直的史笔,赵盾虽然不是亲自弒君,但赵盾是一国的主持者,国家在你手中,你不去消灭弒君的人,而弒君者又是你家的人,这就是你赵盾有意弒君。从前的史书不让君王看,后来就不敢保险了。如今的报纸更乱,受谁补助就帮谁说话。吾不如此,也不拿钱也不帮谁,只说公道话,何等自在!韩昌黎说,拿史笔者,好死的人不多,有相当的报应。
「子曰:质胜文则野,」
孔子是文人中的第一人,他预先说。孔子说:「质胜文则野」,质,本质,不须染色,没有文采。质胜则卑野,不足观,但不是野蛮。
「文胜质则史。」
文胜质则史,皇侃说是造谣生事,文词过于事实,过质就跟史书一样,过于用字措辞,比如说好的就多加几层,坏的也多说几层,失去真言语。史书必须真实,吾在编纂莒志的序,有说言语要记实,县志、省志必须说实话,含蓄点可以。史书必须直笔说实话,可以较为含蓄,但是若不说实话,如何叫人听?但必须说实话,你们万万不可以个人的好恶、情感乱写文章,张献之祭文昌帝祭文:「汝姓张,我姓张,咱连宗,尚飨」,痛快。干什么事必须直言,但不可过火,不可以个人好恶乱写。如今的报纸刊登坏事占多数,好事占少数,因为不热闹,人不愿意看,都是教人学坏。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质彬彬」,文与质必须交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色要和起来。彬彬是融合的样子,说话做事一切都很文雅,可是说的话句句落实,不能违背「信」字,不能过分,这就好了。言语必须文雅,但不过分,句句落实。「然后君子」,如此可以算是君子。
【六.十九】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239)
这一章经文有两个「生」字,有人说起首的「生」为下生,其次的「生」为生活的生。这是咬文嚼字,文胜质则史,这就是绮语。例如元朝的文章,不必看,写的一大篇,找不出三五个字是实话,用不着如此。
「子曰:人之生也直,」
人在社会上生存,要什么条件?直也。孔子讲直,正直无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无怨无恨,没有恋恋爱着的心,公公正正,中正依理,应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例如正直的人做法官,人给钱他不会要,不会因为给钱而赢了官司,让穷毛输了官司。有些人是看人给钱又有理,硬是叫他输,这便是矫枉过正。有些是人没钱没理,却故意叫他赢,这也不直。
直必须一点希求企图的心都没有,这不容易,但这是生存之道,佛家讲直心是道场,道场指心,心是直就成功了。
「罔之生也幸而免。」
罔,曲折,人若喜好曲折,也能在社会上生存,例如祝鮀的佞口,但是苏秦、张仪佞口却不得好死。若不直而能全始全终的,那是幸而免,侥幸免遭恶的报应。这是依世间法,只可说到这里。若依佛家说,脱得了花报,脱不了果报,曲曲折折的坏种子,在八识田中,一定投胎变为畜生。
刘氏正义:「直者,诚也。诚者内不自以欺,外不以欺人。……人能存诚,则行主忠信,而天且助顺,人且助信,故能生也。若夫罔者,专务自欺以欺人,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者,非有上罚,必有天殃,其能免此者,幸尔。」
【六.二十】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240)
论语一书若没有错字,没有考据,没有争论,就比较好讲。你们从论语要学行为,学文字,不必穿凿附会。
知、好、乐三者,这一章讲学问的事,其余的事可以类推,不必多说。有人说:好是「好道」,研究的道理也有很多类,这样说不究尽,可以类推,不可穿凿。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对于学问,有人是为求知的,因为不知道而求知道,有这一种人物。还有一种人对事情漠不关心,重要的事或者与你有关系的事才问,但是那一件事与你没有关系?衣食住有关系吗?还有很多事都有关系。今人的毛病,即使与你有关系也漠不关心。事实上现在没有关系,未来就有关系了,人们却一切事马虎。不关心就不肯求知,模模糊糊。
有一类人为求知而学,所谓「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想求知就不错了。从前女子一定会做菜,今人就不一定会了,你会切肉吗?实事上切肉必须内行。人生必须的事,都要去求知,能求知就已经比不知者强多了。
但是知是知道了,却「不知其所以然矣」,然,是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随喜或者可以,要独立就不行了,这是因为虽然知道却不知其然。
「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好之者」,好与知不同,没有见到这个事,只是听到这回事就喜好,那必然往这里求。若是见闻以后才愿意干,是已知其然,但是其中有什么好处还说不上来。「乐之者」,对这件事欢喜、高兴。为什么能够如此高兴?因为有了兴趣。为什么有兴趣?因为知其所以然。做一件事只要有乐趣,就放不下。
你们学问不进步,就在不乐上。颜子好学,而且是贫而乐,乐便放不下。你们见人学问好,想要比人高,不能坐者不学,就想比别人高。对一件事情,有乐趣就放不下,所以全在「放不下」。
书也不好讲,必须圆解,吾说「放不下」这并没有圆解。佛家不是说要放下,这又如何讲呢?圆解的人,一切都放得下,也是一切放不下。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一切放下。又说要「净念相继」,又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这是放下?还是放不下?圣人只讲原则,学者应当圆解。
俗话说:「整瓶不动,半瓶摇动」,学问不能一知半解,道听涂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们的学问太浅,说了害人。
汉宋儒者各有长短,你们知道其中的长短吗?汉儒的长处在于按训诂规矩注解,不妄作聪明。宋儒的短处就是汉儒的长处,宋儒也有长处,否则不能支持到今日。宋儒自己说他们的注子是「微言大义」,吾不赞成,但是明清的儒者为什么也有赞成的?所谓微言大义,不能只看朱子的注,另外还有程明道、周濂溪、邵康节、王阳明的书,你们见过吗?这些人的注子都没有这个毛病,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学佛。周濂溪起初是学佛,有佛门大师(案:即东林常总禅师)跟周濂溪说:「佛家如今兴盛,不乏人才,你可以去弘扬儒家,以佛弘儒。」周濂溪是第一位以佛弘儒,到二程才贡高我僈,学佛却不肯说佛。像「程门立雪」的典故,本来是出自禅祖二祖的故事,程颐采取来用,他白昼就寝,让杨氏、游氏在门外立雪。本来是佛家的事,程颐却自己仿效。若吾所办的事,都是创举。凡是人家办过的,吾就不在后头跟着。宁为鸡前,不为牛后。好事吾不办,坏事吾更不办。
集解说:「学问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笃,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深。」这一个「笃」、一个「深」字,很重要、很好,不必啰嗦说其它的。
赌博的人明知是假,即使倾家荡产仍要赌,明知被骗,是假的,仍要赌,乐此不疲。所以若能乐道,就不怕死了。这一点可以自己去悟。
【六.二十一】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241)
我们人分九品,上上者是圣人,这是生而知之者。这依世间法说不通,学佛便能知道,因为前生断惑,乘愿再来不迷了,今世接着再修行。
人一下生就不平等,分上、中、下等九品人。下下,其愚不可及也,一窍不通,但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所以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研究易经,易经要学到一知半解大不容易,而一知半解的人更不信。佛家说三世,过去、未来人愿意信,现前看得见的,反而不信。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
就求学、求道而言,其余不必说,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中上之人才懂。见中等人要说中等话,若说上等法,中等人也不一定懂。初学佛的人一听似明而不白,这是中等人。此时为他讲佛法,必须讲浅。但是诸法平等,什么法为浅?人分九品,道也分九品,一种道就深浅不一,例如一碗茶中都不平等,上与下也不一样。若碗里所盛的为蜜,中边皆甜。例如净土宗,吾最怕讲,为老太婆讲念佛往生佛来接引,他懂得信与行就可以了。但是佛为什么要来接?佛如何来?什么时候来接?若依十六观经,便不能为这等人讲了,中人以上才可以语上。
吾看病,初上来时用轻药,将要好时才用重药,因为吾一上来看不准,所以用轻药,所以好坏都无伤,将要好时用重药,可以放胆用药了。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若为初学者讲真如本性,你自己还不懂,如何能为他说?你会空才会讲有。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八地以后的菩萨才知道五蕴皆空,这「五蕴皆空」的境界,任你再怎么善巧讲,他也未必能如此认识。这种境界,只空不行,必须再说妙有。说者以为善巧方便,但是听者的心理不一样,所以说佛法最好讲人容易懂的。因为中人以下,不可语上。
周濂溪、邵康节开启宋儒的端倪,讲性与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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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樓主 |
發表於 2021-7-31 14:5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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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的李二曲《反身录》反对作文章,全都是讲内功修德。周濂溪全讲内功,宋儒讲静坐,要空心,一念不起,所以他讲的微言大义有讲得不错的地方。但是周氏所开启的理学,并没有骂佛,二程开启骂佛的端倪。程子说:「佛讲得更有理,更不可信。」这个话怎能说得通?这是二程的说法。
儒家讲「惩忿窒欲」,忿与欲就是贪瞋痴,无欲则刚,宋儒有修养的内功,汉儒的短处就在内功讲得少。汉儒还有些人羼杂黄老之学,但是谈不上修心,只重训诂而已。宋儒把大学、中庸格外提出来,证明儒家也有内功,却妄作聪明。宋儒说性与天道,那是说什么人的性与天道?宋儒讲诚,讲毋不欺,这样算诚吗?
【六.二十二】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243)
这一章有争议。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
樊迟问稼,问圃,孔子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这一章是问智,孔子答「务民之义」,刘氏正义说,义指十义,就是父慈、子孝、夫义、妇听、兄良、弟弟、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敬鬼神而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这是指行礼。敬鬼神但不能近,近则亵渎。
上文有说到「孟之反不伐」章,当时冉求为季氏宰,与齐国作战,冉求与樊迟一起出来抵挡,当时的樊迟一定不是百姓,樊迟也同时为政,有职务,为老百姓办事情。
樊迟为政时,问孔子如何才是有智。孔子答复他必须「敬鬼神而远之」,这并不是要人不敬鬼神。三代对于鬼神都很恭敬,虽然恭敬却不能亵渎,不是叫人侮慢鬼神。也不是像一般注解所说的要人「离远一点」。祖先为鬼在太庙供奉,难道连太庙也不要了吗?佛家也不皈依鬼神,只是尊敬鬼神而已。宋儒因噎废食,唱高调,不说因果,以为只要行好事,不问前程,说的太高。孔子说,鬼神如在左右,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儒家讲慎独,自己一个人是独,就必须谨慎,如同有十眼看着你,有十只手指着你,严厉极了,所以说:「不愧衾影」,对得起自己的影子,睡时对得起衾被。这是对上智说,下愚的人不懂,所以佛家注重三根普被。
你们学佛,而儒家主张慎独,你能不愧衾影吗?你所学为了什么?梦是心头想,是下意识的作用,若没有这个想法,就绝无此梦,例如女子不会梦作新郎,男子不会梦到生孩子。你们所梦如何,不必问别人,自己往生与否自己知道,自己曾梦过极乐世界吗?梦过佛吗?若不曾梦过,那就是所下的种子少,这样能成就吗?不梦西方,不梦弥陀,则种子必寥寥无几,往生渺茫。吾曾说,你若不能无梦,只要知道梦中是梦,就能跳高山,入大海,穿墙也不会有障碍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先学知梦就可以了。
对鬼神祷告,孔子不赞成,所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妄念没有了,那罪在那里呢?有心就有罪,孔子教百姓十义,不赞成向鬼神求祷。
「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樊迟问仁。好事难成,坏事容易,若人人讲理,天下就太平了,就因为很多人不讲理,所以必须忍,要百折不回。一开始上来没有不难的,也没有冲不破的,例如孔子在陈绝粮,陈蔡不借,到楚借粮,始终不改变宗旨,这就是「力行近乎仁」。
希望你们今日为君子,将来都能往生西方。
发明的「四书恒解」可以参考。
【六.二十三】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245)
这一章的读音,依从前吾所学的读法。这一章是孔夫子所发的议论,没有对那一个人说,也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发。古人的注子,不论汉宋,也可信,也不可信,我们是学孔圣人的书,不是学注解,合理的注子我们信,不合理的不必依从。
你们若想知道文字的意义,可以查辞源、辞海。若读音则只有查康熙字典,其余的都不可靠。如今的广东话,就是从前的唐音。汉以后才讲反切音,有唇舌齿牙喉,而且有开合口呼等等。很多掌故说,南方人到北方说话,北方人到南方说话,都闹笑话。从前考中科举,当知县以上的正住官,都必须会京腔,因为皇帝要召见问话。
乐(月),礼乐,指音乐,其实北方的音读作「要」。京腔读成两个音。
乐(勒),如「不亦乐乎」,北方人的音读作「劳」。
「勒」也有「要」的意思。
「喜」在心头,喜在心。吾学内经,知道七情由五脏发生,心主喜,「喜在心头」这是脱胎自内经。若是喜过分可以治,水克火,肾主水,肾主惧。乐则是心外普遍对很多事都乐,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用乐字。
乐读作「要」,是指喜欢执着于某事,不是普遍对任何事都乐。
乐又音「劳」,伯劳也作「伯乐」。韩昌黎〈杂说〉︱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乐要读音「劳」。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乐水」,智者喜欢水。「仁者乐山」仁者喜欢山。这一章不是批评人,全是哲学道理,很难讲,孔子他有所感触说的话。例如「子在川上曰」,孔子见山见水都有感触,因为他看山水自然的气象有大作用,例如中庸云:「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佛经说一芥子内藏大千,一毛孔入三千大千世界,转大珐輪,孔子看山水有大感触。
讲的时候应当依汉注,汉注不说微言大义,而字句可以讲得下去。参考集解,就可以知道了。集解说,有智慧的人愿意运用他的才能治理天下,子在川上曰:「不舍昼夜」,万事如水永远不断的流动。智在易经八卦为泽,以恩泽万物,所谓「圣朝多雨露」,智者用心智治理世间。
「知者动,仁者静。」
仁者如山的安住,风吹雨打,地震,自然不动,所以被万物依靠,所以说「靠山」,但不可靠「冰山」。仁者让百姓来依靠,遇到一切困难都照常不动,所以万物生焉。水不舍昼夜,是动态,山不改变,不动,是静态。
「知者乐,仁者寿。」
「智者乐,仁者寿」这很难讲,颜子仁而夭,孔子仁而仅七十二岁,仁者真的有寿吗?汉儒讲不通,宋儒是知而不说,凡是讲因果的,宋儒他们都不说。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陆特进语,这个人姓陆,特进为官名,这个人或许是学佛。他说:「此章极辨智仁之分,凡分为三段。自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为第一,明智仁之性。又智者动仁者静为第二,明智仁之用。先既有性,性必有用也。又智者乐仁者寿为第三,明智仁之功已有用,用宜有功也。」有性必有用,智是流动,动态;山不摇动,人纔能倚靠,一个是流动,一个是安稳不动。
第三段智者乐,仁者寿,这是说明智仁的功效,后来的结果。智者乐,这必须会意,要动作勤劳。大家都得好处了,君子都高兴,小人都不高兴,因为小人以损人利己为乐,君子见大家得安稳所以快乐。
仁者寿,有注解说是名誉永传千古,这是勉强的解释,其实名誉也一样会死,例如现今的时代,孔子的名誉在那里呢?孔子现在成了孔老二。孔子的七十二大贤,那一个人能说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姓?
「仁者寿」,孔子说世间法,乐与寿指当时的事,寿就是寿命。仁者寿的道理是什么?若中国书与佛经合起来讲,更圆融。孔子虽然知道「性与天道」,也是罕言。人的寿命为什么有定数?活了五六年就死叫「短」,但是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算是寿了,若与龟鹤数百年的寿比,自然称不得有寿,因此可知寿命都不一样。
今人的寿命,依庄子说是一百二十为上寿,百年为中寿,八十为下寿。七十勉强还算寿,杜甫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叫稀寿。易经太极,六十年换一轮甲子,所以人生六十为正寿。寿是死的警告,有什么可以高兴?二十、三十作什么寿?民国以前的讣文,六十曰正寿,不到六十曰「得年」,没有有「寿」字。如今的人是颠之倒之,吾不作寿。活到六十为一甲子,颜子寿四十一岁,这另当别论,普通人是七十古来稀。
吾所学很杂,曾学过内经,学内经必须懂易经及礼记月令等,否则不能讲,八卦变化,必须触类旁通,文王、伏羲所定的八卦方向都不同,天干地支在内经中也都有变化。吾没有学问,吾讲内经,怕害人,吾是勉强答应,其实不够资格教。答应教内经之后,心里很作难,找若干参考书,都有作表,为了不敢害人,所以用心。内经首篇不是治病,曰「上古天真论」,讲天然真气论,人现今的寿命百年,吃过饭后,不许剪发剪爪,因为发爪都是「血之余」,早晨起来必须散发,不使头发受辛苦。男女交合一次,必须好几天才补得回来,若没有补回又交合,就会未老先衰。饮酒有酒毒、躁气,一般人不知道而自我摧残,所以很多人未老先衰。五十曰艾,艾是指不白不黄的发色,这就是半老,所以五十不是半老吗!若四十岁有白发,这不是未老先衰吗?发为血之余,阳气不能到达,头发就变白。依常理,女子四十九无月事,男子六十四无月事,往后就不能生育了,但是还有人七十、八十仍能生育的,内经都有说。
盘古几万岁,轩辕黄帝活了几千岁,依次渐渐减,如今人只有百岁,佛经也有增减劫的说法,万事都没有一定。孔子那时候就是人寿百年,六十岁就是寿了,年岁多更好,汉代的张仓就活到百余岁。
仁者不忧,君子坦荡荡,心安安然然,气血依轨道走,六脉和平,仁者自然长寿。七情都是气,一动七情,气血所走的就不调和,佛经说是「四大不调」,六脉不匀,不是太快就是太慢,便容易生病,就会短命。颜子的心在道上,生死一切都不在乎,但是箪食瓢饮,或许是卫生差一点。从前的人有内功,现今的人没有内功,骄奢淫欲,只有外功,讲究卫生也许有些帮助,但是内功外功必须合起来看才能讲。果真能仁者不忧,心里坦荡荡,必定长寿。
【六.二十四】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247)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这一章也是孔子自己发的议论。万法都会变化,这一章孔子所说,是往好处变,要去除毛病,这是孔子当时的话。齐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与鲁国相似了。鲁国一改变政治,就可以回归到正道了。这一章的重点在鲁国,可见鲁国到孔子那时都还没有上轨道。
为什么说这个呢?因为姜太公与周公一起开国,太公吊民伐罪,开启周的天下,功都在太公。凡是讲德威并济的,就要用武力平定它,自古以来就有兵法,非杀人不可,所以书经云,孟津之战,血流漂杵。共产党来中国,说要先杀五百万人,讲革命就没有和平的革命。鲍罗廷就是引「武王之战,血流漂杵」语证明革命要流血。
齐国是太公的功业,孔子说,韶乐,尽美矣又尽善矣,而武王的武乐尽美矣,尽善矣。太公多半用武,周公多用文,有时也有杀人例如平定管蔡之乱。太公到齐国,半年就安定了,赏罚整齐。鲁国的伯禽用礼乐的教化,三年才安定。周公说,将来齐国昌盛鲁国会倒霉,但是齐国会先亡,鲁到后来才亡。一者是用德威之中的霸术,一者纯粹是用王道。到春秋这个时候,鲁政为三家把持,所以孔子说这一章也有感触。
你们做事不可以急功好利,必须在仁上着眼,立德、立功、立言,德为起首。
【六.二十五】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248)
「子曰:觚不觚,」
觚有二种物品,都称为「觚」。周朝时为祭器饮酒的叫觚,有棱,辞源有图,可以知道。吾年轻时学得杂,古董玩器吾都懂,卖古董的对外行人称觚为「花插子」,那是胡说,觚不是插花用的。另外有人说:「率尔操觚」的觚,那是木简等,是秦汉以后的事。这两种说法,不可以混淆。
觚为三代器物,周代以后就没有了,可以盛二升酒(古代的升比今日小),三升叫觯(致),四升为觥(公),因为喝酒时有一定的数量。五升为角,最多为五升。用什么酒器喝,就该定若干的数量,不能超过容器的量。若喝过量,例如以觚饮,应该是喝二升,若喝过量就是「觚而不觚」,意思是过量了。觚不觚,意指:你算什么觚?
「觚哉!觚哉!」
孔子不说是指什么,只说:「觚哉!觚哉!」觚啊!觚啊!这是正说。也有人说,觚后来做大了,缺了棱,孔子的意是说:把觚作大缺了棱,那还算什么觚。
这一章有如作诗,是指桑骂槐,例如当公务员,要红包,不说别的话,只说:「公务员啊!公务员啊!」更可以说:「好公务员啊!好公务员啊!」这样说可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一章其实是感伤三家的越礼,像三家者以雍彻,当大夫的僭用国君的礼,就可以说:「大夫啊!大夫啊!」凡是应当做什么东西,却不合规则的,都可以用这一章说。
到汉代有写字的木简,有多个方面的东西,那也称为觚。但是孔子那时候只有酒器,没有木简,所以这一章的觚应该是指酒器。我们说「率尔操觚」,那个觚是指木简。
上一章「觚不觚」,与以前的经文由弟子问孔子答,有所不同,纯粹是孔子说的圣言量,得一句就受用无穷,举一不仅可以反三,还能反万。
从前懂古董的都是读书人,古董以金石为第一,如今的人只认金玉,其实都要文人才懂。明伦杂志,规规矩矩,正知正见,不害人。觚既不觚,本质坏了,就不行了。
觚是酒樽,后来才有「木简」的意思。这里是指酒器,孔子时候还没有木简的意思。圣人的言语,孟子也还不行,后来注解的人更加妄作聪明,所说必须中正和平,不讥刺人,又要说到骨头里。这一章像诗,觚盛二升酒,喝二升就可以了,若必得喝四升,摆个觚做什么?你喝多了,你这个觚啊!你这个觚!你们去参这一章的言外之意。
不教你们参禅,因为凡是人都有职务,有办公的,有开商店的,有半公半私的,家庭有二人以上,这一句就用得上。你当公务员,不办公事,办其余的事,就是「觚不觚」。教书事前不温习,也是觚不觚,若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就是觚不觚。例如我们办这个国文的补习班,不要钱,外人不相信,认为人要钱你偏不要钱,是唱反调,反而被挨骂。虽然外人不信,挨人的骂,仍然不改其志,不摇不动,志立下来后就要干到底,这是「觚是觚,觚哉!觚哉!」。
吾的脾气自从前就养成习气,所以语多苛刻,讲书不和平,这个习气不改,往生无望。为什么?因为心中有恶。固然佛法最高境界不可有善也不可有恶,但是心理必须改,否则不能往生。君子要思不出其位,把分内的事情删掉,不做职位内的事,这就是觚不觚。
【六.二十六】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249)
我们讲论语,参考许多书,希望能不会错。怎样叫不错?一者,没有的不说;再者,注解有错的不采取,但是长久流传的也必须知道。讲者有心得的地方,也可以讲,例如「力行近乎仁」,引证「先难而后获」,这样就不是妄作聪明。历代注者的毛病,都是先把宰我骂一套,事实上宰我的文字、言语、武功都很好,后人要帮他牵马都不能够,所以不可说宰我不懂仁等等,只要实实在在注解,就可以了。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宰我提这个问题,大家试着猜猜孔子要怎么答?吾作诗,都要摀住下句,就是用这个办法。宰我所问,这是假设的比喻语,不是事实。
「仁者」有仁道的人,或行仁政的人。不作官,也可以行仁道,急公好义,济困扶危。他既然喜好行仁道,就告诉他说﹕「井有仁焉」,井中有仁道的事。
「仁」有人主张作「人」,讲法好讲,但是可以不改,不须要当「人」讲。有一位好行仁者来告诉说「有一桩做仁道的事」。救人不是仁道吗?宰我不说人,而人自在其中。人在井中受苦,救人就是仁道的事情。
「子曰:何为其然也?」
孔子说,何必啊!孔子所说为真实语。
你们学论语懂得五乘说法,首先要站住人格,才能往生,若不能站住人格,就是「人不人,人哉?人哉?」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
「君子可逝也」,逝、往、从三个字都不同,由此到那里去为逝,可以到那里去,但是不可以就去跳井,不跳井如何救人?
「可欺也,不可罔也。」
这个事真假不一定,或许有人来欺骗你。欺,欺骗,罔也是欺骗。欺是欺骗的人说得有道理。罔是欺骗者来说的曲曲折折,说得不圆满,不合理。
孟子万章篇中说,子产要人把一条鱼放生,这个人回去后把鱼吃掉了,再来回复子产。办事无论成不成,都须要回来说明、回复。回复的人说,鱼下水时很高兴,再倏然而逝,逍遥游走了。子产听闻后心里觉得很快乐。孟子以「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解释,可说是很得当。而这两句就是孔子在这一章所答复的意思。
这一章只是假设,不是实有其事,宰我提问,假设「仁者」一个逗点,这里有一位行仁道的人,他急功好义,都与人有好处,是一位行仁道的人,见到这样好行仁道的人,虽告诉他说,井里有一桩行仁道的事,那人自然就在其中了。讲出来若不合道理,必须考虑,不能听什么信什么。
这一章的意义是什么?孔子提倡仁,所以宰我问行仁,有人来欺骗喜欢行仁的人。如同现今的办慈善事业,学佛法的人,借佛法、慈善图利的情况很多。从前吾也上过当,有人来欺骗吾,说他的皮包掉了,无法买票回家,起初吾如数给他,数次以后,有人再来说,吾就给他二十元。我们学佛是学智慧,不可以被「非其道罔之」。
【六.二十七】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250)
考异说,有些本子没有「君子」二字,有「君子」二字是对学生以外的人说,无「君子」二字是对学生说,其实对学生、其余的人也必须如此。
畔是地的边缘,从前通「叛」字,背叛的意思,二种说法差的很远,应当如何采取?很多人主张作「叛」。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
君子是求道求学的人,必须博学,不是偶一为之,必须「博」。这个字重要,例如「攻乎异端」,攻当作「求」,学习的意思,异端是正道上所没有的杂学都是异端。孔子那时候没有杨墨,因为只要一门能通,其余的门就通了,否则愈学愈乱。博学并不是像如今的人,一上来就开几十门的功课,学生接受不了,学生只要够学分就算学完了,结果是门门不精。吾从前也上过小学,开始上高等小学堂,定出十几门功课,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教完,老师必定把它赶完,也不格外加钟点费。中学所出的题目,都是小学所学的东西,不是学三两句而已。博学必须本门先都知道了,再换另一本,换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一直学到死。佛家讲闻思修,儒家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们如今必须博学于文。从前吾没有学说文、学案,都不看,只参考而已,如今则是乱学。
「约之以礼,」
「博学于文」,书籍称为文,竹版木简就是文,博学于文意思就是要多读书。但是不断的念书,也还不行,像货物都收来了,必须要用。众多货物,要用什么货?例如学武的人,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精,临时要用那一种武艺?平剧「白水滩」,演青面虎占山为王的故事。说到中国的,你们都不懂,说西洋的就懂了,林琴南译的依索寓言、福尔摩斯探案,也不错,可以学些东西。
「约之以礼」,读书学事故人情,孔子提礼如「绘事后素」,子夏就说:「礼后乎」,重点不在礼上。但礼是起头,若没有礼,孝弟忠信就做不圆满了。虽然要多学,但是用的时候必须约,拣出一、二条来用,简约按着去做,做什么事?先在礼上走。自古求学便是先学洒扫应对,你们如今是连吃饭也不会,「常礼举要」里的礼你们会了吗?先学礼,才不会犯上作乱,「常礼举要」这还只是说小处而已,我们也办不到。
文是什么?指一切艺术,都得学。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道德仁三字为标准﹔只要仁字做得圆满,那所做所为便能合乎礼。因为道德不懂,所以孔子说仁,仍不懂才说义,行而宜之谓之义,再不行才说礼。所以道德仁艺最下的艺,六艺开头就是礼。游于艺时,就有礼。礼记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是规矩,是道德的条约,礼再不懂就没办法了。礼是道德的条约,不是政治也不是刑法,不讲强制力量。只是以君子小人来分别,不合礼的为小人,那就要摒弃。若刑罚不守就要判罪,礼绝不如此,所以能用礼治国,那是何等和平?但人们多自甘下流!
文是指艺术,艺最首要就是礼:礼乐射御书数。不学礼,就会妨害人,而且自找侮辱,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日本不亡国,因为日本人不拆庙,不打倒孔老二,还有天理在。你们学会《常礼举要》,在外就不妨害人,假使处处与《常礼举要》反对,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你若无礼,人们就会说「无家教」,那就伤到父母了。
博学于文与约之以礼是一件事。博学而用的简约。佛家的法门有无量,必须誓愿学,这也是博学,但是修行只修净土。
「亦可以弗畔矣夫。」
叛,背叛。「亦可以弗畔矣夫」这个样子,就算不很好,也不离经叛道了。果真能做到这二句,吾往后也可以像宋儒说微言大义了。
但是有些人有礼,道还够不上,如何说是叛道?这种「有礼无道」的人,是无道可叛。
「畔」有两种说法:一者是偏,不合乎中道,要讲的合乎中道,才会和平。《反身录》虽然不够中道也不至于讲偏话、说片面的理,中庸之道是要不讲偏颇的话。蕅祖是从佛学的说法,宋儒也有说合乎中道的。以偏颇解释「畔」,这种说法和平些。佛家讲空、有都是偏,非断非常,非空非有,才合乎中道。禅要一念不起,密要三密加持,即身成佛。「畔」第二种解释是叛道,这也可以通。
世间法,孔子说到尽处了﹔而出世法的性与天道就少说,主张「君子思不出其位」。佛法是世法少说,出世法也是说到尽处了。各位本来是为了学佛,在三十年前的学佛者,比现今的人都好,因为具有中国的旧思想,还有旧文化,今日都洋化了,现在谁读过半部论语啊?
【六.二十八】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251)
吾预备时虽辛苦,还不觉得,讲的能不能契机就难说了。你们听了将近一年,略微开了悟性,但是因为底子差,所以吾不知你们的领略如何。
今天要讲的这一章很难讲。书不能不读,但是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因为书很多,有害人的书,而且还有注论语的人骂先贤,后来的学者看了就以为有理,跟着群起而骂之。这种情形说是「一唱百和」还算温和,说是「一犬吠影,群犬吠声」就苛了。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又不懂才有三传,更苛了。这样仍然无效,仍然不往好处走,所以虽然苛也不为过。今日之下,不能不苛。
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诸葛亮是「略观大意」,因为古代有些书太过费言,可以只取其中的大意,而遗去言辞。只要知大义,就可以办事。诸葛亮未出隆中,就能说出天下可三分,你能够吗?孔明一生办多少事,辅翊阿斗,六出祁山,拼着命,比起曹操、司马懿如何?诸葛亮讲究人格。
「子见南子,」
子见南子章,自古以来没有解决,有没有这件事实?有人主张有,有人主张没有,论语一书是孔子弟子所编,必定是实有其事,但是不知如何讲而已。
孔子到卫国,当时的卫灵公,是胡涂虫,而南子夫人好淫。见卫君是应该的礼节,去见南子是为了什么缘故?朱注云:「古者仕于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礼仪中有见君夫人的礼,但是查遍礼书,都没有这种礼。若到今日,总统出国带着太太,大使也是如此,就必得要见了。
「子路不悦。」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路是痛快的朋友。
「夫子矢之曰,」
矢,有一说是誓愿,有一说是陈说,这两种说法都不通,因为孔子不必对子路发誓,也不能对子路陈说。另一种说法是作「直」,可以采用此说,意思是「直接告诉他说」。
「予所否者,」
否,不对。有一种说法是「不也」,另一种说法,读作否泰的否,吾道遭到否。
「天厌之,天厌之。」
厌,有一说法是弃舍,另一说是闭塞,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梦魇,自己不能作主。
这一章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孔子发誓说,若我有干了不对的事,天厌弃我。这样孔子就不像孔子了。
第二种说法:我今遭到否遇,是上天要闭塞我。这种说法比较和平。
第三种说法:我如果不如此作,南子虽坏,天还是保佑灵公,不会亡国,我有什么办法?
以上各说都讲不通,知道有这么一说就可以了。
【六.二十九】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253)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
有人说,「中庸」一书不是子思所作。郑玄,记云:「中和之用也,名曰中庸。」
中,中和。孔子之道不前不后,合乎中道。
庸,用也。又有一种注解,庸,常也。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孔子的道,不过也不会不及,因为「过犹不及」,办事太过与不及都一样。孔子的六经,都注重「中」,孔子是圣之时者也,正在这时候,就在这个当中。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国的学问都在「中和」,中医认为人若是「六脉平和」就没有病,人会生病,不是阳盛就是阴盛。现今的一切学问都是过犹不及,所以现代人若能学「中庸」这点就能做人,将来可以往生。佛家说,空、假、中,中道就是不偏空,不偏有。
「中庸」并不是从孔子开始讲,而是自尧舜就讲「中」,所谓:「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中国的东西,如「天平」,就是要无过与无不及。
「其至矣乎!」
「其至矣乎」是说中庸的德好到极处了。十分是中庸,十一分就超过,九分则不及。
「民鲜久矣。」
「民鲜久矣」,中庸的德,虽然好到极处,但是一般人不依着照办,已经为时很久了。
今日之下,食衣住行等,一切都不中和,都超过他的身分,及必要的程度。从前吾家,代代为官,而一年所吃的东西,四季都有一定,也有一定的讲究,但是都没有像吾今日吃的好。范仲淹、司马光,后来作宰相,有了钱,但是所吃的仍是从前那种旧饭菜,其余的钱留下来设置义田、办学。大家应当知道﹕凡事从微而盛,固然可喜,但是从盛趋衰,就不喜欢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六.三十】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256)
你们听书不可笑话人。在此听论语、佛学,器识与普通人不一样,程度不一样。读书讲究器识,听吾讲华严、论语,器识增加多少,是你的好处。器量见识不容易长,没有这心胸就不见境界。不读中国文化,很难长见识,初唐四杰杨、王、卢、骆,文章虽好,而皮氏认为四人都不得好终,只有杨迥一人终为县令而已。有人说器识不够,实际已不错,讨武曌檄的器识就大。社会有好事,若考虑有好处与否就完了。井有仁焉,想到私家便完了,你们须处处往公家处着想。今日的告别式场,吊者大悦,昔日则有清议公论。
有人说,佛家不近人情,以为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批评者还说不出尧典帝典中尧舜的好处,以为尧舜尚且办不到,我们不办是应该,器识就不行。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贡有钱,孔子周游列国得力于他。诸弟子问仁,孔子不许以仁,所以有这个问题。众是人民以外,连外国的人民,不分彼此,如能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可谓仁乎?心胸大,不是吹大气。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孔子说,这样岂只是仁,若能照这样办,到达圣人了。圣是谁呢?指出尧舜,尧舜也做不圆满,连禹汤也在内,禹治水过门不入,商汤的仁心泽及禽兽。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但是老师孔子每次都不许仁,如何是仁?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能树立起来,成了人,比得什么好处都大。成了人,念佛将来才能往生。己欲立,先在自己身上,先把自己立起来,再说话。一般人只要办到这里,自己如此,家中的父子兄弟,及外头的四海之内,由近及远。若近处的办不到,远处能办到吗?不孝父母,能爱国吗?吃好穿好是其次,重要在「立」,成立起来,劝父母念佛。
达,通达。佛为达,儒者,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佛家要破尘沙惑。
「能近取譬」先在近处找譬喻,可以算是行仁的方法。
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吕氏曰,子贡志于仁,徒事高远,未知其方。」这是骂子贡。
朱子云,能近取譬,如释氏的因指见月。比喻不伦不类。不是朱子以后才辟佛,而是自他的老师程子已开始辟佛,以为佛家更近理,更不可信。
你们学论语,要更求其所以然,这就困难了。讲了数章,仍然不能尽得其中的大意。若只依一家之说,恐怕句法读音都会错,也说不定。朱子固然有功,取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合为四书,叫读书的人读这两篇。但是大学、中庸,人人读而不懂,所以考场出的题目,学庸也缺如也。集释聚集古来诸说,可以观而会通。
上次讲的「子贡曰博施于民」章,孔子答复到「必也圣乎」为一段。因为子贡所说的,不是初机所能做到,所以孔子往后再说一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仁的简单行法。
孔子说仁,有一个做法,自己把自己先树立起来,先站住人格。仁为二人,站住人格才能行仁道,自己人格先成立起来,但是你自己成立起来很好,那是你自己好,仁道是二人,欲是要叫别人的人格也成立起来。
有注解说,这是恩惠加于人,有利益的思想。除了钱财物品,其余的难道就不是恩惠吗?例如击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从前的人都懂这个,这正是赞叹尧王。若不是国家有道,百姓怎能有此自在,自由工作而无人妨碍?百姓这等自由自在,是那一个人的力量啊?人们都知道是尧帝的大恩。这首歌是以「帝力于我何有哉」反面形容尧的功德。若国家无道,要纳税、要送红包,如何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你们不懂这个道理,试想桀纣的时候能够如此吗?这种话讲给现今的读书人听,只有万分之一的人听得懂而已。
学论语要使你们成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颜子等于圣人,给他利益他还不要,因为颜子自有其乐。开悟的圣人,要他为恶必定不肯,因为圣人得了法喜的原故。学佛知道财有七圣财,你们呆板,只知七圣财,而不知佛的可爱乐境,弥陀极乐境界都是圣财。
以前的人家里穷,老人让你读书求通达,是要你通达道。如今的人不同于古人的心理,要你出来作官,却是为了发财再发财。你一两个人用了十人的分,其余的人就倒霉,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日的共产党其实已经是养尊处优了,倒霉的是百姓。你们学佛,佛以智慧为第一,学佛要求证得大圆镜智,儒家有三达德,也是以智为第一。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站立了、通达了,要去帮人得以站立通达。世俗的财富极容易想获得,因为我们的名利心没有去除,所以说这个。其实你不想要世财,但是在你立达以后,不要也会来。即使送来世财,吾也根本不要,送入海里去,因为这个东西是祸害的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祸害。
「能近取譬」,中庸说:「仁者,人也」,人才能办仁的事业。帮人办事,要从那里办起?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由近往远推,齐家而后治国。结婚,不可以只择取女子的容貌、男子的财物,男女居室是人之大伦,男女整齐后,就可以宜兄宜弟。兄弟原来很好的,娶了妇人以后就会争财,所以说:「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夫妇兄弟和睦,父母的心里就没有操心的事。所以兄弟悌让,就可以渐渐孝养父母,如此才能教国人。能近取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恭敬我们家里的老人家,推广出去也要恭敬别人家的老人。先齐家再说治国,在家对兄弟没有私心,在外便是好公务员。这种事不必人知道,只有天知道。
仁的事业并不遥远,所谓:「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在家人父子身上行仁厚的事,再来是在亲戚、朋友身上行仁,再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四海之人身上行仁,看你要怎么做。
述而第七
【七.一】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261)
吾每次只讲二、三章,所以进度慢,每章要说明经文的意义之外,还必须知道经文的用意,所以很难讲。若只看朱注,那是一家之言,若是看集释,便能知道众多的讲法。例如读音、句读古今都有人说,但集释他的断句就是依着今日通行的本子,因为自从朱注以后,多数人都用朱熹的说法。朱子的功德,是将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提出而成为四书,一般童子学习而不了解其中的意义,所以科举的小考、大考都不出大学、中庸的题目,因为懂这个的人不多,顾到人情所以不考。
「述而不作」这一章的「老彭」,有人说是老子、彭咸二人,也有人主张就指老子一人。两种说法都有相当的考据,都是根据经史子集、大戴礼、史记等书籍。有人说,彭咸一千多岁不合理,但是为什么《纲鉴易知录》里说三皇等人活了一万余年?为什么彼存而此废?自己不信,以为人造谣言。吾采多数人的说法,老彭为一个人。丹铅录云,老子五千言是述而不作。又焦氏笔乘说,孔子赞十翼,自伏羲的先天八卦,所以孔子就是祖述伏羲。书经,孔子始于尧典舜典,宗五帝。诗,孔子从周代开始,是宗三王,都是述而不作。孔子修春秋,自鲁隐公开始,始于五霸,春秋虽然是述而胜于作。老彭,王辅嗣、杨中立都以为是老聃。
羿善射,古时候的夏、周都有羿,只要善于射箭的人都名为羿,不是说用羿的名字骗好几个朝代。彭,尧王时代就有彭,所以凡是寿者都名为彭。用这个说法就可以了。
「子曰:述而不作,」
孔子一生的学问,都不是自己创作,都是述说古人。现今的佛经,吾没有注解,吾有心得才注解,没有心得就无可注。只要一说出来,发现前人都有说过了,如果用抄的那就是偷盗,做贼,可耻的事,而且不是偷一家,这样的注解对人有什么益处?吾都是画表。吾所做的,都不做别人已经作过的。
孔子述说前人的意思,例如经文有:「传有之」,「诗云」,「古人有言曰」。孔子就怕大家妄作聪明,所以说:「述而不作」,古人作,我们只是述说述说,宣传而已。
「信而好古,」
孔子是宣传家,宣传可信而且是善的部分,因为古时候的人一切质朴,所谓:「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先进的人很直率。「后进于礼乐,君子也」过于文饰便失了直率。虽然直率有时会伤和气,但是,如果要用人,孔子说:「吾从先进」要用野人的礼乐,虽然粗野一点,但是实在。
「窃比于我老彭。」
吾也不敢说吾对或不对,老彭尚且述而不作,吾学老彭。
孔子说,学我「老彭」,「我」是亲近的意思,例如「佛」,有人说「我佛」。孔子形容老子是「其犹龙乎?」孔子谦虚说,我没有他本事大,只是私下比拟他而已。
居处现今的世间,若行古代的道,灾必及乎身,因为走不通,会遭大麻烦,应当要知道时候。例如如今的人行鞠躬礼,除了佛家以外,其余的人要行跪拜礼就不行。
中庸说:「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有人误解以为这样可以同流合污。文以载道,要紧在「道」这个字,要志于道。一般人得了富贵以后,就会奢侈淫佚,志于道者在富贵之中仍然不能舍道、失道,不能淫。在贫贱,贫贱不能移,不能穷斯滥矣。遇洋人,威武不能屈,例如写英文用横,不能用直,但是写中文时就不能用横,应该用竖的写。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能改所志的道。
东坡教人要厚积薄发,孟子说:「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得道以后就可以源源不绝,所以李太白落笔千言,倚马可待。现今的人肚中空空如也,一肚子草包,小心火烛,像今人毕业写的论文。从前的三都赋,有人说是做了十年,而今人的论文,数年以后,人家也不要了,因为又酸又臭。
旧小说是中国的白话,现今的人不懂,平剧今人也不懂,中国人不懂中国话,你们想想这个问题。昔日要灭人的国家,先灭人家的文字。
【七.二】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262)
先说普通大家都懂的讲法,先懂经文的意思,再懂文法。
「何有于我哉」,前面经文也有「何有」,但是与这一章的讲法不同。
「攻」,攻击,攻伐,有人以为没有这种讲法。汉儒把「攻」作「治」讲,有人以为不许有两种说法。在此处讲不通,所以要有「攻、治」两种讲法。其实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一章的章法分三段:已学、未学、学成。
「子曰:默而识之,」
孔子说这一章,教人求学的办法。教学和求学不同,教人求学,必得学了「默而识之」。默,不必先发表讲解,记在你的心中清清楚楚,别忘了。
「学而不厌,」
「学而不厌」,天下的学问太多必须博学多学,没有学的再学,不能厌。所学的多,新旧都要有,有所得以后才「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去教人。
「诲人不倦,」
「诲人不倦」,教人不可厌烦,只要他来学,你就必须教。你是圣人,要教到他成为圣人才可罢了,你不能厌倦。
「何有于我哉!」
「何有于我哉」,这三条那一条我有呢?这是谦恭话,有人以为这是虚伪假话。
又有人说,人若都照这么办,还用得着我吗?我如此,他也能如此。
有人以为孔子这个说法太自满了,所以注者加上「若圣与仁」几个字。意思是,以上三条我还能够做,若是圣与仁那我那里有呢?这样说虽然不自大,但是本文没有这几个字,如何能虚妄增加?
又有人说,「有何难哉」再推行出去,有什么难?
「默而识之」的注解很多,可参考王船山的四书大全。
这一句实在的重点是「识」字。念佛有念佛、忆佛,念佛念兹在兹,心不能往外跑,早晨做功课就要如此。忆佛更麻烦却更容易,心只要明记不忘,记得清清楚楚,别忘要净念相继。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若只是默然就是顽空。默,寂灭,还必须要照,寂照双融,就是明记与不忘。何者为寂?何者为照?学儒以后学佛,看这一章有什么感觉?
孔子志于道,志安在「道」上不能再移动。颜子不违如愚、曾参也鲁。知道寂照不同,便能知道孔子与颜曾是两样。
【七.三】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264)
「徙」古作「从」,跟着学。徙,迁移过来,两义相同。
「子曰:德之不修,」
孔子对教学也有患愁的事,孔子教人成圣成贤,教不出来,所以忧愁。「德之不修」,教人德,大家不去做,德,悳,往外推动就变质。德有凶德、正德,所以必须修,省察修治,不可离道,志于道。率性之谓道,不变样。修道之谓教,教你德却不肯修治,不知从何学,有方法就必须学。
「学之不讲,」
「学之不讲」,学指老师教给学生的方法。学术必须讲解才明了。
「闻义不能徙,」
「闻义不能徙」,讲解听了对的要守住,不对的要赶快迁到义。
「不善不能改,」
「不善不能改」,不学孔子及佛的十善业,就不懂善、闻义。若是知道善、不善,有过就算不善了,不必说到罪。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昨天有过,今天一下改过来,一改当时就成好人。不仅善,而是「大焉」。人非圣贤,谁能无过。
「是吾忧也。」
孔子教人,这四条都办不到,这是孔子为师的忧虑,人才教不出来,是孔子他的心事。
【七.四】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264)
「子之燕居,」
孔子燕居,不办公事,在家里闲居的时候。
「申申如也,」
「申申如也」,申,正直,很自然。
「夭夭如也。」
「夭夭如也」,很和蔼。人有练习的时候,练习当然不是一天的工夫。练习,就是求学。我们虽然为人,却是带业而来,没有业就不来投胎了。既然是带业来,就有十二因缘的爱取有,所以会浮躁。虽然前生有根底,但是迷而不悟,所以必得求学求道。所谓「娶媳初来,教子婴孩」,若养成以后再教就吃苦。会走路时就要学,若是从小不教,到了六周岁一上学,书念不进去,因为心里浮躁,所以学不进去。
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定静安虑得,这如同佛家说的止观。但是小孩不懂,所以古时候的教育,从小上学就要练定力。终日只念三字经四句十二个字,不是背诵的困难,而是小孩很难安定,虽然早已背熟了,仍要孩子读诵,不准随便摇头。出恭有「出恭箴」,什么时候喝水都有一定。这如同佛家的入定一般。孔子闲居虽然随便自然,但不失整饬。
因为万事都成于心,收不住心,浮浮躁躁,如何可以?等到学成以后,要讲究不愧衾影,这是「慎独」工夫。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像个样,独自一人时,就不象样了。所以上学以后就要练慎独,再往后就必须学自然。
程颐教学生时,讲究严厉。孔子就不是如此,居家无事时很和蔼很自然。虽然讲慎独,但是不妨碍自然。经云:「寝不尸,居不容」闲居的时候,装模作样,这不可以。
【七.五】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265)
宋儒的毛病,在于妄自改经。这一章的读法,我们也顺俗而读,不必更改。王安石变法,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司马光全部改掉,有人建议王安石所变的法可留则留,不可留才改,因为百姓已经习惯了。但是司马光不肯听,百姓也是受苦。所以这章的读法,如集释就可以了。
周礼说梦有六种,圣人也有梦的时候。
集解说,孔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孔子心想念周公,想学周公,所以梦见周公。
六梦中有「思梦」,心思想什么,便做什么梦。俗言:「梦是心头想」若专心思想某一件事,就能作这个梦。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孔子是殷的后代,孔子却说「吾其为东周乎」,我所做都是为周家。开周家的天下为周公,所以孔子学周公。后来日复一日,到了东周已经扶不起来,天子环境都不行了,孔子的志愿达不到,周不能治,孔子也衰老了,知道不能有所为。但是孔子是「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他教化大家,不再做周公,所以说不再梦见周公。
你们学净土法门,若常梦到极乐的境界,这样就行了。梦觉一如,做梦还不能作主,临终四大分离昏沉时能作得了主吗?若作梦能作主,那临终时就可以心不颠倒。平时心思散乱、想是非,作梦时怎会一心?临终又如何会一心?所以颜子的四勿,这个助工夫作用很大。
清乾隆以后的读书人,只重文章诗词,不提道德仁义,都是小人儒,不是君子儒。见面就问:诗做得如何?不说:道见得如何,德修得如何?今日连艺也没有了。古人有道而且有艺,今人只会勾一把圈子写洋文,洋文中没有「道」字,没有「仁」字。这样的民族前途如何会好?
晚上不作梦,最好。要梦就依弥陀经上的境界梦,就可以了。
【七.六】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65)
未看过这一章集释的注解,以为这一章吾说的也平常,其实自汉以来没有如此说法,未学佛者便没有这一种讲法,浅学也不能讲。学佛者若能听闻这一章,可以知道孔子的境界,不敢妄自尊大。不学佛者听这一章,也不觉得是佛法。但是不依佛法讲,这一段讲不通。
「道德仁」愈看注解也不明白,吾今用两种解释,第一个注解没有依佛经讲。
首先讲「体相用」,佛家的分析法,万事不论大小都有本体,如列子说的「太易、太初」,还没有相状。体无相,本体寂静。一动便有相,有相就起作用。作用有总作用,有别作用。总作用是一切作用不能离总作用,别作用是一条一条不同。总如茶碗,怕茶冷,盖上盖子这是别作用,茶盖随着盛大小茶碗而不同,千奇百怪。想了解中国文化的全貌,按「体」「相」「用」观察,就可以尽其底蕴,而无所遗漏。
体与相为内在,用在外。学佛知道万事都有能、所,能是自己的能力,所是对方所作。这四句有能有所,志据依游是能,是自身内在的工夫。道德仁艺是所对的外境,是客观的法体事物。
★「率性之谓道」。
★注「无为而行曰性之」。
★率「循」也。循性不变即曰道是谓性体。
「子曰:志于道,」
「志于道」,道,你们求道,学佛不得道,敲敲打打有什么用?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那一个人闻道了,道是为何?查书也查不明白。吾根据书而说,礼记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无形相,无长短,从何而来?「天命之谓性」,天命,天然就有了,佛家说「法尔如是」。天性就是真如,真的,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样?见到便知,没有见到即使说了你也不知,真如就是本性,天然就有性。
「率性之谓道」,注「无为而安行曰性之」,性是无为。安就是无为,就是无为法、无漏法。安,一动不动,这是性,安静安定,什么也没有,这是寂。何谓道?率性之谓道。率,循也,顺着它本性不变,别叫他动,永远叫他安定。道就是性,性就是道,道便是心,道与心一回事,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大圆镜智就是道。华严说:「不变随缘,随缘不变」真如不变的时候为性,随缘往正道走便是率性的道,往邪路上走就错了。心随着性叫他不变,就是道,这是寂然不动的本体。
一念不觉而有无明,若觉就不是无明。起念都警觉,散了便是无明,起念能觉就不离本性。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你们的念头多散乱,散心都是无明,有念便是无明,所以六祖坛经说:「不思善,不思恶」。计划作好事,可以生天,却是三世冤,真如法是善恶念不起。佛教到宋代,禅宗便支援不住,民国初年,虚云老和尚也教人念佛,当时四川有位刘氏仍主张观心,老和尚说:观心虽好,但是时代已经变了。修禅要先观心,后来不行,才变为参话头,使万法归一,还有「一」,所以有「一归何处」的说法。吾做不到,老了做不到参话头,改学净土。因为学「真空」,不能真空,所以说「有」,以楔出楔,一句弥陀便是楔,参话头悟了还有,弥陀就是真空。阿,无也,释尊成道作阿字观,可见「得道」不容易,但是有方法。
「志于道」志,说文,心之所之也。守此而不离也。这是指「道」,心守不住道便跑了。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志,心定于道,永远不移动,也就是默而识之,就是净念相继,这是根本的本体。
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不可空过,这不容易。孔子的境界已经是志于道了,有没有成就,你们不懂吗?
★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悳。
「据于德,」
上学与普通人家随便说话,绝对不同。自古「车同轮,书同文」,国家强制执行,火车都有一定的尺寸,所以「车同轮」。再者「书同文」,所读的书都不许用白话,必须写正字,不许写简体字,要用官版正字。如「戍」「戌」不同,读书须念清楚,不许错。从前公事错写了字,都须受处分,公文都有校对有监印,不能马虎。正字外还必须「雅言」,不许说土话,各地方言都不同,但写时必须写官话,「雅言」书同文也,这与政治有关。如今学校不写正字,不说雅言,讲各地的土话、洋土话,都是下三滥的黑话、贼话、江湖话,洋土话更是卑下。
「据于德」,六书精蕴说,直心为悳,行道而得于心为德。志于道,心别离开道。本性一动,心不静了,若心还没动时连形相也没有,如何说心是直、曲?本性一动还有寂照,但动了,只要直,不走邪路。修行不是修心、性,而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动了就须省察,所动是直还是曲?直为率性,曲便须修理它,使恢复直。例如弥陀就是道,也就是本性,要守住他,若念佛时心想着慈善的事,这也与道不合,只可以生天而已。真学佛者绝不当上帝,与入地狱。道体本静,动则省修,道不使他邪曲,这就叫有所得。
「据于德」,据,杖持也。古时候六十岁就可以持杖,八十岁上朝也可以持杖,吾九十岁了,若国家有大事找吾还须派车子来接。老人持杖,执持不松手,你们还不会执持名号,试问:你们捉到佛号有多少时候了?德如杖,一下就捉住他,失杖走路就会倾倒,走起来不正,便是走错路。如何据法?天命之谓性,不动,一动就须省察、须修,修去不失其正,别走错路,就是心有所得。依此法念佛,可得一心。
上面二句是体相,为内在,德是内在动,内相三细时的相。
四书反身录的作者李二曲,有两下子,但无德。德是直心,李二曲他不直心,因为有师承,不敢违背师承。儒家是世间法,修身为本,若不齐家,到此「志于道、据于德」就可以了。儒家有室家之好,有五伦观念,还得往外扩充,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学佛不要学小乘,必须学大乘,牺牲一切为大家干,罗汉是焦芽败种。
但是自古以来的儒者,很多人不懂齐治平,作官的不在齐治平,从前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来引诱人读书。一作官就觉得「在家百年,不如做官一日」,当县官锣敲七声,知府敲九声,巡抚敲十五声,以为作官可以光耀门庭,很少人说作官是为国为民。但是还不至于像现今作官的人,公然要红包,这么黑天昏地。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
★广雅「竺竹也。」
★尔雅「厚也」。
★广韵「倚也」倚者因也。
★老子「祸兮福所倚」由此所起之义。
「依于仁,」
儒家要起什么作用?人道敏政,办政治,如佛法教人学大乘度众生,这是仁。
说文:「仁,亲也,从人二。」广雅「竺,竹也」,尔雅「厚也」,拿对方如自己对待,无分别,一步步往外推,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二是,亲厚之象,二人更加亲密,如竹层层加厚,亲厚也,就是仁。
「依于仁」,依,广韵:「倚也」,倚者,因也。有因才有果,有因由才得结果。老子说:「祸兮福所倚」,人有祸,为什么会得祸?因为有福才招来祸,无福绝无祸。从前发达的都是穷家子弟,发达后第二代当大少爷便倒霉,最多三代就变了,所谓「千年屋业换百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三世而斩。台湾的林家花园、吴家花园,如今变成什么了?还不到三十年就没落了。
倚,是「由此所起之义」,不论办什么事,就要依着仁,必须对人亲密加厚,怨亲平等。一动,就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仁厚待人,以前的罪业,有因无缘,不是渐灭,而是不增新的恶因,这是伏惑的方法,也是断除惑因。仁是总原则,干什么职务都是如此。
★韵会:艺,才能也。又术也。
★「孟子」是乃仁术也。
★尔雅「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
★按水底即深入沉潜之义。
「游于艺。」
事情太复杂,一体而万用,如茶碗的功用有很多。
仁只是原则,所以必须艺。艺,韵会:「才能也」,艺就是方法。周公多才多艺,所以利益人很多,天下归心。孟子说:「是乃仁术也」,从前人说医师是仁心仁术,因为医师行道志在救人,现今的医生志在赚钱,从前「医功同良相」,良相可使天下百姓得安定,范仲淹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仁者的存心。儒家学六艺及修齐治平,都是为了利益百姓。
学佛接引众生要会文武才艺,都是四摄法中的方法。到学校教书为了什么?为接引众生。
游,尔雅云:「泳,游也」潜行游水底也。水底就有深入沉潜的意义。入到极深,不让人知道,干了好事别自吹,否则就是为名利,为名利就是无道,为国为民才有道。会才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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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别作用。艺不论那一条都可以用,既使没有职务,也可以去扫街,把街上扫干净,也是你的功德。礼运篇说:「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今人不但不干,而且要人来替你干,这是等而下之的人。
先须认识体,肯志道才肯据德,才肯依仁,才肯游艺。用都是道,由相、体而来,用不离体。艺依于仁,由德,由道,一贯下来。
先交待一些话。今天再发这张表,因为上次讲志道、据德、依仁,讲到游艺没有详细说。这一章重要点在前三,游艺为末,前三者是根本,后一是枝叶。
何必单讲艺?凡事都不一定,孔子说:「信而好古」,又说:「居今之世,行古之道,亦不可行也。」会遭灾殃。这并不矛盾,而是后儒不了解孔子的意思,过于死板,多数人都是如此,否则都成圣人了。孟子说,柳下惠是圣之和也,伯夷是圣之清也,孔子是圣之时也。孔子任何时候都合宜,恰到好处,不偏左右,要像孔子时中很难。吾讲经、讲书,你们都不留心,吾讲经不一定从头讲,或者从半路讲,或者倒着讲。因为作文的方法,与讲说的方法不同,所以没有一定的讲法。今天的讲法次第很特别。吾讲书没有一定的方法,懂的人就能明白,直说就不行。
为何必须讲艺?因为今日的时局重视「艺」,道是绝不懂,而德、仁则是马虎,讲这三字没有用,愈讲得细愈不懂,等于白说,今日真是脱节了。道如树的地根,德已到地上的树皮,仁是枝干,艺是叶、开花结果。今日舍本逐末,所学都是末,把教艺做为根本。
今日没有人以学道德仁为专门,只有学艺是专门,坏了根本,所以天下大乱。栽蕀藜的根,绝种不出桃杏,古时用铁蕀藜做防卫,种了蕀藜不能吃,只是障碍而已。既然舍本逐末,都在艺上,病也就在此。从前也讲艺,却是为了利益人,今日学的艺是害人,所以必须讲。学艺若能改方法,那艺就是好的,但是原则必须不变。
艺得先有仁,依靠仁而有艺,没有一种艺不是仁的发展延伸,例如古代的艺术,都含有规谏的意义,喝酒的觚盛二升,按规定只劝二升就该止了,若过二升则是「觚不觚」,要觚何用?这是暗喻。又如爵上有二柱为斝(假),似乎很碍事,那叫「止饮」,喝酒不许干杯。从前鼎上铸饕餮,饕餮是尧舜时爱好吃的四凶,鼎是盛菜的器皿,要有所警戒。这些艺都有用意,使人往道上走。
今日报纸宣传文化,画裸体像,虽是艺术,与仁有什么相干?害人而已,男子看了起邪心,引人成为男盗女娼,与社会有什么益处?古人绝不允许。吾十七、十八岁前,以山水画算第一,人物其次,也有人画美女,但是服装整齐,还没有裸体画,而且只能挂在房子里间,客厅更不能挂,若挂于外头,就等于广告宣传勾引人来行淫。今日有些大学教授,客厅挂着裸体画,有男女学生来,这是什么意思?没用意,纯粹是艺术而已。所以今日才会造出原子弹,因为劝导无效,只好靠原子弹让一切都没了,大家都往死路走,天下才能太平。
【附录一】
●述说次序
孔子学说以仁为本,宜先解果,而后追因,次解道德,最后解艺。
先说仁,因为孔子提倡仁。仁从何而来,孔子不说,因为人们不懂,仁人也不甚懂。礼记云:「道德仁义」,不懂道德所以才说义。孔子不讲仁从何而来,今天可以讲,孔子并不是没有讲,讲了传给曾子,再传子思,都有讲,只是大家都看不懂。汉儒懂不懂吾不知,汉儒没有表示意见,只是训诂字义,其中含藏的义理,汉儒没有讲。这是汉儒的长处,不知道就不必妄作。今日吾说,因孔子、曾子都说了,吾找根据说,仁从何处来的根据,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仁由德,由道而来。
★依于仁
上次没有说艺,今天说了。但是要从根本讲,先讲仁,从中间讲起,往后你们留心,法无定法。
仁是德根,艺是枝干,若人人心中有仁,自然不做坏艺,如一种就是桃,当然长桃子,种子为桃的原故。孔子什么都懂,孔子学说为仁,提倡仁,前后的道德艺再慢慢学。四书里有多人问仁,子贡最聪明,孔子答复他,子贡问:「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贡心胸很大,天下为公,怎能如宋儒说他是吹大气?有人说,礼运不是孔子说的,那是他不懂而毁谤。孔子答说,仁者不必如此博施济众,仁先自近处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想生成人格,一切事务想都通达,不只你自己好,还要再劝别人如此立、达,这便是仁了。
仁,二人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先照顾自家老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护自家幼儿,一步步往外推,照顾别人的老人幼儿,这「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行仁的方法。自己得先立、先达,如何立?如何达?先略而不说。立人达人,幼人幼,老人老,有什么用?大学说,格、致、诚、正为内,修、齐、治、平为外。先要修身,能近取譬,再来是齐、治、平,今日能使全球平定,就是仁。
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改亲民为新民,其实不如「亲」民好。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亲厚,亲吾之亲,再亲人之亲,正合仁字。能达人、立人都是亲民。能近取譬,亲亲为大,先在父母身上做,这是行仁的方法。后来儒者的文章不通不达,注解反而使人不懂。
在亲民,如何亲法?亲民有四目。大学是八目二纲,在明明德,在亲民是二纲,在止于至善并不是一纲,程朱的说法不对。在明明德、在亲民这二条都要止于至善,止于至善是总,在明明德、在亲民是别。八目,亲民有四目,在外的修、齐、治、平,这是仁外用的一段。
大学一书编的次序很清楚。修身为本,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会修身,才往外推展,慢慢往外推才齐、治、平,这是事业。孔子不是只讲说,作文章而已,实在是对众生,大家都要有好处,利益大家。家齐、家好;天下平,天下好,世界大同,这是仁。有好处给大家得,这是事业,这是仁的事业。
如何办?力行近乎仁。只修身不行,仅止于齐家也不行,必须治国、平天下,一直往外推动无止尽的时候,力行这些事业近乎仁。
(体)志道
★道即本心。寂照湛然。
★真心初动。(因)生三细。谓之业相。
★(参大乘起信论)
今天再讲据德,追本求源,如佛说四谛法,先讲果后讲因,苦是果,集是因,集合苦因而得苦果。若先讲因,大家不信,所以要先讲果。这一章的讲法,吾采用这个方法。
仁由德来,德自道来。这个讲法前无古人,必须学佛,如孔子、颜子、曾子、子思因工夫到了,虽然没有学佛,但是英雄识英雄,英雄所见略同。孔子就是佛,宋儒乱批评对道佛二教也虚妄解说,以为佛出世,道超世,儒世间。其实不然,佛法三段都有,孔子、老子也是如此。他们不甚明白,吾也不甚明白,只因学佛六十余年的工夫,与他人不同。昔日吾很狂,今日才知不行,文理还不懂,何况道?更不懂道了。
起信论,民国的内学院研究唯识,梅大士教吾学唯识念佛,内学院以为起信论是后人造的,不是马鸣菩萨造。华严疏钞为唐人注解,不敢离起信论,也不敢毁谤、反对起信论。另外有人也以楞严经为伪经,毁谤这一经一论。国之将亡必有夭孽,佛家也出夭孽。
为什么提起信论?想明白「道、德」必得讲起论。儒书说,性与天道,孔子罕言,因人们不懂,所以少说。仁怎么从道德出来的?必须依佛家说的,吾采起信论的三细六粗。要紧在三细六粗,我们断惑可断六粗,三细在八地以前还不懂,如何断?这必须懂佛理,用工夫的人才知道,所以善导大师四帖疏的序今人就不懂。
道是真如本性,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变样就是性。静静不动才能照,寂才可照,寂和照这是一回事,如水静才能照东西。古时候没有镜子,叫做「鉴」,从金从监,铜盆装水,照时看水。后来渐渐进化,冬天结冰,改进用铜镜,若水起纹便不能照,必须静止才能照,寂照湛然,真心就是如此。
但是一念不觉而有无明,无明从何而来,就是一起念头。禅宗观心、参话头,参话头是后来的方法。凡是学佛,万法一念不起才成功,一念不起是寂。冰也一念不起,但是冰不能照,所以必须能照,照则动,一动就不照了。才初动念头时,性是善是恶?无所谓善恶。但已经动了,一动便有二动三动,真心初动叫业相,有了事情,什么事?好坏没说,这是第一相,这时仍是道。
(相)据德
★动而不觉,有见则「昏」,「昏」生妄「境」。
★立觉复明,灭昏除妄,即行有所得。
★故礼大学曰:在明明德。
★明德四目:动即是「格物」。觉即是「致知」。明即是「诚意」。得即是「正心」。
★先培智能
★好学近乎智
再看据德,德与道连着的。心一动,动而不觉,起了念头,自己还不晓得,便有了「见」,这个见是昏而不明,如此就不寂照了。这是起信论讲的,孔子都懂。一动就昏,第二步昏生妄境,因为见必须看东西,找对象,为「境界相」,这是三细。心最初一动时什么也没有,二动就昏,三动生妄境,幻化生出许多虚假的东西。这三层,八地以前不懂,为心念初动的「三细」,起信论说:「无明为因生三细」,一有境界相后,便「境界为缘长六粗」,就会造业受苦。我们都是业系苦相,没有不受苦的,孔子、颜子、曾子、子思等都没有这些。
但是「不怕念起,就怕觉迟」,心动时只要一觉悟就行了。如果不觉便昏,就有见,一觉便不致于有见,就无妄境,这叫「立觉复明」,一动立时就觉悟,心仍然是光明的,也没有见,也生不出妄境,没有见、境二细。心要立时觉悟才光明,但是能永远这么觉吗?不能,仍有见、境、六粗,一动便有二、三,三生万物,参禅就是使心一念不起。
孔子的境界,心一动便能觉悟,使心保持光明。知道这明不能接继,所以必须时时观修。孔子懂,心一动便觉而明,就要修,所以有修德。性不能修,天然的性没有修的必要。修德以后,无见便不会生境界,虚幻妄境不会生出来,到此止住就是有所得,如心经说的「无智亦无得」。
立觉复明,有了得就不是昏德,成了明德,这就是大学说的「在明明德」。六书精蕴说,德,行道有得于心为德,行道就是修德,修道之谓教。心时时的修,不生妄境,便有所得了。这是说内在工夫。
朱子注解大学说,凡天下之物,莫不有理,须穷其理。事实上,理不在外,如何穷?格物,致知是二件事,格物是来了事,致知是觉知,所以礼记大学说,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就是修道,使心成为明。
明德有四条,叫「明德四目」,动了本性,一动叫格物,有了事情了。真心初动,致知为觉,觉便是知道了,一觉便是知道了。必须日久天长的修,使明能熟,观修就是正心。所动的是心,所以必须观修,妄念去除便是诚意。当迷惑颠倒去除了,这不是真诚吗?
这四条,格物的时候还不行,若致知就已经不是昏德,是明德。若明德保持不住,只要观修心正就行了。心不偏不邪,这必须诚意,诚意是天之道也,这是内在的工夫。诚之者,才是人之道也。这四层是明德的四目,明德是四目的纲。
讲这一段有什么用?这是先培知能,要行仁的事业,必须先有真知灼见,才有真能力,才能办事,心坏如何能办好事?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良知良能,在中庸说是三达德。据于德是智,由好学而来,好学近乎智。观修、正心不是一天的工夫,意诚要无妄无惑。孔子无三细,不就是佛了吗?这一篇,你们研究一个月,能讲就不错了,这是培养各人的智能。仁就是由道德而来。
游艺(枝干)
★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百工技能
★此是工具
●博文约礼:
★为道德仁义之后,为六艺之首,待礼而成。
★伦常、政治、军备、祭祀、婚丧、教法,非礼皆乱。
第三段讲艺术,游艺。今人未学仁,也不懂德、道,而艺却是由仁出来的。会做原子弹也是仁的另一用法,不会害人,孟子云「是乃仁术」。有做盾的人,希望箭都射不入,所以必须深研箭如何射不入的办法。有做箭的人,深入研究唯恐射不入的方法。做盾做箭都要力行,用心不少,但是做盾的为仁术也。做箭杀人,这是害术。你们知道这点,在外一举一动,言语动作应检点,若害人最终有坏果。如何断惑、消灾、免难,听了这一段就能办到。
游艺,游不是在一处,有多少艺术呢?艺很博,必得博学之,并不是不要另外学艺。但是学艺若不依仁,艺就坏了,仁与艺是根干互滋,有仁才能发展艺。艺往好的方向走,仁才不受损伤,二者有连带关系。
孔子那时候的六艺,今天的时代有些还兴,有的不兴,还兴用的仍可以沿用,今日不兴的可以换。例如礼,自古都有礼,离礼就不行,洋人也有礼,野蛮人也有礼。乐也是遍及全球,人都要唱歌,这是心里的意思往外表演,心正,唱正气歌,心歪便唱「你不是好东西」。乐有邪有正,礼也有邪正,这礼乐二者如今还要。
射、御就必须变化,从前不仅战时须要学射,平时也必须练习,今日是用枪。日本空军也有好的军人,他信佛,空袭时便不炸佛寺。御是从前的战车,今日没有战车了,但是有汽车,今日的出租车司机劫人人劫,有抢人的司机,也有司机被抢。御不是车子,指管车的人。
书,读书,今人看不懂中国小说,只看西洋小说,中国如何能兴起来?书也变了,学校的坏参考书不少。数未变,现今还有珠算、笔算,离算数就不行。
办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必须有工具,例如算帐必须有算盘,齐治天下的工具就是礼等六艺。工具如何不要紧,只要看用得对不对。不但如此,百工技能,棋、琴、字、画、各种工业都是工具。从前一切的东西都含有助人德性的功用,例如汤的盘铭(像今日的盆子,可以洗手洗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铭是警戒辞。又如玩古董,镜子的背面都有花纹、有铭。百工以艺劝谏,令人生起警戒心,含谏诤的意思。又如男子长衫的内襟、女子的手巾,泪满底襟,都有用处。
孔子无事不知,已断尘沙惑,古书说:「一事不知,儒者所耻」凡读书的君子有事不知这是儒者的大羞耻,因为尘沙惑不断,心里迷惑颠倒,这不可耻吗?没有断尘沙惑还算是菩萨吗?例如孔子畏于匡,换换衣服就走出来了,如有神通一般,孔子文武都通,所以弟子也是允文允武,只是不会发财而已,所以孔子骂「赐也不受命,而货殖焉」。会游于艺,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艺是仁的工具。
学「游于艺」,记住「一事不知,儒者所耻」,要知必须博学,不学便可耻,知耻近乎勇。若不会就不去学、不去干,那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无勇便是不知耻。会以上「道、德、仁、艺」这四条,就是智、仁、勇,治天下就是用这三达德推动。
诸多才艺从那一艺起头学呢?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首先要从「礼」学,因为道德仁义之后才讲礼,所以说:「礼后乎?」。不但六艺以礼为首,非礼不成,连伦常等离了礼也乱,若先学礼那就都包括过来了。礼不是仪,是该不该办,礼运篇云:「圣人所以治人喜怒之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喜怒哀乐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所以若佛家也谈爱,那是连世间法也不懂了,世出世法都要控制七情。五伦十义,十个人各有个人的义务,这都是礼。懂五伦十义,才能讲信,所谓「与国人交,止于信」和国人交往要修和睦。礼之用,和为贵,尚辞让,喜好让人,自己吃亏,去争夺,就安天下,天下要安,舍掉礼如何治呢?
【附录二】
(总结)
志于道章,吾编表注,动一处就要牵动其余的,翻来覆去,经过多少次,可见这种事的困难。古人云﹕「事非经过,不知难。」佛家闻思修的思,儒家的慎思都很重要。
吾不愿在外讲,因为有客气,有忌讳,不能讲得透辟,所以必须以时事为比喻,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整个中国文化,就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四句,教育有本有末,这才是人办的教育,何谓人?并不是外在的形相,必须讲内容。礼记说,鹦鹉能言,猩猩能行,不懂礼,是禽兽也,所以人必须先讲人格。为什么要安设论语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学佛,首先必须学人,人格尚且不立,学佛不会得好结果。佛家偏于出世法,论语为世间法,学佛的人,或是未学佛的人,都可以学论语。人身难得,学佛能学论语,人道便可以成就,所以吾办论语班。
这个班景象好,旁听比正式生加两三倍,有学习兴趣,因为你们学佛法的原故,没有学过佛法便听不进去。今日学校也开设论语课,但是大家讨厌听,为什么?教论语必须知道对方的心理,论语书虽然已经印了,但教的是什么人?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隔行如隔山,没有学过论语就很难讲出来。
中国一切学问都离不开「道」,其次是德,再来是仁,这仍是内在自己的工夫,最后才是艺。前三者为民族主义,后一者为民生主义。今日只讲艺,就是没有人格。现今的台湾,民生工业等等一切都很好,但是教育不行,出太保,一舞弊便有数千万。六艺之首为礼,没有礼,其余就不必论了。开始种稗果能结嘉禾吗?前途能好吗?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不必神通便可以预见未来。艺应以仁为出发点,你们听后必须学,学了之后本身才好,才能学佛,地方就能得安定,便能治国。人人不犯法,就不必刑警队了。
一动是业相、见相、境界相。格物,就是来了物。一觉,便是致知,见相、境界相都不生,更没有六粗,最直接了当。学这个,对学佛帮助很大,谁说论语只是世间法而已?
余论
(讲「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章前)
这两张表以「中国文化纲要」为题目。孔子的学说,就是中国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学说,孔子宪章文武,祖述尧舜,是集文化的大成者,是述而不作的原故。中国文化,不是二三句话可以说得尽的,而「志于道」章最为扼要。
宋儒讲孔子的内容,错解百出。例如大学三纲的说法,这是一件。又窜改经典,把大学的次第都弄乱了,这是第二件。格物致知为二件事,宋儒并为一件事,这是第三点。程朱又补释「格物致知」的错谬这是第四点。
格致诚正,按大乘起信论,可以解释得很明白,然后才知道孔子真是圣人。格致诚正是明明德的内功,朱子解释成「即物穷理」,这是大错。流转而有还灭,三细的无明业相生起以后,就有能见相和境界相。但是业相初动时,能够立刻觉悟就可以成功。大学、中庸的好处,在于文以载道,他的好不在文字,而在其中的见识。反身录的好,是倡道不倡文,而吾观今日的情势,是斯文扫地,所以才兼着提倡文理。
再来补充解释「游于艺」。道是本体,德是内心现象,艺则是行仁的工具,办事不可没有工具。六艺,在今日只剩「数」学,其余的艺都已经改变了。就是六艺的「书」,今人所读的也不是有益的书。却又添加许多艺,例如杀人的武器。而今人所学的艺,都是百工技能而已。
颜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是指什么?指孔子当时的六艺。六艺就有人能,有人不能,甚为复杂。虽然一事不知,儒者所耻,但是六艺究竟是很复杂,例如有人的数学能隔屋算粮,音乐如师旷闻琴,他说:「南风不竞」,知道楚国必定不会胜晋国。六艺已经很多了,百工更多,所以说「博我以文」,都得学。一事不知,就是儒者所耻。
但是学六艺百工技能,要先学礼,所谓「约我以礼」。因为道德仁义乃至婚丧、教法,都不可以离开礼,离开礼就不会成功,所以必得先学礼。大家必须知道﹕我们都不懂礼,外表的仪式不是礼。礼是什么?事情该办就办,不该办就不办。但是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谁知道?视听言动,何时该如何,何时不该如何,这又有谁知道?办该办的事,都办对了吗?都办好了吗?可见不是容易的。
三字经说:「幼而学,壮而行」,三十岁以后,就应当在社会上办事了,若不能办,便是书呆子。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我们听闻这个道理以后,就应该知道活一日,就要为社会办一日的事情,别办错事,而且学佛将来可以成就。吾今教你们这个道理,就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往生净土。
游于艺要先学礼。吾编「常礼举要」,但是懂得常礼的有几人?而且依着照办的又有几人?常礼尚且如此不容易,其余三礼所说的,那该如何?所以才为大家讲这一章书。
若论办事,连我都不明白,不是吾不想明说,也有一些无奈。例如张良当初行遍天下,想说服诸将,却如「以水投石」。后来向汉高祖说,如「以石投水」,才能听入心里。
【七.七】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276)
【雪公讲义】
束修异解
四书剩言:「束修是贽见薄物。」
孔丛子:「子思居贫,或致樽酒束修。」
北史︱儒林传。「冯伟门徒束修,一毫不受。」
汉书︱朱邑传。束修之馈。论语笔解引说者谓束为束帛,修为修脯。
以上皆谓贽物。
后汉书︱延笃传。吾自束修以来。郑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
后汉书︱和帝纪。诏曰。束修良吏。
郑均传。均束修安贫。
冯衍传。圭璧其行,束修其心。
刘般传。束修至行,为诸侯师。
以上均不言物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
束修,今日已经没有了,吾仍要讲,大家可以举一隅而以三隅反。束修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可以参考集释。四书剩言说:「束修是赘见薄物」,古代拜见老师,初见面时,人们要送薄礼为贽。例如汉书说:「束修之馈」,束是束帛,修为修脯,干肉。
另一种讲法,后汉书说:「吾自束修以来」,郑玄注:「谓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带修饰之礼」,这个束修不说是物质。
「吾未尝无诲焉。」
孔子说,只要有一个人,能行束修之礼,或再高一点,吾没有不教他的。
送脯薄礼,或是整齐来求见,这两条古书都有。一个时候有一个变化,不一定。一个人能洁身来求教,孔子便赞许他,不追究以往如何,拿薄礼来求学,或是洁己来求教,孔子都愿意教。
礼记说,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自古以来,师徒如父子,老师过世时弟子服心丧三年,例如孔子过世,门弟子有很多人庐墓三年,因为老师教学行道不是为了钱。今日则是商业行为,不再有师徒之义了。从前中举者,都要列出老师的名号,发帖给大家。吾所知道的,凡是五代为世家的,都有来往,过年时必须去叩头拜年。教书的人,就是如此厚。医生也是如此,华陀是自己来为关云长刮骨疗伤,一文不取,因为他是为了行道。从前教书、看病都是为了行道,不是为了钱。中华民族,灭于异族而最终都能恢复,因为有民族主义的原故,今后就不敢保险了。
【七.八】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278)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愤,心中悟不开,叫「愤」,心里活动,如何想都想不明白。心不愤,心里不先想想,孔子便不告诉你。「悱」,口想说却说不出来,说不明白。能悱,才点醒你,启发你。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若点醒不破,这就不再为你说了,一切自己求。
禅家方法便是如此,到时才给你点一下。五祖点示六祖,说:「米捣的如何啦?」六祖云:「欠筛」,于是五祖敲三下。
【七.九】【七.十】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279)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279)
这是圣人的人情。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邻里乡党、朋友,不必去吊丧才如此,只要离丧家近,这一日就吃不饱,有同情的心。现今的人到丧家,还嫌人家的酒饭不好。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若是这一日遇到不幸的事,心有哀痛,伤心哭过了,不但不快乐,也不愿再歌唱,因为余哀未尽的原故。但是在闲散的时候,便常常唱歌,为什么呢?因为歌是快乐的言辞。
做人必须有真诚心,若这一天又歌又笑,那是神经病。圣人直心、诚心、真心,所以礼记说:「临丧不歌」。
【七.十一】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280)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体是道,用是将道行出去,若道能推行出去利益人,我就去办。若行不通,就舍,我就不干。穷则独善其身,不论行或藏都是为了道。清代的读书人为了做官,不是为道,今日更是如此。现今的省议员、县市长等,为竞选而卖田产,所为为何?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孔子说,唯我与尔有是夫。
有人以为孔子赞叹颜渊,子路不高兴,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文,也不是孔子挖苦子路,如此便是侮圣人。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路认为,人各有所用,颜子那一套我虽办不了,但我也有能办的事,所以子路问:「子率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暴虎冯河」是当时的成语,空手搏虎,空手过河。
「死而无悔者」
死了也不后悔。
「吾不与也」
这种做法我不赞成。这是孔子教训他。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用的时候,你必须事先好好计划计划。成者,是计划而办得成功,如孔子说:「吾祭则得福,吾战则克。」
春秋谷梁传:「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例如齐桓公的伐楚国,责怪楚国「包茅不贡,周王之溺」,这就是不战而胜的例子,当上盟主才回来齐国。
「善死者不亡」,非死不可的时候,必须怕不死,怕不死自然不死,会死的人反而不死,不会死的人才会死。此中有玄机,可以参一参。
【七.十二】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81)
他处也办论语课,但是人们不愿意听,吾讲没有给你们钱,你们愿意来听,也是你们的福气。吾讲论语,你们要先预习,才知道吾预备的难处,为了一两个字改了十余次。你们有人见过原稿的就知道。论语集释这本书分十类,你们自己要去参考,吾有时说有时不说。但是句法、音读,自程朱窜改以后,直到清末。程树德是有心人,忧虑民族的前途,而私下自己用功编纂,举十类使人们知道汉、宋的学说以外,还有其它的说法。述而篇的章法虽然短,但是都很难讲。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执鞭这二字,按论语后录说,执鞭有二义,见「考证」:「周礼秋官『条狼氏下士八人』,其职云: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六人,侯伯四人,子男二人。」王侯出门,有人执鞭前趋赶人。这种事吾见过,官员出来,要开仪门,门口有排衙,一出门,放三声炮,打锣也依官阶大小而有几响不同。起头的两人执鞭,警告民众闪开,还有清道的飞虎旗。条狼氏管这种事。另一个意义,是:「地官司市『入则胥执鞭度守门』」有官吏执鞭守衙门外的门岗,守门的人把鞭挂在壁上,有警示的作用,表示他是守门的官,鞭平时挂在墙上,有人来才执鞭询问。执鞭之士,此士可以说是条狼氏下士八人之士,也是官名。
孔子志于道,道是天爵,天然的爵位,官是人爵。富贵不可求而得,人爵不是人所能为,归之于天命,应当先修天爵,人爵随从而来。若不得人爵,人不知而不愠。只要能行道,虽然是小职务,也干,例如孔子当委吏。
看别解,参不参考也没有干系,但是看了也会有些力量。别解一,引孟子言,可以做为力证,孟子说:「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即使是一箪食这么少,不是自己辛苦得来的,也不可取得。「如以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若是取之有道,那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为过。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无功受禄,必遭天殃,人而无耻,不可以为人。吾讲论语,你们学习,有人受劝,有人不受劝,讲者自讲,听者自听,这是道义之交,不是强制,各守其分,全在自己。对于他人的坏,我们可能无法劝,但是对于自己,还无法改吗?
先自己干,再说别人,孔子说,富如可求,于道无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
富贵求不到,也有人设法想得到,例如有人走后大门。从前的屋子不许留后门,有人偷偷送上红包,比喻为后大门。所以士人为官,家里不许留后门。但是遇到像杨震的「四知堂」,走后门也不灵。又有人走内门,走太太、姨太太的门路,例如走南子的路。泄柳闭门不纳,段干木踰垣而逃,后来被人尊为老师,所以出来办事都要为公。民国初年开首的二次选举,若有人说某人是「运动而中」,那是奇耻大辱,吾亲眼经历,那时候还有廉耻心,现今是公然如此,跟随洋人学,这是万法无常。
「从吾所好。」
「从吾所好」,若与道相违背,什么也不干。孔子说,我有我的喜好,我喜好道德仁义。
【七.十三】
子之所慎,齐,战,疾。(283)
「子之所慎,齐」
慎,谨慎。齐,乡党篇云:「齐必变食。」自古以来祭祀必得要斋戒,非但不食肉,好粮食也不吃,因为斋时是要让心不想好味道,为了敬神,怕心贪着滋味。我们学佛受五戒,知道齐是要心斋,睡在斋宫,换另一处睡。斋必得谨慎,所以孔子说:「我祭则得福」。祭祀三献以后,饮福醴(玄酒),受福胙,意思是指神赐福给你。
「战,」
孔子又说:「我战则克」,一定打胜仗。战,打战为了保护国家,不是侵略,若战败不护国,损兵折将也不是好事情。所以会打战的主将,不动刀兵而能战胜敌人,例如齐桓公讨伐楚国,不战而为盟主。
礼记说,敌人打败逃走时,就近而射三箭,过了之后就不再射,因为都是人,射三箭是表示对国家已尽了义务,可以让敌人逃走。今日用原子弹尽是多杀人,如何能得好结果?今日是天下无道的时代。
「疾。」
疾,长病,吾生病不吃药,吾劝你们少吃药,病死胜于药死。从前善于医治的大夫,一药而愈,现今的医生也是「一药而狱」,所以不宜乱投医,随便吃药。
【七.十四】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284)
「子在齐闻韶,」
济南省城以东为齐,汶水西南为鲁。朱子注释,孔子到山东的齐国,听闻舜王的韶乐,虞舜的京城不在齐,为什么得以听闻韶乐?吾曾到济阳,那里有闻韶台,台上有孔子履,曲阜圣公府也有孔子履。
「三月不知肉味。」
孔子听韶乐,三个月吃肉吃不出味了。有人说是孔子专心的原故,心在音乐上头。宋儒学过佛法,说孔子不会如此沾滞执着。所以这句经文,自古就很难说得通。
(考异)史记世家﹕「与齐太史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程子以为圣人太执着,所以「三月」应当是「音」字的错误,这是宋儒的毛病,专好改经。你们读书就读书,不懂就阙疑,万万不可改前人的书。看不懂的字不可妄加更改,吾的诗谁能改?
三,有当「多」讲,不是实指「三」,例如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另有音读为「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有注解说,为应作「妫」。周朝分封舜的后代在陈国,姓「妫」,陈公子完奔齐,有人预言「五世其昌」。你们知不知道「五世其昌」的典故?你们不好学,吾至今遇到不知道的,仍要查到知道为止,不会不理他,没有说不知道就抛掉的。陈公子与齐王饮酒,留到夜晚,陈完说:卜昼不卜夜,夜饮是荒淫。坚持不肯陪齐君夜饮。到了陈恒却弒杀齐君,田单就是陈完的后代。齐是姜太公的后代,陈公子到齐国,带着舜的韶乐到齐。孔子到齐国学韶,学三个月是一个阶段,三个月心都在学音乐上。孔子说,没想到舜王的音乐,怎么到(齐)这里来了?
孔子说这个有什么用意?孔子知道陈的势力很大,太公的后代恐怕将要不保了,孔子感叹齐将亡,陈将兴。又感叹从前舜的天下是由揖让而来,今日却不是如此。因为音乐都是叙述国家如何来的。
今日的音乐,多是黄色音乐,是不是中华民国是从黄色中来的?所谓礼,是指什么事该办,什么事不该办。终日提倡黄色音乐,奸盗邪淫,前途如何会好?
【七.十五】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287)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
冉有说,夫子帮助卫君吗?
卫灵公时,孔子到卫国,灵公夫人为南子,灵公是胡涂人,南子淫乱,南子与晋国的骊姬不同,骊姬还没有与下人淫乱。太子蒯聩,实在看不下去,与南子不合作。南子私下就与灵公说太子的坏话,灵公不要太子,太子在家中不和,跑出国去。国际间就想卫国内斗,晋国收留太子但不是好心,有他的私心。
灵公死后,南子想要立郢为国君,郢有智慧也好,可是他不干,太子不在国内,便立太孙辄(蒯聩的儿子)为国君。这件事,你们想一想,依礼到底该不该立?
卫国立太孙辄为君,此时孔子与弟子都在卫,庄公辄对孔子很恭敬。但是灵公死时,南子还在,孔子该不该走?吾也答不上来。冉有与子贡商量,二人都不明白孔子的意思。
这是大事,眼前的小事你们还不懂。现今是艮为山,止也。联体机构,要你们不办,你们不听。现今的教育不行,不办有不办的办法,就不了了之。
事情千变万化,国际一日就有变化,大家拨弄蒯聩,晋安置蒯聩到「戚」地,离卫国很近。国际间也起疑惑,国际一动百摇,卫国也不放心。自古以来的记载未必实在,例如今日的报纸,写史的人往往不得好结果,纵使没有私心,也很难公正。历史记载,卫国是父子争天下,父不父,子不子,以为卫君发兵围戚,若卫国父子相争如此乱,那为什么孔子还在卫国呢?而且子路死于卫,子路必听孔子的话,孔子为何不使子路离开卫国?卫国乱事起时,孔子预言说:「子路死矣,高柴来矣。」早知卫国会乱,为什么不使子路离开?事实上这蒯聩与辄二人,父子并没有互争,自身不得自由,都是别人在闹。依礼,国君名分定下就不能换,父亲回来后,是应该保儿子?还是应该再推父亲出来?而且辄也不错,百姓都拥护他。但是拒父回国可以吗?大家互猜,于是请问于孔子。此中具有参禅的味道。
「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诺,犹疑的语辞,还不肯定的意思。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
换作子路或许就直接去问孔子了。子贡进去问孔子说:「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是何等人,子贡一问,就知道子贡来问的意思了。伯夷、叔齐人人都知道,为什么子贡不知道?
「曰:古之贤人也。」
孔子答说,这两人是古代的贤人。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子贡曰:怨乎?孔子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孔子说,这两人求行仁道,将仁得到了,获得天爵,至于诸侯国君的位子只是人爵而已。
「出曰:夫子不为也。」
子贡出来说:「夫子不为也」子贡肯切的说,老师绝不帮太孙,孔子不会管。
办事应不应办,如此办有根据吗?必须有根据,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也是根据中国文化而来。
这一章是要人学礼,学会礼就会办事。历史必须看,谈经验阅历,读书多,办事就有根据,遇到事情怎么会没有主意?汝学礼,学会办事,总得读史,也。
唐明皇安史之乱,避到蜀地,肃宗使郭子仪等人平定乱事,上表要迎请唐明皇回銮来就任帝位,当时人称山中宰相的李泌,看到疏表后,说:「上皇不来矣。」明皇不会回来了,这是李泌的聪明。疏表传到明皇,唐明皇果然不回来就帝位。因为开元之治,乃是唐朝的伟大治世,因为被杨贵妃一时蒙蔽,逃到马嵬坡,也不像陈后主与妃子一起投井,只是赐贵妃死而已。明皇他是知礼的人,见到疏表,便不愿回来就帝位,所以才回来当太上皇,都是懂礼的人。
【七.十六】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90)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疏,一作「蔬」,蔬菜。一作原字,粗也。吾主张作「粗」解释,粗,从米且声,指米不是菜。
孔子说,食粗食,喝水,没有汤,睡觉也没有枕头,曲肱而枕之。这当中有至高的乐趣,在穷上的乐趣,穷有什么乐?今日难讲,学佛多不爱财,也有开佛店的人,财就多多益善了。你们做坏事,怕因果,或者不做坏事,可以不添加惑业,「贫」有不加惑业的乐,这是浅说而已。又说是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这也是浅讲。若能明心见性,那种乐就大了,心经云:「无智亦无得」,到究竟处,佛来杀佛,魔来杀魔,一相不立,朝闻道,夕死可矣。乐得了道,乐在穷中,北俱卢洲不能学佛,那是八难之一。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富贵若不合正义、不得其道,那是不应该得的,若又富又贵,那都不是从正道来。富贵是人之所爱,但是不该得的富贵于我如浮云,与我无关。义与我们有关,明心见性,与了生死有关系。
【七.十七】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291)
这一篇难讲的地方很多,现今再研究集释,才知道从前只研究一种注解是不可以的。看书,看本文,我们看不懂,看注更看不懂,朱子注解的大病在于改经,句法及字都改。如今的风俗就是看不起古人,想要自己创造,其实是没有创造,而是抛弃自己的古圣文化,去取西洋的旧文化,以为是新的东西。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不敢创造,今人只看十本八本就想改圣人的书。
现今看到经文的句法,都是宋以后的句法,从前不用标点,有了标点更糟。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孔子云:「加我数年」,教我多活几年。若是孔子年轻何须这么说「加我数年」?你们年轻人不能这么说,吾还可以说,吾昔日二十岁以前,十三经都念完了。诗、书、礼、左传,孔子以前就有五经,但是没有四书,现今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孝经、尔雅都列为经,孟子还在孔子之后。
吾十五岁就学易经了,那这一章经文孔子说:「五十以学易」,孔子五十岁以前还没有学过易经吗?吾没到五十岁就已经学易经了,吾岂不是高过于孔子?那孔子的学问岂不是太糟了?所以这个讲不通。
孔子六十余岁,作周易的十翼,这章经文朱子读不通,改「五十」为「卒」,以为是「加我数年,卒以学易」,多教我活几年,我要学易经。
群经平议怀疑「五十」为「吾」的误。
又有人说,孔子四十七、八岁时学易。
又有人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易」通「亦」,多加我几年,我再多学,这样也可以无大过了。
这一章各注纷纭,都没有结论,吾如何讲法?吾没有见过论语的原书,你们所读的书也不多,万万不可以西洋的书来改中国的书,希望你们自爱,守规矩,不可以妄作聪明,如今这种毛病比从前更甚过了。你们没有程朱、王船山的学问,他们尚且有过,何况是你们?周易六十四卦唯有谦卦,是六爻皆吉,干卦六爻皆阳,刚到极点是「亢龙有悔」,悔才能无咎,反而不如坤卦,柔可以胜刚,如牙先落,而舌每存。
这一章依注解讲不通,所以有人改「加」为「假」,改「易」为「亦」,这也说不通。
有人说,五十是揲(蛇)蓍(施)草五十根。所以学易经必须五十岁,因为五十是大衍之数。但是孔子学易经,那里是学揲蓍草?所以这也讲不下去。
吾灵机一动,「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或者五年,或者十年以学易。看到龚元玠的十三经客难说:「先儒句读未明,当五一读,十一读,言或五或十,以所加年言。」吾依从这个注解,加我数年,不必说是多大年纪时说这句话,意思是说:或者再学五年易经,或者再学十年易经,就可以无大过了。吾依从此注,但是也不敢肯定一定对。
【七.十八】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293)
有注解说,这一章「所雅言」与「皆雅言」,似乎是重复。
「子所雅言,」
雅言,以郑玄的注说,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论语骈枝:「雅言,雅,正也,雅言,正言也。」
论语发微记:「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诂者,古言,诗书礼皆有古言。尔雅二十篇首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其余皆由是推之,所谓雅言也。
雅,正也。规规矩矩雅正的讲法,不是偏的讲法。汉儒说「训诂」者,诂从言从古,必得观于古,寻源求本。孔子所说本于古,必须有根据。如水有源头,水都发生在山,山藏金,土生金,金生丽水,生红泉,因为山中藏有红宝石,所以所出的水为好水。源头的水都不大,所谓「长江之水,滥于觞耳」。国家的祭祀,都有原因,如祭水神,不祭海水、川水,而是祭源头的水,所以祭孔的祭酒是供白水(玄酒),以表示不忘本。
所谓「观于古,足以辨言矣,诂者古言」中国本来的言语,如今都变了,时代一久必然会变,例如「南无」读「那摩」为古音。诗书礼都有古言,尔雅二十篇起首就是以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尔雅是周公、孔子所作。
「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集解:「孔曰:雅言,正言也。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
言语流传久了必然会变,中国土地大,所以有南腔北调。文言才有正言,若念拉丁字,就不是正言。灭中国文字,那就要灭整个民族,因为言语不通,感情便不能连络。三十年前有人说,太阳常照英国旗,号称日不落国,世界上殖民地十之八都是英属,都必须说英语。现在我们不要自己的文化,取他人不要的旧东西做新文化,如同自掘坟墓!说话可以不限国家,但是中庸说:「书同文」、「车同轨」,铁路必须同轨道,统一后必须车同轨。凡是书写必须一律写中国字,念中国音,这是「书同文」。从前清人入主中国也说汉话,南方人做县官,觐见君王,去之前必先学北京话。今日是放弃自己的文字,讲究不说中国话,不写中国字,这是教育部的责任。书同文,就能通行无阻,大家都懂。
京戏中,行礼都不可说土话﹕例如说「举杯」、「举箸」。司仪也都用文言,因为通行的原故,人人都懂。诗书必须用正音,不许用土音。而且从前人不称父母师长的名,必须避讳,但是学诗书执礼就不必避讳。
执礼,执行礼貌、规矩。礼有种种仪式,所以说是「执」。
【七.十九】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295)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叶公是楚大夫,僭越称「公」。叶公问孔子,问什么事并没有说,有人以自己的意思伪造,这是强不知以为知,其实不必多说,阙疑可以。
「子路不对。」
子路不答复,大概叶公所问的不合理。固然子路不敢答复,但是真正什么意思,我们也不能知道。
「子曰:女奚不曰,」
后来孔子知道了,跟子路说:你为何不答复?你这样答就可以了。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他这个人「发愤忘食」,有什么事如果一振奋起来,饭也忘了食。快乐起来就忘了忧,所愤所乐为了什么,不知道。有注解说「发愤为学,乐道」,这么讲还不离题。不知道一天天的老了,怕发的愤办不了,乐的事也办不了,不能行道。这么说还可以讲得通,但也是揣测之辞。
【七.二十】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
当时的人,见孔子有弟子三千,都以为孔子是生而知之者。例如子路问津时:「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是知津矣!」生而知之者,这是上根器的人。孔子说,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各种学问。后面有经文提到,有人称赞孔子是博学多能的圣人,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因为贫穷所以什么都要学,因此学得多,其实贫穷有无限好处。
「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孔子是信而好古,敏是勤勤恳恳求学,将古人的东西勤恳学,学多了以后才能生出新意思,不学那里会有什么新发明?我们不是生而知之者,就算有人是生而知之者,但是学问日新月异,新知识也应当随时学。
「以求之者也」,天生有才智的人也离不了要求学,何况是我们。
【七.二十一】
子不语,怪、力、乱、神。(297)
「子不语,」
语与言不同,言是自己要说,自己发言。语是对语,两人对话。孔子并不是从来不说怪力乱神,论语当中孔子就有说过,但是要是有人来问时,孔子不为他解释,不跟他辩论,但是自己可以发议论说说。因为有人来问而答复,就容易会错意,这样便生毛病了。
「怪、力、乱、神。」
怪,奇怪的事。力,超出平常的气力,如羿善射,奡荡舟。乱,乱事,例如臣弒君,子弒父,杀警察。神,鬼神的事情。清朝以上,除了佛、道两教以外,其余的都是秘密结社不能公开的宗教,而儒家并不是宗教。这些不能公开的宗教,讲的都是神。现今佛家讲神通,可以离地三尺,可以放金光,以为自焚便能成道,误以为自杀就可以证果。
古人隐恶扬善,就是为了防微杜渐的意思。这四条,都会乱国,孔子讲究隐恶扬善,所以不语。隐恶扬善,不只是爱护做恶的一人,而是爱护大家,恐怕人们互相学,学坏了,所以从前监狱中不许看报,以免交换恶知识。可以参考(集解)的防微杜渐。
【七.二十二】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298)
经文若少有争论的章节,吾就择一种注解来说,不多说,这一章只有一个小争执。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三人」,有注解说,三人包括本人在内。除了我之外,另外还有二人。若三人的行为都相同,固然是好,假使一个好一个坏,也还可以学习。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讲普通的说法:善人、不善的人,二者都是我的老师。学其中善者的行为,或是改去其中不善者的行为,都是就改正自己的身行来解释。
另一种说法,两人当中,那位善者我们随着他学,不善者我们去改正人。若够得上交情才能改正,交浅不可言深,所以这种说法不能采取。
第三种说法:只就一个人的善、不善说。一个人他有善好的行为,我们就选择顺从学他,至于他的不善言行就不要学。人不会是全好,也不会全不好。这个说法最好,人不是圣人,谁能无过?人有善行,就学他的善。
【七.二十三】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299)
这一章,先说事情,再说文字。
孔子到宋国,宋桓公的后代为桓魋。说文没有此字,作「椎」,若写此人名便作「魋」,若不是写他的名,则可以作「椎」。这个人不好,孔子在树林也不休息,与同学演礼,桓魋不以为然,派兵包围,子路等人想和他争,被孔子阻止,这里是他的地方,我们走了就可以。史记云,孔子微服而过宋,而且不急行。
「子曰:天生德于予,」
孔子说:「天生德于予」,德,天生的本德、性德,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德是天赋予的,必有用处,孔子说,我合于德,所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是天要我如此做,桓魋对我没什办法。
「桓魋其如予何?」
桓魋其如予何,上天命令吾行这个道,魋对我没办法。这种说法可靠吗?中庸云﹕「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大舜虽然家中穷,父母兄弟与他不好,但是大德者必如此。这对于不懂因果的人他不信。舜不死于仓禀,不死于井中,不是偶然之事。至于如何而不死,书上没有记载,就不必伪造,妄作聪明。今日学佛者不信因果,遭难就以为佛不保佑。
「见闻觉知」就佛家而言,都是虚妄不实,不可凭据,要讲究「真知灼见」。觉知也是虚妄分别,不知道的事不必多言,预言无根据不可靠,佛家讲「真知灼见」。孔子微服换了衣服而过宋,若是今日的佛学家就说是神通,其实没有亲眼见到不必妄言。
【七.二十四】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300)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孔子博学多能,弟子学不到,也听不懂,所以认为孔子有秘密。不但儒家没有秘密,佛家也是如此,佛家虽有显密二教,但是密也可以传,能传给人就不是秘密。
「吾无隐乎尔,」
「尔」是虚字,语气词,不只是齐鲁语,江南也是如此。「尔」,不是「汝」的意思,当「汝」字讲,就呆板了。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孔子说,我没有那一条的言行,不与你们大家讲的,我教学生就是这样子。
「行」,以身作则,我的一切行动,你们都没有见到吗?行指行动,这个解释也可以,但是「行」其实就包含言行。
【七.二十五】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301)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有注解说,行包含忠信,那四教要如何解释?
你们在这里是学文章,还是学作人?吾没有教你们文章,你们纵使文如王莽,诗如曹操,又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全是为了学道,因为你们学佛的原故。吾三十年来说佛道,大家不进步,所以讲人道。人身难得,人道成就了,才能成就佛道。你们学论语,虽然没有做官,但是具有天爵,将来往生就可靠容易了,所以利益很大。吾这种讲法外头很难听到,吾无隐乎尔。
「行」,心口身都包含在内。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孔子的身口意都摆出来了,处处显示孔子的用意,只是人们不用心而已。
儒家说修养要「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圣人的言行动作高深,我们或许不知道,但是圣人唯恐自己的行为人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普通凡夫,凡夫知道凡夫,所行什么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佛菩萨是圣人,难道会不知道吗?
所以观察今日,就可以知道将来的结果。若今日不变样,如何能成功?若今日学了就变样,后来的结果就可以知道了。你们的言行动作,半条也瞒不过人。若满腹肮脏,佛会来接引吗?佛的手都被污染了。
我们学论语不只是为了学文,对于文字今人领略不进去。文章即使学好了也没用处,何况是学不好。
从前有一幅对联﹕「闻木樨香乎,知游鱼乐也」。了解「吾无隐乎尔」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幅对联出自禅宗公案,和尚说﹕「闻木樨香乎?」桂花没有说话,但是人们都能闻得到桂花的香气,这就是「无隐者也」。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平常人的行为也无可隐瞒,大家小心。
此章或许有错简,考证不明白,实在难讲,集释「余论」中,有注说可以阙疑。但也有一种勉强的讲法,较为合理。孔门有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教就是这四科。文就是文学,行是德性,忠是政治,信是言语。
【七.二十六】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以。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302)
【雪公讲义】
今本三段为一章,古本有分为三章者,于兹不论。
何平叔指谓圣人君子善人,指当时天子诸侯而言。至皇侃不取此说,宋人因之。似不滞泥,义实不圆。程氏集释引「善人为邦百年」之类,仍举地位旧说。
窃亦以何氏之说为然。孔子尝以子产于民惠,晏子于君忠,皆以兄事之。与子贱及仲弓皆称君子。且曰:鲁多君子,是当时未尝不见君子善人。自宜从何说为长。
你们听一次有一次好处,这里与其它处有不同的讲法,其它处推动论语,不合理想,听者与讲者都不高兴,即便高兴,也不一样。因为你们学佛学不成,所以才这样说。其它地方讲论语不按集释,多按朱注讲。集释的反身录,注重做人求道。元代以后崇尚朱子的注解,学孔子书当做成就功名的路途,但是作官的未必治国平天下,例如曹操、王莽,反而乱天下。我们学孔子书为了求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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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道也同样可以治国平天下,不是只有作官才足以治国平天下。
这一章有三段,现今的本子把三段合为一章,论语有一、二句为一章,有五句、十句合为一章,一章为一件事。宋儒搅乱章法、句法,后人擅自改经就是宋儒开的端,古本是分为三章,吾现今在此不讲。
这一章的话简单,集释「余论」说:「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君子,有德性的人称君子。这样虽好讲,但是没道理,孔子没有见过圣人,难道没有见过君子吗?
何平叔(晏)说,圣人、君子、善人,指当时的天子、诸侯。这一句听了似乎多事,但不是如此讲便讲不下去。皇侃不采取这种说法,宋儒因袭,似乎不执着,可是经文义理说的不周圆。程树德举「善人为邦百年」为例类,但是所举的仍是以地位论圣人、君子、善人的旧说。
吾采何氏的说法,孔子家语说:郑国的子产,孔子说他「其养民也惠」,说晏平仲,于国君也忠。子产与晏平仲,孔子以兄事之,这两人不是君子吗?孔子说:宓子贱,「君子哉若人」。又颜渊不是君子吗?比君子高多了。孔子都称他们为君子,而且说:「鲁多君子」,孔子为何说当时不曾见过君子、善人?所以自应顺从何晏的说法为长。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孔子说,无圣君,无圣君子。春秋时的诸侯,五霸,都不够格称为圣君、圣君子。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以。」
君子有德,德是学仁义等而有所成就,必得读书求学的人。善人是不做恶事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恒的人,谈不到办坏事,坏人也偶而会干好事,但是能常干好事吗?刘备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做小善也是善人,只要有恒,有恒就能成为善人,例如天天扫街扫到死,这个人就有成就,但是所得的成就只是这条功德。所以有恒不变就能成就,例如周利盘陀伽,只念「笤帚」便能成就。禅宗参话头,参到死就有成就,我们念佛为什么却不能成就?所谓「生处转熟」,就是要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即使吃喝拉撒睡都不离这个。你们做梦若不念佛,那也是枉然。
「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最后结束,「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没有说有,空虚说是满了,很少说了一万分,这样的人,连恒都做不到,更别谈成就了。
【七.二十七】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305)
【雪公讲义】
安井衡氏谓:「弋系生丝于箭,而活结之。又系磻于丝末。矢中鸟则磻奋丝解,以缠鸟翼。是弋丝名缴之义也。说文,宿、止也。此宿谓集于木。」不取皇、邢夜射栖鸟之义。
盖夜间黑暗,林中更暗,难见鸟所。且古禁宵行,于理多违。然鸟入林归巢,昼多有之,如孵卵哺雏等类也。
物茂卿论语征:「天子诸侯为祭、及宾客则狩,所以敬也。盖在礼所必然焉。」此说较洪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与祭,或不得已而钓弋。」可从。
又如御览述论语上题「子曰」字。果有所据,省尽葛藤。
「子钓而不纲,」
钓,钓鱼。纲,纲以大绳为纲。这是以一条绳子挂上很多钩子做为纲。有「提纲挈领」,并没有人说「提网挈领」。
「弋不射宿。」
日人安井衡氏说,「弋系生丝于箭,而活结之,又系磻(石磨的箭头)于丝末,矢中鸟则磻奋丝解,以缠翼,是弋丝名线之义也。说文,宿,止也,此宿谓集于木。」
并不采取皇、邢以「夜射栖鸟」的意义。
因为夜间黑暗,林中更暗,很难见到鸟栖身的巢。而且古代晚上不可执火,禁止宵行,所谓「金吾不禁惟元宵」,古人以为彻夜狂欢,国家必亡。孔子是何许人,怎么会犯夜呢?
白天不射停驻在巢中的鸟。鸟入林归巢,白昼也是常见的事。从前一到春天,不打停驻在巢中的鸟,所以诗云:「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白天有鸟入巢,例如为了孵卵、哺雏等类。
日人物茂卿论语微说:「天子诸侯为祭,及宾客则狩,所以敬也。盖在礼所必然焉。」为什么称十二月为腊月?因为这个月,农田都收割了,去打猎不会伤害庄稼农作物。天子巡狩,例如商汤网开三面,孔子打猎是为了祭天祭祖,因为买来的祭品不恭敬,必得自己干,表示尽力尽心。所以孔子打猎打鱼,不是为了好杀生。从前人穿衣服必须整齐,只有为长者服侍的时候,可以卷起袖子短右臂好工作,所以为了祭祖而打猎,这是礼所必然。
物茂卿的说法,比洪氏的说法好。洪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亲与祭祀,或不得已而钓弋」,洪氏的说法没有凭据,纯属揣摩。
孔子做大夫时,要随诸侯巡狩,所以要打猎。
另有御览述论语上题「子曰」二字。这个说法最好,有这个「曰」字便了不得,其它注解,都可以不必了。如果真有所根据,可以省尽很多事。这一章经文就因为没有「曰」,才说孔子也打鸟拿鱼。但是看其它书上,并没有见到类似的讲法。
【七.二十八】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308)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
孔子当时的风气已经不好了,有人对一件事不懂,不知道,却敢无知妄作。
作是创作,现今的人教十几岁学生的创作,腹中空空,如何创作?孔子当时原来有这种人,并不知道却敢创造。
「我无是也。」
孔子说,我可没这样。孔子作春秋,一字寓褒贬,孔子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知我苦心的人,就知道我作春秋的用意,怪罪我的人,以为我为什么敢作国史,依礼不当如此。孔子作春秋,多听多见,只拣善的、好的写,不善的就藏于心中,怕人学坏了,把握隐恶扬善的原则。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
孔子著书有标准,集释的考证,刘氏正义引春秋繁露楚庄王篇﹕「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春秋十二世分为三等,有的事是亲眼见到,有的是听闻到的,有的是传闻得到的。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不是亲自听到,而是别人听见再与孔子说)五世。
「知之次也。」
孔子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见闻觉知是虚妄分别,不能见本性,揣测所知不可靠。亲眼见到的事还怕有错,例如颜子在陈绝粮,先食砂饭的故事,何况是听了以后自己再揣测的。有些事自己可以揣测,但不可以对人说。韩愈说,古来做史的人,除了孔子外,都不得善终。因为孔子多闻多见,如此谨慎!
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岳武穆,「莫须有」是当时的俗语,莫不是有,差不多,揣测的辞语。韩世忠说:「此不能服天下人心」。
「知之次也」,孔子对于那些找不出证据的事,自己揣测而知道的事,属于其次,可写也可以不写,孔子不采取。必得「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择其善者而识之」多闻多见择定善好的,这种知是次一等的知。
【七.二十九】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309)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
互乡,依考据有十余处,究竟在何处?有注解说在徐州,有说在河南等。这一章的句读,各家所说也有不同。
「难与言」,集解说:「其乡人言语自专,不达时宜」,爱好执着,好坏都执着。有人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为什么都难与言?所以有注解读作「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只是难与言的童子来见,道理虽然可以说得通,但是句法难读,念得别扭。
门人惑,孔门弟子疑惑这个乡的人难与言,而且又是小孩,为什么孔夫子要接见他?显然是多事了。
「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
孔子说,人诚心敬意来求教,我允许他来找我,我就为他说,听了以后,他听不听得进去,以后我就不管了,回去变了样我也不管。这是教诲之道。总不能一来,怕他退,就不见了。
「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那为什么要见呢?他恭敬来见,我嘉许他的诚心,后来他不照我的话去干,我不管。吾若怕大家退转,吾就不会在此讲三十年了。
从前的人对古书不敢妄改动,自朱子才开始大胆改,到了现今的人更是妄作了。这一章经文,集注又怀疑是错简,幸好没有更改。怀疑与改动经文是大毛病,从前的红白帖子,都有阙疑,自古以来没有人敢妄加更改的。六经都是孔子删定的经,还不可以改动,何况论语是孔子与其弟子的言论,如何可以改动呢?你并未参与孔门当时的讲席,如何可以妄加猜测?看论语不可以自出新意,改动经文就是离经叛道,贻误后人,有功也不能抵过。
【七.三十】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雪公讲义】
●笔乘:「欲,即仁、即至」解
欲(古)
说文(贪欲)解、贪取之源。
欲(今)
「情」喜、怒、哀、乐、爱、恶、惧。(世法)
「集韵」(情所好)
「所好」色、声、香、味、触、法。(佛法)
《唯识论》(希望为性、勤依为业)
(欲染)五欲污染真性─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欲即)
「子曰:仁远乎哉,」
「仁远乎哉」,仁不远,你想着学仁,仁就来了,就这么近。执柯伐柯,其则不远。
集释发明,笔乘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孔氏之顿门也。」我们学佛有顿修、渐修,聪明顿悟的人,一下就学到。渐悟,一步步修,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这就是渐。一下就能学会是顿,颜子的不违如愚,有如顿悟。子贡闻一知二,颜子闻一知十,一般人多是渐。顿悟不难,仍须要渐修,悟如目,一开就见,远远望见。修如足,足必须一步步走到,但必须先悟,走才不会错误。
「欲即是仁,欲即是至」,懂得这个,当体都是空,这就是触事成觉,欲就是来了。禅净都彻底,但是净土的彻底而人不知,往生与否,全在愿力之有无。比如有人持枪对着你,有二个选择,一者一枪毕命,二者一日打一枪,十日毕命,两者给你选择。修净土就必须有愿,愿力操之在我,可以选择一枪被打死,否则痛得十日就未必往生。欲往生,就要愿心念佛,当下心就是佛,念佛当下就往生,这时就是有余涅盘。
上次讲「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注解虽然少,但是很重要,这一句为工夫,不是考据。集释发明中的笔乘,这人必定有学佛,程氏树德的学问也不错。
从前注解经典有难处,自元以后,朱注成为考试的教科本,小场在本县考秀才都考四书,考题不可出离这个,大场在省考举人、在朝殿试考进士也是如此。好处就在有范围,坏处在于注解者的见识,见识到的固好,不到的就注不到好处。例如有子说的话很接近孔子,不堪一问,是见识的问题。若颜子的注就没有问题,有子的话与孔子相似,孔子亲自授业的弟子尚且如此,何况是相隔千年的宋儒?训诂尚且不知,如何懂微言大义?子所雅言,必须注重文字。宋儒训诂外行,不懂经文的外表,至于内容的微言大义,如伯乐相千里马,能相千里马能行千里,宋儒有这个能力吗?
今日之下,既然不受限制,那什么人的注解对,就采某人的注解,不必受门户宗教的见解限制。佛学的注字句法训诂与儒学不相违背,为何不能采取?焦氏笔乘的案语可以参考。
你们学佛三十年,一天天往后退,当初没有学佛,开始听闻佛法就欢喜,往前进后杂说纷纭,你们就乱了。吾讲论语,要让你们学佛进步。如今,杂说邪说横行,很难有标准。佛、孔子的言语是圣言量,吾信。
凡作文章,应该先识字,何况是读经,若六书明白,看书的左右上下就能明白其中的义理。中国文字很多象形图画,如今的人,字也不识,哀哉!现今讲论语,吾所采的注解,以有理的为主,不囿于宗教,因为天下事,相同的多,不相同的也多。
「我欲仁,斯仁至矣。」
焦氏笔乘提到「欲」而说佛家的讲法,「欲」人人懂,就是欲望的欲,我欲仁那仁便来了。你们不进步,因为人格站不住的原故,人格站住才能学佛,否则人身也不可得。单说这个「欲」字,欲就是仁到了,学这个「欲」,学佛就可以成功。欲古作「欲」,说文从欠,谷声,山沟缺欠,所缺欠的用物太多,填不平,欲壑难填,有饭吃又嫌衣服不好,甚至欲当玉皇大帝,必得是有道的君子才能不如此。贪为佛家中三毒之一,欲,贪欲也,欲是贪的源头,这个字坏透了。
现今作「欲」。贪欲由何处生?由心发生,集韵说:「欲,情所好也。」佛家讲真如本性,众生都有佛性,那现在为何不是佛?我们连人也不够,人有情,只能当人,人做好可以生六欲天,却不能解脱。想解脱必得业尽情空,将情变成智慧。有情才有贪,才有所好,情有喜怒哀乐爱恶惧七情,不但不能证果,也不能往生。你们口念佛,心正与佛反对,纵使佛来接,也不得往生。爱为七情的根本,大学说有此就不得其正,爱就是喜,爱到手便快乐,有人来分就恐惧,若夺去你所得的便怒,不爱就是厌恶。所以十二因缘,一下生开头就是爱,种恶因,后来就有「取、有」,有因果报应,有生老病死,永久不断。
我们在欲界,所爱好的为色声香味触法,森罗万相都是色,也是声,火车声,你不爱,不爱也来。情所好是欲,万法都是坏的没有好的,要想不坏,全在自己如何用,例如以刀杀人为恶,为人活病为善。一种物品互有善有恶,全在自己会不会用。
唯识论说:「欲,希望为性。」未来的想着他,想到了又嫌少,永远都嫌少,欲壑难填,无有止境,贪永远没停止的时候。欲有什么作用?「勤依为业」依是依靠,勤离不开欲望。你们在欲界,色声等并没有来找你,而是你找它,找到就依靠它而离不开,若当时便离就可以解脱。佛学重要在「离」字,五欲财色名食睡污染真性,上等人不味着,我们都贪味,离不开五欲,五欲污染真如本性,变成五欲六尘。华严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心为你的本性,佛也是如这个本性,也是这个心,众生也是这个心,却是染着五欲六尘的心,所以在六道当中。这一生死不得,死就堕入三途,因为如今的人所做不是人事,如何能再得人身?不死还有办法,死就没办法了,有什么办法?
「欲即」,我欲仁,斯仁至矣。欲有如刀子,会用就有好处,不会用就拿来杀人。你们贪「仁」是可以的,仁者,凡是妨害人的事不做,一举一动都不妨害人,这个欲就变成仁。
学佛修净土宗要紧的法门为「欣厌」,欣就是欲字,厌就是讨厌,极乐的一切你都要欲,娑婆的事你都要厌。如欲吾去当玉皇大帝,吾也不去,去就倒霉,仍然会堕落。弥陀要解说,无愿(没有欣厌),即使念到一心不乱也不往生,净土宗特别注重「愿」字,否则无量寿经如何说四十八愿?你愿为众生,就欲众生的事,愿成佛就成佛,全在欲上。所欲的事可以选择,完全由己作主,不必由乎人。观察自己平日所欲的是什么?勤依者什么?你必须改脾气,否则一口气不来便不保险了。
【七.三十一】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314)
孔子说,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古人都懂礼,自古以来男女不能不结婚,但是同姓不得结婚,因为是一家人的原故,还有买妾时,如有疑问就要卜卦,若是同姓也不能成婚。学佛为什么说必须解脱?因为一切男子都是我父,一切女子都是我母,若不解脱,则父母妻子来回换。
鲁为文王的后代姓姬,吴也是文王的后代,也姓姬。鲁昭公的夫人为吴姬,所以死时史书写「吴孟子」吴的大小姐。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
当时孔子在陈,陈司败(如司寇)问,你们鲁国为礼义之邦,请问鲁昭公知礼吗?孔子说,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孔子退,陈司败问孔子的学生巫马期说,君子不结党营私,应该说公道话,莫非君子也结党吗?鲁君娶的夫人为吴人,是同姓,改名为吴孟子,鲁昭君要是懂礼,那谁不懂礼?
「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巫马期听了以后,告诉孔子。孔子说,丘(读某)也幸,我很幸运,假如有罪过,人家都知道。
鲁君不合礼,人所共知,各国都知道,陈司败问孔子,孔子说知礼,不是袒护鲁昭公吗!依礼,不须对人说自己长辈的坏话(无人的时候可以劝谏),孔子自己担过错,这就是知礼。
【七.三十二】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316)
古时有礼乐,家中凡是有公事,有行礼就有作乐。不但是祭祀有礼乐,就是宴会也行礼作乐。朋友来参加宴会,主人歌唱,客人随歌随舞。文人的礼貌,是有唱必有唱和的人。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孔子同客人两人唱歌,若客人唱得合礼合法,必请客人再唱一遍,是要学他,跟他唱和,这也是恭敬对方。吾唱和吾所学的,例如和诗,若请人看诗,人如不和就对不起了。今日不兴这一套。
【七.三十三】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316)
【七.三十四】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之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317)
以下这两章,古人怀疑为一段,这有道理。因为第二章说「若」,文气显然是接连上一章的意思。
宋儒大胆改圣人文章,依礼,为人师者,可以改自己弟子的文章。若是同辈的文章,不但不能为人改字,而且不许在人家原稿上圈点,只可以在上头写好的评语。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
文,一切典章都是文。莫,勉强。若是典章,我差不多,我勉强与别人可以一样。
「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若说做事处处都要合君子之道,我还办不到。君子是有道的人,孔子还不敢当君子,我们今日许多人妄敢当大师,这个局面如何可以呢?非变不可。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当时一般人对孔子很恭敬,称孔子为圣人。孔子说,若说我是圣人、仁人,我不敢当。
「抑为之不厌,诲之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但是我也不说过谦的话,我无论什么事,我都是干的不厌烦,干到底,有人想跟我学我就教他,我可以说办到这两条了。
今日打倒孔家店,也是一时如此而已。现今我们提倡孔子,大陆也重修曲阜,他们看打不倒孔子,也就不打倒了。
「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公西华也是善言语的,若给孔子戴高帽子也不可以,公西华说,就这两条,我们当弟子的却也办不到了。
集释考证,引群经平议「圣与智古通称」,所以知道智在仁的上头,可以证明「智、仁、勇」三者的次序。考证引大戴记,可以参考,唯有圣人才是真有智慧。
【七.三十五】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318)
经文中「诔曰」的诔,应作讄。汉以前的诔,是人死以后,将他一生的事迹累积起来,例如现今的人死后,说他的言行录,或是定个谥号。讄,是生前的祷告,跟神说病人的事,祈祷神能免他的罪。所以诔与讄原来有二种说法。集释的考证引说文:讄,祷也。郑注也作「讄」,但是皇侃以为诔讄同音可以通用,不必分生前生后,朱注是遵循皇侃的注疏。
「子疾病,子路请祷。」
集解包曰:诪,祷请。「请」字很要紧,朱注以为子路请孔子去祷告,孔子说,有这回事吗?这个讲法不通。
集解,请,请鬼神考查考查孔子的行为,以便免罪。
「子曰:有诸?」
子曰,有诸,集解,周曰:「言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孔曰:「子路失指。诔,祷篇名。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
子路在神前请神察考,孔子有德为什么会长病?
如今国家也提倡论语,是讲文章?还是讲理?论语的文章,我们不能学,司马迁也作不出来,现在人连中国白话也作不出来。从前人读论语,依朱子注解说法,得功名就了事。但是我们学论语是为了学道,学说话、做事,学圣人之道,学天道、人道,只要依道而行,不会有什么毛病。
学佛就知道,人一下生便有毛病,但是还没有造作。十二因缘说,识入胎,出胎以后有触、受。出胎时没有知识,痛痒好坏一概不知,到五六岁才有受而有感觉,到十岁渐渐有爱。下生以来还没有造作,若是有好教育,万法因缘生,虽有坏种子也不会起现行,前生的惑可以伏得住,如此一生便能无灾无难,若是能断惑就没有恶报。佛断惑了为什么还受金枪臂痛?其实这都是示现,不是真受报。不懂的人、不学佛的人,以为做好事却受坏报,怨天尤人。
孔子道德很高,又生病,又老来丧子,又在陈绝粮,又受桓魋的难,在树下演礼,离去还被拔树,我们比起孔子如何?我们不如孔子,学佛后,你的意业还不好,只是口会念佛了,三业还有一业清净,虽然心恶口善,也消了一点罪。但是心为主,所以消的罪业不多。看这种时局,可以预知前途,就是受原子弹的时期。见因就知有恶果,至诚之道可以先知,造恶因还能得善果吗?他人不必论,你只要问自己,有没有造恶因?你们幸好还有信佛,相信孔子,来这里听论语,算有一念的善了。因为这善是小善,必须累积,愈积愈多,才有用。从今日起,你们身口意三业,不要再造恶业,要自重前程啊!否则至少也得长病。吾长病,不吃药,有吾的道理,所谓「随缘消旧业」,若是吃药病愈了,便不能消业。
「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
孔子有疾,子路祷告,不让孔子知道。孔子病愈后,问子路说,有向神祷告这件事吗?子路说,讄中有说:有病祷于上下神祇。
「子曰:丘之祷久矣。」
管宁一生的过失,就是有一次进厕所忘了戴帽子而已,你们只是这样吗?你们不见人的时候,做什么?儒家说慎独,独处时要像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孔子说,我所作所为不违背鬼神,何须再向神祷告?平时行为合乎神明,这就是祷告久了,等于是向神祷告,有罪才须要祷告。
三业清净,念一句佛,心就是佛,念念相应念念佛,念念都念佛就有成就,如同「吾欲仁,斯仁至矣」。
可以参考尹会一的读书笔记。
【七.三十六】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320)
孙与逊同义。程树德也说,宋儒不懂训诂。若不要训诂、尔雅,那是你的说法,违背造字的本义,都是胡说造谣言。
一切的典礼,如婚丧嫁娶,祭祀鬼神,礼记中有五礼,五礼起首的礼为祭祀,祭祀天地鬼神,不能忘本。从前军中的旗为主体,必须先祭旗,旗子画着北斗七星,招摇指挥二十八星宿。军旗等于北斗能指挥一切,诗云:「北斗七星高」,指的就是司令旗。天地人,人为天地的中心,只要是天地办不了的事,人便是执行者。中国一切学术,讲究三才,连行军也依三才。例如春天吹东风,风自东开始,震于雷,日始于东,日出于东,地球往下转,转到西,所以中国的字都是由东而下,往西写,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如今有人提倡由左写起,政府机关下令由左写到右,由西而东,这是逆天行事。顺天者昌,东生而南长,秋满而冬藏。凡是礼,以东为上首。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
一切礼节行事,一种是奢侈,一种是简单。礼节太奢侈不对,礼有一定的节度,不能格外增加。例如祭孔原用三牲,若有钱就改用六牲,俎豆加一倍,这不合礼。俭是力量不够办不到,这也不对,奢俭都不合乎中道。
但是两相比较,俭是力量办不到,奢要令他不奢可以办到。因为他是骄奢,有骄慢的心,不如简,有固陋的心。固陋的毛病少,若养成骄奢的心,就会出毛病。
今人大多骄奢,连小商人也穿洋装,皮鞋,望之俨然。吾的食、住,大家都知道,算是不奢。
【七.三十七】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321)
「子曰:君子坦荡荡,」
集解,郑玄曰:「坦荡荡,宽广貌。」在集释的考异中,荡荡有诸多说法。郑玄注如水的无边,宽广。坦,平坦,心平平正正,不高不低。荡荡是很宽广,无事在心。
「小人长戚戚。」
戚戚,内心惆怅。这说的都是内心,不说外表。有人外表虽然笑,内心却是惆怅。长,日久天常。长戚戚,「多忧戚貌」。
集释发明的反身录是清朝李二曲先生作的,学程朱理学,也研究佛学。李二曲学大程,比较宽和。因为他尊二程为圣,所以对佛法也必须评论一二句,不得已而为之,这个人真在心里用功有学问。
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大家就是不怍,如此就是坦荡荡,大家可以学这个。为什么能如此呢?因为有慎独的工夫,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如此就能坦荡荡。
说出可行的办法了,要如何慎独?反身录说,「名利之念,尤为吃紧」,这句甚好。慎独不是只有一条,名念、利念人人都有,上焉者为名,下焉者为利,显然可见。有人虽然不为利,但是名心去不了。若要虚名不得了,莲池大师参访辩融大师,一生就是遵循「不贪名图利」的教训,因为一切的毛病都由好名而起。今日专讲经济,要劝人去除利已经很难了,不懂得「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名这一个字,你们若是没有学佛,吾不劝你们。三代以上逃名,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五霸七雄,百姓倒霉,所以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三代而下,因为大家趋利,恐怕大家不好名,好名者可以去千乘之国。不好名为圣人,圣人不但不要好名,也不怕恶名,所以佛家说:「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圣人不怕恶名,恶名如仰天而唾,唾不到天,无损于人。
你们求往生,免于六道三涂,必须避嫌,讥嫌是十种恼乱行之一。你们也不要名,人家给你名,不须要欢喜。万不可求名,求名像是找个钩子,勾住自己,西方去不了,所以求名就不能往生。
若是不为名索利益,便能无愧。从前人说,爷娘不亲银子亲,利能支使人做一切事,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若不贪名图利,便可以坦荡自得。小人患得患失,瞒心昧己,所以终日不安。
【七.三十八】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322)
有注解说,经文有「子曰」,是孔子说的,若没有「子曰」便是他人说孔子。
孔子不教人如此,不叫人作难,因为这种态度没有人做得到,这是别人说孔子的态度。
有注解说,这是曾子说的,因为曾子知孔子最深,但是有谁见到了?不知什么人说。若说孔子自己说自己,没有这种事。这一章依从没有「曰」字,比较好讲,或许是孔子弟子说孔子。
「子温而厉,」
「子温而厉」,温,人温和,孔子温良恭俭让,又「临之以庄则敬」,这等事不可以学外表。但太过敬就不温和,温和便不庄严,孔子是既温和又严厉。孔子为什么能温而厉?因为孔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孔子没有戏语。你们只要把四库全书三藏十二部学到肚子里,会讲了,就能如此。孔子如此,释尊也是如此。
「威而不猛,」
「威而不猛」,张飞威而猛,必须威而不猛。
「恭而安。」
「恭而安」,现今的人学恭,却恭的不自然,手足无措,因为原来飞扬浮躁惯了的原故。孔子是恭敬而安详,不拘束。
今天是这一学年的末了,你们只要学慎独,谨守身口意三业,便一切吉祥平安。
泰伯第八
今天从泰伯篇开始讲。
头一天先跟大家谈几句要紧话。论语不好讲,但是非讲不可,首先学论语可以帮助学佛。你们学佛学出世法,但是人身难得,有人身始能学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人道不懂,不能成功。三十年来,起首十年好,其次十年差,后十年更差,所以添讲论语。
这种趋势,不仅佛学如此,儒学也是如此,其实孔子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以前台湾文献记载有相当多的名人,今日时局变化,天命如是。你们听论语,要当佛经听,听佛经,要当论语听。吾自学佛才懂中国文化,再看中国文化,佛学也懂了,二者互相有关系。佛家世法出世法都有,格外注重出世法。儒家也是如此,只是特别重视世法。儒佛的体都一样,用不同而已。你们要先得其体,用则万端,随你用。
从前人没有学佛,讲中国文化便隔一层,状元也不行,学佛当大法师不知中国文化也不彻底。凡注经的大法师,到明代之前,今人都比不了。所以你们两门都必须好好学。但是这二门学各有困难,你们要在困难上打破,才能进步。
佛法的困难,在于佛经的理很难,出世法没有学过,要往理入很难。像法有教有行,不能证果,有教也是枉然,所以有教外别传的禅。要知教法的理很难,禅必须悟证,只讲经不能证果。儒的困难,在于儒重视世间法,比起佛法较不难,也有困难。凡是注疏佛经的古人,都须断惑,有相当学问才能注书,儒家则是考状元,会作文章,即使韩昌黎也不行,因为孔子说志于道,不是说志于文章。孔子之道都不懂,只说论语,从汉到清,三四百家注得乱七八糟。吾举三本书,论语正义,偏重汉家,不骂人。再者会笺,偏于宋儒,也不骂人,比较简单。再者集释,内容较多,做参考。
看论语,因注解多,若只看宋儒的注子,专门就以程朱做代表,多骂人,其中有好有坏,汉儒骂人少。你们研究中华文化不容易,看注就生偏见了,你要信什么人?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因为注子杂乱的原故。诸葛亮略观大意,你们连小意也看不明白。你们学佛,志在证道,学中国文化,也不是为名利,为证道的原故。
今人修其它法门证道难,唯有净土法门。今日糟不可言,教外别传的禅,乃是证果者传的,净宗证果者少,不是教外别传,而是教内别传。只取三经,伏住惑再说,未说证果,只说往生,往生不是证果。从前人学佛,文理好,都读中国书,而可观,我们比不了。
吾原先找出「反身录」给你们参考,反身录为宋学,属于陆象山的派别,不骂人。李二曲无老师,他的书无一而不是佛理,因为弘扬儒家的原故,略带几句说佛法不如儒家的话,此书都是说道。儒佛的道同一个,反身录的大主意说道,最反对作文章,只作文章,去道远了。「朝闻道,夕死可矣」,所闻是什么道?有人说是修齐治平,但是做官能了生死吗?性无二性,「率性之谓道」一般状元如何懂?反身录注重道,反对文章,可依此四本书就可以了。
虽然,吾以为又不让你们看比较好,因为李二曲等都将书读明白,文学都好,才不主张文章,有如买珠去椟,一般人是买椟还珠。你们文学不通,所以不让你们看,你们学三年文,文理略通了,再看。但是今日学文很难,诗是文学之祖,文学以诗为首,今日不流行了。若懂诗法,字句都练,便字字不容空过,那时候再来看论语等书,就可以有眼力了。
吾说这个是九十岁的学问,吾六十岁时,说不出来,昔日吾说多奇语,今日说的平常,老生常谈,平常便是中庸之道,听洋乐跳舞才不平常。吾所说的话,请大家要注重,要懂吾话中意义,这恐怕不容易。
读论语,至少必须看过「通鉴辑览」的学问,才能读论语。所以学论语外,必须看通鉴辑览。依阅微草堂笔记学文章,可以写一篇明白的信。再来是要学常礼举要,自今天起,第一要先学礼,不学礼,儒书读不下去,学佛不学戒,则白学佛。正法时期,正者证道,依佛的法律,懂的便证果。中国是南山律,不是佛律。象法时期律已不行,故不证果。儒「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在礼上走,就成功。吾为你们开路,纵使是不好的人,也与其进也,当时好便教,教在吾,坏在他。
【八.一】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323)
第一天,你们就头昏了,吾讲论语注重道,但文理讲不通处,吾也说说。
中国历史比较可考者,从唐尧虞舜,夏禹之后是殷商。成汤革命为商王,到了中期发大水,改迁于殷,今有殷墟。到殷纣王(即商纣王)为天子,诸侯之中有一个西北的诸侯叫古公亶父,与北方外族接近,外族人野蛮不懂礼,也不懂人情世故,侵犯古公的土地,外族人残暴不仁。古公亶父以为终日相杀何时了,所以迁于歧山之下,为西岐。
古公此人有德性,大家与他相处而拥护他,只有几十里的地极小。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季历,自古以来,家有长子,大哥要紧,父在时听父亲,父不在从兄。诸侯传统制度,传长子,季历此时生昌(后来的文王,姓姬)。学问、经历、阅历到,事便瞒不过眼,古公在时,季历生文王,古公赞叹说「我后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此子将来要兴),泰伯听了,便托辞采药,仲雍见了也随后行去,到大江以南吴国,今天的江苏地。泰伯到了江南也断发文身。
古公临终,令季历请泰伯、仲雍回来。古公命终后,请泰伯、仲雍归。丧事办尽,泰伯请季历即位(一让天下),季历不愿。再查历史有先例(二让天下),季历也不愿。第三以:「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已经文身了,不能入主中国(三让天下)。孟子滕文公上,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自古只有以夏变夷,未闻以夷变夏,狐死尚且首邱。自古没有以外国文化治中国的,这件事很重要。今日提倡美化、欧化,真是呜呼哀哉!
泰伯、仲雍便离行而去,季历于是即位为诸侯,季历命终后,昌为诸侯。文王为纣囚禁,诸侯的身分也没变样,到了武王才伐纣,灭殷纣王。古公大王时尚无殷纣王,而且殷正盛时。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孔子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泰同「太」,吴太伯的「德性」,至,到极处,没法再说。
「三以天下让,」
「三以天下让」此句说法很多,三便是多。作三讲,可依以上吾所说的三解释。
「民无得而称焉。」
此处的「得」通「德」,与「其为人也孝弟章」的「仁」「人」不同。「民无德(得)而称焉」,天待人厚,好处说不出来,愈好处多,愈说不出来,佛的恩德说不出来,尚且有人说:「佛与我有何恩德之有?」德到极处便说不出来。太伯为何出走,为何再回来,为何又再走,一个字也没有记录。
你们读书必须于此等无字句处读。孔子之时,文风盛,一说便懂,懂诗经,一说就明白,不学诗无以言。诗必须藏有意思,以后要你们自己学,学后自己再看书,或不看注都可以,书读千遍,其义自现。从前人所的读书很多,不知跟从那一家是好,恐怕会被注子困惑。只要读了再读,便有智慧,有智慧可以谋断(智断慧照),有经验阅历便懂得。参禅全在自悟,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自己悟了才是自得。
吾能不能讲第二遍,不可靠,虽然命在呼吸之间,但是也不能赶,必须听明白。其实论语就如佛经,懂一、二句便有受用。
泰伯篇很复杂,教学都有简单法,所谓「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吾讲书不注重训诂,注重在有用处。
这一章再略说一下,「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泰伯的德性到了至极处。孔子说这有什么用意?泰伯的父亲古公亶父,那时还是一个边地的小诸侯,但是学问、道德都好。他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季历,这三人也都好。这还不算,老三季历生子名为姬昌,古公一有孙子以后,就知道这位孙子后来要兴起周家了(不是称王而是诸侯)。读书在于增长道德,会办事,不只是会作文章而已,你们有古公这种眼力吗?你们同学后来如何,为什么看不出来?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你们没有这个见识,你必须学到一见人便知这个是人如何。
论语也有分类,有关仁,礼的都分在这一篇。懂这个道理,看他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你看对了,但是多年后又不是如此,这是因为他改变的原故,万法无常,有人由好变坏,有的坏人变好。古人有信天命,有人不信天命,下生以来的行动是天命,若是顺其自然,天命就赢了。还有人会造命,不听天命,人力胜天,若是人造命能灵,那天命就不灵了。人为三才的中心,俗话说:「做善添十年寿,损德减十年寿」,不懂造命的人,随着十二因缘流转,就没办法了。若懂得还灭门,会造命,天命就不可靠。
古公亶父眼力好,说第三子所生的儿子能兴我周家。古公观察会看,泰伯也会听。吾所讲虽不好,但所讲的为经,你们是不是听得懂,若真懂,三十年后就大变样,若不懂也比不听的人好。长子泰伯听说他的侄子将来会兴周,心中明白,就向父亲辞行,因为他一听就知道他父亲对将来的看法是如何了。会说不如会听,所以佛说经,先说谛听,谛听,要听旨趣的所在。但是还有证与不证,全在于人。仲雍看他兄长的行为,他也会观察,大哥辞行,将来继承诸侯位的不就是我吗?他会思索,也向父亲辞行了。这两人并不是开门就走了,为人子要出必告,反必面,对朋友还不可以不告而别,何况是父母!
两人辞行后,这位老三就呆板不知道吗?因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还必须有人侍奉父母,所以他不能走。这四个人都是不得了的,我们不能比。讲这个,要在善于观察听话,你们必须在这种地处学,难道逃走就是「至德」吗?
「三以天下让」,周为小国,如何说「以天下让」泰伯让天下?泰伯那时还身处在小地处,必得是自己所有的才可以说「让」,如何能说让?这是孔子所说的,这句必须特别注重是孔子说。孔子是周时的人,周武王时才有天下,孔子离武王已经很久远了,周已经数百年后才有孔子,孔子生于周的末年,这个时候说「三以天下让」,这「天下」指的是眼前的周天下,这块土地曾经经过三让。这个天下其来有自,也不必强求当初的历史,「天下」是本地风光,不必打官司。例如说﹕这把扇子,曾经三人制造才送给我的。这也是说扇子完成的事。
「民无得而称焉」,这句照映至德。小德、大德都可以说说,至德就不能讲了。例如天的德为至德,孔子是至圣先师,这都不能讲。有人歌颂「大哉孔子,先知先觉」,至德莫能名焉,无法讲。大哥、二哥为什么要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来,父亲没有说,儿子也没有说。
我们必须会学,学佛全在变心,坏心变为好心。其次是改过,诸恶莫作。改过改不了,要用心改,这好不容易,应如何办?用以楔出楔的办法,若改不了,再为你添加东西,用楔出楔,必得众善奉行,只要做善就可以了。因为你的恶改不过来,才要你做善,不去思恶。有了善,善也要再去掉,不思善。现今的人是不思善,只思恶,证得真空才能够无善恶。所以必得用善去恶,否则过恶很难改。善能证果吗?善有善报,做十善业生天,却不能出离三界。道德好到「民无得而称焉」,那善恶都没有了。
「恭而无礼则劳」,出门必得相告才能出门,这是礼节,周家三位兄弟都注重德性,老三不走也是礼,若老大不走,就必须承继王位,再来就必须是老大的儿子继位,可能是泰伯的儿子不能兴周。你们若不学礼,儒家就入不进去,学佛以后知道正法时期是戒成就,所以到象法就有教外别传,戒就是礼。
【八.二】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326)
你们必须要把《常礼举要》背诵得熟,起居行动吾就看出来,外行人看不出来。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恭而无礼则劳」,恭敬不懂礼,就会劳苦,惹人笑,而且被人家讨厌。例如聚餐不劝酒菜不行,但是劝得太频繁也不行。又如向法师行礼,法师说「一礼」,你偏要三礼,如此太过也不可以。
「慎而无礼则葸,」
「慎而无礼则葸」,小心谨慎,但是若不懂礼,便会畏惧。葸,像是「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行而趑(资)趄(居)」,看了就肉麻。
「勇而无礼则乱,」
「勇而无礼则乱」,勇敢也要有一定的限度,凡事各有他的限度,过犹不及,就会坏局乱秩序。
「直而无礼则绞。」
「直而无礼则绞」,「直」也好,决不装模作样,有什么做什么,不虚伪。绞,急切,有什么说什么。办事太缓不对,太急也不对,有如两条绳子绞在一起。比如有人因为害渴,来饮用我桌上的酒,这种行为固然没有虚伪,却是不可以的。
【八.三】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328)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
「君子笃于亲」,此处的君子,专指在位的人。论语这一部书,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须如此学,举例先自高位来说,做样子令人看,否则上梁不正下梁歪。尧舜为什么好?他们认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自己领导不好,若自己有罪,不要怪罪万方,与大家没关系。
孔子的道注重仁,在上的人要百姓学仁,就要在你身上做,对你的父母仁,所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先孝养你的父母,百姓便会兴起做仁德的事。在上位的人以身作则,先在自己身做,不必劝人。吾虽不行,居心行事不害人,但吾还是凡夫,欲寡过而未能,你们见到吾好的可以学,不好的你们不可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偷,刻薄。若要人都能厚道,应「故旧不遗」,你的亲戚朋友,你不能忘,例如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学另一派的人,原壤的母亲死了,孔子送一具棺椁,原壤却跳到椁上唱歌赞叹,孔子弟子不以为然。孔子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他虽然是讲世法以外的学问,属于长沮派的,却不是坏人。他如此唱歌,那是表示对他母亲的死,有他的用意,表示还没有断除对父母的孝心。他既然没有断除孝心,所以我也不能割断与他的故旧友谊。
当领袖时对故旧能够不忘,百姓就渐渐厚道。你们学着孝父母,对朋友加厚,大家就会改变,也有一些人不变的,那就是不屑教诲的人。
【八.四】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330)
这种事五十岁以上才知道,生病就怕死,死也自己能知道个大概。曾子有疾,自古以来有生就有死,懂天道,性命就不一样,孔子、曾子都知道人有死,而性常存。有人会问:你为什么这么说?易经只有爻而已,没有文字,综错旁通,没有一个文字,只有八卦。现今的人只讲周公、孔子的小注,没有讲原文,孔子的小注有「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精气为物就是大学的格物,物来了,游魂为变。朝闻道,夕死可矣,实在是没有死,若没有闻道才不可以死。
道是什么?孔子说,放之则弥六合,六合是上下四方,六合都充满,就像佛家的遍布恒河沙界,卷之则藏于密,如何藏于密?密到看不见,听不见才是密,眼耳二根接触不到,孔子都知道,曾子、颜回也知道大概。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详细说?因为六合之外,孔子存而不论,存是暂且存有着,愈说大家愈不懂,所以不说。六合之内,论而不议,若不辩不说明,里面的真理还看得见,愈辩愈胡涂。例如论语,有数百家的注解,愈辩愈胡涂,曾子知道,所以不怕死亡,只怕有损于道。率性之谓道,本性为道,道有体有用,体是性,用是仁,孝为仁的根本,孝是第一。你们要入道,必须在礼上走,仁是礼的根本,有老人就要孝,没有老人也必须孝,如目连僧救过世的母亲,就是儒家说的「慎终追远」,要永远追念,在孝上走。
行孝,以这个身体来论,有孝的始,有孝的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不是我的,自己若当小人就是使父母变为小人,自己若当君子就是让父母变为君子,所以说:「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连头发也不敢毁伤,你的身体除了生命,其中还有慧命,慧命由老师来的,但身体如旅馆,爱惜旅馆难道可以不爱惜其中寄存的主人吗?所以损伤慧命也是不孝。有人问赵州和尚,狗子有没有佛性?答,狗有佛性。又有人问同一个问题,赵州答,无佛性。佛法,若只说一样话,就会不通,有阴便有阳,都是相对的。佛也说一元,也说相对,说空与色,这是相对,说「中」便是一元。不讲中是邪见,你只知道非断非常,不懂非空非色。不可以伤了孝道,伤孝道就是伤本性。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
「启予足,启予手」,看我的足与手,以手足一上一下代表全身,都没有毁伤,为什么没有毁伤?诗经云,我不是临时才如此完全,而是平素战战兢兢,心里不安,小心谨慎,怕错了。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什么是战兢?下头说比喻,如临深渊,站在深渊边,危险不危险?不要说站在深渊边,你看了腿就发战。如履薄冰,你们没有见过,黄河边到冬天结冰,可在上面骑马,一立春就成薄冰(一寸许),在上走心中就要战兢。
这里说的是平素的时候,我们不能称孝,你要学仁、学慈悲,就要从整天战兢,怕你一下子说错话、办错事。这还不行,只有身口而已,还必须防意如城,必须如禅家云「心如墙壁」,内不能出,外不能入。心一动就是妄念,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怕随顺妄念。一动念就要防备,工夫全在平时,同学们必须学学。曾子说,我的身体无毛病,这是我平日临深履薄的工夫。
「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而今」,从今天。「而后」,往后我就死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知」,我都知道。「免夫」,免于损道,免损道的是我。「小子」,你们怎么样?小心身体,小心你的心,自己管自己,不必别人来管。
也有例外,比如上阵打仗,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死。孝经说,战阵不勇,非孝也。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是小人喻于利,孔子绝不如此说。上阵若存着想死的心,以死为荣,准打胜仗,绝不会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吾为你们说这一章书,不是三家村的先生说的。
【八.五】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332)
要度众生的人,时时不忘众生。打、骂众生,都是好意,都是为了众生。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
「问之」,曾子临死时,孟敬子好意,来看曾子的病。
度众生的人,时时不忘众生。他打、骂众生,都是出自于好意,都是为了众生。
「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曾子怕孟敬子不懂,先比喻鸟的将死,声音都会变,人将死时,都会说好话。人临死时,就怕来不及了,若想起好事,认为命不该死,想起一些坏事,不免后悔。这虽然是曾子专对孟敬子说的,但是人人都必须学。孟敬子是大少爷,又有钱又骄傲,平素或许就是如此。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这里先说三条,专对孟敬子而说,专讲礼,我们必须学。曾子说了以后,另外还再加以解释,曾子在别处不如此说。说一条,再说他的好处,这是这一章书特别的地方。
先说三条,以及他们的关系。
动容貌,这是说他的样子秩序。例如看他的阵容、秩序,这是动态。例如纪念周会,大家进来坐下,他的动作秩序,这是动容貌。祭孔时,祭者动容貌,大家看了就可以知道。从前吾每次观看济南的祭孔,看主祭巡抚的容貎,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例如巡抚在下雨时举行祭孔,侍从在旁撑伞,纠仪官就会说「去盖」,巡抚若侧身瞪他,纠仪官就会说:「失仪」。从祭孔的动态容貎,就知道这位巡抚一定好不到那里。你们若会「动容态」,学佛就能往生,为什么?吾的衣着冠帽,家中放置的物品,必有一定的秩序,这与往生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一心不乱。外边若乱,内心就不能一心。
其次是「正颜色」,先说容貌,其次观察脸色。长辈给与物品时,不可随便笑,要仰而亲之,仰望亲近长辈,若是对年幼者要俯而就之,俯身和蔼对人。
接下来是「出辞气」,该说话而不说话,就是傲慢﹔不该说话时却急着说,便是急躁。而且「躁人之辞多」,或是话说的辞不达意,这些都是毛病。
先练习以上三条,就可以了。礼记上,说这三条的,也很多。这三条,就是身口意。如同礼记曲礼所云:「毋不敬(意)、俨若思(身)、安定辞(口)」是也。
「斯远暴慢矣」,只要秩序整齐,那人们对你这位有礼有秩序的君子,自然不好意思暴慢了。假若你对人嬉皮笑脸,对方也会如此对你。
「斯近信矣」,看一个人很严肃,那你所说的话就可以取信了。若举止轻佻,谁会信你?这与办事有大关系。
「斯远鄙倍矣」,话不要多说,也不要少说,人们就不致于看不起你,违背你。这都是和孟敬子的领导有大关系。
「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从前祭孔都要演礼,山东省城,一个月当中要演三、四次礼,上旬、中旬、下旬或是七日演练一次,不穿礼衣练。音乐、舞蹈都得练,所谓「千年琵琶,万年笙」,这些音乐尤其难,不常演练,恐怕不行。乐生、舞生都得常练习。
祭祀的器物,例如竹笾木豆,少一样也不可以,所放置的地处或左或右,都有一定。「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曾子不是要孟敬子不学这些祭祀的事物,而是做一位领导的君子人,重点不在这个上面。例如主祭者,只要跟随引赞就可以了。盥手、进巾、饮酒、受胙,都有执事引着主祭者去做。汉代时候的「司存」为官名,但是这里曾子说的「司存」,是指「有司,存」自然有管事的人负责,你不必去管这些事。
「有司存」,有二种说法﹕一者「有司,存」,一者是「有,司存」,吾依从前面的说法。
今日所教有关曾子的二章书,其中大有可学,一是在平素的养涵,必须谨慎小心,一是有事时,要注意「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等三桩事,必须处处留意。
【八.六】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334)
吾所讲固然是注重道,不注重文字与考据,但是有太过意不去,说不通的地处,也必须说,否则将来你们会走错路。例如后面的「兴于诗」必须三句连着解释,又如前面的「诗无邪」,一般注解都将「邪」解释为邪恶的邪,思无邪解释成归之于正,所以一路错下。这些都必须致意。
这一章,唐朝有人以为是孔子所说,但是就「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这一句,难道孔子与颜子为朋友吗?下一章的「曾子曰」也是如此。有人解释为,论语所引都作孔子曰。
这一章书起变化是在唐代,原来有太宗与孔颖达谈论那一段。唐史有新、旧唐书,新唐书为欧阳文忠公修撰,欧阳文忠公是大儒,改成孔子说。欧阳修是大儒尚且出大错,到南宋更差,风气更变坏。天一变,人的心理也变,随意改书是大毛病,今人不仅改书,更看不起孔老二。佛经的注子,古来祖师注解的,每落一字都不轻易,我们不能跟他们比较。吾的文学虽不好,吾还有一点辨别能力,也绝不敢下断语。孔子是圣人,尚且述而不作,我们的文学不行,最好的不过是读过唐宋八大家,古文观止而已,那不中用。大文章自六经来,真学问从五伦起,你们千万不要以为了不起,否则一分学问也不能增加,成住之后就是坏。你们的学问好坏另当别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今所注的书害死人,有看全部的不如看一半的,看一半的更不如看十分之一的。你们去研究,何谓大开圆解的圆解?万万不可妄自著书。即便是以后成名了,也不可妄自改经文。李二曲没有老师,但他的佛学比我们高,你们去查通鉴辑览,陆象山就是预知时至。
要求开悟,要求圆解。净土讲究「信」字。信到极处,就是解到极处。
有人说,孟子、老子、庄子都为书名,所以论语从前就名为「孔子」,但是找不出根据,这是苏东坡的说法,想当然耳。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
起首二句是动词,以自己这一方问对方,这二句是一段。以能问不能,所以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再者是已经读得多了,他所学的少,也要请问他,例如孔子学琴于师襄,问礼于老子。这是求学,老师不在年纪的大小,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就知道韩愈作师说是有来历,他会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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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用。
「有若无,实若虚。」
其次二句是静词,「有若无」,内里有,但外表像没有。实若虚,内里充实,实在起来了。「有」是有,一分也可以称「有」,却不一定实。这里的「实」是充实,十分才称得上「实」,看起来却如虚的。
「犯而不校。」
后句也是双方面,起首二句从此自彼,末句从彼至此。人来侵犯,不与他计较,不但不与他辩论,也不报仇,例如人打我一捶,不反打一捶就是不校。校,说文,作报也。
文章与说话一样,一句比一句重要,后来的最重要。学前二句或许可以,其次一句便勉强了,到这一句就不能学了。没事却来冒犯,能不报复计较,不容易。实在说,没有无事而冒犯的,凡事「敬人者,人恒敬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人来冒犯也都是自找的。参考孟子离娄下的「自反」,就可以知道了。这「犯而不校」一句是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自己反省没有错,人来冒犯,那他不过是人一位「妄人」而已。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什么人能办得到?从前我的朋友曾办得到以上所说。他的朋友是何许人,并没有说,为什么不说?孔子云,吾于人也谁毁谁誉。反身录说,舜王不可随便称赞,怕赞叹错了。另有一说,因为不可妄赞,怕够不上赞,赞了就不行,也不能虚妄赞叹。后来有人说是颜子,料想除了颜渊,还会有谁做得到?
【八.八】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337)
你们要事先须预习,讲后再复习,知道为什么吾有的说有的不说,吾所说都是为你们「金錍开目」。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
「士不可以不弘毅」,这不是说普通人民,专对士而谈。古时候人民分四级,今日所分的多,其实道理是一样。从前有士农工商,士专求学,专讲道,讲做人的道理。人道根据天道,讲三才,天地人一体,一律平等。天有四季阴晴的德,地道敏树,人道敏政,因为天地空洞,无法与天地接谈,人心若能与天地通,在心中找道,顺乎天应乎人,士人就是学这个道,全副精神去学,也学不出来。士专门要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士农工商都必须学,但是士必须通达,其余农工商不须通达,但是都须要学。如子游为武城宰,孔子闻弦歌之声,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无道的人不能下命令,又不能听命。今无所谓士,士要全神干这个,纯粹分利不生利,商人纯生利,各有专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必须致意「民」这个字。
士须有弘毅,弘,广大也,见识学问都须要广大。读书多,不能举一反三,无用处。为什么呢?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虽多亦奚以为?」弘须广大,学须广大,见识也必须广大,如今的博士,对国家政策没有见识,不是士,一事不知,儒者所耻。
毅,有决断,须有智慧,毅有智慧决断。朱注说忍耐,解释毅为忍,必有忍乃能累积,忍才能办到。但是只忍耐不行,办不动只忍耐不行,忍是一切忍受,但终必得要冲破。忍,古书解释为强,强不是暴,周易干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强是不休息,必须认字,才能圆解一字的道理,否则便是法执,若不通则是三家村的先生而已。
「任重而道远,」
如何才算弘毅?首句是纲,接下是请问其目,以下是条目,「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任重,身上的责任,担任什么大责任?净土有九品往生,上品下生模模糊糊,就不知上品上生是如何。现今的人以为一国的元首了不起,能当上全球大总统的已经很少了,但是在吾眼中,如爪中土而已,无量大千世界可以在芥子里转大珐輪,语小不能破。这件事往大处说,必须扩及六合,往小处说藏于密,金轮王管四天下,吾对能管一天下的总统也瞧不起。真如包括无边大千世界。任重,就人的位置而说,今日的地球很乱,能平天下便是你的责任,小则能治国吗?再小能齐家、能修身吗?担任起大道来,不可须臾离,无始无终,远之远矣。依世间法说,到临死还要如此,例如曾子说:「而今而后,吾知免夫!」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仁以为己任」,以仁加在自己的身上,这仁是一时也不能去除,如佛家说慈悲不能去,真如是本体,必得使众生都成佛,如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不亦重乎」,这是任重。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死而后已」至死而后停止,如曾子到临终还易箦,办到死才算完,「不亦远乎」,这是行的远。
下一章兴于诗,三句是一件事。儒学礼,佛学戒,儒讲「博我于文,约之以礼」。礼有三礼,很繁细,《常礼举要》为九牛中的一毛,人们也不懂。若懂常礼才到门口,未入门,入门已不容易,还要登堂入室。子路还未入室,吾也未入门,但吾眼光比你们看得广。
立于礼,成于乐,只说一字,「诗」一个字还说不完,礼乐由诗而来,还要成于乐,光一个「成」字,就要讲一学期。
「兴于诗」你们今天所念的诗不行,诗言志,作诗者有他的目标。诗亡然后春秋作,汉魏到唐,一代不如一代。唐诗也有不错的,能令人开悟性,增长道德则谈不上。唐诗以李、杜为首,但是学者能增长道德吗?只是学他们喝酒倨傲而已。吾讲诗都会于道,闺怨诗不是男女恋爱的诗,诗人非礼勿言,他们的心意并不像他所说的。你们学开悟性,学文法,有此工夫,说话才有分寸。
【八.九】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338)
吾讲论语注重道,若文字有离谱的也必须说,泰伯篇中有若干讲不通的经文,吾必须说说。此章依书说,费事又听不懂,所以你们只要听吾讲,因吾也是依注子说,说时用白话讲,必须使你们容易懂。国家第一步必须讲生活,国家政策首先要令人民不饥不寒,再者要紧在教育。先庶之,再须富之,再教之,人民不受教育,不知所从。教育在教人,有本有末,昔日吾看历史,孔子杀少正卯,此人未犯罪,是鲁国的闻人(如今日胡适)。孔子一当鲁司寇,杀这位全部人都恭敬他的人,指出他有罪五,一、心逆而险,二、行僻而坚,三、言伪而辩,四、记丑而博,五、顺非而泽。刚开始时这五罪记不全,学佛后依五戒十善身口意三业便记住了。这五条这也是三业故。口业,顺非而泽、言伪而辩﹔身,行僻而坚﹔意,记丑而博,心逆而险。依身口意三业分析,所以能记得。学佛有助于学儒,学儒有助学佛。学儒的证道者多,如宋陆象山,明李二曲都是,学论语有助往生,人身难得,人格若不够,未有能证果的。
人为本位,三业以意为主,学佛要你改心,忏悔不是贿赂佛。教育首先在「正心术」,昔日上学首先念三字经「人之初」首为人,后来「人手刀尺」也教学做人。「性本善」本性,从前教育先教心性,因人是活着,都会有意思。如十二因缘说,出生时触,不辨好坏,后来才有爱取,便有业,如小孩一下生就爱吃乳、爱吃糖而不吃辣,就是有分别。性一动便是情,就有喜怒之情,必得使它归并集中而到一范围有目标,这就是大学的格物、致知、诚意,不叫意乱走。那七情要如何收敛法?所以定有礼节。七情就是识,识定于一处便是志,志者「士」「心」受过教育的心,志向不是志乱,有志向,有工夫的人。生而知之者志于道,一般人办不到,所以要定礼,遇到外面的色声等都会动,具体为财色名食睡,一般人不禁止。佛、罗汉都不睡,普通人办不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此是礼,「兴于诗」就是讲你的志向。
「子曰:兴于诗,」
七情一发动,定住志,诗引导你往这个范围走。人必有言,诗言志,七情有善有恶,若志向圣人为定的目标,圣人有善无恶,所以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从前中国小说也有黄色小说、戏曲,但结果都是福善祸淫的,不要点看淫戏,以保存阴骘,淫戏也含有道,但是国家是禁止的。诗经中没有,到了汉魏六朝还极文雅,唐诗男女的诗就多了,但也不是淫诗,晚唐便不行,至今日的诗则思无正。
诗有原则,性情往外发作时,怒也不能骂,必须具备「温柔敦厚」,发怒也不能超过必要程度,如某人不好,但说三、四成,其余保有他的脸面,使他能改。
「诗言志」心有事,口便说话,不许你口乱说,但是没有不乱说的。发牢骚改变为唱歌。工作时也有唱歌,如菱歌等,文人咏诗、吟啸,没有不唱歌的。今日的百姓不唱,因为洋歌不会,警察又禁止,唱了便满腹气消。若会作诗,诗言志,可以发泄怒气。
古代有采诗的官,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诗歌都不同,所以说是采风,可以知道这个国家的人情,这种诗为国风,可以知一国盛衰存亡。
唱,再配合乐,更和平,为了抒解性情。采取各国风谣后,并非全部要,而是选其中温柔敦厚者,一选择便定下了,就是雅。雅者,正也。雅言,书诗礼乐皆雅言也,孔子都用文话,也都与本国有关(风属各国),所以学诗可以兴观群怨。再进一步是颂,颂扬赞叹,祭太庙用颂,达到立国的目的了,只能赞叹,如吴季札观韶乐说「观止」。诗有三种体裁,方法也有三种,兴,以他事引起此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知道为何要作此诗。赋,直言其事,如关雎是兴而赋。比,不直接说,却都是自性情发出。
诗六义:
一、风:言贤圣治道之遗化。
二、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
三、颂: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
四、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
五、赋:铺也。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六、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
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解。
「立于礼,」
七情往外发,如何能都中节?这就要礼了。「立于礼」,在礼节规矩上站立得住,平常人才能站住,要达到平常态度,非礼不能办。不正常人,不能立,所以孔子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诗引导,以礼齐之。若以政刑,则不当人是人。礼是恭敬大家,见人不合礼最多说说而已,这是君子、小人的分别。
「成于乐。」
立住礼还不行,国家祭天、祭大庙,凡是行礼,行礼就要奏乐。礼乐配合,乐为主体,诗是乐的词,礼是乐的动作。还有舞蹈,所谓「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成于乐,是成于性,性情成就温柔敦厚,这必须日久天长的熏习,不是一时能办到。礼乐不行了,才有刑法、兵事。古时候一上学,就念诗,诗虽是教文学,文学还不是主要的,风雅颂,兴赋比,都是圣人的道理。
【八.十】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341)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有注解说,民,指孔子弟子,这种说法不对。后人还有说,孔子是愚民政策,这也不对。
礼乐刑罚自天子出,有德无位不敢作礼乐,有位若无德,也不敢作礼乐,必须有位有德才能制礼作乐。帮助国家作礼乐的人,都是有名的人,都是为国为民,作的礼乐对百姓都适宜,容易实行。
礼乐的理论若叫百姓都懂,那办不到,但是匹夫匹妇也能实行。礼乐的道理,连圣人也有所不能知。
譬如佛家,真如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一用心思想就不是真如了,必得譬如饮水,冷暖自知。所以孟子尽心篇,孟子说:「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你们学论语,因为你们学佛的原故,不学佛不知中国文化的奥妙,学佛才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们学佛,知道普通法门要信解行证,净土宗是信愿行,不说解,这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八.十一】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343)
读书,必须读一行得一行的意思,长一行的见识。比如说世界很乱,因为是人乱,不是屋子乱。乱有原因,所以必须预防。坏的必须预防,好事必须先推动,例如金人铭:「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塞,终成江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事情都是由渐渐而来,不是突然而来。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
儒家的学问都是办政治,看这个人很勇敢,但不能安于贫苦,喜好享受,有困苦艰难便不能忍耐。富贵是人所欲也,贫贱是人之所恶也,要使大家都富有不可能,而且人们的欲壑难填,没有底限。例如有一位乡下人拾得一条丝带,因此破家。自古以来帝王多提倡节俭,尧舜茅茨不剪,对于享受尧舜是不如你们,但是尧舜的人格反而胜过大家。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所以对于好勇厌贫的人,必须想法子安顿他。黄巢、张献忠等人都是好勇厌贫的人,防微杜渐的办法,就是要教育人们知道「俭以养廉」的重要。
从前人用柴火,现今的人用瓦斯,从前饮井水,今日则是埋管取水,水火这两件事,是人们日用的必需品,若时局一变动,瓦斯、电都停了,大家要如何活下去?这件事非同小可,从前两军打仗,就是先切断对方的粮草、水源。你们要学长见识,这是第一条。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第二条与第一条有关,疾贫便是无仁,俗话说,可得罪十君子,不可得罪一小人。小人心量小,存在心里忘不了,君子是犯而不校。无仁的人,人看他讨厌,他的心里便讨厌人,所以对无仁的人表面不能太过分,不要嫉恶如仇,否则你会造成天下大乱。佛家讲忍辱,忍是对坏人,对好人、坏人要一律平等度,这虽不近人情,但有佛心,佛就是非人,情就没有理智。
无仁的人,他看四下不好,便造乱了,比如共产党以恨为出发点,从前的人得罪他了,现今的人谁敢得罪他?无论如何也会恨。
从前东观有一个地方,因为看不起一位穷念书的人,后来这位穷念书人中了科举,做县官,从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怀恨在心,便报复东观这个地方,俗话称这位知县叫灭门的知县。所以办政治对坏人要多加包容。又比如,从前张献忠在贫穷时到处乞食,有一位女人用足蹴他﹔后来张献忠造反,到一个地方,就先剁女人的足,也是因为「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八.十二】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344)
这一章虽然只有三句话,但是细观文理,议论注疏不少。记者多为游夏之徒,笔记之后再由他们修辞。
「才」与「美」如何讲?又「骄」与「吝」要如何讲?两句有什么关系?依朱注,讲的不合理,而且也不合人情。
大家当求自立,要会自己看书,要会听人讲书。起初亲近印祖时,祖师劝吾不要往外听经,十年后,佛法有底子,听各种人讲经都不一样,才知道祖师说的有道理。若眼中没有分寸,随便看、随便听、随便信,危险啊!所以老子说﹕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
「如有」,假如有一个人,有才再有美,才是才干,会种种艺术,美是办不错事,与恶相对,所办的事都好,这谁做得到?周公,因为周公多才多艺。一个人的才美与周公一样。才与美是两回事,其它注解不如此说。
「使骄且吝,」
「使」,假若他骄傲,而且吝,一毛不拔,骄、吝也是两回事。晋代的石崇与王恺竞争比富,他骄傲过分,何吝之有?又如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家有好李树,怕人得李子核种,都把李子核钻洞然后卖出去,见人也都说好话。另一位和峤有钱癖,一毛不拔,见人便恭敬、赞叹人。所以普通人大概是「骄则不吝,吝则不骄」,如今这一章说「骄且吝」兼而有之,这就不得了。
「其余不足观也已。」
「其余」,其余指什么?有骄字就损了美,孔子的学问是教人学道、德、仁、艺,道德为首,这一章并没有说周公之德。骄吝而有才,就会成坏才,曹操,王莽都是坏才。因为有骄,那美便不完善了,何况「且吝」!骄且吝的人不能进德修业,虽有小善,不足观也矣。虽有一点小善,也抵不住大恶。例如学佛谤佛,改佛经,这就是「其余不足观也矣」。
正法时期,守戒就得成就,现今的弘一法师学戒,自称不敢是学戒。虚云老和尚、印祖、谛闲法师没有一人说是学律,可见戒成就很难。印祖自称粥饭僧,如今有什么人学南山律?能学百丈律就了不得了,即使学了,又有什么人守得住?若不能守律、证道,那「其余不足观也矣」。
学论语可以帮助成就修道,但是文以载道,所以文理必须先看明白。若眼中没有分寸,随便看、随便听、随便信,就危险了。吾讲书让你们增长阅历,不随便相信书。下面还有难解的地处,例如乡党最末的「色斯举矣」章,就是乱注,唯有朱子的注,说时阙疑可也。
吾的学问,不能与朱子比﹔朱子学问虽然好,但是见识不行。古来也有人看出朱子的错,所以吾对于朱子有不满意的地处。程子的老师周敦颐,学佛而弘儒,成就理学,学问很好,还会出这个毛病,何况我们的学问不及他们于万一。
「之乎者也矣焉哉,安排好了成秀才」,文言文的虚字,我们就弄不明白,所以自满就会招损。
程子说:「周公之德」,这个注解有误,这一章是指「之才之美」不是说德。
宋儒改经,集释的余论有所辨明。宋儒是指周、程、张、朱,朱子大胆敢改经,若改的离谱,不可采取,余论就找张南山的注,再没有,便采取后人的公道话,例如四书辨疑。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朱子也改「可」为「能」。
【八.十三】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345)
谷,汉儒注解为善,释文解释为禄,应当采取「禄」的解释。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三年不至于谷,学三年,不在求禄上,这种人难找。
朱注把「至」改为「志」,不可改经。
【八.十四】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346)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好」、「善」都是动词,善是善巧,好学与善道可以对仗。对学习的事,唯有颜子好学,想求艺、求德,不好学求不到。好学必须先信才能好学,而且必须笃信才能好学。善于求道,必须守道至死不改,至死不变。例如学佛到死都不忘弥陀,就能往生。好学为了道,求道者必须好学。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以下是对好学求道妨碍的事。妨碍好学善道,如危邦、乱邦就妨碍学道。危还不至于乱,已经不正常了,即使去危邦上学,秩序也保不住。乱邦是乱正在发作的邦国。
求学的人称为游学,出交天下士,入读古人书,游学必须到外国,若那个国家政治不上轨道,就是危邦,不必进入,例如现今的美国就不必去,学技能坏了心术。若在那个国家,例如有人刺杀总统,就不必再住了,一乱赶紧走。有注解说,国家乱,作官的人走了,对不起国家。但是这一章不是说做官,而是求道好学。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一个地处的邦国危急,一个邦国动乱,那天下的邦国都乱了该如何?这是假设的话,今日就是天下无道。天下有道则见,就该出来行道传道。无道时,若出来就会碰钉子,例如老子、孔子、孟子都走不通,何况是我们?只有像苏秦、张仪的混水摸鱼,才可以走得通。所以天下无道时,可以隐藏起来。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为什么必须如此?为什么不出来干?因为出来就得富贵,不出来就会贫贱。若邦有道,贫贱而且不作官,则耻。有人身分虽然卑贱却不贫,像生意人,所以这里要加「且」字。国家好,百姓幸福,却没有你的分,你在其中尽了多少力?这是求学求道者的羞耻。
「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邦国动乱,百姓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却大富大贵,还算是人物吗?现今的人,有人会说:「我没有直接要红包啊!」这也不可以。所以吾虽是老穷毛,不感到羞耻。
【八.十五】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347)
论语当中有注解议论少的及太多的,吾都少发议论,一来是要帮助你们的行为,这是重要点。再者,你们自己以后看书,若没有程度便看不懂,看论语纷纷纭纭的注解,更看不懂,因为你们连字也不识。诗有音有声更难,音有四声,你们也不认识,因为没有学过声韵学。例如礼记,你们若以现今的音来读,不出三四章,就会有错。现今这个时候,无礼无乐,若有礼乐,不可不学诗。从前太庙都要吟咏诗经,从前吟诗都有谱,不可随意唱,如今你们却觉得奇怪。
这一章书,程朱就讲错了,后人有出来批驳。程朱的学问尚且有人来批驳他,程朱如日,吾如香头,何况你们大家。从前吾曾读十三经,而且老、庄、楚辞也是必读的书。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在于一个地位上,那这个地方的政治,就别参加、别管,这必须大开圆解。你在这个地位上,例如警察局不能管法院的事,反过来说也是如此。虽然警局、法院都管百姓犯法的事,但是性质不一样,这是大的例子。小的例子,例如在一个机关办事,一人是办财政,一是办司法,如果办财政到司法的办公处,两眼不可以看他的公事,以免日后公务外泄,要避嫌疑。
假若人来就教,只说原则,不说细节,例如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孔子只答说:举直错诸枉。例如﹕莲社、图书馆,各司其事,不可越权,不要替人作主张。俗话说:「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搭墙」,他人的事不来找我们,不可多管闲事,例如人家家中吵架,你不要找上去。所以邻里乡党来找,只为他说原则,因为办好没有功德,办坏是你的事。
集解,孔曰:「欲各专一于其职。」若程子的注,发议论的地方与经文不相合。集注说﹕「若君大夫问而告者则有矣」,这不是注解的惯例,这章经文没有君也没有大夫。这是解经,不是发挥讲义。张南轩说﹕「若有从吾谋者,则亦有时而可以告之矣」,但是这与经文却不相合,经中本来就没有分别君与大夫。如今的人又注经,又改经,可想而知了。易经说,君子思不出其位。何况是谋政!
你们学这一章,不要妄加替人出主意,人来问只说原则。答应人的事,就要为人办好。若是著书,就不要妄加翻译经、改变经。应知注经不容易,不可率尔,可参考「论语稽」。
【八.十六】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348)
这一章今天不能讲,一来是你们不懂乐,而且你们没有读过诗经。再者你们又不懂六律五音,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现今祭孔与这毫无关系,什么人定的也不知道。
吾只说对你们有益的部分,不多说训诂。「关雎之乱」,之乱的「乱」与「乱邦不居」的乱,解释相同吗?祭祀的时候,有开始,有终结,开始简单,合奏开始也是疏疏落落,到了后面才紧张。念诗经,有鼓瑟吹笙,笙最要紧,笙名笙簧,有一片铜皮,一吹就会动。奏其它乐器有间断的时候,在音乐当中插入,但是笙不间断,所以有笙歌,歌唱时只有笙配乐。现今唱戏以打鼓板为主,都由鼓簧指挥,叫鼓簧,如:当七况气,当七况气…,若鼓一乱,那全都乱了。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
太师乐懂诗,精于音律,由他领着起头,所以是以太师开始,中间奏乐,最后为乱。楚辞最后为「乱曰」,乱时合乐,这里指关雎等六章诗,最末时合乐为乱。
「洋洋乎盈耳哉。」
所以孔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参加祭祀者都是合格的读书人,必得先要试以射箭,已经身端心正后,再习以音乐,使性情自然平和,如此心术必定不乱,就可以参与祭祀。
乐能改变人的性情,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所以在戏中,纣王、夫差、董卓、曹操纵使坏,笑也不失仪态,庄庄严严的。若黄色音乐、热门音乐进入学校,那是胡闹,不是乐。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更改现今的音乐,但是至少可以「不为也」。大家可以学「四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里有二百人,大家以身作则,就可以感化人,难道没有听过「武王曰,吾有乱臣十人」吗?
讲书原来是为了帮助大家走上轨道,但是要明白文字也不是容易,至于内容要学着做,更不容易。凡事熏染力都很大,因为和职业都有关系,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观察他走路的动作,就可以知道这个人所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唱戏的花旦等角色,下台后的动作也会受影响,例如一个人唱包拯,下得台来,必定不会像孙猴子蹦蹦跳跳,所以中国以礼乐治国,他的力量大极了。
有人要我讲诗经,岂可为言哉?
【八.十七】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349)
「吾不知之矣」,我就不懂了,孔子有修养才说这个话。
「子曰:狂而不直,」
狂者,心很直爽,心直口快,心中不会勾勾道道,不该说的也会说,这样的狂者是好的。若是狂又不直,便无可取了。人为害社会就对不起社会,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范仲淹到了夜晚,自己反省今天的工作若不及所得的俸禄,便睡不着觉。若出这等人,就能使世间得到安稳。
「侗而不愿,」
「侗而不愿」,侗,愚鲁的人,呆头呆脑,这是敦厚的人。愿,小心谨慎,若呆而谨慎,也有用。俗佸说:「十个瘦子九个贫,就怕瘦子没精神﹔十个胖子九个富,就怕胖子无屁股」,禹王就很瘦,却一团精神。胖子要是再轻佻不稳重,就不得了了,瘦者多没有富相,就怕没有精神。愚人有愚人的用处,看门就把门看好。若呆头呆脑,愚而好自用,不听人的建议,自己喜好出主意,这就难办了。
「悾悾而不信,」
「悾悾而不信」,悾悾,诚实貌。若像个诚实的样子,却不说实话,这是「色庄者乎」!
「吾不知之矣。」
「吾不知之矣」,我不知道。孔子要教化人,像这三种人便不能受教化。
三句以后,这是孔子的结语。这三条要自我反省,狂就要直,侗就要愿,倥倥就要信。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交朋友若有这三种人,要敬而远之,若疾之已甚,乱也。
【八.十八】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351)
这一章书,程朱也是造谣。
你们以为有标点好,从前只有圈句,若要句读就得请老师点句读,所以三字经说:「详训诂,明句读」,这是小学。如今的标点符号,大成问题。从前大学问家还不行,何况现今的人来点句读!所以懂局的人,只是圈圈而已。集释这一部书,也是如此。
「子曰:学如不及,」
这一章一读一句,宋儒作一句读,若作一句便很难讲。求学如不及,才刚求学就好像学不到一样,想追赶上人,好像赶不上人,不能成功。不及是赶不上,赶不上如何能说是失?所以应在「学如不及」下断句。
「犹恐失之。」
「犹恐失之」,学东西不温习不行,所谓「十年秀才如白丁」,十年不温习,像没念过一般。学新的恐怕来不及,既学有所得以后,还怕不温习再失掉。
上一句还没有学得,是初学。下一句,是已经学有所得了。
听课之前先温习,再来听,力量就大了。例如讲的不像注解,便知道讲的人如何胜出,知道谁的学问大,所以说「会讲不如会听」。若不能先预习,至少等而次之要听完后再看,恐怕还有失误。
吾讲论语,为了你们自己研究佛经时,能具有眼力,分辨注解的好坏、有没有错误,经过这种训练,就可以自立了!
读书要看「记性,悟性」,有这两者才能进步,古人「入读古人书,出交天下士」就是要采取比较。
【八.十九】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351)
这一章的问题,不只是句读而已。舜接受尧禅让天下,禹是受舜禅让,这一章说舜禹的有天下,并没有说尧有天下。
「子曰:巍巍乎,」
巍巍乎,伟大到极处了。
「舜禹之有天下,」
什么伟大?舜原来没有天下,天下是尧所给的,所以舜有天下是很伟大。禹原来也没有天下,而是舜所给的天下,所以禹的有天下也很伟大。集解说:「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称。」
「而不与焉。」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这一章的「与」,注解说「不与求」,这种讲法很好。若解释作「无为」垂拱而治便不合适,否则下面有一章经文赞叹尧说:「焕乎其有文章」要怎么讲?再试看以后的数章,以及从前说巫马期的终日忙碌等,对一对,就可以略知一些了。
舜、禹二人接受天下,没有存得天下的心,也没有参与得天下的计划,心中没有这些事,得了天下并不在意,因为心不在此,是人送来的。
大家没有学过文言文,害处很大,如今立法院又提写字方向,要从左至右,可见以后更难了。
【八.二十】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353)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
天很伟大,我们却说不出天对我们的好处,但是尧都懂,尧取法乎天。对于天既然说不出好处来,舜也说不出尧的好处来,但是尧治理天下成功了。书经上记载尧有分配职务,任何事都办得有条有理,都上轨道,上轨道才能办事。
「焕乎其有文章。」
焕,说文没有这个字,而是作「奂」,光明,很明显的意思。文章,是做出来的事业。
任何事业都有规矩,例如观看祭孔,有歌、舞、乐等,好处说不出来,这就是「奂乎其有文章」,但是观礼那时你的心会乱吗?条条有理。
尧治理天下,百姓作击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尧王对我有什么好处?尧那个时候一切都自由,但是尧王有什么好处你也说不上来。举祭孔,就可以领悟,他的力量很大。
【八.二十一】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354)
现今的人,对于古书都有选讲其中若干章,本来古书的编者是编的完整齐全,若选讲只选其中若干书。学习必须有头有尾,例如吾讲礼记,礼记中有古人的典章文物,今若讲礼记必须讲考据,因为古今制度、宫室、服制都有变化。那从前的人怎么说?因为前朝还存有若干古籍典章,可以参考,只有小部分的差异。吾还记得同文书局出版的八股文,有大体文赋,小体文赋,又有夹带的书,没有一个错字,十分珍贵,一般人买不起。可惜一把火烧了,假若现今还保存着,就是稀世古版了。
礼记吾是选着讲,论语则吾依着经文全讲,到明年恐怕还讲不出来,只将重要点说出来,一则要使你们学做人,一来是因为你们文字太差。吾希望,大家心术正,而一切行动与他处不同,或有人能讲说那也可以,不能讲的只要有行动,便可以为大家的榜样。反身录的作者是懂道的人,所以认为不可拘泥于文字,不可求升官发财,吾希望你们能学文字,希望你们的行为都与他人不同,你们要是学到一个「呆板」便不错了,合规矩就是呆板。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吾只为你们讲有用的,不讲考据。舜有臣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稷为周的祖先,种五谷,开启农家的开始,使人有饭吃,周八百年的天下,是他的祖宗种下的厚德。你们必须相信因果,凡事自做自受,这是正作用,还有副作用,对子孙都有关系,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三世而斩」,凡是五代同堂的家庭,都是他们祖上有厚德。
皋陶,当司法官,没有后人,因为做司法,不论如何小心谨慎,他做刑官,虽然犯人不是他杀的,但是其中也有一分因果。后来再细查皋陶也有后人,但是后人很少。舜让位给皋陶,不是先让禹,皋陶逃走,所以才让给禹。李者,理也,姓李的为皋陶的后人,吾也学司法,后来思之思之便不做了。
得这五个人而天下治,舜再有能力,也不能一手包办,巫马期的办法会累死人,全在会用人。必须用人多,才可以无为而治,不是享福而不管事,而是有大家替他办事,他只要看看、分配,就行了。这必须会善用人,才能如此。你要会用人才能当头,只会办事不能当头,这一点极为重要。舜的有能,还要用这五个人,这五人很特别。而且这五人也用人,强将手下无弱兵,上阵时领头的先冲锋,回来时最后进城,例如孟之反的「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
乱,理也,有条理,乐之「乱」,为音乐最后的合奏乐章,这里当平安讲。乱,若做「叛乱」,又是另一个意义。
「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
乱臣就是治臣,十人中还有一个大问题,其中有一位是女人。这一节书是孔子下的断语。如此大的天下,舜办得天下大治,才选出这出类拔萃的五人,周朝也不过是十人,并不是各处都有人才。
孔子的主意在令国家用人才,把握人才,栽培人才。但是能以人格为主纔是人才,人才要以德为主,如曹操,那是乱才,有不如无。宋朝时有不少名臣,因为秦桧的出现,所以不被重用,令人扼腕。吾人虽没有国家,也会做一个机关团体的首长。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莲社到如今并不是靠一人的力量,例如倒茶,难道是吾办的吗?因为吾能认人。你们查说文「意」字,便能认人一、二成,你们不认人,不能认人,团体必糟,治家也不行,家有家规。各行都有规矩,就是古代的妓女,也都有规矩。唱戏的,称妓女为大姑,所以不敢嫖妓女。当妓女的,也讲伦理。今日却有做父亲的淫乱亲生女,这是原子弹的时代。你们管好自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必须懂人才,也须把自己培养成人才,吾应当感谢大家,听吾讲书、讲经,吾不敢把自己不当人对待,恐怕对不起大家,所以吾如今不太敢办坏事,因为你们管住吾的原故。你们万万不可自己不做人,不可以挂羊头卖狗肉,这并不难,昨日我虽是坏人,只要一改心就行了。
「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讲到国家兴盛,唐虞时期最盛了。「斯」指周朝,于斯,到了周朝,除了尧舜那时的兴盛,就是我们周家最兴盛了。妇人,有的注解指文王后妃文母太姒,也有人说是邑姜,吾也不敢断定,但是大概不是指武王的母亲太姒,因为她那时太老不能渡孟津上阵伐纣。十人之中,还有一位女子,所以才九人而已。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尧舜在周朝时人都知道,周兴盛,盛在何处?周以后才有国史,兴盛的理由是什么?三分天下有其二,周为诸侯,殷三分的诸侯有二分归周,周依然率领诸侯事奉殷家不变,这是周的厚德,天下归心于你,而你却不要,如此可以说是「至德也矣」。
起初是让,为什么后来不让呢?因为武王要「吊民伐罪」,救百姓要紧,所以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纣丧失人君的资格了,例如十殿阎罗有炮烙之刑,就是开始于纣王。
【八.二十二】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357)
为了编辑的原故,说过了尧舜,接着说禹。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
孔子说,说到禹,吾无间然矣。有闲是还有不圆满,若是无间,便是没有不圆满的。
你们必须先预习,其次是复习,若不预习、复习,不知其中的曲折,只听吾讲说而已,遇到事情懂得变化就少了。
孔子对禹没话讲,禹极为圆满。圣人对人谁毁谁誉,说出来的是毁少誉多。孟子批驳人最多,批驳杨墨,墨子书里有非儒篇,这是造因,孟子骂他是禽兽也。从前人对孟子也有不满,所以因果都有报应,起贪瞋痴都是对因果不信,是最大的愚痴。
「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
食是人生最大的事,其次为衣服。禹一生菲饮食,菲,薄也,饮食很节约。可是对鬼神祭祀,尽上全力,供品致洁丰盛,一点也不苟且,能致上最诚的孝心。非其鬼而祭之是谄也,这里是祭天、祭祖等等。
「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
穿衣,指平素所穿的衣服不好,治水时就跟工人穿得一样破烂。一个是祭祀,一个是上朝,两件不同的事。大禹一上朝,公家的事一点也不随便。黻冕,黻有二种解释,今日之下也没有了,从前的衣裳有十二章,上六,下六,日、月、星辰为三,又有龙、云等,黻是在右下最后一章,冕是头上所戴的冠。黻另一个意义为护膝,都在腿上。但是这二种解释那一种是对的?这不可一定。
我们参加红白事,穿整齐是恭敬人,礼就是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宁要大家奴,不要小家女」,因为小家女所见的世面小,很难改正;大家奴见的世面多,改一改便会应对正了。昔日,大家庭的奴才,都懂规矩,所以科举高中时找来当差的很多,而且愿意找有年纪的。例如古人送客时,一到轿前,主人便快速回头,恐怕客人不上轿﹔客人既上了轿,当差的懂规矩,迅速就走,恐怕主人多等。再者,同机关当官的,彼此熟悉,不能互相收编对方的当差者﹔必得转到不认识的地处学了三个月,再用他,这样就可以了。
「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
对于衣、食、住,禹王是吃一辈子的苦,住卑矮的宫室。从前是井田制度,田中的小沟为沟,洫为大沟。大禹对于人民的田地,百姓所干的事,非常讲究,尽力将钱用在田地上,这是爱民还是不爱民?
「禹,吾无间然矣。」
孔子再加重其词,慎重慎重,叮咛嘱咐,说「禹吾无间然矣」。
以上几章,都是讲三代的圣王。
下一章,注解官司也不少,缘于不识字的原故。你们还必须应当知道,错的都是如程朱等的人,他们尚且如此,所以切莫外表恭敬而内心骄傲。
子罕第九
【九.一】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361)
集释到后面一章「子绝四」,你们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看得进,若看不进去,这才知道佛学的重要,但是集释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子绝四」这一章,不学佛,便讲不通,因为佛法专门说性。众生皆有性,动植矿皆有性,那儒佛的性有差异吗?人以为汉儒只是训诂,宋儒只是发挥微言大义,其实汉儒功多过少,宋儒却妄改经文。你们认字不够,吾也不够,程朱也是如此,你们必须知道这个时代是中国文化脱节的时代。孔子述而不作,吾学佛十年之内不说空,初来台湾,讲楞严、法华中的空,用另一重讲法,不然人听不懂,或许会受害。禅宗呵佛骂祖都是经中的意思,用当头棒喝,使人警觉而有所悟。六祖悟了道,五祖才向他讲金刚经,用袈裟遮住窗户为着怕不到程度的人听了受害。后人读论语而重视科场考试,所以古来闻道做人的很少。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子罕言利」,孔子少讲利。「与命与仁」,常讲命,常讲仁,这种说法,文理似乎可以通顺,但是在道理上却有不可通的地处。
再者,这一章就只一个句读:子罕言利、命、仁。既然孔子罕言仁,那孔子是宁愿大家多为小人吗?若仁少讲,那论语这一书所说的是什么?
「子罕言」,做一个句读,意思是:孔子言仁最多,言性其次,言利最少。大家必须知道,论语这种文章是子游、子夏辈的文章,汉人尚且不能做出来。所以孔子庙,古代称作文庙。
汉儒依训诂讲解,没有发挥议论,这一章妙诀在「子罕言」。「鲜」与「罕」不一样,鲜是少,罕比少更少,孔子罕言是轻易不言。
徐氏说文云,直接说为言,问答曰语,所以这部书叫「论语」。又,论语文中,有「吾」,有「我」,要如何讲?论语,是二人的问答,所以不可称为「论言」。
周礼春官是管学务的,其中有说:发端曰言,答述曰语。「子不语怪力乱神」,是有人来问怪力乱神的问题,孔子不说,没人来问更不讲。
这一章不必拐弯抹角,罕言是轻易不说,或许偶而也说,若都不说,那应说是「绝言」。利与命与仁,即使没人问,孔子自己也有说的时候,只是轻易不说,例如子畏于匡,孔子说:「文不在兹乎!」这说的就是命。
学论语,要学行为,不要乱改经、随便注经,若弄不明白,而注经,可以吗?学这一章,你们就知道不可以粗率看字。
【九.二】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362)
「达巷党人曰:」
有注解说,巷党是巷,达是巷名,有人说是达巷。吾不讲考据,志在教人做人,说达巷,说巷党,只是争执而已。台湾小,著名的地名不少,例如山西有历山,山东也有历山,到底舜耕于那个历山?有人说是指项橐,项橐七岁为孔子师,是生而知之者。孔子以项橐为师,今人却自己认为值得骄傲,肯向人学吗?这点我们可以学。有注解以为「人」是指项橐,但是说「大哉孔子」,似乎不像是老师对学生的口气。
「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博学而无所成名」,不这么学那么学什么也不行,博学是学得多,什么也学。成名,指成为专家而说。孔子没有专家的名号,所学的都平等。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
孔子听到有人说这个话,便对自己的学生说:这话说过了。学问学时「执」最要紧,捉住不放松,固执才能成功。你们那一个人能「执持名号」?孔子说,我那一条能捉住,能得成就呢?孔子之道是「道、德、仁、艺」,艺为末,现今的人只有艺而已。民生主义就必须艺,你们会耕地、种菜吗?学孔圣人不是学成书呆子,礼乐等等为孔子学的六艺,孔子除了谈道以外,还必须讲艺术。不论上阵与否,都必须学射,再次为御、书、数。先学御,学生为老师驾御车辆,子弟为父母御车。再来学射,国家有祭典时,才能陪祭,分祭肉,便有地位了。
「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孔子说,我那一条专长,射吗?还是御呢?才开头学御,所以比较起来御车为专长。孔子以为专长是当一个司机,这种谦虚如何啊?
【九.三】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363)
子罕篇记载孔子的事情很多,也有归类的原故。这一章记的事情,也有用处。这一章吾有准备,吾有吾的心理,书中有些地方有必要引证。今日之下,也没有冕。但是作文章上有用,而最重要的是下文。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
孔子说,古时的冕用绸缎,为丝织品。若从茧抽出的丝是细丝,若是麻必须披,有粗麻有细麻。「夏布」用麻做的叫麻纱,从前的海青多用麻纱,没有用丝绸,湖南浏阳、四川的夏麻很有名。冕有一定的重量,若用丝做成冕,丝必须很细,若纱帽用丝织便不行。以麻做冕是古礼,到孔子时候人们用纯丝,有人说是因为麻贱丝贵,这可不一定。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从前豆芽在大陆价格很贱,若以鱼翅作底,就贵了。在山东吃绿豆芽配上火腿瘦肉贵过鱼翅人参。素食中也以黄豆芽汤(高汤)为贵,所以贵与贱不在物品,全在工夫。因此用纯丝做帽,比较节俭,当时也有人戴麻,也有人戴纯,因为纯丝比较节俭,所以孔子「吾从众」,依从大众用丝作冕。礼,并不呆板。
「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上朝,在门外,还没有登台就要先拜,这是古礼,虽然还看不见君主,但是依礼不论看得见或看不见,都必须拜,这是对国君的礼节。
吾学法律,毕业于民国二年,那时候办司法与办监狱,各自独立。五四以前,全球监狱,以比利时的制度最讲究,检查处所必先检查厨房、厕所。监狱为小社会,各种人都有,从前监狱是惩罚主义,现今是感化主义,监狱有三尊,典狱长、教诲师、教诲堂,典狱长必须向教诲堂行鞠躬礼,尊敬教诲堂。从前皇帝坐辇到大臣的监狱,必须下辇,恭敬大臣这个地处,对地点尚且如此,对事也一贯恭敬。大学主张戒慎、慎独,所谓:「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内地的城隍庙有匾「你也来了」,充满诗的意味,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拜下,就礼上要如此,现今嫌麻烦,在下面拜不拜没人问,因为不懂慎独。吾人念佛,懂这个吗?佛的光照摄无碍,一个人独自时,心中的思想,照的清清楚楚,何其严啊?管宁,上厕所失礼,就认为是过错。丛林的戒,也是如此,佛家一个戒字就够了,所谓:「但尽凡情,别无圣解」。如今拜乎上,却安然自在,人人都拜乎上,你却拜于下,孔子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虽违众,吾拜下。若知道「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就会讲这一章,举一反三很重要。
本来是麻冕,但是为了节俭所以用纯丝,孔子从众,因为只是质料不同而已,无关鸿旨。若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便不允许,为什么?「我爱其礼」,关系礼节的存废,所以孔子要保存。拜上拜下章,也是关系到礼,所以孔子虽违众而拜下,爱其礼也。
【九.四】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365)
讲论语不容易,这部集释汇集三百余家的注子,为什么要先讲考异、考证?从汉朝到今日的注解,这一章书或许有解释的明白者,但是吾未见过。这一章经文不是讲文章,而是讲道。必须先认识字,以尔雅、说文为主,但是尔雅在前,必须以尔雅为主多加致意。你们想要进步,必须自己来学才能进步。说文的注只说一个原则,各方面不能都说,但是必须以这一个原则来推演,若只依一个原则也讲不通。宋儒讲微言大义,汉儒讲训诂,人们以为汉儒囫囵吞枣,实在说这是汉儒他的好处,宋儒是妄作聪明,他们的微言大义是周濂溪教二程,二程教朱熹。他们只是懂一半佛学,但是私心作祟,说佛法的坏话,欺人实在是自欺而已。
「子绝四,」
今天必须先讲考证,先说考异,因为讲不通,所以必须先校勘。考异说那一本书多一字,那一本书少一字,但是这也不可靠,只能守这个范围,考查此本与彼本那些不一样,所谓不出其位是也,考「异」而已。考证比考异多,可以发议论,他说「意必固我」,却没有注重「子绝四」这三个字,而且说「毋」字是虚字,这就不行。「子绝四,毋」这四个字都有关系,例如「子不语」、「子罕言」都有大关系。
「毋意,」
先举经义述闻,少仪云:「毋测未至」,不叫你测度还没有来的事情。注解说:「测,意度也」,测是以意思推度。「毋意即毋测未至也」,毋意就是不要揣测未来的事。说文段注云:「意之训为测度,为记」,意是揣测事情,「训测度者,如论语毋意毋必」,毋意就是不要测度未来,那可以测度以前的事吗?允许研究现在的事吗?戴侗云:「心之起为意」,说文「意者,志也」,但是意与志是相同还是不同?常说「意见」、「意志」,但是也有说「志意」的。志从意来,先有心,心是如如不动,心一起便为意了,意起动往一处,不乱去,就是志,所以叫「志向」,孔子说:志于道。到志已经是第三步了,心一起乱跑就不是志,意要往一定的地方才是志。
集解说:「以道为度,故不任意也。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故无专必。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也。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唯道是从,故不有其身也。」志于道,意往道上走,不能任意到处乱跑。
朱注:「绝,无之尽者。」没有到极处。「毋,史记作『无』是也。」,「意,私意也。」那公意就不是意了吗?
朱注:「必,期必也。」希望必得要做到。
朱注:「固,执滞也。」那择善固执该如何说啊?
朱注:「我,私己也。」处处为自己。
别解一,论语意原云:「子之所绝者,非意必固我也,绝其毋也,禁止之心绝,则化矣。」程树德采取这个解释,集释说:「按此解最胜,恰合圣人地位。盖仅绝意必固我,此贤者能之,惟圣人乃能并绝其毋。姑以佛学明之,能不起念固是上乘工夫,然以念遣念之念亦念也,并此无之,乃为无上上乘。」意就是念头,一存这个心,这也是念头,空也必须空。
这个说法极对,佛家的真理便是如此,所以要不思恶、思善,禅家的工夫是观心,观心的法子,心一起念头,观察自己所起的什么念头,心就定在所起的念头上,愈看就看没了,这个念头便消灭了,常常如此观心。照顾话头也是如此,因为观心观不去,所以改念话头,随便说一个话头,不许分别,心里口里不许断,这样念话头能证道吗?周利盘陀伽念「苕帚」二字就证道了。这就是以念遣念的法子,把万法归于一个话头,森罗万象统统归于「苕帚」上,那一归何处?真如佛性当中无一,是真空,有一就不空。以念遣念,这个念也要遣除。
有人或许疑惑,那念佛又该如何?在此地所念不行,往生净土以后听闻众鸟演法,风树演法,所念的是音声定。你们所看的弥陀经为实报土,得了定,再进一步为寂光土,生寂光以前念三宝,未往生前念佛,往生以后也念佛。念佛有四种方法,实相念佛才上寂光土,那是念而无念,以念遣念,寂而常照,照而常寂。
现今的人是真正不识字,字明明摆着,却看而不认,这是不认。见而不见,那是瞎子。所以不可以无知而妄作。程树德氏采取多少注子以后,才注重这个「绝」字。
集释发明,引用焦氏笔乘说:「意者,七情之根,情之浇,性之离也。故欲涤情归性,必先伐其意,意亡而必固我皆无所传,此圣人洗心退藏于密之学也。」第七识就是意根。前五识为第六所控制,而第六的根是第七识。要完全没有七情才归到性,这就是明心见性,以及所谓的「业尽情空」,情无,业也无了。想要如此,必须先伐除这个意,就是要不起念头,如果意亡了,那「必、固、我」便不会传转生起。
心起谓之意。毋意,是不起念头。心、意、志三字有所区别。忆佛念佛,虽然心已经动了,但是有一个定向,这就是志。孔子「志于道」,又说:「默而识之」。集释注论语没了门,唯有出示佛学,所以说:「禁止之心亦绝,空亦空也。」
这一章离佛学不能讲,所以下头依佛学来解释。但是吾若写成书,吾不用佛学。吾现今说二种,一是依儒经解释,一是依佛学解释。
「毋意」
集解:「以道为度,故不任意也。」孔子「志于道」心定于道,所以「毋意」,心不任意跑。
「毋必」
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无专必也。」这是说外在的,行藏都归在对方,不如说内心。专必是一定执着这一条,不用第二条,中庸云:「执其两端,而用其中」,这是自己做主,在两端量量,采取当中的。
「毋固」
孔子「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也。」孔子采取中道。固是对某件事看对了,不一定要这种看法,孔子虽然讲究「主忠信」,又说「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是从」,若执着忠信就是「硁硁然小人哉」,孔子不固执。
「毋我」
孔子「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惟道是从,故不有其身也。」这也是说外在。易经本来没有字,只有画画,所说的文字都是注解,孔子系辞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万物的精华成为一种物体,如何成的?游魂变化的。游魂是什么?既是变来变去,何我之有!这都是孔子之言,都合乎佛学,只是言词不同而已。
「毋意」
意就是情识,但不必说第七识,因为唯有大乘佛法才说八识,小乘只说六识。十善的「意三」便是指第六意识,这一章的「毋意」就是不起念头。
「毋必」
必是偏见,是断见还是常见?是色还是空?非断非常就可以不偏见,毋必便是非断非常。必是偏见,这是见惑的边见。
「毋固」
固是法执,因为下文有「我」,所以这个「固」是指法执。孔子对古人的书,如殷因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各代的兴革,孔子只讲其中的损益。麻冕改为纯丝,因为可以节俭的原故,孔子也是从众。孔子对忠信也不执着,例如「其父攘羊,其子证之」的直,孔夫子不赞成,而是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是没有法执。
「毋我」
毋我,我就是我执。孔子不说我,因为我是游魂为变。孔子讲「仁」,都是依两方面。孔子对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我的道你得到了吗?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就是道,是道的用,而孔子所言的一以贯之,是道的全体。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这是自行化他。既然人是游魂为变,魂会变形易貌,张三投胎为李四,张三的魂没了,成了李四的魂,那一个才是我?有人说「神我」,这也是邪见。
诚者,毋自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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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人都是自欺而已,各位工夫现今如何?明明要你们好好执持名号,你作了没有?不执持,如何得一心?又至心念一句佛,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为什么不说是断惑?罪业尽虚空遍法界,消也消不尽,修净土的人没有一人把业消尽。业尽情空,情空便是业尽了。若要消罪业,可以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若日光太微弱,罪业如何消得尽?黄河到冬至时要封河,天天出太阳,冰仍结着,不用桥也能在冰上行车。日光能融化冰雪,但是冬日所消的冰很少,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业消不了,罪业还有,万般将不去,唯有业缠身,业不消也可以往生。若要消业往生,难矣哉!能够断惑往生更好,若断了无明,一往生就是生常寂光净土,像弥勒佛一下生,当天证道,当天成佛,那不是更好吗?但是在此之前,弥勒菩萨也要经过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
【九.五】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367)
论语一书,若按一本注解学,便是一偏之见,你们若不用心学,就会空过。讲佛经固然不容易,而儒经也是圣人之言,也是经,也不容易讲。儒、佛都证道,谈的性,没有两个性,只是认识深浅不一而已。圣人懂,到了门徒多是一偏之见,所以说的会有错误。学论语帮助你们,但吾觉得所帮助的太小了。如今政府提倡论语,虽然有人讲,至于讲的好坏对不对,听的人也听不懂。论语这部书有三百余家注解,太渊博了,论语一书也说文理,也说道理。讲道理的自古就很少,讲文理的也有对不对的差别。
自宋儒改经,大学一般注解多是讲三纲,吾主二纲,都是胡言不对。大学都是经,宋儒所谓十传,并不是有十传。说前一章为经,后面为传,这也不对,大学都是经。大学章句若依十三经的注疏本,就可以知道。讲大学不懂道不行,如今讲论语,帮助同学的道,但是只讲道也会偏,圣人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离文理也没有道,所以必须为你们讲文理,要注重文理。你们若不用心,吾也用不上力,大儒还不认识字,何况是你们!朱子虽然注解错的多,吾也不能与他相比。
「子畏于匡,」
「子畏于匡」,孔子在陈绝粮,在宋国的树下讲道演礼,桓魋派人把树砍去。这一章与在宋或许是一桩事,但是吾不敢改,也不敢说必然是如此。
孔子周游列国,到了匡,匡在那里?考据纷纭,我们可以不必问。鲁有阳货(阳虎)要见孔子,孔子不见,送孔子礼物,孔子打探他不在家时候去回拜,在路途上遇到阳虎。阳虎不是好人,曾经坐着由孔子的弟子颜克驾御的车,阳虎又貌似孔子,阳虎与匡地的人民结下怨仇,人民记恨阳虎。若干年后,孔子路过匡,御车就是当年为阳虎驾御的颜克。匡人听说是阳虎来了,便团团围住。孔子曾微服过宋,有注解说,孔子为什么能够离开宋国?有神话相传,这姑且不论,过宋那件事与这一章相似。
畏,朱子注为「戒惧」。群经平议引,荀子赋篇:「孔子拘匡」,拘留,就是走不了的意思。所以史记孔子世家云:「匡人于是遂止孔子,拘焉五日。」孔子畏于匡,被拘留在匡。礼记檀弓篇云:「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郑注就是以「孔子畏于匡」做为证明,畏是拘囚的意思。
自讲论语以来,看见古代大儒读错字、认错字的很多,他们这些大儒著书立说,尚且如此。你们文理不行,少著作,若帮助证道可以。你们必须求证道。孔子是证道的人,尚且述而不作,未证道者所注的经,都是见思惑说的话。汉儒虽不懂微言大义,但是注的不错,汉儒不像宋儒讲微言大义,其实程朱也是不懂微言大义。
集解包咸曰:「匡人误围夫子。」误围就是拘留。被围困的时候,也没有饭吃,有性命的危险。孔圣人平时没有做坏事,却在陈绝粮、畏于匡、儿子、颜子都比他先死,孔子尚且如此。我们诸恶皆作,众善不行,戒守不好,具有无始的惑很多,念几句佛遭到困难,就以为佛不灵。再看调达以醉象害佛,以石伤佛足,出外讲经,受七日金枪马麦的苦,佛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不能因为遭遇少波折,就不能抗拒困难,而不能成功,所谓「不遭魔难,不成佛道。」孔子在陈被围,子路说:「君子亦有穷乎!」,孔子为了安慰其余学生,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现今的小人,不到穷就滥了,有钱富有以后也滥。
「曰:文王既没,」
「曰,文王既没」,文王已死若干年了,为什么称文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文王的学问道德好,文王轻易不用百姓,盖灵台时,百姓都乐意帮忙,没几天就建成了。埋死人的骨骸,开始于文王。
「文不在兹乎!」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文王有道统,使国泰民安,大家都得好处,这才是仁道。文王没后,他的政策陈布在方策,那文王以后,谁来承继?孔子删订六经,每次出去旅行都带着,所以孔子说:「文不在兹乎!」文武之道统,都在我身上。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再讲天命,孔子说:「天之将丧斯文也」,若天不要这些道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文王早死,后死者指孔子自己,因为别人没有担任这些事,孔子自己加上这些责任,担任文化的传承。孔子说,这些文化都在我身上,文王虽没了,文化却都还在,若天将丧亡这些文化,那这些文化就不会在我身上,我也见不到。文化既然是留在我身上,证明「天之未丧斯文也」,天没想不要文化,天命想要留着这些文化。「匡人其如予何」,匡人比天命还能吗?匡人能把我怎样?
你们若真心求道,虽达不到孔子的程度,也要努力好自为之。孔子就希望你们都与他一样。所以颜子死时,孔子比丧子更伤心。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其实已经很渺茫了。
你们必得认真学,少看现代的著作,有困难不能退转。不遭磨难不能成功,佛、孔子尚且遭难,何况我们?遭磨难,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九.六】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370)
「太宰问于子贡曰:」
太宰,官名。春秋列国各国的官名不一定,宋、鲁、陈、吴都有太宰(宰相),经文并没有说出是那一国的太宰。很难考据,只说事就可以了。
「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太宰说,孔子是圣人吗?说到这便好了,下头再说:「何其多能」,孔子为何什么也会?这一句便糟了。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贡辩才无碍,子贡说:「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朱子注:「将,殆也。」这一章不是这个讲法。孔安国训「将」为大,将犹将帅也。尔雅说:「将,大也。」
纵,任也。上天放任孔子成为大圣之德,并且还让他多能,周公就是多才多艺,所以这样说不算毛病。但是子贡的答复不是如此,圣有圣的道理,不必多才多艺。
子贡说,固然天成就了孔子的大圣,而且又使多能,与周公之才之美差不多。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
孔子听说之后,说:「太宰知我乎?」「乎」是疑惑之辞,表示孔子不赞成,为什么说我是圣人?就因为我多能的原故,所以我为圣人?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孔子年轻时贫贱,所以会做一些鄙琐的事。「多能」,孔子说是鄙事,你们要注意「鄙」事的鄙。你们要齐家,要众生得好处,只会鄙事没有用。
「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说到多能上,君子多能吗?君子不多能也,君子不一定要会很多事才成为君子。有这个「乎」字,才有下文。孔子承认多能,但这是鄙事。君子多「乎」哉,也用「乎」字,这就是诗,就是禅语。
孔子恐怕大家学多能,不关心国际民生。
宋徽宗当皇帝时,才有水浒的宋江,占山为王。徽宗终日享福,什么都会,诗、文、书画都能,只是不能当国君而已。徽宗应该会的不会,不应该会的却会。现今的人什也会,只是不能做人而已。
元、清都是外族,入主中原,都学中国文化,出了多少名人,都不反对中国文化,反对中国文化的只有中华民国,这是有历史以来奇异的事。但是现今的国史馆,一定不会记这一笔,将来的人便不再有人知道了,因为没有信史。
李二曲、陈白沙、陆象山都是走学道的路。李二曲没有老师,也没有下场作官,都是自己拼命用功。诸位要「志于道」,道抓住了,其余的事不会,也没关系。
【九.七】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372)
下面还有一段,原来是另一章,宋儒合为一章,不太妨碍,所以就会合一起讲。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琴牢曰,「曰」、「云」都是为了使文理清楚,所以用「云」,例如孔子曰、诗云、书云,于传有之等。
孔子说,我不见用。试,用也。才做官时为试用,然后再实授实缺。孔子说,我一辈子没有人用我,所以学了一些艺术。
我们都是普通人,也就是常人,才能不能比别人高,但是必须在其中学一条长处,供给社会,不能当寄生虫。若不是平常人,例如孔子、周公等圣人,孔子是圣人,也多能,周公也是圣人而多能,到孔子、周公就必得多艺。
你们学佛还是门外汉,若断惑才入流亡所,入了圣流,外头的梦幻泡影一下断绝。如今你的心都被外境锁住了,还没有入门,何况是登堂入室。我们只到门口,看到堂内而已。想到这,你们必须赶紧用功,这一生不能断惑,这是一定的,但是生命在呼吸之间,命终便去六道往来,要谨慎。必得证到四果有无生法忍,三果也不行。如果证了罗汉,还须要普度众生,度众生的四摄法中有一条叫「同事摄」,若不多才多艺,如何能同事摄?所以什么都是佛法。佛是文武全才,能够掷象到城外,我连一根鸡毛也拽不过,但是能拽一只鸡了,这当中有典故。
【九.八】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373)
子罕这一篇多是记孔子的动作,所以比其它的问答难讲,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
你们听的时候必须学会把段落分清楚,古人不加标点,后人的标点,句法有很多错误。你们必须注重文理,论语正义讲的大意还不错,朱注是连经也改了。
这一章所注的,吾不甚满意,前面一章说孔子博学多能,如今却说空空如也,顺不下来。儒佛都讲性,性有两种吗?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发明引焦氏笔乘说,孔子心里自己有所得,得什么?「见闻识知,泯绝无寄」。见闻识知这四个字,泯绝而无所寄托,才是「空空也」,这「空空如也」四个字为最高的境界。
见,照见;闻,耳闻;「识知」为「觉知」,识是分别,觉是照。说「照」大家不懂,说「分别」大家容易瞭。觉,一般人有时会有错觉,佛学说要正觉,从这里举一反三,若没有错觉,如何有正觉?
你们万不可买椟还珠,所以要知道事情都是很复杂,怕是买了假货,不认真货﹔对于真货,只买它的空盒子,而弃置其中的真东西。吾也常买假货,假的比真的还好看,因为真的只说一方面,假的各方面都说,而且弄上花。
吾未见过「见闻识知」,只有见过「见闻觉知」。真如本性本无这些见闻觉知,因为见闻觉知都是分别错觉。真如本性只有「照」字,比如:「照见五蕴皆空」,没有说:「分别五蕴皆空」。佛为无分别智,智有世智辩聪,为什么六度说般若而不说智慧?因为智慧中有邪智、邪慧,般若只有「照」,照即是寂,寂即是照,若寂而不照是死的,照而不寂就乱动。谁懂孔子?孔子已经博学多闻,却说「无知也」。这与「空空如也」,是一贯下来的,意思是说﹕「吾有见闻觉知乎?没有也。」
「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禅宗说,心即是性,唯识宗把性与心分开来说,说八识,不说八性。孔子说,我有见闻觉知吗?没有,为什么你没有呢?没有见闻觉知,那如何个办事法?这点一般人不懂。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
「有鄙夫问于我」,鄙夫,没有学问的人,所知不多,很陋的人,他来问我,问什么事呢?事情很多而且千变万化,所以只简单说:「问于我」而已。
没有见闻觉知就是空空如也,讲空就不空了,讲一句也不空,所以一讲真如本性,便说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空是名相,心中有此「空」也就不空了,所以「空」不能讲,连空也空,所以说是:「空空如也」,空空如也这才是没有见闻觉知。
孔子因为是「空空如也」,所以说是「无知也」。依文法,必得将「空空如也」安置在中间,不可直接说。「空空如也」,扣「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这一句。「我叩其两端而竭焉」,扣「有鄙夫问于我」这一句。这种文章,如今的大文豪不能知道。若文字倒置,义味便全没了。唉呀!不认字不懂文,如何讲经?
孔子尚且述而不作,何况是我们!不可乱做乱看。
自己用时,一方面「执其两端用其中」,与人来问,二方面要「叩其两端而竭焉」。这有什么不同?
「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叩,及也,到了,就是「叩问」的意思。两端,有利有弊,大小事都不简单,都有利害,孤阳不生,一元化讲不通,如喝茶也不简单,你为什么喝?便有个喝与不喝,茶也有许多讲究,二只是代表而已,其实是多端。大主要处在利弊二字,利有大小之别,害也有大小之别,大小事都有利有害,所以孔子必得问他所问的事的情形,问明白了,两边都给你说尽了,至于如何选择,主权在问的人。
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而用其中」是舜的决断辞,不取空、有,取中道。孔子「而竭焉」,则是活动辞。舜是用中,孔子是竭,孔子与舜一样不一样?这一章句句都是精华。
集解比宋儒好。
为什么一章当中,又说「我」,又说「吾」?集释余论引四书纂笺云:「就己而言则曰吾,因人而言则曰我。」认字真不容易啊!
解脱就是空,言语文字都是空,都是相,不是空是什么?
【九.九】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375)
这一章书若不是教书可以不讲,因为他里面的考据很多,争执很多。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
孔子也没有见过凤鸟、河图,这属于考据,暂且不问。
凤鸟,从前古书多有记载,所谓:「圣人出,凤麟游」、「凤鸣歧山」,若没有凤,为什么要造凤这个字?伏羲见到河图洛书,孔子信而好古,若孔子不信,如何能为周易系辞?系辞下传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有河图洛书才有八卦,若八卦不以河图洛书为法则,那八卦从何而来?若没有河图洛书,那八卦便不值钱了。洋人不信,如今的人学洋人也不信。
「吾已矣夫。」
孔子因为鲁国人西狩获麟,麒麟死了,孔子自知不久人世,决定春秋绝笔。信佛就必须信佛的话,信儒便必须信孔子之言。
这一章经文,有注解说,是孔子说自己,在当时感叹自己的道不能弘传,天之将丧斯文也,绝不是孔子想当天子。另外还有一说,孔子感叹周家衰落,没有明王可以辅佐,道传不下去。这两种说法,吾不下决断。
【九.十】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375)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
齐衰是凶礼的服制。披麻为斩衰,五服当中最重,齐衰也很重。孔子见到服齐衰的人,再见到冕衣裳的人。冕,丧服中也有冕,有注解说冕也是指丧服。有人反对,以为这一章是说三条不是说二条,以为冕衣裳者为朝服,吾采取这个解释。
孔子看见穿丧服的,或是穿官服的。这二条都是说穿的衣服,下一句「与瞽者」,不是说穿衣,所以用「与」,以及眼瞎的人。
「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若这三种人是年少的人,孔子必作,作是动作。
过,你在他前面经过,或他从你前面经过,必定要疾行。
作是当时或坐着、卧着必须站起来,站着也必须换地方,所以主人见到客人来必得要起立。士农工商,士无恒产而有恒心,商为四民之末,但是从前的商人规矩不得了。商人童叟无欺,照料客人,规矩不错,不管买卖成不成,进门便是客,今日的大总统也不如。你们今后好好学,从自身改造起。
见丧服的,出自同情心。见服公服的,为国家尽义务,如同今日之下的尊重宪法。瞽者是生下五根不全,包括身上其它器官不完全的人,可怜他,虽然年纪比我们小,也必须动作,表示同情。
「过之必趋」,从前走路有规矩,要学踱方步,学会各种步伐,才可以参加祭祀。在屋外,可以走方歩,手也可以翔举﹔但是在屋内,就要趋歩,手不可以翔举。趋不是快跑,是走碎步,怕妨碍人,赶快走过去,怕耽误他的时间。上次说抬轿子的人,他们也懂得要趋步赶快走过去。
【九.十一】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377)
子罕篇中所说都是孔子本身的事,内容藏着很多事,不留心看不出来。
「朝闻道,夕死可矣」,因为你们学佛不能入,所以讲论语,读过中国书的人比较容易领略,但不是就能进入。例如程朱离道就远矣,因为学佛的原故,但是他们的心不在佛上,通道不笃,所谓「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程朱在诚字上站不住,所以不行。学佛,信为道元功德母,仍要「信」,没有这个信,也白学佛了。但是一般人所信为何?不知道,学佛信佛,是信泥塑木雕的佛吗?你们若对这点能领略,那禅宗的语录便可以了解了。
认字、句法,这一篇最多,前头也有,因为不大谈道,所以无伤大雅。若谈道,便须讲究,空过一字,差一些就不可以。这一章一字也不能空过,这点注意,后来就可以学着自己看经。
「颜渊喟然叹曰,」
叹,赞叹,有赞美的意思,又有叹息的意思,一者赞叹孔子,再者叹息自己。
你们用心求学,能超出古人的范围者,那是很难的。
喟然,乃叹息的声音。这个功课完了以后,劝你们去研究诗,诗中,喜怒哀乐,各种万物,所发的音声都有不同,都有代表的字,有很多状声词。有耳不听,等同聋子,聋子不能接触声尘,不是更好吗?但是五根不全,不能证道,必得耳聪目明,而且又能照见六尘,但是要如何才能迥脱?要照中有寂。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仰,佛的肉髻有无见顶相,仰是比喻,为什么要抬头?颜子学孔子,跟孔子学,一学,看见孔子的高,好几次才可以说「弥」高,更高,无尽的意思。一上来是平视,再来是仰视,愈仰愈高,没有尽处。
钻,深处也是如此,竖穷三际,横遍十方。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例如茶碗各方面看都不一样,是实在,又是空空。
颜渊学孔子,学孔子那一条?学孔子的学问,还是学孔子的为人?学饮食、起居、动作?终日在一起,观察便学得会,例如伶界大王谭鑫培。你们连佛的表面都学不来,何况学内容,如果不往生,要怨人吗?我们不学孔子,要学谁?谁也不学,魔来杀魔,佛来杀佛,有佛处快走过,无佛处不可住,所谓「愚人求佛不求心,知人求心不求佛」,颜子学自己,这点你们的程度还不够。孔子有本性,颜子也有本性,孔子早明心见性,你撇开自己的心性,自己不明心见性,要学孔子,要帮人明心见性,这不是胡说吗?颜子不学孔子,他是学道,学性。心即是佛,以心作佛,大家求心不行,所以说是断惑,这是方便话。断惑就不必明心,所谓「但去凡情,别无圣解」,再更方便的法子,就是以净业伏惑,纯粹带业,华严就是为这个而讲,若说消业,难道连真如也要消去吗?
集解云:「言不穷尽」,穷这个字很好,穷究的意思,不可穷尽,就是穷究不完。又说:「恍惚不可为形象」,是求的人自己恍惚,不是圣人玩魔术。可以参考集释的(余论),程树德的按语说,二王都反对朱子一套,因为朱子不懂道也。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
循循,恂恂,恭顺貌。顺,随缘也。集解说:「循循,次序貌。诱,进也。」次序就是顺,乱了次序便不顺,有条有理,看走对几步,再用什么方法,引诱他往前走。
孔子次次序序善巧方便的引诱人往里走,用什么引诱?颜子没有得道,孔子是已得道了,颜子跟孔子学道,还学得不彻底,只得一半,例如地上菩萨,只到十地还不行,还不及等觉,不像佛的究竟。颜子有如学到了八地,仰之弥高,像上阿里山,到了旅馆,还没有到顶,虽然到高处也还没到头,所以「钻之弥坚」,钻不完,有如钻喜马拉雅山一般。莲社是你们的母社,往后必须拿出实力来拥护。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你们志在得道,你若悟了道,什么也能干,真懂道以后,什么都自由,不妨碍你们干一切。行住坐卧,莫非是道,即使拿屠刀当屠夫,也不离道。
文以载道,先找道的皮毛,要在文章上求,还必须去做。礼有一定的节度,过犹不及,礼是不过也不会不及,恰到好处。礼乐是配合的,乐也有一定的节度,该二拍子的,而打了一拍、三拍,都是乱了规矩。这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们念佛不成功,因为不按节度,观察他屋子里的物品,今天置在此处,明日又变到彼处,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所表现的就是如此,必得练习放在一定的地处,像从前的商店讲究「动物归原」。有人以为吾呆板,你们学吾呆板就可以了。这不是外表,求道与规矩、方法都是文,所谓「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到最终都是为了明心,这便是约礼。
「欲罢不能,」
颜渊学到此处才觉得欲罢不能,得几分就得法乐,便喜欢,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时习以后有所得,有法乐,想放下也放不下,放不下就去干,有多少力量便将全力都尽上。
「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
立是颜子的谦恭话。孔子三十而立,立是不摇动。五根五力,这是初步,颜子不止如此。卓尔,超超然,道得一些了,顺此往前进步,这才愈进愈高,愈钻愈坚。
「末由也已。」
顺从往前走,「末由也矣」,也还没有得到究竟。
(笔解)说:「此回首自谓,虽卓立,未能及夫子高远尔。」回首是已走了若干路,才说回首。这回首二字很好,韩昌黎比宋儒懂文。
「可与立,未可与权」,颜渊知所立卓尔了,但还不可以行权。权,唯有圣人能办,才不会错了规矩。有人可以共学,有人不屑教诲。孔子说:「可以共学,未可以适道;可以适道,未可以立;可以立,未可以权。」立于道,有道的人并不呆板,必须善巧方便,有正智才有权智。佛经说权智的占十之七八,权很难办,不是我们所能做得到,我们只要依圣言就可以了。圣人才能行权,才能善巧方便,像「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孔子说这不对,应该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孔子随心所欲,与道合一,自然不踰矩,这才能用权。
颜渊不仅不学夫子的人,也不学夫子的道,反身录云:「谓颜子从夫子学则可,谓为学夫子之道,非惟不知道,并不知颜子矣。夫道为人当由之道,存心尽性之谓也。」求人不如求己,求学为了求道,并不是为求名利,求他人求不出来,自己吃饭自己饱。
文指什么?如何博文约礼?这一段要大大的研究。维摩诘经,菩萨责斥舍利弗,行住坐卧,莫非是定。孔子的语默动静,莫非是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禅家的干矢橛、麻三斤、庭前柏树子、吃茶去等,都是道。有一定的规矩,便是礼。所以反身录云:「莫不有当然之则焉,皆礼也」,心存乎道,到此就会明白。
反身录云:「一一晰其当然之谓博」,所以一切一切都必须练习有次序,练久了之后,自然不会做出昧良心的事。不必三藏十二部、四库全书才是博。「随所博而反躬实践之谓约」,规矩就在你手里,事事让它合乎规矩。说话动静都有一定的规矩,你们要将心练成次序心,教学生就是教你自己,所以要拿出良心来教学生。一切都按规矩,规矩就是一,就是约。实践时,若身口意都收起来在一处,要如何乱?
这一章「仰」「弥」「立」三字,如诗的眼睛。
【九.十二】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379)
论语二十篇,集释注解的很多,所以每篇分上下而成四十篇,子罕篇上已经讲完了,今天说子罕篇的下篇。其实一章讲十遍也不为多,因为集释把每一章用十门来分开解释,很用苦心,每一门都重要。不仅要能够得一点文理上的学问,其中还有孔子的道,若只学文学,就不能学得很通。如果志于道,那文学也随着会学好,若只重文,道与文都学不好。
这一篇若用心听,等于听佛经,宋儒开启儒佛的争端,各树门户,把儒佛分为二,宋儒有学问的人,去看佛经,佛经成了世间法,无学问的,只是学文字而已,可惜!
这一篇说孔子的行为,注解注的很糟。你们没有学禅,也不懂净土宗的妙处,禅宗祖师懂。若懂佛家的禅,研究这一章的助力就很大,懂子罕篇,就可以读五灯会元。这一章有能讲的,有不能讲的,懂这一篇便懂得禅。有体有用,体一而用万。体,佛也讲不出来,全在自己悟。五灯会元多讲用,但是用也不能讲,因为一体万用的原故,所以有些用也不能讲。
「子疾病,」
疾病这二字,不是重三迭五,疾是才刚生病的时候,渐渐重了为病。有由轻而重的病,有一得就是重病,例如霍乱。孔子原来是小病,后来病情渐渐重了。
「子路使门人为臣,」
子路是大学长,要预备后事,古时「祭之以礼,葬之以礼」,什么身分用什么礼来祭祀,例如周成王赐鲁国用天子的礼祭周公,但是三家为大夫,也用祭天子的礼祭自己的祖先,所以孔子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用天子礼祭周公已经是不对了,何况是三家?合礼,天下就不乱,不合礼,天下便大乱。若论报恩,谁也有恩,所以不可以这么做。
孔子做过鲁司寇大夫,退休了就一切依大夫礼,若中途辞官,便以士的礼祭祀。如今没有这等礼,所以不必详考。子路想用大夫的礼祭孔子,要有两个家臣。诸侯就有家臣,祭祀时家人作不了主,例如在曲阜的孔庙,祭庙时孔家人可以主祭。若是在山东省城的孔庙,孔家人便不能为主祭,因为那是公家,必须由有爵位的山东巡抚祭祀。祭周公可用家臣,但是三家为大夫,也有家臣,大夫也相沿有家臣。子路以为用士礼祭孔子,对不起老师,所以用大夫礼而用家臣。大夫用家臣已经错了,何况孔子并没有做完大夫的职位,应该用士礼。孔子没有家臣,便由学生当中选出两人做家臣,像今日的治丧委员会。其实公家才能如此然,否则各家有他们的孤哀子、比亡者辈分高的护丧者,何须用到你?
「病间,曰:」
间,间断,指孔子病较好后。
「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久矣哉」,照应「疾病」、「由之行诈也」。
「由之行诈也」,听其它人说这件事,于是孔子责问子路。孔子说,仲由,你办假事,行诈,不依正正当当的走,我已经辞职了,可以用士人的礼为我办丧事。我没有家臣,却为我安置家臣,不是违背礼吗?你害我,用大夫礼其实就是用诸侯礼,我要欺骗谁,欺骗看出殡的人吗?还是欺骗天?其实是骗良知良能,欺骗心。
「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
「且」,而且。与其让我死在假臣的手,我可宁可死在学生的手上,因为一辈子我都是规规矩矩,如今这么做值得吗?你以学生的身分为我办丧事,名正言顺,正确是对的。
「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且」又、再的意思。我纵使只出小殡,不能出大殡,或者穿衣等一律都不整齐,没人管,我还不至于死在道上,即使死在道上,也比不合礼强。这等事不必要好看,死了为什么要好看,难道是拿死人比赛吗?
曾子为孔子的学生,临死时易箦,若死于不合礼上,死也不瞑目。黔娄活着的时候,鲁国齐国都请他去做官,他都不出去。死的时候,他的妻子不愿斜盖他的被子,虽然被子太短没法盖覆全身,也宁可把被子盖得端端正正。
吾为你们讲艮挂,不要你们发展,只要保持常态就可以了。看历史,汉以后的大儒,即使是朱子等人,他们的学说也受到国家的禁止,因为遭妒忌,所以不看历史,便不知这些事。
【九.十三】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善贾者也。(381)
子贡这一章,若懂诗、禅,吾不说你们也懂这一章,你们就当作诗禅来听。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而藏诸?」
前面述而篇,有子贡问:「伯夷、叔齐何人也」章,现今是孔子辞职了,周游列国,什么事都不做时。子贡问:有一块好玉在此,把这块美玉放在柜中。韫、蕴两字相同。而藏起来。
「求善贾而沽诸?」
贾,音假,有注读「沽」。商与贾不同,商者,商也,到处去买卖,贾者是坐在一处不动,人来买,或遇到识货的卖给他。沽,卖也。
「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善贾者也。」
孔子说,我卖给他,我卖给他。重复两句,加重辞气。下面又加一句,「我」,孔子点破,我待贾而沽者也。
人有相当的能力后,有人遇得到赏识,有人不能遇到赏识,「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习原本是为个人,先将自己栽培好,有人来沽就卖出,否则永远放着。「人不知而不愠」、「不患人之不己知」,就怕自己没有东西卖。纵使卖不出去,也必须栽培好。
卖出去,也有不好的,例如岳飞三十九岁时,直捣黄龙在眼前,宋朝眼看要灭掉金了,辛酉年三十九岁却被赐死,遭到如此后果,也太奇怪了。那些没出去,在家的人,反而比岳飞好。今年是辛酉年,你们今年可以为岳飞默悼。
讲论语是世间法,世间法做好了,就露出世间法。
【九.十四】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382)
「子欲居九夷,」
「九夷」,说法不一,有注解说是在中国以内,有人说在中国以外,在偏僻的地方。孔子不是发牢骚,大道在此地行不通,可以到他处。例如殷有三仁焉,三仁之一的箕子到韩国去开辟。孔子说可以到他处去,「欲」是意思中有这个意愿。
「或曰:陋,如之何?」
「陋」,不是衣食陋,而是没有文化,没有礼义,不懂仁义礼智。台湾现今繁荣了,应当说那一边呢?
「如之何」,那这地处怎么样?
「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孔子说,有道德学问的人去住,还有什么陋不陋的呢?朝鲜的文化是箕子开拓的。刘禹锡的陋室铭根据这一章,他只说:「何陋之有?」并没有明说:「君子居之」,说自己是君子,否则就成放肆了。你看人家的文章怎么样?
诸位好好学,真正学好,各尽其道。有人来请你去讲,就依着这个讲。谢东闵副总统印论语,发到各寺庙讲。但是他们或许以为这是外道书,而把论语丢弃了。凡事,要各方面都顾到,知己还要知人。
【九.十五】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383)
现今的国家无礼无乐。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孔子说,我在卫国回到鲁国,然后乐才上轨道。如何上轨道?「雅颂各得其所」。
初学先在句法、字句,看进眼里。进一步要在字句以外读书,必得举一隅而以三隅反。
诗经有风雅颂,风是从各国采来的诗,原本不在数中,诗经大主意都在雅颂上。「各」为诗眼,指雅与颂。
有注解说,这一章指音乐,其实有乐就有辞,例如吴季札观乐,都说诗经中的那一篇,吹打都有歌辞,否则乐岂只是八音等等吗?所以作诗,必得配上音韵。
有注解说,只说诗章,那为什么又要提雅颂呢?
应该是连乐器,连诗章,一起配起来,各得其所。
诗不可以轻看,「雅是雅,颂是颂」。《诗辑》云:「风,优柔委曲,意在言外,风之体也。雅,明白正大,直言其事者,雅之体也。」颂是祭祀乐歌,用之于宗庙。集释的「按语」,说得很详细可以参考。这一章吾所讲的,就是依皇侃的疏。朱注,没有说出长短,但是也没有注明白。
【九.十六】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385)
这一章没有恰当的注解,吾必须注一注,对错与否吾也不知道,但是要能讲下去,吾以孔子的事迹来证明。
先讲「何有于我哉」,注中有四种说法,都讲不下来。例如「何陋之有」,何有中间的「陋」,意思就是不接受「陋」字。
「于从政乎何有」与「何陋之有」,不同讲法,另外如「于从政乎何有」,这是孔子不肯定的话,不接受,也不拒绝。「何陋之有」是肯定辞,不接受的意思。所以「何有」,是不接受的辞语。
「何有于我哉」,吾采取不接受的意思,指上面的四条,那一条我有呢?这是孔子不敢承当的话。
「子曰:出则事公卿,」
「出则事公卿」,孔子见冕衣裳者与瞽者,孔子还必须起来,像皇帝过宰相的位子,要向位子敬礼,这是何等的恭敬!礼记及乡党篇,都有详细记载孔子的威仪。集注,说的很糟,说这四条「其事愈卑」,这四条怎么是小事?这是大事。
「入则事父兄,」
「入则事父兄」,父孝兄敬是小事吗?有人问:「子奚不为政?」,孔子说: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奚其为为政?」在家孝父母友兄弟便是大事。
「丧事不敢不勉,」
「丧事不敢不勉」,孔子说:「祭之以礼,葬之以礼」、「慎终追远」。孟子说,父母之丧是大事。
「不为酒困,」
「不为酒困」,禹恶旨酒,书经五子之歌说:「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所以不被酒困是大事。
「何有于我哉。」
这四条,孔子不敢承当,是孔子的谦虚。
【九.十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86)
此章绝不能讲,说的都是胡说,说这一章是诗,说是禅,都可以。诗,古人只讲表面,内容无法说。
「子在川上曰:」
孔子在川上,川与河有差别,山间的水叫川,水长流不断,千字文说:「川流不息」。孔子在川上看水,只说两句。
「逝者如斯夫,」
「逝者」,若说「逝者」是川水就是不通。以下的「如斯夫」,这是离川水说「逝者」,说世间一切的事物。如佛经所说「万法无常,成住坏空」,就跟这「逝者」一样。这像「指其掌」那一章,孔子指着这川水,万物的无常就像这川水一样。逝者,不是仅仅指人死而已,一切都有死,就像这个川水一样。
「不舍昼夜。」
「不舍昼夜」,舍,说文:「止也。」死就因为不止,若止便不会死了。白天走,晚上也走,不住的走,万法无常,剎那不停留,这就是三心不可得。不舍昼夜,天天如此。
临死也不可离道,离道就不能往生,孔子临死不许有家臣,曾子临终易箦,都不离道。
(集注)说:「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这个可参考。「往者过,来者续」就是非断非常,这是佛法说的。「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这则是多说。这两句经文,不可加注。一体万用,注了就糟糕。
逝者,就跟这一样,没停止的时候,一体万用。孟子所说的就是有本有用,孟子说,「源泉混混」这是本,「不舍昼夜」这是用,实在说源水与流入海里的都是一样。「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不可离的就是体。
【九.十八】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387)
先考据为什么孔子要说这个。这有根据,讲起来比较落实。孔子在卫国,卫灵公的夫人南子,灵公惧怕她。某次灵公与南子同车,孔子坐在副车,南子想见孔子,南子是主,孔子是客,这很麻烦。灵公和南子坐前车,孔子坐在后车,同时出发,一起同行,孔子不以为然。孔子是出来办事的,跟他们一同去兜风,作什么?史记记载这段故事,说:「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不说:国君要恭敬有德的贤人,还是看重女色要紧?孔子不会如此粗野说话,孔子很有分寸。上学之后,说话要有分寸。孔子只说,吾未见能把好色之心换成好德之心的人。
德与女色,那一条重要?德,指有道德贤能的人。这对普通人用不上,普通人好德有什么用?好色又怎么样?这是一般的说法,吾说吾的意思。
子夏曰:贤贤易色。尊敬贤人,只要去好色的心而尊敬贤人,这是对国家有办政治的人说,国君就应该如此。普通人交朋友也必须结交贤友,若好女色就不行。
「贤贤易色」那一章,说话的人是指第三者,而这一章孔子是当事者,所以改贤为「德」字,否则孔子指自己是贤人,便不妥当。什么人也有德,换了一个字,就不同了。这件事指灵公,孔子叹息这个国家无道。
我们可引这一章为警戒,无友不如己者,人在社会是合群的动物,不论男女,品性不端的朋友不可以交,交久就受他熏染,没有好处。
【九.十九】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388)
篑,考据很多,有的作匮,古字与今字等等不同,我们不讲这个。既然都是盛土的器物,不论从「竹」、从「匚」,或是现今用化学塑料物,不必太多考据,都是土笼的意思。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
山是最高的,山也是土石的集合体,中庸说,山是一拳石之多,佛经说是和合相,二者意思相同。例如要堆成十丈的假山,一百篑土可成山,若只堆九十九篑便停止了,就不成功,还不够一丈。那是什么人使山不够一丈?是你自己。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又如平地,倒上一篑土,虽然很少,倒上一篑土,便已经不平了。一篑的高度,想使它继续再增高,也是你的力量。进是再加的意思,你去干就成了二篑土。
这一章指不论什么事,全在自己干,不论大小事,若一天卖花生,一日赚二元,就多了二元,若不去赚,连一元也没有,这是劝学的意义。没有学问,像是平地,为什么不念一本书?念一本就比平地高,再念就更高了。有了学问,学无止境,到了圣人也还要学,成佛也得乘愿再来度生,也必须学,若到等觉就不学了,也不行。
你们学三十年,有三篑土了,离一丈还很远,进步太慢了。跟我学,不如找比我高的,一日就可以学三篑土,进步慢,要怨你自己。有些地方三篑土也没有,或许有半筐,却撤了一地。两下比较,高下立见。时不再来,机不可失,时局不许可,纵使时局许可,寿命也不许。或许几辈子有警觉,但是也没把握,必须自己有把握,工夫到了便知有没有把握,工夫有或没有,譬如饮水,冷暖自知。
【九.二十】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389)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
这一章争论很多。语,是说话的人,必须有听的对方。惰是,说者怠惰?还是听者怠惰?听者是颜子,但是说者或听者,是谁不惰?这有二说,一指孔子,一指颜子。
「其回也与!」
集解,汉注比较好。颜渊了解,所以「语之而不惰」,其余的人不了解,所以有惰语的时候,有不愿说的时候。惰指说者,采取这个说法,采汉注,这与听的人有大关系。教的人以教学为他的兴趣,必得教人,这是儒家的话。依佛家说,学佛必得当菩萨,不要当罗汉,不度众生就不能成佛。例如你们听论语不受限制,但是必须能变变样,讲的人就高兴,如何高兴,或许看不出,吾讲论语所为何来?吾是个人的兴趣,所以教而不疲。你们若听课打瞌睡,教的人就无兴趣,若大家一步步进步,吾卖命也教。学习必得要求老师,书经说,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
【九.二十一】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390)
止,有二种说法,一当止住,一当到极点,两者都可以通。
「子谓颜渊曰:」
颜子的好处在那里?全部论语首字就是「学」,可见学的力量很大。因为生而知之者少,所以必须「学」,孔子一生提倡学,孔子说:「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除了颜回以外,没有这么好学的,其余的人虽学,却不如颜子的好学。
「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这一章是孔子对他人说,不是对颜回说。颜子这个人可惜了,我只见他步步往前进,没有见他有停止的时候。
另一种说法,为什么颜回可惜呢?因为他往前进,却没有到达极点,不能与孔子平等。这种讲法也可以。
你们学这一章书,要知道,干什么都必须干到底,你们做人不可失了人格,切莫有人样,而没有人的格局。大总统也必须如此,否则曹操为太上皇,王莽为新天子,这种背叛国君的人叫贼,人格不够不是人。假若一点坏事也不干,就能保住人格,这是世间法。若保住人格学佛,往生才有把握。
【九.二十二】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390)
这一章不必特别指说是颜子。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
苗,种五谷才刚冒出生的叫苗,长了谷穗为秀,农歌说:「六月六看谷秀」,秀,是长出开花有子了。
「苗而不秀者」,冒苗却没长谷穗,有这种人。有矣夫,都是虚字。孔子说,现今的人上学,有人长出了苗,却不生出秀穗子。
「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还有长出秀,但种子不结实成熟,打不出粮食来。这两种学习都不成功,与前面那一章一样,做山少了一篑,便不成功。
总之,你们干什么事总要自己要有把握,干到底,达到极顶,不要损失人格。如何不损失人格?要能不损害人,处处讲恕道。而学佛必得往生,末法唯有修净土法门可以成就。学佛必得求当生往生,不往生是没结果,所以学净土法门必得要有把握往生,若不能成就,便是「苗而不秀,秀而不实」,这要干什么?
【九.二十三】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391)
「今」,有注解是指孔子,有的注解说不是指孔子,吾采取不是指孔子。因为若与孔子比较,就很难做人了,采取好讲合人情的。
「子曰:后生可畏,」
二十岁以下为后生,二十岁以上是成人,三十就要办事了。「可畏」,不能小看他,别瞧不起他,他或许可以比我们好。为什么?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怎么知道他将来不如我这些人?所以不敢定说他不如我们。
「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
所以心里必须谨慎,但是后面要加一个限度,若四十、五十岁,他的学问还没有成就,人们还不知道他,那就不须畏惧了,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发展。集释考证,引大戴礼说:「三十四十之间而无艺,即无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则不闻矣。」
三十要学,三十而壮,四十而强,还没有对社会有利益的事,到了五十而无善可闻,那再干好事的机会便少了。
曲礼说,二十而冠,三十而壮,四十强而仕,五十而艾。艾是头发半白半青,人生到百年,五十已经活一半,不是老了吗?而且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五十,谁敢保险再活二十年?五十就可以开始养老,到六十岁退休。内经说,五十岁以后还有生孩子的便少了,所以谚语说:「四十无子晃一晃,五十无子无指望。」其实到六十二以前还可以有孩子,但是已经衰老了。女子到四十九岁「天癸」绝,男子到六十二才「天癸」绝。
学问有二,道德与文学,尊德性是道德,而道问学是文学,若道德不成就无法往生,你们如今也有四十的人了,想想这一章经文。说句开心话,乱世劳苦,寿命比较长,活到七十不难,太平很幸福但是寿命反而短,乡下人寿命就比都市人长。道德、文学两大学问,道德很难,而中国的诗为文学之祖,方法很多,会一、二、三种不中用,必须全部方法知道十分之九才能讲诗,不懂这些方法,以为诗错了,那就是外行,一部分不知道也不能讲。黄庭坚改李白诗「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为「人家围橘柚,秋色老梧桐」,欧阳文忠想改〈题破山寺〉「曲径通幽处」而不能。其实,李白与常建都没有错。
老来也还可以学,孔子家语说,老年而学,如秉烛夜行。佛经说,千年暗室,一灯即明。所以要知道佛的学问,所谓「世间一切佛尽知」。高适四十岁而学诗,而成为唐诗的佼佼者。朝闻道,早上能伏住惑,夕死可矣,晚上就往生也可以。
【九.二十四】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392)
「子曰:法语之言,」
法语,圣人说的话,能不听从吗?从前群言扰扰,折中于孔子。人们说话有争执,可以不打官司,到茶馆有「讲茶」的人,依四书圣人所言为标准判定,若他不愿听圣人的,我也不听。只有一面理的,就属父子争讼打官司,儿子这一面怎么样都是无理。刑法、民法也配合依礼而定,所以打官司,能拿出圣人说的都能赢。
「能无从乎?改之为贵。」
法语之言,经典上的言语。顺从还无用处,必须改,不改便无用。过则勿惮改,不改没用处。今日之下,法语之言,人都不从,要打倒孔家店,以为孔子之言,并无特别,主张杀父共妻。这种前途令人堪忧,我们若不能改,那只好求共中不共,「改之为贵」。
「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
巽,顺巽,好听的话,人家说你好,或委婉劝你,迎合你说的,自己以为「这只是小毛病,没有关系。」你高兴,以为值得骄傲,这就倒霉。
绎之为贵,如抽丝般的研究,人说你好,对吗?说你不好,是吗?退而省其私,三省吾身。
「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若说而不绎,光是高兴而不回来研究,以为自己好,从而不改,仍旧照样。「吾末如之何」,我就没办法了,说好也不听,说坏的也不听,这种人就永远堕落下去了。
圣人也只说好坏两端而已,自己要知道抉择。
【九.二十五】
子曰:主忠信,毋有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394)
这一章重复出现,已经讲过了。
【九.二十六】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395)
此章不须要讲考据。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
帅,元帅,统领三军的元帅。国家有战争,大皇帝治内,大元帅治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因为在内的指挥,不知道外头前线的情形。所以挂帅必须有相当能力,只要是对于百姓有利的,就可以办到。那岳武穆为何以十二面金牌调返,他却听命,为什么不直捣黄龙再回来?这件事很特别。若打完金人,迎回徽钦二宗,那高宗要如何?所以高宗坏透了。后人评论「莫须有」三字,真是冤。岳武穆是一片忠心,为了徽钦二宫。不看历史,不能办事,唐家的二皇:玄宗、肃宗,也是如此。
三军不得了,想擒获三军的元帅,还是可以办得到。
「匹夫不可夺志也。」
最无势力的是匹夫,匹,匹配,匹夫匹妇,孤家寡人,有什么力量?但是匹夫的志向大,就有大力量。匹夫若有了志向,要想改变他的志向,办不到。例如文天祥被元人俘虏,囚禁将近三年,还是不投降。元人说,宋朝已经灭亡了,你还图什么,若肯投降就在这里做宰相,你还挑什么?文天祥说,我早挑好了,挑死。
若不可夺志,没有不成功的,孔子三十而立,立是立住志了,才不会迷惑,这与佛家的断惑有什么两样?成与不成,观这个志有没有,就可以知道了。书念好,至诚之道,可以先知。只要看人的志立了没有,便可以知道他有没有断惑。
【九.二十七】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395)
我们注重其中的道理,若有争论的才考据文字。这一章的考据,要考据工业产品,如今可以不必考据了。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
缊,是木棉还是草棉,可以不管,就是冬天的衣服。冬天,袍子不可少,袍内用乱丝,后来改为铺棉花,后来有人用丝的,是富有人家的衣服,轻而暖的袍为上品。冬天穿皮衣,最好的为狐皮,冬至前穿羊毛,冬至以后穿狐皮。貉似狐,喜好睡觉,貉皮更宝贵。皮若有花纹的,更为贵重。从前的袍子皮毛在外,后来用绸缎为衣面,反穿皮袄是不敬的。二品以上的官可以穿貂皮,要反穿,一看反穿貂皮,就知道是大官。从前读书人可以穿皮衣,工人商人都不敢穿紫毛狐皮,虽然是有钱的人穿了狐皮,有人问他,也只说是狗皮。衣是外表,如禽兽的毛,所以孔雀开屏便是炫耀自己,何况是人?这是普通人的常情。
人心终日在吃穿上着想,台湾吃米饭,北方人吃五谷,穷人吃小米面,有钱人才吃麦,山东的二等饭是小米,第三等是吃高粱面,属于最下等。吾家平常有三种粮,头等为麦子作的面,其次磨的为二面,第三等的是小米面。平常吃小米面食,来了客人,便速速藏起来,换上头等、二等面,恐怕人笑话。城中吃高粱面的人很少,多是乡下人吃,这是在济南。穿也是如此,穷人要出门应酬必须向邻居借衣服。
世人的心都在五欲六尘,若是心在道,就不注重无五欲六尘,例如黔娄的「宁可正之不足,不愿邪之有余」宁可盖正被子露出手足等等。正人君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学佛人?就要不贪着五欲六尘,修行人不论在家出家,知道这一点来看人,就可以知道他将来会如何了。
「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子路性情刚强,一切都很认真。子路学道之后,一切不在乎,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穿破衣服与阔人在一起也不管,只论有没有道,心不在衣服上头。
衣音「忆」,穿敝缊袍与穿狐貉者立,而不觉得羞耻的,莫不是仲由吗!由此可知子路办到,其它人办不到。但是如今也必须随缘,只要整齐就可以了,逢场作戏,不必过头。
【九.二十八】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397)
后半段,有注解说连不起来,所以有人分为二章,依两章说好讲,两段合起来比较难讲。谁并在一起?或许不是朱子,因为朱子好改经文出了名,所以人们推论是他。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忮音「支」,也音读「机」,害也。求,贪也。「臧」,善也。不害不求,何用不臧,这样做什么事有什么不好的?意思是说没有不好的。
不忮不求,有三种说法,都有道理,不须要争,都可以讲得通。集释,马融主张这是成语,不是孔子所作的诗,依这个来解释,就是说「……其由也与!诗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样就与上一段连上了。
韩诗外传,以不贪求所以不害人,就是指一件事,人到无求品自高,指不忮不求的人,是说自己。集解所说的为二件事,也不害人,也不求人,说自己也说对方。郑康成也说成是一件事,只说对方。
「子路终身诵之。」
「子路终身诵之」,可见这是成语,终身诵之便不容易,守住一个法门就不错了。
「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是道也」,是,此也,这个的意思。这两句诗的道理,是说在大道上这两句话算是小道理,终身学不求人不害人,只是好人而已,与道有什么关连?孔子之道是性命之道,是了生死之道,只有颜子、曾子得道。子路升堂而未入室,所以孔子说何足以臧,这是冀望子路往上学,不是说就不要「不忮不求」。
子路不闻了生死之道,所以「敢问死」,孔子答说:「未知生,焉知死?」对事奉人的道理尚且不知道,如何来问事奉鬼神?子路虽求而未得。
你们懂得执持名号,但是谁终生诵之?子路若得到一个法门,便终身诵之。你们不忮不求了吗?有没有动心?凡对人无利益的便是害人,不能管就不要管,否则就必须管到底,不可随便,所谓「为人谋而不忠乎!」
【九.二十九】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398)
集解:「大寒之岁,凋木皆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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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知松小凋伤。平岁则凋木亦有不死者,故须岁寒而后别之。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修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台湾比长江南北热,大寒之后,「后凋」以后才凋落,各种植物凋落完后,松柏才凋落。十一月,桃杏花在落叶处蕴芽,冬至阳生春又来。而松年年长新叶,也是春天长新叶,如洛神赋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陶渊明诗云:「松菊犹存」,洛神赋比喻女子,为什么用松菊赞美女子?赞美的意思我们想不到。赞美洛神,到秋天百花落了,唯独松菊荣耀。松在春天长出茂盛的新芽嫩叶,成为新松,这时松的旧叶才落掉,长新松才落旧松,不露根枝,所以没有秃松。
平常时候其它树木也很茂盛,比喻太平的时节。今日不算是好时候,看这个时代就有好人、有坏人,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就是好人。只要须要有人维持秩序,便不算好人,必须造次颠沛,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谓「六亲不和有孝子,国家昏乱有忠臣」,必须有百折不回的精神,才算是好人。
这一节书,有注解说是孔子在陈绝粮,畏于匡,子路云:「君子亦有穷乎?」孔子说:「君子固穷」不受磨难不成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佛入涅盘,要降魔,魔女出现,佛降伏。不入生死,必须没有男女和合,其它人自古难过美人关,佛能降伏。自古以来,痛苦磨难容易过,富贵荣华的磨难最难,一般人过不了。
必得历经岁寒,经过波折,还能不退才行,这是指逆境。若遇到顺境,也知道是波折,能推开,对贪就能灭。自古以来发达的人多是穷子弟,败家亡国多是浪荡子弟。佛家说:「三世怨」。内地俗谚说﹕「一辈子作官,三辈子打砖。」这可以悟一悟!孔子受一辈子波折,子见南子,美人关也过了。
【九.三十】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399)
这是三达德,中庸有说,这三条,必须学。
「子曰:知者不惑,」
有智慧辨别,就不迷惑,学孔子之道也是断惑,不惑不是断惑吗?
「仁者不忧」
仁者不忧,凡忧都是患得患失,为自己打算,仁是大公无私,处处替公家做,有什么得失。例如楚人失弓,楚人说:「楚弓楚得」,孔子听闻了也说:「天下弓天下得」,孔子赞叹楚人,楚人心量虽小,只要扩大就是仁。
「勇者不惧」
勤劳才能办出事,勤劳必须有勇气,无论遇到什么辛苦,也必须冲破,这就是不惧。办事不是一下就能成功,必须有勇气,只要无惧,有些事必定可以达成。
终日迷惑颠倒、贪心,如何能不惑不忧?
【九.三十一】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400)
这一章,有注解说要与后一章合起来,有人说要分开,我们阙疑就可以了,不要胡造谣言。汉儒注解是合为一段,到了宋朝苏东坡,才分二为章,朱子采取,清初毛西河又合为一章。我们采取分开来讲,比较好讲。
「子曰:可与共学,」
人下生以后,什么都能办的人,那是生而知之者,这种人很少。孔圣人、尧、舜也都要上学,人人都必须上学。聪明者必须上学,不聪明者更需要上学,透一丝光明也好,人人都必须上学。「可」与共学,这句话其中含有深意,用「可」而不是用「必」。一开始上来求学叫「开蒙」,不能就讲道,含道的也不能讲,例如三字经开首为「人之初」,这绝不能讲,只教他念。「性本善」,性为何物,更不能讲,只要要他念「知某数,识某文」,学洒扫、应对,这等事学成,就会念礼记,因为礼记书中就是讲这等事,洒扫、剃头,皆有规矩,这是大学问。
人人都来上学,有人就不行,不得不教,他也学不出来,所以「可与共学」就不错了,还有不屑的教诲。
「未可与适道;」
可与共学了,要学六艺,重要在道上,执射乎,执御乎!六艺是道的皮毛,现今所学的都是艺,可与共学已不错,但还「未可与适道」。孔子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适是通到某处去,适道是往道上去,往道上走,怎么教也往道上走。
道,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这极重要,没有闻道,就求死,这是白死。例如你们念佛,求一心不乱,预知时至,心佛双照,若还想在此受罪,念佛有什么用?若耽恋这里便是惑,就是缚。如今可与适道的有几人?现今的学佛者学道吗?学佛不是就适道了,所以俗话说:「一着袈裟,事更多。」
你们学佛多年,吾讲经有六十余年,讲经不了生死,末法有教无行,知道有净土,若不修不往上走,这叫适道吗?象法有教有行,因为无戒还不能证道,所以有禅宗的教外别传,使人先证果再研教。今日之下更不能了,所以说是往生而不说证。
「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可与适道,已进道了,已经进了门内,为内凡了,但是「未可与立」。在净土宗难讲,若依禅宗,四果之前还有三果,证四果,还没有立,落于涅盘坑。立是扎住根,树立住根,下不摇动,上头的菩提能增长,这才叫「可与立」了。站立得住,八风吹不动。
孔子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我们别说十五年,五十年还不行,吾学佛六十年还没有立。孔子四十而不惑,俱生的惑我不敢说,新增的惑孔子已经没有了,你们是日日增惑。要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我们是日日造新殃,孔子四十不惑,更不造新殃。五十而知天命,明心见性,其实孔子是乘愿再来,这不是当生办得到的事。
「可与立,未可与权。」
可与立,未可与权。立是依法不依人,法是经典所说的,处处要依经典来,道就是从经典处来。经是言语文字的假相,由道而来,经典所说的都是道,立是对道立住。
权,如佛的权智,若是实智就得依经规矩,权可以变化,如何变化?变经典?还是变大道?权是改经不依靠经,今人就是不依靠经,必须是到达佛、圣人的地位才认识权这个字,登地菩萨也够不上「权」字。没有权就走不通,所以必须逢场作戏。但是行权不容易,若你成了戏中人,就不是逢场作戏,在前台上唱得多好也必须不着相,不能动心,印不到心上去。
权,我们又够不上,又不能不干,所以难。这个注解有若干种,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可违经不可违道,这也有人反对,以为违经就是违道。权必须智慧开了才能做,吾的见思惑没有断,所以不敢教你们。吾讲的不超出前人的范围,所以不敢著述,你们只要依法不依人便可以了。
不得已要说,从前人称东西的锤就是权,视物品的轻重而移动锤,使枰平衡,天秤也是如此,这是比喻权如锤。意思是说,自己看着办,学问不到便无法看着办,说出来就不行,孟子书中有人问礼,男女受授不亲,那见到嫂嫂溺水,要伸出援手吗?孟子说,这是权,要通权达变。但是天地间的事情千变万化,见邻女不能援手吗?所以不能举例。
通权达变全看自己的智慧,孔子时中,凡事不偏不倚,采取中道,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一般人是过与不及。佛家说,执着相,凡夫着有,学佛者着空,常、断都是邪见,必得空即是色,讲中道,这与孔子的中道相同。
现今说法的人讲中道者有几人?若能讲中道,道就是中,孔子的中就是时,时中就是道,可以反经不能反道。为什么能违背经?净宗是从有门入,不敢违经,禅宗便是反经,无语言文字相。佛法都是在恭敬中求,但是禅宗说佛来杀佛,这不是反经吗?其实是反经不反道。道是心,口虽说这个,心中却没有这个,心中无色无空,不思善不思恶,寂而常照,净宗往生,最后的寂光也是如此。
如今我们改经就不行,比如丹霞烧佛,当时是要度人悟道,你能这么做吗?你们如今尚且不能立,何况是行权?立就不增新惑,不沾五欲六尘了。
你们学这一章,处处省察量一量自己的本事能力。所以达摩祖师说:「学我者入地狱,谤我者生天堂。」你真学达摩,就是真谤佛,这样可以吗?
【九.三十二】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401)
一个字具有多种讲法,只是依从一种讲法,如何会对?学论语,要开智慧!法语之言,经典上的话,能不听从吗?只是听从,没有用,改之为贵,要在改自己的毛病。今日之下,人心一日比一日坏,要从尚且不从,如何会改?巽与之言,委曲婉转,能无悦乎,绎之为贵,必须想想,省察省察。今日的教育,只说好听话,决不出人才。
这一节,汉宋注解算是不讲了。圣人的境界不懂,所以不讲,这还算有规矩。我们不是学文字,又不懂其中的意思,可以从缺。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引的四句古诗,到底是什么意义,不知道。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这二句是孔子说的,所以说说,意思是指学则会,不学则不会。
乡党第十
乡党,本乡本土的意思,例如台中人,台中以内就是乡党,若住在民生路,那民生路便是你的乡党。若来了中正路的人及民生路的人,给人倒茶时,要先给中正路的,民生路的人在后,因为民生路是你的乡党。
【十.一】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403)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
孔子对于乡党的人,说话动作一切,都是「恂恂如也」,极为温和,极为恭敬,为什么如此?温和到什么状况?恭敬到似乎不会说话,不敢说话。所谓「躁人之辞多」,还没跟你说便抢着说,这种人的前途不行,也不能长寿,必须镇静。
在乡党为什么要如此恭敬?因为乡党是你下生的地处,是父母之邦,对父母恭敬,就必须恭敬这个地方,例如监狱中的教诲堂,典狱长经过必须鞠躬,若帝王经过宰相的座位,必须下辇致敬。
对乡党能如此,就可以变样,凡事改之为贵。所以说父母的朋友为「父执」,是叔叔、伯伯、姑姑,这是真正的民族主义。左传齐家有报九世的仇人,不像洋人是杂种,所以中华民族能屹立于世界,有血统的关系。
「其在宗庙朝廷,」
但是这个人是不是很呆板?在宗庙朝廷又变了。
宗,尊也。自己不做主,一切依从他人来办事,尊重的意思。庙,貌也,盖一座庙有如祖宗的容貌。从前文庙棂星门外有二块石碑:「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如今则是要打倒孔老二,这是犯上作乱。从前到人的庄头,必须下驴下车。乡人也会让路说﹕「客人,请喝水。」若到人家的庄头不下车、不下马,乡人就会讥笑说﹕「来了病人,失了腿。」若是大车经过,乡人就会拦住说﹕「恐怕的您的座车会震倒屋子。」只要待之以礼,人家便以礼往来。凡事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一切灾祸都是自找的。
廷,无堂只是平地。
「便便言,唯谨尔。」
便便言,郑玄说:「便便,辩貌。」在宗庙朝廷,说话辩论必须清清楚楚,就不是像在乡党「似不能言」了。因为朝廷是议论公家的事,不能当老油条、骑墙派,那样会害了百姓,所以说:「乡愿,德之贼也。」
从政要「上致君」,使国君成为尧舜,「下泽民」恩泽加于百姓,若巴结长官,压榨百姓,便是贼。虽然辩论得很清楚,仍然很谨慎,而不是高谈阔论。不恭敬长官,也是贼。
你们要学历史,但是史书上记载的有好事、坏事。好人便往好处上学,坏人就偏往坏处上走,可悲啊!如今的时局很恶劣,大家要求「共中不共」。讲在我,听不听在你们!
前一节是对乡党,往后必须照这个办。后一节,你们虽然没有在宗庙朝廷,但有公家开会的时候,例如在一个机关,理事的职员都必须尽该尽的义务,财团法人虽然是无薪却有名誉职,若以为没有待遇就不肯干,这便是没有人格,所以开会时必须全付精神注意,该说就必须言。但是今日是以表决为准,表决确定后便不许有争论。
孔子的行为,立出规矩来,可与适道矣,但还不可以行权。没有到程度,依规矩就可以了。
【十.二】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404)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
上朝的时候,在朝廷。从前的官制不同于今天,鲁是诸侯为君主,鲁君的下面还有卿、大夫、士。
谈话的时候,与下大夫、上大夫谈话要不一样。卿以下有大夫,孔子曾为大夫,还没有到卿,卿是上大夫。今日虽然没有阶级,但是阶级却很严格,开会时它的权力在议会,例如立法院,平常人不能参加,但是从前只要到某个地位都可以参加朝会。
侃侃有两种解释,集解说:「私乐之貌」,貌是样子。侃侃,集注说是刚直。
誾誾,中正之貌。集注说,和悦而诤。
这两种解释那一种为是?孔子与下大夫同事谈话,刚直,不客气吗?与上大夫说话温和,是巴结吗?后人采汉儒的注解,与同事说话时私乐。若作主的人为长官,孔子便谨慎说中正的话,不同流合污。
「君在,踧踖如也,」
「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现今的规矩好还是不好?不好要能改,有改的权力吗?所以说:「若居今之世,行古之道,灾及乎身」。
踧踖,马融注,恭敬之貌。集注,恭敬不宁之貌。韩愈说:「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进而趑趄。」不可如此解释,这是老滑头,老油条,孔子不会如此,作「恭敬貌」就可以了。
「与与如也。」
与与,有威仪而适中,不会不及,也不会紧张。
公共团体开会,临时有主席,他便是这个会议的主人,必须恭敬他,并不是只恭敬这个人,而是恭敬公众,所以不可以自己逞能,要恭敬主席。吾对警察便非常恭敬,因为他出来执行任务,平时就另当别论了。
中国讲究礼让,所以「子路率尔对曰」,孔子哂之。因为子路说的话没有让的原故。
【十.三】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躣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405)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躣如也。」
今日还有摈,例如伴郎便是摈,一切言语应酬都代表新郎。国君下召使当摈,到其它国家去,为国家办事。这时必须变变脸色,走路时脚必须不离地,处处小心谨慎。躣,盘辟貌,即周旋貌,不能迈方歩、飞扬起来,处处谨慎小心。
「揖所与立,左右手,」
你们必须照这个来办,对待长者,长者走到那里,就跟到那里,他左顾你就要随着左顾,他右顾你就要右顾,不能离开主。例如孔子在夹谷会盟,那是有砍头的危险,孔子一下命令,就有人承命,摈若不在国君傍边,如何能办?父兄如果年纪大,出去时就得跟着。
从前在丛林,进入庙门,有一定的规矩,客从西阶升,主人从东阶升,所以说:「东家西席」。从前人重视礼节,有门必让,走到门口必先揖让;有门必揖,右手伸长让客人。
以南北为左右,以东西为前后,以南北为左右时,对客人就要伸左手揖让礼请。
立,指客人。左右手,摈在左揖右手,摈在右揖左手。
「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
襜如也,衣服整齐,不可乱摆,虽然飘动但不踏到地。观察唱戏的演员,返回台上时,看他的下摆便可以知道是「襜如也」。唱戏的演员,他们都学过礼记。
进,往前走。
翼如也,如鸟有翼,手要活动,招呼客人不能呆板。
「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复命,摈复命报告:客人不回头看我们了。这时主人才可以放松敬慎的态度。
易经、内经讲的数目只有五,例如五色「青黄赤白黑」。这是五种正色,其余的为间色。东方,绿为兼色﹔北方,紫为兼色﹔北方属黑,水为黑色,配以朱红﹔再淡为丹。丹是彤云的颜色。东方,黄配以青,是绿。「彤云」讲是红色,这是有本的。
陶潜「琴书以消忧」,佛家以法为乐,百病可以去除。所以读这个,可以长寿。如今的人,不懂这个原理,专找伤者。
【十.四】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407)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便是成住坏空。
一月立春下生种子,二月春分生长,三月入土,看到「入土」也能了生死。
儒家的书,主要是讲政治,政治是维持天下的公安,没有政治则士农工商法医都干不下去,天下就乱了。并不是说作官是多么尊贵,而是干的职业,要为大家,要为公的,所以儒家重视政治。从前作官的必须离开本省,做官不许经商,一则与民争利,再者你有权,百姓无权,容易受到贿赂。为官必须穿着公服,不干私事,所以作官的并不有钱,要为公牺牲。《大学》说:「蓄马乘,不察于鸡豚」,做官能当到蓄马乘的职位,或是做到百乘之家,心都要在百姓身上,不在鸡豚。所以古谚说:「一辈子做官,三辈子打砖。」地道敏树,天道敏时,人道敏政,人道必须讲政治。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
吾不讲考据,天子有五重门,诸侯有三重门,各有名称,公门究竟指什么?有很多争论,时代经历各朝都有不同。如今没有这种门,如何讲?即使考据出来,也画出门来,有什么用?万事都要随着变,所以只讲原则。既然要爱国,对国家的机关、国旗都必须鞠躬,并不是国旗有神,而是礼节。日本人,一唱日本国歌,日本人就会全体站起来,所以东洋与西洋决不一样。总之,今日为过渡时期,必要更正过来,上轨道。对国家机关,即使是三个人,尚且要恭敬,对全民更要恭敬。
公门,凡是国家的机关,都可以应用。「鞠躬如也」好像是鞠躬的样子,不是真鞠躬所以才说「如」,而是格外恭敬,好像要鞠躬而未鞠躬,也并不是边走边鞠躬。
如不容,朱熹注解:「高大如不容」,这种讲法不采取,在公门这里不能随便爱怎样就怎样,必须肃静。
群经识小说:「天子五门,皋、库、雉、应、路也。」每进一门要一让。
集解:「敛身也。」身体要收敛收敛,将放肆的情形,收敛收敛,没说是鞠躬。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日本人在台湾有榻榻米,入门脱鞋,席地而坐;日本的衣服名为「和服」,也称为「吴服」,是吴王夫差时的衣服。
邦君树塞门,有一种说法是将木头在门口挡着,后改为屏门。客人到门口要稍微等待,主人先进入略事整理,这是恭敬客人。客人不站立在中门,或站在左,或站在右,就是不立中门,然后主人出来迎接。
客人多,叫做「门限为穿」。阈,门限,格外高,外头的尘土进不去。行不履阈,若履阈,必须迈过去。若履阈,会弄污其它跨过门限的衣服,因为从前人入公门都穿大衣,没有穿短衣的。学礼就是一切以不妨害人为原则,不论精神物质都是为了爱人。再者主客一起走,若踏在门限上,忽然升起,比主人高,那不象样。
「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过位,过是来到此。位,或是国君的座位,空闲的时候,或者是大臣的座位。国君来到品级台,要下辇或凭式,像监狱中的教诲堂,教化师不在堂中,典狱长过位也必须行礼鞠躬。这是日本所订的法律,日本法律大半取自佛经。
色勃,变变脸色,收敛收敛。经过佛像的前头,若昂然而过,不理佛像,便是无礼。
足躩如也,平时脚走路迈方步,过位时手不能翔,足不能迈方步,必须脚后跟擦着地,表示肃敬。
其言不足者,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像有话说不出来,不得已也只说一、二句而已。可以参照集释的按语。
「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
摄齐升堂,用五指叫抓,三指才是摄。摄齐,提起袍子,以免绊倒。也有不摄齐的时候,比如手执玉圭时,两手捧着。从前画女子不画脚,女子穿裙子都是拖地的,所以从前的女子不许摄裙子。如果要穿裙子,在家里必须学穿裙子怎么走路。
鞠躬如也,好像鞠躬而未鞠躬,并不是边走边鞠躬。
屏,收也。这点你们可以练习,卧睡时,口闭不出气,由鼻子出气,必得长寿,吾三十岁就是鼻子出气。睡觉如果鼾声如雷,那是粗野人,没多大出息。一切都必须要学,朱洪武夜梦五经,那是自造谣言。
至这里,似乎是不能喘大气。
「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
出,出了门。降一等,下一台阶。逞颜色,脸色可以放宽了。从这一句,就可以知道前面如何谨慎了。怡怡如也,很自然。
「没阶,趋进,翼如也。」
没阶,是下完台阶,到了平地。趋,可以比较快步走,并不是跑。
进,往前走。翼如也,小翔,不能大翔。
「复其位,踧踖如也。」
复其位,若再回到他的朝房本位,并不是回家,而是回到朝房。
踧踖如也。总之不离恭敬。
礼,不仅仅是鞠躬而已,到什么地方办什么事,不该你办的,你办了,就是失礼。在法律上说,这是侵犯别人的所有权。依佛家,要讲究「不与取」,他人不与而自取就是偷盗。
【十.五】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410)
各篇讲法都不相同,如吾从前讲礼记,注重大家的行为,所以讲的简要,今日要进一步讲。因为注解很多,讲法有若干种。礼记注的少,所以依注子说就可以了。但是论语的注解很多,因此争议也很多,争议都是起于不留意注子。
乡党记录孔子个人的事,比较难懂,都是孔子的饮食起居动作,其实大家都不知道。例如今日与从前的菜名就有不同,中国的菜,皇帝也不能吃全,仅仅青菜豆腐就有二、三百种做法,随时变化。这一篇说孔子那时候的起居、饮食、酒、住屋、衣服,所以后人都不清楚。
注疏讲考据,我们也要学,不能不记其中的文字,但那只是记问之学,要以此类推,知道吃穿都有规矩。例如「立不中门」,在日本及台湾还有门屏。「行不履阈」,今日虽然没有门限,但是要明白原则,求其中的变化,能够举一反三,否则用不着。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
这一章是孔子当大夫,上朝的规矩,国家必须与外国办交涉,来了使者必先下马威,为难他。例如齐国晏子出使楚国的故事,晏子善辩,所以不辱使命。又比如诸葛亮在蜀,张温出使蜀汉,赞叹说:「蜀中多士」。古人兴这个,今日稍有不同,所以读书不能呆板。
从前有圭,用玉制,出使外国时,圭更要紧,君赐圭有如信用一般。使者执圭,是鲁国派孔子到外国。为了爱国,尊重国家,像今日向国旗鞠躬,都要收敛恭敬。
如不胜任,心里很谨慎。
上如揖,如作揖,两手作揖,下到膝盖,上到眉尖。
下如授,接过来如才接时的恭敬。
勃如战色,不能嬉笑,见到长辈、长官不能笑,有见总统,而嘻皮笑脸的吗?见到朋友可以笑。
「足蹜蹜如有循。」
足蹜蹜如有循,蹜蹜,不走大步,没有抬脚跟,如有循,好像有一定的道路可以依循。孔子凡事都是慎重办理。
长者赐,晚辈要仰而亲之﹔拜佛也要如此。长者俯而授之,若两眼望着青天,可以吗?史记孔子世家说:「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曲阜孔庙演礼,一个月中有数次,这样才会熟。今日,还有人演礼吗?清代的知县百里侯必得到京城觐见天子,行礼走路等等,一切都要练的多久才会熟,丝毫不能错。
「享礼,有容色。」
「享礼,有容色」,这是替国家送礼,不是私人送的,必须庄严,而且有一定限度,不能乱送。国家送的礼,多为玉帛之类,集解说:「有庭实」,在大庭都摆满礼物,比喻送的礼很多。
「私觌,愉愉如也。」
再过去,才是私觌,私下见面。有国君与国君私下的见面,有使臣受君命与对方国君见面,也有受君命与使臣见面。
「愉愉如也」,私下见面就很自然。
你们要以此类推,例如在婚丧嫁娶,宾客满堂时,一举一动,都必须有规矩。若没有礼,于主于客,都有失礼之处。例如在婚礼说诙谐的话,在丧礼上高谈阔论,这是不可以的。孔子食于有丧之侧,未尝饱也,人应当有同情心。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失礼,要更有礼。讲古书,行今事,这很要紧!
【十.六】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411)
「君子不以绀緅饰,」
「君子不以绀緅饰」,饰是领、袖的缘边,女子缘花边,男子缘细边。殷代崇尚白,周朝崇尚黑,都是以五的数字。为什么如此呆板?因为一切事,不可没有找一个标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量长度用尺,量重量用斗、秤。从前民国初年,还有正式的老师,五四以后就没有了,老师成了雇员,只管钟点费,卖货物而已,正式的老师一切都管。我们办事必须有标准,两个人也都不能离规矩,国家的政治,以什么为标准?要依圣人,「人存政举,人亡政息」,那圣人依什么?佛、孔子都有老师,孔子尚且以七、八岁童子为师,倚老卖老是大毛病,老师可以不论年龄。而且记问之学不足为人师,必得温故而知新,才可以为师矣,人之患就在好为人师。中国的学问是天地人三才,孔子观易,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地道敏树,要学大地,人亡政息,但是大地不会亡。地法天,一切都变,天不会变,天不是日月星辰,而是真空也,可以让一切效法,天靠得住。天靠得住,地、人靠不住,天又法道,所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法的是自然,自然法自然,佛就讲性,所谓:「法尔如是」这就是自然。
所以从前的政治要按五行月令而定,中医不懂这个就不行。周礼中都依五色、五味等而制订,例如﹕冬天,肾出水,吃甜的东西便伤水。夏天不着黑衣,冬天不着白衣,不可以逆天而行。衣、食等一切,都与天地配合起来。
绀、緅,夏衣葛,冬衣皮,葛染色,有的用草,有的用树木,染第三次出的色为绀。绀,绛色,色浅。北方的正色为黑,为缁。紫有若干种,有绛紫,北方的间色为紫,北为水,水克火,火是南方,南方是赤色,分丙丁,丙阳丁阴。水先克丁,阴火掠夺而来。土克水,掠癸水,以丁火补。黑赤为紫,为绀,北方的间色。四染为绀﹔七染为黑。祭服用绀,丧服用緅,行礼时要以这为规矩。
头一次染为縓,第五染为緅,第七染为缁,衣服颜色要配合事情,祭服为绀色,丧服用緅色。君子是懂礼的人,所以袖、领不缘绀色,因为这对所祭不恭敬。也不缘緅,因为丧礼不吉祥,所以懂礼的君子不以緅缘边。
「红紫不以为亵服。」
「红紫不以为亵服」,亵服为在家随便的衣服,从前人衣服颜色若不对,不许入公门,为妖服,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今日之下男子也穿花衣服,便是妖服,出奇怪的事情,就是不正常,人一不正常,天地就起变化。三国时的何晏喜好修饰,管宁见了以为不能长久,后来司马炎篡位,果然先杀了何晏等人。
「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
「当暑,袗絺绤」,絺,葛之精者。绤,葛之粗者。夏葛冬裘,可以在家中穿,没有赤身露体,但是可见到肉身。出房门就必须加一件衣服,叫表衣,意思是表面再加一件。
「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
以下说冬衣。「缁衣羔裘」,温带冬天就必须穿皮衣,裘有黑色,有素色、黄色的皮,羊皮有一种是黑羊,才冷时穿,称为缁羔。素麑是小鹿皮的衣服。狐皮是黄色,还有银狐,那最为宝贵。黄狐皮比较普通,外头用绸加上面子,使得里外如一,这样内外颜色就一样了。
「亵裘长,短右袂。」
「亵裘长」,亵裘,便衣。古人不戴手套,有用小火炉烤,又袖子很长能够袖手。
「短右袂」,有注解说是右袂短,有人说是卷起,到底是那一种对不知道,依佛制则是偏袒右肩。
这一章说孔子的饮食起居,属于周代的制度,所以现今所说都不对。如唱戏的衣服,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与今天就大有差异。而从前一切都合规矩,中国虽然亡国很多次,衣服却没有大变化。到了清朝入关,服制才有大变化,衣服等等都是如此,连明朝的衣服也废除了。
从前巡抚的印章是紫色,官虽大但不是正官,县官方印是红色,因为县官是正官的原故。今昔制度不同,没有画图,也没有照相,讲的如何会对?不可考据,我们只学原则,不失礼就可以了。
「必有寝衣,」
衣,衣服固然是衣,桌巾也称桌衣,被也称作衣。床,凡坐具都称为床,例如说禅床。
「必有寝衣」,所以凡盖覆的都叫做衣,裤也是衣的别名,为下衣。寝衣是被子,有注解说,小者为寝衣,大者为衾,实在说只要解释为被子就可以了。
「长一身有半。」
「长一身有半」,长,从前读如「身无长物」的长,音障,余的意思。从前人不使肉身见人,身有多长,盖的衣被就要有一个身子长,除此以外还要剩余出半个身子长来。
「狐貉之厚以居,」
「狐貉之厚以居」,居,有注解说是居家,有人说是坐。「皋(高)比(皮)」,教师所坐称为「皋比」。郑玄说:「在家以接宾客。」狐貉是用来铺坐,是成人坐的,或与宾客会面用的,年轻人不许用。从前年纪还没有到三十岁,天冷不许穿皮衣,三十岁以后才允许穿着羊皮,这与生理有关系。夏天衣穿得少,秋天入冬以后,不可急着加衣服,春天进入夏天,也不要急着脱衣。这是卫生之道。
「去丧无所不佩。」
「去丧无所不佩」,从前不是只有女子带环佩叮叮咚咚,男子也必须佩,普通都是佩玉。有丧事时,佩带的饰物都必须去掉,丧期满二十七个月后,才可以再带。
「非帷裳必杀之,」
「非帷裳必杀之」,参考注解,可以知道。帷裳,例如窗帘,可以较随便。一般的衣服要缝好,不要撒开。帷裳,今日之下不用这个,但是还有幔,挂在室内室外,都有不同。一切都有规矩,为什么如此?因为天地人一体,观看月令,就可以知道了。例如﹕今年冬天大雪,要食咸,因为北方属水。也可食苦瓜,因为水可以克火,不会伤身体。也可以食辣,因为金生水的原故。平常衣服必得缝得实在,至于丧服,何必讲究漂亮?
「羔裘玄冠不以吊,」
「羔裘玄冠不以吊」,丧礼主素,吉礼主玄,吉凶要异服。丧家,对于客人恭敬,所以用红毡给人拜﹔在讣文中,要用一个红的「闻」字,寄给对方。懂礼的人,就会指着这个而去除,使者便会为他撤去。又,大官吊丧行礼,必得摘去铃子﹔行礼完毕,到客厅,才可以安上。吾人处在现今之的时代,参加丧事,不要穿着红衣,表示同情。从前捣粮食必定唱和相歌,若对门邻居有丧事,那捣粮食的人也不相歌。如今则是放开收音机等等,这就不可说了。
「吉月必朝服而朝。」
「吉月必朝服而朝」,吉月,正月初一,必上朝,各诸侯必得祭庙,必须穿着新衣上朝。穿朝服是恭敬对方,穿着好衣,甚至借衣服来穿,不是炫耀,而是恭敬对方。
【十.七】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417)
「齐,必有明衣布,」
「齐,必有明衣布」,祭祀为五礼之首,是吉礼。汉儒注﹕「布」,沐浴衣。「明衣」亲身衣,所以自洁清也,以布为之。以布为沐浴衣,像现今的毛巾,不要以肉身见人。一家人,也不能赤身肉体,夫妇二人是另一种说法。居室与居家,看京戏中,便可以知道了,绝没有嬉皮笑脸的。齐家治国,要先型于发妻,后教子女、兄弟,甚至还要讲究胎教。
「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齐必变食,居必迁坐」,变食是与平常所食不同。居必迁坐,坐处、寝处必定换地方。平时饮食住处尚且要规矩,何况是祭祀前的「齐」!斋时,不吃酒不吃肉,戒五辛;睡的地方,天子还有斋宫;要斋沐三日,思惟观想祭祀的祖先,这样才有感应。
变食,注解多主张是戒饮酒、食肉,也不食五荤。迁坐,寝是另外到寝宫,论语后录说:「齐日三举」,杀三次牲。这种注解不对,而且不取庄子说的「不饮酒,不茹荤」,这有门户之见。说文:「荤,臭菜,其气不洁」,荤菜尚且不吃,何况是食肉!
集解云:「改常馔,易常处。」
金鹗求古录礼说云:「古人将祭必斋,斋者,致精明以交鬼神也。故君子之斋,沐浴以洁其身,严肃以澄其心,不御内,不听乐,居必迁于外寝,服必明衣玄端,皆所以致其精明。而味之浊者足以乱我清明之气,亦并戒之。」所以酒、荤并肉都要戒。周官膳夫云:「王齐则不举(不杀生)。」举者,杀牲盛馔也。三牲之肉,三牲是牛羊豕,气味也浊,故一并要戒。
自从王莽窜改周易经文,便说是「王斋日三举」。
这个若要吾为你们详细说,就不止如而已此,等于是一部内经。内经的前头,都说病原,讲预防的法子。譬如﹕女子一有月信,就要讲究不用冷水洗。有孕,不食兔子肉,不看戏,不上庙等等。因心一入印象,胎儿也会随着变。所以马要想生得白马,交配时就要称它为白色﹔想得黑马,也是如此。所以子女相貌多和父母相似,从这也可以知道。懂得易经,才可以讲内经,有如示诸掌。古人,一部易经,就在手掌中,掐指一算,事情就知道了。邵康节等辈,就是深得易经的人。虽然知道如此,终究也被杀,也得死。若更神的,有神通,不必卜便知道,所以说「未卜先知」,因为去了迷惑烦恼,心如明镜一般,照得清清楚楚,如中庸所说﹕「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也。」虽然具有神通,也不能了生死。必得于三细六粗、根本无明也断除了,那一切事情就算完毕,所以佛学的独步就在这里也。
【十.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席不正,不坐。(417)
乡党是记载孔子的饮食起居动作,注解多考据而少议论,但是饮食起居必须合礼,只是与今日已经有所不同,例如所住的就是今昔不同了。其次必须讲卫生,人以不长病为原则。今昔有差异,所以很难讲。今天讲到吃,更麻烦,有公有私,尤其是以公家的斋戒更麻烦,那一种属斋戒也说不明白。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今日若选论语,选这一段就不行,因为今日之下还没有制订礼,与从前不合,讲考据是为着不错,今日讲论语是为了注重人格。
例如上次说「斋必变食」,以金鹗的求古录礼说较为妥当,对于你们自己看,有帮助,应该像佛法的八关斋,愈简单愈好。
从前朱注说,食不厌烦精细,愈好吃得愈好;「脍」,肉愈切得仔细愈好。这二句是指祭祀时,古注都用过心,但不一定全对,所以汉宋互有争议,群言扰乱而已,所以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从前是折衷于孔子,今日不知要折衷何许人?今日之下还有人,但是他们不愿意出头,连孔子也没办法,所以说「子欲居九夷」。
「食饐而餲,」
首句有注解说是四意,有注解说是二意,吾采取二意的说法。「食」、「鱼」是两件事,「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这二者不食。有人引齐论,但是吾是齐人,却未曾听闻如此说。济南从前为郯子旧的封地,后来被齐灭掉,所以济南是齐地。
这件事也不离斋。
饐,朱注说:「饭伤湿热」,饭湿不能吃,吃了受伤。又说,吃热受伤,那稀饭、火锅便都不能吃了吗?鱼馁,馁,坏了、败了,不能吃。依这个说法不但讲不通,若依这个说法,孔子的脾气太大了,我们招待不了,所以不采取这个说法。孔子说,与其奢也宁俭,所以知道孔子一定不如此讲究。
集解说,饐、餲都是有臭味,臭是气,味是尝,西菜重物质,中国菜讲性,例如药性赋说,有热性、冷性,阴性、阳性,这些性都看不见,但不是没有,例如姜是热性,黄莲的性最寒。再者讲味,讲气,味是吃在口中酸甜等,气是臊腥等闻于鼻的气,臭豆腐是臭味而气不臭,又如花香是闻的香,吃下去并不香。养气的菜都是取气,养血的便注重味。
「鱼馁而肉败,不食,」
食物的气与味有变化都不能吃,这一段是说五谷类,例如夏天晚上的稀饭,到第二天就变酸了,食了便不好。鱼坏曰馁,肉坏曰败,这是肉类,有变化就不能吃。
「色恶不食,」
「色恶不食」,颜色不对,变了颜色也不能吃。又,看的形色讨厌,也不吃。这是泛指饮食类,肉类、植物类等等都包括在肉。
「臭恶不食,」
「臭恶不食」,气味不好的也不吃,虽然还没有坏,但是气味浊恶也不吃。这不但对自己生长的自然植物不吃,连人作的菜也不吃。
中国菜讲色香味,如虾是白色,炒出后为粉红色,若不是如此,不是火候太过就是火候不及,这不能吃,不是择味,而是与卫生有关。从前的并盘有八种颜色,很美,而菜的本质,包括气味、火候、刀法都有,例如「爆炒腰穗外带汁」,爆炒时油要开到极处,一下去就起来,保持嫩腰的本质,穗是刀法,「外带汁」,外带汁蒜片炒酸菜,加上糖醋勾芡。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破是解剖,解释清楚。不是像现今的原子可以自己分析,佛法说有「七分之一」,可以把物质分到邻虚尘,又说在一芥子中转大珐輪。
「色香味触法」,法是做菜的方法,色香味以外,火候到了,由声音就能知道,这必须内行。做菜这六条都有,可以参考礼记内则。
「糊饼烂面不伤人」,其实吃了也会伤人,例如吾吃面包会受伤,开药方,就要以糊面包为药引。
「失饪不食,不时不食,」
「失饪不食」,「不时不食」,菜做得不到火候不能吃。又注解说,这东西不到时候不能吃,例如从前的菜都是按时候吃,今日是不到时候四时都吃。又有一种注解说,所做的东西过与不及都不吃,对人有害处。
这是对卫生上有关系,但是对礼有什么关系?「不时不食」,这有关系,一日三餐是中国定制的规矩,佛家有过午不食,也有过午而食的。有人说,第一餐要少,第二餐要饱,第三餐不吃也好;也有人说,第一餐饱,第二餐少,其余时间不吃零食。
祭祖、祭天在早朝,祭鬼在夕晚。祭有公私的差别,例如祭孔是公祭,在台中祭孔,公祭是台中主管祭,若在台北便是总统主祭。从前也是如此,县官虽小,孔家是公爵,官虽大,若在曲阜祭孔庙就应由县官主祭,济南就是巡抚主祭。今日台北是总统主祭,台中由市长主祭,这是公祭,三献享神以后的胙肉,主祭先吃。孔子说,我战则克,我祭则福,必须诚心,「饮福酒,受福胙」。
祭肉没有熟的,最多是半生半熟,回去以后祭肉要分给陪祭的,太宰的牛头、牛肩等给谁都有一定,主祭得牛头,没什么好吃。祭前一日行牲礼,先杀牛,要紧是先摆上香案,上香行礼,行牲者用刀一比划,仪式便完了,再杀。次日再祭,再分送给与祭者就已经是第三日了,春冬还可以,夏天秋天时肉容易败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私下的祭品,例如吾去陪祭,也自备一分,但不能放在大殿,祭品不能多不能少,必须在殿外祭,祭完自己携带回去,这可以当日吃,若放坏了就不行,这是福胙,不吃不恭敬,必须先吃。
「割不正不食,」
论语上面的几篇多是孔子与诸弟子的对答,有因有果,可以揣测。乡党这一篇没人问,都是孔子的日常生活动作,对答的人虽然不懂孔子的话,但是能听对的话也能知个大概。历代注解互相争议,注解众说纷纭,不可听一家之辞。若有二家注解,又须会当判官,但是能判断的是清官还是昏官?谁能像子路的「片言折狱」?纵使有人说对了,但是谁是「证自证分」?
天下将兴,必有祯祥,天下将亡,必有妖孽,因为众生没有福报的缘故,若有福,妖便少。学佛无福,就只听波旬而不听佛的,三武灭法并不是三武,这必须学问到了才晓得。孔子六十而耳顺,一听便明白了,果真明白,一听就知道其中的错处。不可不读书,可是读了又添许多扰乱,你们自己分不出来,这是读书的难处。
乡党这一篇不讲也可以,因为饮食起居古今都有不同,现今用不上。但是不讲又不行,因为圣人即使是一句都能举一反三,否则记他的生活有什么用?记的人难道不知道,周代以后必定会改变制度吗?吾尚且知道将来一定变,何况是他们!而且孔子曾经明确的说,夏礼、殷礼孔子都能说得出来,不说的原因,是因为夏商他们的后人都不知、不信的缘故。三代尚且都有变化,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孔子只研究周礼就可以了,何必要研究三代的礼?有学问的人就用得着,没学问的人便用不着。
你们风雨无阻,冷热不辞的来听讲,吾讲的也不轻松。吾辞掉各学校的课,但是也不轻快,比以前预备负担更重,又没有钱领,吾是为什么?仍然是为了大家的身命、慧命缘故。你们辛苦来听,甚至有人还调职迁居,吾若不用心,良心如何安?拼命也必须干,而且依佛家说,命,永远也没有死的。你们听了以后必须念,到时不知何时就会忽然用到,别人不知道而已。
「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这一段的说法就有若干种错误,朱注的错最大。朱子注说,肉切不正不食,其实割与切不同。汉儒不可轻视,佛经祖师的注解也是依着说文、尔雅,都有来历。昔日吾皈依印祖时,心中以为佛学是不如祖师,但是文学或许可以比一比,这几年印祖文钞看了几次,才知道印祖的文学真好。现今为预备灵山寺佛七、慎斋堂开示,吾已说了三十年,同流合污的发言吾不说,吾说的是真话,对就说对,不对就说不对,吾又遭谤。你们有护法的热心,但是能力不足,吾一人独木难支,我一人也难护法。
吾懂烹饪,割肉与切肉不能做同一种解释,宰相所以称为「宰」,因为宰相的责任就像调和鼎鼐,要调和天下事,必得有大学问。临杀曰割,孔子说:「割鸡焉用牛刀」割是杀。庄子的庖丁解牛,解便是割,姜太公、陈平治天下都是割。切是放上案板切,例如「爆炒腰穗」这是切的刀法。
孔子若切不正不食,那孔子的脾气不小。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杀不以道,为不正也。」何谓杀不以道?例如玉箸羹,用火棒插进牛乳,把乳汁抽出来,又如广东的吃猴脑、山东的烫活驴、鸭掌等等,这些都是杀不以其道。孔子那时候如何我们不知道,像以上这几道菜就不吃,现今还有合吃活虾,也不能吃。最残忍就是人,办好事、坏事都是人。
祭祀时,解牛多少刀都有一定,还有不能解的地处,例如猪蹄不洁,不能放上俎豆,割心、肺某处时不能连带,这是割不正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没有酱的味道,菜便不调和,从前宴席上先上一碟酱油,一碟醋,不论你要不要。从前讲酱,指酱油,其实酱有很多种,有甜面酱、花生酱等,究竟是那一种酱?这里不必考证,不必注解,知道这个话就可以了。今日的酱有很多,也有人不吃,也没有关系。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食有公食、私食,婚丧等是公食,二三好友及自己在家是私食。其实不必分公私,只要读的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以用得上。
古代祭祀,俎豆定为六件,食(谷类)有三种,有六鼎、五鼎。三食,论语有「大师摰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亚饭是第二餐饭,三饭是第三餐饭。吃饭不能一次就吃饱,菜比饭多,这是指公食。这一段说肉多,说的是私食,吾是北方人,米面都能吃,有些北方人不吃面便不会饱,南方人是不吃米便不会饱。
吃饭的规矩,要在家练熟,否则临时在外便不行,例如念佛也必须平素练,打佛七才行。
平日吃二碗饭,菜多也必须吃二碗饭,菜可以少吃,菜是辅佐而已。不叫「肉胜食气」,食气是五谷的饭气,气指性,中国菜先讲性,再讲气,再讲味。气是调气,味是养血,气、味都有五种,因为人有五脏五腑。肉都有气,食也都有气,例如某人肚中有寒气、热气,吃饱上食气,大便都排尽了,仍然涨气,那是食气涨。吃药不是消食而是消气,寒气、热气都是如此。总之吃饭时不叫肉气犯了食气。
周身当中,胃病最没办法,周身血脉,中央是土,往四方去,包罗一切。一脏有二十五阳,胃气分往五脏去,各脏都有胃气,例如心有胃气。又五脏互通,胃也与肺通,所以一脏有二十五阳。医家说,若脉露出真象就死,因为脉本来是搀杂的,各个脏器都搀有胃脉,不这样就麻烦。
「惟酒无量,不及乱。」
「惟酒无量,不及乱」,无量,不限数目,因为各人酒量不同。吾除四川酒外,其余的酒都喝过,高粱能自酌二斤,可是必须「不及乱」。乱是醉,先醉然后乱,醉先说醉话,不正常,语无伦次,就会失礼。大众之下别失礼,在家自己不象样,必须为儿女作榜样,若醉的不象样,儿女便会学,因为熏习力很强。你若不干坏事,他们还会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沽酒市脯不食。」
周朝没有人买酒,酒都是自酿,这个说法也有人反对。市脯,在街市上所买的肉干。注解说,这是祭祀时才去沽酒市脯,这种说法可以依从。
祭有一定的酒,离不开第一种「玄酒」,玄酒必得上大殿,玄酒就是一碗凉水而已。玄是北方,水是酒的祖先,祭祀讲的就是根本。肉也都是生的,也讲根本。
祭祀这一日要斋戒,不食酒肉,主祭尤其不许食酒肉,陪祭或许有些人守不住,但是必须在家,不能往外跑。佛家也有说五净肉,儒佛圣人都有通融,不是不近人情。
「不撤姜食,不多食。」
这是两句,却是二种讲法,有人作一句,就当一种讲法。
台湾吃嫩姜,其实也可以腌成菜,例如鲈鱼配紫芽姜,又可以与咸菜同腌。炒菜必须用姜辣,油热时先下姜,不吃素的人再放下葱花,再来撒细盐,再放所炒的菜,总是离不了姜辣。
依医书,姜能去邪味,发正气,辣气大,辣椒是有味无气,葱是有味有气,姜也有味也有气。五荤都有气,唯有姜是气清。调病也用姜菜,例如张仲景的桂枝汤。
虽用姜,不能多吃,有注解说者夏天不吃姜,这个话有过失。
在文理上,作一句讲好。作两句讲,那「不多食」便成了费词。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别多吃,这个话似乎是多说的,若指祭祀更是多说,例如持斋的人过午不食,因此不多食。所以这里采成一句说比较好。可以参看别解,「不多食」指姜而言。
「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这一段你们可以去看考证,以及看「食不语」段的余论。
公祭的肉,你自己不能作主。但是还有私祭,私祭的肉不能上大殿,私祭的肉可以携回家里。公祭时,第一日行牲,第二日端上俎豆。凡是祭祀都会分祭肉,过午就不送礼,也不看病人。到第三天才送祭肉,冬天不怕,但是夏天秋天的肉,到第三天才能得到,必须设法吃掉,否则容易坏。私祭的肉,第二日就先吃,这是享用神福。若忙过三日,祭肉便不能吃,必须设法恭敬的埋妥,这是讲卫生。
「食不语,寝不言。」
「食不语」,吃饭不是说话的时候。
「寝不言」,就寝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但是也有办不到的时候,例如宴会。
这两句,若「非食,可自言,不对语也」。若不说话,那也不能敬酒,也不能行礼了。圣人知道,吃饭时说话,如撒下小雨,正在吃东西时,人有问话不必答话,所以食时讲话有一定的时候,人在吃东西时若不得不说话,少说可以,在喝酒时再说,可以借酒谈心。
自己一个人,何须说话?有人才要说话,但是朋友有「连床夜话」。白天已经说累了,所以就寝时不说话,若夫妇便不在此限。
「虽疏食菜羹必祭,必齐如也。」
「必」,有注解作「瓜」,注解说,鲁人瓜读「必」,吾未听过有此一说。有注解说,「必」原来是「瓜」,汉儒也怀疑,可当作「瓜」,也可当作「必」。当瓜讲,这句就是三样事,当必则是两样事。这必得问孔子,或问记的人才知道。
疏,粗疏。食,饮食。斋戒日要吃清淡的,「疏」后来有人作「蔬」解释,以为是吃菜类,有人认为下文有「菜羹」,羹都是肉类。但是「菜羹」分明是说用菜作羹,这一天不食肉,羹是带汤的食物,用菜来作羹。疏食算是粗食,以及没有肉的菜羹,都是斋戒日吃的。
若作「瓜」好讲,指水果类,祭祀必须祭土产,例如北方的水果为梨,不能供香蕉,土产就不贵,山东的苹果只是闻香而已。
这三种食物都是很贱的食物,但是在祭时「必齐如也」,齐,斋也,必须如吃斋一般恭敬。五四运动以前,自上大夫下到推车,一吃饭,一摆上酒饭,必须先奠,上供先人,祭荐创造物品的先人,表示不忘本。平剧里的辞行,酒都是洒地而不喝,所以戏里说:「家院看过酒一樽」。如今的中国文化都在京戏,平素在家吃饭喝酒也要先奠。做粗活的人在街上酒店喝酒,手沾酒在柜台点三点,表示先供。五四运动以后,才去除这种礼。
凡水菄要按时候上供,五月杏,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这是尝鲜。樱桃最早出来,先荐樱桃,而新出产的水果不许多买回去供,怕别人买不到,收割下新粮食也要先供祖先,叫做「荐新」。从前的人都很厚道,先供先人,自己再享受,要像祭祀,必须如斋戒时。在于恭敬,不在物品。
「席不正不坐。」
从前的席子,不是像今日的凳子,必须摆正。吾不仅座位必须正,床上的被子也必须正,外不乱才能够内不乱,往生才有点把握。
【十.八】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422)
凡事举一反三最要紧,古今的饮食起居都不一样,可以以此类推。
「乡人饮酒,」
乡饮酒,周朝时有这个礼,国家所定的,为乡人饮酒,不是正式的像今日的八月节、五月节。乡饮酒也有一定的时候,一年有四次,有四种,其中有一种为蜡祭,就是礼运中所说的:「仲尼与于蜡宾」的蜡。最普通的是在腊月祭八蜡,这是为了保护农田的神。如今也有人拜妈祖,拜完吃一顿,这是国家所定的礼。
乡者,乡党,例如台中人也有在外做大官的,平常与邻居接触少。从前在饮酒日,名人也都要去,例如团拜时,做大官的人回到家乡别摆官架子,乡党是父母之邦,人不可以忘本,中国不亡民族,就是这个关系。乡党聚会今日还兴,不是乡饮酒。你纵使在外做行政院长,回到家对卖花生的老人也必须恭敬他,不管你是博士、学士,在乡党是序齿,行政院长是你在朝的官位。乡党饮酒,不论官爵,论年龄,年纪大的人坐上座,而所吃的俎豆,年长也要多一些,年轻的数量少,并不是不平等,而是为了尊敬老人。今日却反过来,子高父低,这是反常,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样如何能好?你们学儒佛二圣,必须尊敬乡人,不可忘本。
孔子是圣人,道德学问不得了,平常饮酒无量,不及乱,但是在乡饮酒日,在宴会喝酒,可以喝醉。醉便乱说话,行动也不正常。从前人的不正常,也比今日正常好。在莲社用饭,吾见大家还没吃完,吾仍然假装在吃,等吾起来以后,大家才出去,这样还好。
「杖者出,斯出矣。」
从前人都有标帜,到六十岁可以柱杖,不论用不用,都可以拿,表示上了岁数,六十杖于乡,到外乡要礼敬人所以不柱杖。八十杖于朝,也轻易不上朝,也可以不下跪。孔子退席时,看柱杖者走了,孔子才出去,若杖者没有出去,孔子也不能出去,你们可以以此类推。
孔子在家乡参加乡饮酒,见有年纪的老人出去,才退席。为什么要「斯出矣」?若玩味这句语气,就必得走,不走也不行,因为乡饮酒日,大家不醉不归,若有老者在,虽醉也必须收敛,不能尽兴,所以孔子早走,让大家畅怀。所以吾讲书,也都有伏笔。
吾愈看朱子的注就愈糟,补大学的格物,颜子曾子都不敢补,他为什么要补?天下的道理,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愚夫愚妇可行,及其至也连圣人也有所不能。朱熹作大学章句却说:「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真如本性,开口便错,佛也没法讲,所以对于「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三条,孔子说:「吾未能也。」朱子毁谤佛,足见他不高明。
「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从前在大陆有「方相摈」,还有他的用处。到了春末、九月末、十二月末,各举行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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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除不祥。从尧舜便都相信鬼神,派方相持武器,驱除不净,这是国家订的典礼。
立春,有芒神出,赶牛耕春田,芒神就是「方相」的变相。这一天,天子也要出来迎春,在东郊迎春,热闹一番。
乡人傩的时候,像今日的妈祖出巡,现今国家禁止官员同乐,其实大可不必,因为这样上下会太严肃。中国各种节日,例如吃粽子、吃月饼等,一年有几次,上下彼此亲密亲密,这是出自百姓的内心,不必警察出来要求。既然是中国人,就得这样举行。所以昔日在傩的时候,有与民同乐,孔子穿朝服大礼服,恭敬的站立在一旁,因为这一天是国家所定的大典。
这一天可以敬祖先,也可以欢乐,国家看着不管。到清朝时只有迎春,正月十五玩灯,设有灯官,也必须先登记,数个村子联合起来。正月十三日到十七日,由灯官带领,有数日欢乐。这是孔子为鲁司寇时,遇到乡人举行傩的日子,也穿上朝服而恭敬招待,这是地方上的风俗。
风俗都有用意,上下精神可以交通。
【十.九】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424)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
这一段是讲礼貌,从前作揖,有一揖、二揖等次数不同,「恭而无礼则劳」,过犹不及。从前不读书不太懂礼,会行错礼,但俗话说:「礼多人不怪」。问人,指国家之间的问人,对其他国家而言,但不是正式外交使臣,例如到邻居问人事情也是问人。见面就必须有礼貌。
台湾人到美国,听有人说台湾话,就想与他说话,这是天性本分所有,出自天性、人性,今日总教人不要天性,不要本性,可悲!但是如今的人不以礼相待,武人还不至于如此,所以吾恭敬武人。若在本地问人,来去只作一揖就可以了。若是到他邦就不行,或者其它邦国的人来问,就必须作两揖,对客人特别一点。
念书必须照书上学,必须分出内外来,例如有人到莲社作客,倒茶必须先敬客人,不要先给吾倒茶,否则人家会讥笑没教育。
「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这也是礼。康子是鲁国大夫。馈,从食,送的是吃的东西,康子送孔子吃的药。
凡人送东西,有时就得要,有时就得不要,例如人来求投一票,送礼来,这个礼可以拒绝,或者有人来求我们去害人,这种送礼可以拒绝。除此以外,若连络感情,觉得交情浅也必须留下礼物,使人好出门,第二天将这个礼物再配上小东西送回去,所以不接受也有礼。也有不能退的礼,又不愿意收,可以多隔个十天半个月,另外备一分东西前往还礼。若交情深,还礼反而变糟,人家以为要与他绝交。
你们以后去看病人,对普通人、熟人都有不同,够交情的,第一次送礼就可以了,下次可以空手去,也可以商量。若没有钱,不可问人家喜欢吃什么东西,问了就必须送。交情泛泛,就不可以为他准备饮食,病人若勉强吃,病便增五分,生病怕吃,饿不出病来,可以送乳粉,罐头等不及时吃的东西,不可做熟的食物,千万别送药,即使蜂蜜也会吃死人。若他需要的药,送他可以,但是在今日之下,就成了密医,要办罪。
季康子馈药,送礼,礼记上曾说,送刀、送土产、送活动物都有一定的礼节,但是没有送药这一条。季康子送去,孔子拜而受之。人送礼物来先供佛,再略食一点,礼就很周到了。送来的东西必得尝一尝,孔子不吃药,为了礼的原故,「丘未达」,不是孔子不懂药性。送吃的东西,依礼孔子必须尝,但是送药的礼我没有见过,不知这个礼是如何,所以孔子不吃,不敢尝,实在是孔子不吃。
吾今日看朱子大学的序,长一点学问。大学没有分经传,朱子把大学大解八块,吾看了也不对。看诚意正心一段,按曾子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后人注解说﹕「富贵之家,鬼阚其室」,汉注就不如此注。因为这一段是注「诚意」,不诚意就不能如此,「小人闲居为不善,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如今的学佛人,若不能真心念佛,则像「千目所视,千手所指」。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以及准提菩萨,为什么要千手千眼?佛为什么没有千手千眼?并不是佛不如菩萨,而是佛光无障碍,化佛无数亿,化菩萨众亦无边,我们都在佛的光明照耀中。今日之下学佛人若胡来,心还不肯改,自有报应,我们不必与他争,等着城隍庙那块匾「你也来了」吧。
【十.十】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425)
你们要想真正研究学问,必得先认字、知音,一字有二十余种说法,换个地处就是另一种讲法,必须根据说文、尔雅,而且必须懂得句读。作诗要一波三折,知道这个就好作。再者必须有节目、章法,否则便是乱凑。佛经都有科判,八十华严自第一句到最末句,一气而成,书也是如此,而论语是另当别论,论语是孔子与人谈话的记录,有同有异,必须先有真实的认识。
从前你们只知朱注、正义,如今再看集释,才知道有如此之多的注解。集释采取二百余家的说法,各家互有争议,要采取那一家的说法,你若懂一句便懂一本,懂一本就懂若干本,二百余家都是从前的名人,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余的人。不可妄自尊大,刚愎自用。朱子享福已有二百余年,至今也可以请出去了。
这一章的句读、事情互有争议,如今的制度不同古人,你们现今也没有上朝,也没见过马厩,他们还弄不清,何况是我们!但是吾要将他会通,采取较圆满的说法。若有说不通的地处,可以阙疑,因为我们是求道,不是考据。你们对于礼尚且不懂,更不懂人情事故,你们是连礼的表面也还不懂,「常礼举要」只是礼的表面要点。礼尚且不懂,如何懂人情事故,如此学佛如何会开悟?不懂人情事故,叫开悟,有这个道理吗?禅家云:「白云千里」,一片白云就有千里之远,参禅一问,不能迟疑,一迟疑就白云千里,有千里之远了,因为一开悟就可以照鉴无疑。
若没有佛经,如何来的祖师尊者?佛家讲究依法不依人,譬如吾与舍利弗等人如何比?若达摩祖师所说与金刚经不同,那吾也不请他去。今人只相信现今的新学术家、新达摩祖师,我们对佛经要一闻便信,心若起疑,就是动了心,吾不如此。
「厩焚,」
厩是国家的马棚,例如家里称房屋,庙称大殿,家中就不能称大殿。
国家的马厩,有注解说是孔子为代理相事,是孔子家中的马厩。究竟是那一种说法,就不知道了,虽然有周礼图考,也不能尽信。孔子对于殷礼,虽然知道而不与人讲,因为没有证据,殷的后人也不能证明,孔子尚且不敢说,何况是唐儒、宋儒?如今会这些也无用,可以举一反三。
周时的马,作拉车的功用,不是作战用,所以孔子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孔子退朝之后说:「伤人乎!」不问马。伤了人吗?不问马。
这有另一种句读:「伤人乎?不,问马」,「不」音读作「否」。
后面这个说法虽然很顺,但是自古以前面的说法居多数。这样就是有问无答,于是孔子不问马,恐怕又碰了钉子。而且「不问马」三字,成了记录的人所记载的。廐焚,当问马,这样文理才通,所以这一句不可去除。
朱注说,孔子重人不重畜。这个说法不对,因为孔子是民胞物与,马也是生物。
有注解说,厩焚,自有管厩的人,所以不问马,自然会有人来报告马未受伤,那就不报告人有没有受伤吗?所以这个讲法不圆满。
礼记玉藻,有祭瓜的制度,瓜祭上环,所以前文为「瓜祭」,不是「必祭」。
【十.十一】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426)
我们没有做官,君不赐,只有长者赐,有同辈相赠,所以这一章也有可以采取的地方。
祭庙,供生的粮食,我们得一块地,地上所长的粮食,先供奉祖先,祖宗功德不可忘。曾子的父亲喜欢食羊枣,所以曾子用羊枣祭父。有的同学不赞成,以为这是公礼,但是经过同学讨论后,决定「愿其情,忘其礼,礼从俗也」,所以国家定礼,也有不同的,也有不从礼的时候,礼从俗,以俗为根本,不能忘本。
礼,历代都有沿革,风俗也是历代相传,不可忘,忘本不如畜生,像狐死首丘,兔死窝边。如今却教人不要父母,教人学禽兽。自古皆有死,即使死我也不当禽兽,身死而人格可以不死。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
君是五伦之一,一国的领导人,国家政治好,家庭才能存在,国君若像殷纣,就没办法了。国君所赐的东西与家里的东西不同,君赐的东西,在世间是一种光荣,国君为什么赐?因为你有相当的才能。才能从何而来?生我者父母,老师教导,但这也是父母拿钱请老师教你,国君因你有才能赐你东西,这个东西你能自己享受吗?从前人报丧,说「祸延先考,祸延先妣。」若被人骂:「王八蛋」,那是父母就成了王八,这是大不孝,所以孝经说,在外做坏事就是大不孝。
「君赐食」,要先祭祖。「必正席先尝之」,君赏赐必须正座而接受。所赐为熟的东西,必须先尝,例如厨子下厨为主人作菜,必须先尝,恐怕有不对,跑堂或他人,都不可以染指。父母吃的药也要先尝,看有没有变味,君赐的东西要先祭祖先。
「君赐腥,必熟而荐之。」
「君赐腥」,腥从前作胜,所赐的是生肉,必先做熟了,先祭祖、先给父母吃,例如左传颖考叔,是一位至孝的人,才能把郑庄公的事情办好。郑庄公赐他食物,他留了一半,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羮。」要带回去给母亲吃。
「君赐生,必畜之。」
「君赐生」,生指活的东西,必得先畜养,不能杀了食用,必须先畜养,如果能永远放生更好。否则就要等到腊月杀了祭祖,祭天才能杀,不敢自己用。古人等到腊月祭祖时,才可以打猎,不是终日杀牲。
「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侍食于君」,陪国君吃饭,我不能算是客。要说是「侍」,侍候国君,所以从前教太子的老师为「侍读」。京剧中,一国之君,在大殿上中坐,大臣旁坐。挂帅在外,元帅中坐,国君、臣子旁边坐。若作官的,亲友来了要让亲友中坐,朋友来了要让朋友中坐,他自己在一旁坐。今日读礼,只有看京戏。
侍食,在大殿上侍候国君用餐。若在后院私宴,又是另一个办法。祭祀时,若是公祭,子孙官大的站在主祭中位;但是在家祭,祖父身分虽然低贱,也要当主祭站中位。这还不是礼之本吗?公家有公家的礼,私人有私人的礼。
「君祭先饭」,国君也要先祭先人,君一祭祀,侍食者就要拿一点饭来先尝尝,不是吃,是先尝一尝味道,看调得有没有错。
「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
「疾」,长病。「君视之」,国君来看病。「东首加朝服拖绅」,从前人见客,大热天也必须穿上大褂,不能穿短褂,上朝办公就必须穿朝服。巡抚见客,也要恭恭敬敬,不可去冕,不可执扇。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东方是春,有生气,病人头在东边,面朝向北方,北方为上首,国君在北,不能动。孔子将朝服盖在身上,带子也必须摆上,衣冠整齐。在家里,「君命召」,应了一声就要走,家中车马准备好赶去上,人再上车,不能等车备好再走,这是先公后私。
【十.十二】
入太庙,每事问。(429)
这一章前文已经有了,礼记中也有,可以概略说说。这一章有很多注疏,说法很多,举出来就可以了。在五行、天干、地支与八卦四种有详细的记载,天下事就在这个当中,曾有人印成「指掌图」,所谓:「天下之事,如视诸掌。」易经,讲天地,人在天地之间,属于三才。
前面已经有这一章了,如今又记录,可见这件事不简单。
五礼之首为吉礼,指祭礼,为什么称吉礼?因为祖宗一生的事业,功成名就,以垂裕子孙,子孙追念祖先,俎豆千秋,这不是吉祥吗?
中国讲民族主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生男子,等于得二人;生女的,女的也没有,男的更没有。为了香火相传,而不是重男轻女。外国人不懂五伦,禽兽尚且知道有母亲,今日无父无母,如何立于人间?所以有国家,要先立太庙,再盖宫殿,不能忘本。
入太庙,不但要敬祖先牌位,祭器也要尊敬,像接长者的书信,叫「跪读」,接到朋友的书信,叫「拜读」,如此自然民德归厚矣,不致于有人抢夺,可以不必警察。民风厚了好,还是薄了好?如果民德归厚,那里有今日的当街抢劫,杀人之事?抢人的物品为盗,争夺人的土地不是大盗吗?所以中国以礼让为国,天下为公,这一点外国人不懂。
「入太庙,每事问。」
入太庙每事问,尊敬太庙的先人,恐怕失礼,大不敬。
有诚心,万法心造,没有佛经也能成就。先有经还是先有佛?有人说,一上来,先有真如,一切都是真如所造的。如今却有人以为佛经是假造,都是凡夫的虚妄分别。鸠摩罗什法师的翻译,玄奘法师怀疑,自己便到印度去求证,今人若不信佛经,谁能像玄奘师法一样?
凡事不说而行最好,其次是言行一如,不可言而不行,不可妄加批评。一块惊堂木,吾就不懂,圣人也讲不明白,不然王阳明为什么会格竹子格到吐血,才改修别的?
孔子有什么事不懂?但是必得再问一遍,祭祀的东西虽然有专人管理,或许是怕放错位置,弄错时令就有变化。六十年以前,上菜馆,什么菜放在什么地处都有一定的位置。孔子每事问,全是一片恭敬心,不草率。
【十.十三】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430)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
宾客也在朋友之内,现今说朋友,就比较亲,与我们有关系,而宾客不一定有关系。
朋友死,「无所归」,集解云﹕无亲昵也。没有人管理,没有归宿,没有亲人照管。「曰:于我殡。」我要拿出钱来为他殡葬。
若人有家族,便不能管,如今的治丧委员会,那是以国礼下葬,属于公葬。家里不能管,才可以有治丧委员会,人有家属,管就不合理。你若穷,卖东西也必须管,你的父母兄弟死了,管不管?这是伦常,应该管,那朋友就不是我伦常之中的亲人吗?
「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非祭肉」,在「虽车马」之上,这样好讲。
祭祀的肉,送来是享神福,所以必须拜。若不是祭肉,可以留下来,但不须拜。还有比祭肉更贵重的车马,送来也不须拜,礼物不在东西上,而是在礼上。见到朋友的信要拜读,见到父母的信要跪读,所以必须拜受。拜与不拜,不在东西,全在礼上。佛像不论木雕泥塑,若能当真看,必定成就。
近来读印光祖师讲的三辈九品,与心经的「不异与即」,简直不得了,分量很重,他老人家是禅净密律都通达了。四土等于三土,可以配三辈九品。
【十.十四】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431)
「寝不尸,」
「寝不尸」,有注解说指睡眠,有注解说不当睡眠。寝有内寝、正寝的差别,是屋里居舍的名称。
尸,不当死尸讲,古时候没有画像,祭祀时叫子弟扮装成「尸」,穿上先人的衣裳。当尸必须端正,像演戏装成神不能动,这不容易。
平时在寝室中,不必坐着呆板板,可以随便。
朱子与以前的解释,都说是睡觉时不可四体分开,有如死尸一般。这是另一种讲法。
「居不容。」
「居不容」,从前「客」作「容」,有十之七八,所以集释采「客」讲。
居,当坐下讲,孔子曰:「居,吾语汝」。在家不必如同在外做客,做客必须有礼貌,居家平常不可常叙礼,有人称程子如「泥塑书生」,原壤夷俟时,孔子还以杖叩其胫,跟原壤开玩笑。
「见齐衰者,虽狎必变。」
「见齐衰者」,齐衰为祖父母的丧服,斩服为父母的丧服。父母之丧,孝子一切事不管,也不出门,而齐衰者可以出去,外人能见到。
狎,亲密不拘束的朋友。看到朋友服齐衰,这时就不行不拘束,因为他家遭到变故,必须收敛态度,表示感慨,表示同情的意思。
「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冕者」,做官戴的头冠,看到冕者也必须恭敬。有注解以为冕者不在街上,看不到,虽然他不一定有穿朝服,但是对作官的人都要恭敬,因为他是丧服中的冕者。究竟那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吾也不敢确定,你们知道有这二说就可以了。
亵比狎更进一步,可以开玩笑。
貌,喜怒的面貌。见到冕者与瞽者,容貌必须表现表现,不能开玩笑,那瞽者能见得到吗?
有另一种说法:见到齐衰有服丧服者,虽狎必变,有服丧服者他虽然是瞽者,虽亵也必得变貌。全在心里的恭敬,不论他人能见不能见。
「凶服者式之,」
「凶服」,按照上段说,这也是指丧服。必式之,从前轿子与座车,前头有一根横木,俗云扶手,一遇到事情,就要式之,如拱手为礼,表示恭敬。这一点今日之下很难做到。
「式负版者。」
版,版图,国家的公文。公务员必须恭敬国家,所以一般人对负版者也必须式之。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
作客时,主人预备盛馔,客人必得变颜色。作,起也,因为从前是坐在榻榻米。在外作客,主人亲馈,所炒的菜为青菜豆腐,也必须起身致敬,若是菜馆送来的就不须要了。
「迅雷风烈必变。」
「迅雷风烈必变」,这可作一句念。
迅,快也。雷,诗经说:「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这就不是迅雷。
烈,猛也。
快风、快雷都超乎平常,必定是天地有变,有不正常的现象。汉书说,敬天之怒也。
白天打雷别吃饭,除礼节外,还与卫生有关系,若晚上听到打雷也必须坐起来,不能睡,反常必变。佛家的恭敬,睡觉要像狮子卧侧睡,也是合乎卫生之道。礼记玉藻云﹕「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
刘备四十余年的天下就在这一句「迅雷风烈必变」。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刘备虽能,这时也不逞能,在乱世逞能,必招来祸害。刘备那时候还在曹操的地处,每天只是种菜而已,其实他的心不在菜上。曹操宴请刘备,就是「迅雷风烈必变」这一句救了他。
【十.十五】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433)
「升车,必正立,执绥。」
从前坐车,必须拉绳子。这是自己的车,弟子先给长者绳绥,长者拉绳绥上车。一上车不坐下,先端正站着。
进入屋内,坐时是以里为上。坐车,则是以外为上。司机旁边为尊位。因为人以你为最尊,辈位高,人一见之,必须恭敬。
「车中不内顾,」
车内,都是侍者晚辈坐的,所以坐在前面的长者不要往后看,让侍者比较轻松。送客必须眼视客人,若烟、扇在公交车上都不许使用。例如纪晓岚靴子失火的故事。
乾隆皇帝驾临圆明园巡视《四库全书》的编纂。纪晓岚一锅烟刚吸到一半,匆忙把没磕去烟火的烟袋随手插入靴筒里,跪地给万岁爷请安。起身后觉得脚踝上火辣辣地疼,但皇上正说着话,又不好打断,他只好咬牙忍着。乾隆看他满脸焦灼难耐的样子,吃惊地问:怎么了?纪晓岚回答靴子失火。乾隆急忙挥手让他出去。纪晓岚跑到殿外,顾不得有失体面,坐在石阶上一下子扒掉了鞋袜,靴筒里立刻冒出一股黑烟,脚上皮肉已烧焦一大块。乾隆出来看时,烟袋锅还在靴筒里冒着烟。
不高声说话,不亲指,恐怕他人的心里会起疑惑,处处为人。
【十.十六】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434)
这一章,吾不会讲,古人的注解,吾都不满意。
有注解说,起首二句为古诗,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子借来说:「言其上下察也」。所以孔子是藉「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古诗来寓义。
下一段说「子路共之」等,就难讲了。
《论语讲记》 卷下 第一册
目录
开讲前提示 一
先进第十一 四
颜渊第十二 一〇九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宪问第十四 二六四
卫灵公第十五 三七九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阳货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张第十九 六二〇
尧日第二十 六三〇
论语讲记卷下
开讲前提示
论语讲习班第二期,有旧同学,有新同学,这组织法必须知道,安排都是为同学着想。
上下论,本来应当一个人讲。虽然自古以来文同字同,但是其中的风俗、饮食起居、言语行动,古今有差异。但是百变不离其宗,思想就是一个,所以多人讲是大错误。
孔子,圣之时者也,依病下药,没有病就不必再用药。但是其中的义理无限,讲百遍也不算多,必得多听,然后可以融会贯通,遇到事情才能办,能说话。如一个碗具有七方面,知道以后再见一个碗,就有具体的认识。
吾这次改讲下论,徐老师改讲上论,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其中的义理无限多,不能以为听全七方面,就以为可以了,自己的学问自己必须知道。所以必得讲究「背诵」,若不能背诵,印不上心里,这毫无用处。吾幼年熟诵,到老了便能一引就有资源。
论语讲究依着实行,不能依着实行,熟读到老死,也不够学分。不能依着实行,只是能诵念而已,那是书呆子,如今连书呆子也不比不上。
今日讲论语,不是因为国家的提倡,而是现今学生底子不及三十年前国文补习班的同学,因为种种条件不同,从前回家温书,如今回家是看电视。
既然读了论语,再看报纸还不知道,就是「报呆子」。未来的前途全在今日的所作所为,这与佛法的因果相同。今日唯有自身好自为之,若其它人没有听闻的,那是虚度一生。
能在这里听闻论语,不容易,别处不是如此,佛法的乱相可想而知。福慧能在某一处修,这要看个人的福分。
诸位听闻了论语,还要自己去求。孔子循循善诱,只是诱发他的学习心而已。吾虽然老了,还是奢望大家将论语学成,出去为社会尽义务,为公家办事。善恶就在公私上,私心就是恶,而为公必有为公的好处。
开学第一天,将讲学的宗旨、重办第二期的情形,以及讲究背诵的所以然,为同学们说说。
你们要录音,吾说话就必须小心有分寸,这样你们不得利益,因为今日是危行言逊的时候。古书,古时候已过去了,读它有何用?读书必须懂得事故人情,读古书要今用,读书全在致用。
你们既然在学校已读过论语,吾何须再讲论语?吾讲论语的用意你们不懂。吾是不通,还不够资格讲,但是吾虽然读书不多,已读万卷有余,你们没有读百卷,如何听得懂?古人说:「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才是真正有学问,自己觉得不错了,就是无学之辈。你们有求学吗?来此听论语就叫求学,只是短时间而已。教然后知困,不认字的人,也不知困。现今有洋大师,字义不会讲,字也不认得,却要改经,他只是字义不懂,还说不上是经义不懂。马鸣、龙树不懂阿难境界,阿难不懂迦叶,迦叶不懂佛的境界,我们能懂佛境界吗?可见求学、教书都不容易。
吾采用集释,你们在第一届论语班已听过一遍,但是料想你们连百分之一也不明白,不明白集释的用意。你们以前只见朱注、正义,集释是集合了六百余种书,吾视诸位的需要与否,及时代的需要与否而采用。
你们必须求学,求吾教,双方要合作才可以,两者缺一不可。求学之外还有重要的事,就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例如:大家念了三十年的佛,谁会念佛?什么叫「问学」,什么叫「道」?「朝闻道,夕死可也」闻到道了,就不怕死。没有闻道,自己不能做主,死不得。如今善根尚且还没有扎住,道从那里获得?像今日的某洋大师,那是刨善根。
先进第十一
【十一.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437)
论语下册一开头就麻烦,只看一种注解容易,不看注子不知麻烦,若想求真实义就更不容易。学论语,不得功名,不能吃饭,若自认为容易,必定逢事不会办,一办就糟糕,甚至办坏了,也不能了生死。所以老子说:「圣人不死,大道不止」,你们不出来办事,只要顺其自然,天下就可以太平,一出来办就乱了。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先解释字义。进,往前进,所进的什么?不能说,因为「进」字有若干讲法,只能讲由这里到那里去便是进。礼乐,全球都不一样,中国是礼义之邦,以礼乐治国。平常过日子,就是学礼学乐,例如见面有一定的规矩,就是礼。人人有思想,也有七情,这就是天然的音乐。乐记中记载,喜怒之音都不一样。人人有七情,作乱或办好事都是情,因为感情会冲动,所以必须要用音乐调和。违背礼乐动用警察,再不听就是犯了刑法,必得坐监狱惩罚。法治好吗?成天打官司不好。坐监狱好吗?周朝成康、汉代文景之治,监狱净公上人长草了,才是好。刑期无刑,虽有刑罚,希望不必派上用场。中国是礼乐国家,外国如何懂?
野人,野,质朴的人。
「后进于礼乐,君子也。」
后进,前面有人往前走,后面有人也往前走。
君子,不太质朴的人,文绉绉,脚迈方步,与乡下人不一样。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如用之,这是孔子说,孔子他若要采取礼乐。先进的礼乐,有野人的质朴;后进的礼乐,是文绉绉的君子。孔子愿意采取先进的礼乐。
上来解说文字意思,再来须讲文字义理。先进、后进,指的是什么?这就难讲了,有人说「先进、后进」指时代,解释成时代就麻烦。有人说夏商周三代,三代以上曰先进。民国初年李得顺德文好,德国人不敢跟他讲,因为德人说土话,李氏说的是官话。又如詹天佑开隧道,两头开,两节火车的挂钩也是中国人发明,一窍通百窍通。有人说先进是五帝,有说是尧王,有说周家,都有道理。又注解说先进、后进,不是指时代,而是指学者,所谓先学后学。又有注解说是指孔子的弟子,有先学弟子及后学弟子。
吾采其中一种说法,也不敢妄作聪明,离开古人的范围。后儒批驳朱子,因为改经的缘故,因为疑经而改经,这是背经叛道。朱子集注中好的很多,却因改经而遭到后人的批驳。你们求学,首先要去除贡高我慢。
吾采取「时代」说。孔子那时为后进,孔子之前为先进。现今这个时代是没礼乐的时代,无礼乐之邦。礼乐,有位无德不敢作礼乐,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也不敢作礼乐。所以孔子作春秋说: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也。现今没有礼乐,所以礼从俗。以台湾而论,台湾风俗很厚,六十岁以上者还知道礼,六十岁以下的人不知道的多,不仅礼不知道,风俗也不知道。现今国家不要礼乐,你为何偏要讲礼乐?不管先进、后进的礼乐都没有了,现今是反攻第一,反攻以后国家再来制礼作乐。你们既然来学论语,如今没有礼乐该如何?今日吾教你们学礼乐,现今国家也提倡礼教,但是要在那里学?饮食起居都有一定的礼,聚餐也有礼,国家既然提倡东方文化,还不普遍,只有标语而已。从前民国初年,制定中山装是礼服,吾有事才穿中山装,这个制度没有废除前吾穿有什么不对?这是已定的制度,我们随从照办。平时行鞠躬礼,但是吾信佛,所以拜佛必须礼拜。对孔子,吾则跪下叩头。这不就是杂乱吗?
今日祭孔,争议祭太牢的是与非。吾说这个,并不是毁谤政府,不可像别人无主意、没有办法。吾为佛教徒,却赞成太牢。自古祭天用太牢,有其用意,梁武帝信佛用面作,也是太牢。如今退出国联,全靠自己民族,国家的文化就是民族精神。起初为了复兴中国文化,吾曾参加开会,主张祭孔用三牲,以及祭孔的服装等等,那也是杂凑汤。现今祭孔虽无古礼可依,但曾开过会讨论过了,有决议案也可以代替。祭孔时的乐器都是古乐,祭器也是用竹笾木豆,祭时也穿古时衣服。穿周朝的衣服,却行今日的鞠躬礼。由此可知书的难讲。礼从俗,长袍马褂是普通礼服,吾二十年前为人证婚都如此穿,有四季的长袍马褂,国家规定鞠躬为礼,我们就实行。文人鞠躬、军人举手,若穿长袍而举手可以吗?拜佛行佛门礼仪,在父母之前行跪拜礼,待父母如佛。在外学常礼举要,不惹人讨厌。礼的本意,原则就是恭敬人,使人讨厌如何是恭敬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常礼举要就是规范身口意三业,如曲礼说的「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先进,民国以前都是先进,都是叩头。孔子也有从后进的地方,如云「吾从周」。这一章说是从先进,先进有什么好处?论语是说孔子时的先进,元、明对我们这个时代都算先进,就孔子而言则元明是后进了。礼是自卑而尊他,「敬」就是了,请客用金盘玉碗,却满脸傲慢,吾不食这种嗟来之食。自古皆有死,人必须有骨头,对人必须「敬」。后来的礼渐趋完备,只是摆样子而已,例如台湾的发丧,摆两条街的花车,就是大错误。礼与其奢也宁俭,俭就是野、质朴。林放问礼之本,就因为当时的礼太繁杂,所以孔子说:「吾从先进」,学质朴。论语其它地方有说「吾从周」,因为「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周礼由周公制定,所以孔子说:「吾从周」,这并没有矛盾。
学然后知不足,你们知道论语的难处,要学谦恭,决不可贡高我慢,如洋大师那样损害众生。
今日台湾的丧礼,穿白衣、披麻带孝,民俗就是如此,实在就是从古礼来的。所以读过古书的人,就不致于讲台湾独立。台湾的风俗,全球诸国都不如此,因为台湾就是中国。台湾话,也有许多山东土话。
【十一.二】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438)
办事都须有轨道,手续法要先懂,才能上轨道。这里是道场,读书、学论语所为何事?为的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则学道,一则学文。从前吾都注重道,近两年才讲文字,因为从前的人文学比现今的人好,如今太多数人已经不知文言是什么了。从前的注解,三人注就有三个样注,绝不雷同,因为古人的起居饮食都是推测考察的。就今日的事情来说,同一事件有三位记者记,三分报纸就有三样写法,不仅文字不同,动作、意义也不一样。不论什么事有权有实,必须有方法,学者是书呆子、经呆子。现今吾注重道,「文以载道」的原故,今人主张「纯文学」,这「纯」字就不通。但这是时兴,你若有见地,自己能评判,否则就得碰运气,遇胡说者就倒霉。
例如佛法,晋朝先传入的是净土宗,佛首先说华严经,在华严会上佛就有说净土法门,其次才说小乘教。净土宗是特别的一派,如何特别?其它经讲信解行证,净宗无解无证,愈解愈胡涂,惟佛与佛乃能究尽。今人敢出来改经,呵佛骂祖,这种人连文字还不会讲,尔雅、说文等书也没见过,其实带业往生,净土三经都有说,只是他见不着。而且净宗千经万论,处处指归,条列宗派时,净宗就殿于末后,当学佛无门可入时,净土宗就是保险的。如今已有人出来说话,若无四土,何来「凡」圣同居土?他以为弥陀经无九品、四土、三根,这样就无法同他谈了。吾为大家讲论语,为的是「文以载道」也要学文,古德因为「不落因果」与「不昧因果」一字之差,而堕野狐身五百年,文字不可不学。
先进的礼乐,以敬为根本,不在形式,金碗银碗,心不恭敬也没用。左传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礼与其奢也宁俭,全在恭敬上。礼从俗,圣人不敢改前圣,也不敢改「古之谚有云」的老言语,今人狂妄,敢无知妄作。
论语的编者,凡经文前面有「○」记号的,就是指一件事。若没有「○」记号,好几段也是指一件事。分不分章大有干系,款章节目,不能错乱。从前考举人在省城,考秀才则在本地,考秀才的题目不许离开四书的范围。若举人则范围大,从五经出题目。自宋元明清以来,从四书出的题目,都会记下来,怕出相同的题目。后来考的试题,取某一章上半句,取某一章下半句,不依整章的句法,已经很难解答了。后来就有人出「○」的试题,有人破题为「圣人未言之先,俨然一太极也」二句。「○」就是易经太极图中,什么都没有,而什么都包括在其中,什么也不出这范围。在「子曰:从我于陈蔡……」之前就有「○」记号,所以这一章是指另外一件事。
朱子注解把这一章连下章合成一章,这样不对。台湾三十年前有一大名家,什么书都敢注,自「子曰学而时习之」而下,把论语写成一篇文章,那是他的创造。从汉儒到清儒从来没有一人如此注。三字经云:「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论语是群弟子会集孔子的语录。而且论语每篇有若干章,如何缀成一篇文章?大家必须学谦,老师不通,你们能通吗?都是青出于蓝吗?这章和下一章必须分为两章讲,这章是记载另一件事,不是讲道理。吾今依文讲。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孔子在陈蔡二国之间绝粮,因为两国发起战事,孔子被困在陈蔡边境,那时随孔子周游的弟子,有那些人?即使汉朝人也没亲眼见到,就是现今的记者也对眼前的事弄不清楚,所以后来的注解大家都是未见而造谣言。最早在史记提到,只记了三个人,颜回、子贡、子路,其它书就各说各有理,史记比较可信,也不完全可靠,就算说对了又与我们何关?既无关系何须考证?
这一章要注重下文「皆不及门也」,「及门」二字自汉以来有二说。一则「门」指大夫之家,如云「门阀」,从前人见面,家中有作官才可称「门阀」,其余的人没有称门阀的,普通人称贵府。如今云「军阀」,军即是做过官。门阀不论文武官,原来是恭敬语。这里的「门」指门阀,某一国大夫之家。另一说法,公家之门,仕路之门。究竟指是什么门,很难说。
到了宋朝程朱才胆大改,指孔子之门,为什么?因为程朱将下章连着这一章讲,下章说了很多学生,孔子说这个话时这些学生都不在了,都离开孔子了。孔子死后,子贡为孔子庐墓。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都还只是十余岁没有出来,后人却以为是跟从孔子周游的弟子,这是一家之言而已。
大夫之门,指那一国的大夫?到那一国,在礼上必须有介绍人才能去拜见,若没有介绍人不可贸然而去。你想与人通信交朋友,必须有介绍人,若贸然自荐去为人师,更不通人情。陈蔡二国若有熟人,便不致于绝粮。为什么在陈蔡会绝粮呢?因为随行的弟子与陈蔡大夫没有交情,这是缺点,后来是子贡到楚国,靠楚王出兵才解围,免于厄难。
【十一.三】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439)
汉儒把这一章分为另一章,宋儒才合为一章,集释依据汉代儒家说法,分作二章。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太小,而且孔门高才生还有子张、曾子等,为什么这一章都没列?说不通。从前的论语版本,这一章「德行」上有「子曰」,因古书多次翻板传抄,变得不一样,纵使刻在石碑也不一样。我们依从古人的注解,孔门的弟子学习,在孔子有分四科。四科次序各书也不同,这个版本是德行为首,其次言语,再者政事,再者文学,因为这四科为孔门弟子必须学的。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孔子人格教育,首先必须有道德,志于道,道实现在言行,言语不能错才能讲政事,文学则在最末。
宰我辩析力很强,子贡说话善巧。
冉有多才多艺,季路懂军事,能办政事。
子游注重礼乐,所以礼记中,子游谈礼的地方很多。
子夏的文学好,传周易,为魏文侯的国师。
反身录,你们自己看。
现今孔子庙中(文庙),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有孔圣人像,旁配颜、曾、思、孟四圣(四配),再来两边墙各配六位为十二哲,就是依此四科其余的十哲。孔庙如此配祀是什么人所定?有人说唐朝,有说是宋人,到了明清才改成十二哲,加上朱子、子张。因为明朝姓朱,所以列朱子,有他的用意,不伦不类,有人作大成殿十二哲的考据。台湾孔庙不塑像,也供木头神位,现今的孔庙也有十二哲的牌位,他们的历史略而不说,只要知道他们各有长处就可以了。十哲的专长,可参考刘氏正义。
【十一.四】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440)
会说不如会听,时然后言,吾是有人问才答复。
「子曰:回也,」
孔子叫颜子为「回」,不错。称人本名者,必得有亲近的关系。老师也可称学生的号,那太客气,不够亲密才如此。
「非助我者也,」
「助」,对我有帮助。说话作文章有正、反面,这一章书孔子是反说,用的是烘云托月的方法。孔子说:颜回不是帮助我的人。
「于吾言,无所不说。」
为什么颜回不能帮孔子的忙?「于吾言,无所不说」,孔子说的,颜回没有不喜欢的,为什么没有不喜欢的反而没帮助,难道要「不悦」,骂一骂才好吗?一定要如达摩祖师所言「谤我者生天堂,学我者入地狱」,必定要毁谤吗?孔子虽没有与佛见面,但曾和老子见面,礼记中记载孔子问礼与老聃,自鲁到洛阳,所以史记中记载孔子赞叹老子说:「其犹龙乎!」后人反而骂老子为异端。圣人自是圣人,孟子骂杨朱墨翟,杨朱的书已经佚失了,载于列子中有一篇,杨朱学老子、关尹子,墨子学大禹,孔子对老子、大禹都赞叹。有学问者不随便骂人,凡骂人者都是一知半解,器量也小。
集解,助,犹益也。为什么颜回对孔子无好处?因为孔子一说,颜子就了解,子贡说:「回也闻一以知十」,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孔子就不能再说第二遍了,无法发起增益于己。孔子还有其它未说的事,再问就可再往外发挥。例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孔子曰:「绘事后素。」子夏说:「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子夏这一问,孔子就可以再发挥。
不学诗无以言,金圣叹批西厢「文人看之为之文,淫人看之为之淫」,子夏问而孔子答以「绘事后素」,子夏答「礼后乎!」子夏先问女人,孔子答画画,子夏再答礼。诗全在幽默,孔子说什么,颜回一听便能了解,但是对孔子不得利益,在座者也不得利益。诗经的言语是比喻,孔子也以比喻答复,巧笑、绘事都是比喻,子夏却可以悟到「礼」。
凡事都有本有末,大学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也没有实际指出什么东西。有子夏的启问,孔子更能启发,佛经佛说法必须有人启请,例如金刚经懂的人是须菩提,须菩提启请,大家得利益,须菩提还有不懂之处,也因佛的解说更得利益,全在自己求。
【十一.五】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441)
「子曰:孝哉闵子骞,」
孔子说,闵,名损,字子骞,为什么孔子称闵损的字?历代争议很多,阙疑可以。
佛法虽然还存在,但是没人解释也不行,所谓:佛法无人说,虽智不能解。后来懂局者,就不敢改了。
「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间,汉儒注为「非也」。荀子有「非十二子篇」,其中有子思、孟子,若听荀子的言论,则中庸、孟子都站不住。因为到后代儒家也各有门户。俗语:「打一和尚,满释子热。」物以类聚,方以群分。
人不非其父母的坏话,不说闵子骞父母的坏话。这种解说碍口。人不非其父母所言,非,毁谤的意思,说他有不对之处。外人对闵子骞处理父母、昆弟家庭,没有毁谤之处。因为闵子骞先修身而后齐家,这不是小事,家不齐不能出而治国,当公务员,要能齐家,所谓:「不痴不聋,不作阿翁。」治国当宰相,要「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心中一段春」,吾不仅不敢改经,也不敢改注,吾所说也不能离开说文。
间,隙也。有空即是间,有空就可入物,无空间则什么话也进不去。闵子骞一家子都好,人家用不着你多事。吾用「隙」解释,这样好讲。孔子为什么说这个话呢?从「孝哉」而来,这是对中国人讲,若对外国人讲就不行,联合国丢弃礼运大同篇,中国文化对洋人不契机。须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孝必须以血统为原则,洋人不讲孝,他们有母亲,父亲则不一定知道。
闵子有一事,若干书都记载,都是正书记载,可都不一样。闵子骞的父亲结婚后,生损字子骞,山东人,闵子骞祠在济南东郭外,吾为闵子骞同乡,多么光彩。有诗云:「春游闵子祠」。后来闵子骞父亲因夫人先丧,续弦再生二子,后母便虐待子骞。
闵子骞有兄弟三人,两个弟弟都是后母所生。某日,为父亲驾御,驾御方法不容易,善射者有羿,善御者有什么人?学习时若不知道,必须要问,不可一知半解,在外就四处讲,这是大毛病。你们必须知道吾的派头,你们既然来此学,就必须真学。吾讲都有根据,而且有些可讲有些不可讲,有些要先讲,有些宜后讲,这是大学问。今者,有洋博士乱讲,一讲消业往生,一讲五经会通,呜呼!末法八千年,真是快速,不过末法的延长到来,或加速到来,全在人怎么做。
以前的造父(府)善御,有人跟他学,三年还不教驾御,为什么?因为学者心未安定下。造父如何教?先教人用狭窄的木头,脚踩在上面,前走后走而不掉下来。学者于是依教奉行,然后才把驾御学成。
从前为人子者必须学御,为长者驾御,而且从前是车战,所以必须学御。闵子骞为父亲驾御,手麻而不能控制马辔,闵父见了,很不高兴,为什么年青人不能驾御?
山东到立冬就冷,冬至最冷。古人有「九九消寒图」,所谓:「一九二九不出手。」闵子冻得受不了,闵父用鞭子打他的衣服,跑出芦花来,父亲知道是后母虐待闵子骞,想休去后母。子骞恳求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父亲因此不休后母。后母也因此改过。
后来鲁国要闵子骞从政出仕,他一而再不去,后来闵子骞说:「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后来汶上建有闵子骞祠,有一副对联:「一湾汶水先生志,两岸芦花孝子心」闵子不想出仕,不与乱臣同仕,如果季氏再来强求,我就越河到汶上去。汶在鲁齐的边界,就是在齐国了。
无间,没话说。「父母昆弟之言」,人们对闵子的父母昆弟都没话讲,一人感化一家人,这是齐家。当时的人有谚语说:「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俗语:「后娘的巴掌」,亲娘的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娘的巴掌,则打进骨头去。
论语足征记:「此章经文当作子言孝哉闵子骞」。
程氏按说:「崔氏此论,变动经文,未敢苟同」。故知朱子乱动经文是大毛病,现今改经的人就是无知妄作了。读书少就少说话,不可以道听涂说,自己无耻尚且无妨,但是说错了贻害众生,那不得了。
【十一.六】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442)
考异中有「三复白圭之玷」,这一章没有「之玷」二字,多此二字也不为多,少此二字也不为少,讲得下去就可以。这是诗经大雅抑的一篇。从前的诗无题,采起首二字为题。诗,一言有多讲,并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子自己注解:「言其上下察也」。天古音「吞」,渊古音「姻」。
「南容三复白圭,」
白圭,是诗经的一篇诗。有四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乡党篇说:「执圭,鞠躬如也」,圭璋在堂,白玉所为。玷,有缺欠,宝贵的东西有了缺欠,虽然不好,还可磨磨修理。你这句话一说出去,要说错了,就没有办法改变,驷马难追。
南容念诗念到此,三复,念三次。三,音萨,可当多讲。不停止的研究,对这句诗翻来覆去研究,「三复」翻来覆去念想,则言行必能相符,谨慎学习到极处了。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排行老二,所以有兄。结婚,男选女,女子也必须选男。古人选妻在德,因为齐家必得选择对象,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然后可以教国人。选对象,不在钱财,而在人才。诸葛亮选黄承彦的女儿为妻,貌不美很丑,古谚语云:「孔明择妇,仅得阿承丑女」。
大戴礼云:「独居思仁,公言言义」,中庸讲究「慎独」谨谨慎慎,独自一个人,要「不愧衾影」。大学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十分严厉。独居之时,身不动,口不言,但是意念如何?「思仁」与仁不离开,必须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私下独居应思仁。大家念佛也不得一心,所以才教大家忆佛念佛,净念相继,你们一天念几时佛?若念四小时,其余二十小时做什么事?所以必须独居思仁,这就是默而识之。公言言义,在公众场合说话,须说合乎道理的话,因为一言说出,有用心听者,有用心学者,可以不谨慎吗?所以吾未曾在公共场合中,指责你们的毛病。若懂道理,有定见,可以不要紧,否则听了人说的话就受其熏染影响。
因为人都是虚妄分别,随好人学好,随坏人学坏,所以儒者教人「独居思仁,公言言义」,这样就是希圣希贤的纯粹君子,最低要学君子,学佛则令人要三皈依,学佛法僧。丛林中,不让在家人住,若有在家人住,视为「贼」。
【十一.七】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443)
鲁君想找人才,要找孔子弟子,问孔子:那一位弟子好学。为何不直接问谁善于办事?因为好学为办事第一条件,论语以学为首,三字经也说:「犬守夜,鸡司晨。茍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人不学不如蚕、鸡、狗等。目中无人,就是有根本烦恼的慢心所,必定没有学问,纵使有学问,也知道他的学问不能行得出去。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季康子为三家之一,三家专政,论语他处(雍也篇)有鲁哀公问相同的问题,推测季康子来问的意思、以及孔子答复的意思,这都是揣测,不采取。书如何说,我们就怎么讲就可以了。
【十一.八】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443)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
前清时,有钱有地位的人死后,用的棺,有棺有椁。椁俗名套棺、外棺。棺椁多少厚度,都有一定的规矩。从前人说:「朱门虽富不如贫」,朱门必定是作官之家,人民三间房,官可以有五间,皇帝宫殿才可以有九间。琉璃瓦,也只有皇帝宫殿可以用,如今则一切自由。从没有人称王的,现今的连卖豆浆也叫大王。颜渊死,家穷,颜渊父亲颜路请借孔子的车来作椁。注解作卖车以买椁。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
孔子说,「才」,有才干;「不才」,没才干。「亦各言其子也」,说各人的儿子。颜路的儿子为颜渊,孔子的儿子为孔鲤。「才」是说你的儿子颜渊,「不才」是指我的儿子孔鲤,两人虽有才不才的差别,那有父亲不爱惜自己的儿子的道理?但是孔鲤死时是有棺而无椁,你的儿子好,有棺有椁,我的儿子虽不好,能够有棺无椁吗?你要借我的车,我没有车不能徒行,什么原故呢?
「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以吾从大夫之后」,孔子这时六十余岁,实在的年代也很难考证明白。此时孔子不当大夫,孔子当鲁司寇后才在陈绝粮,颜子死在陈绝粮之后,那时孔子已经不作官了,所以不能说「吾当大夫不能不坐车」。
为大夫后,「盖从者随也」,从也当随从讲,例如从政,就是办政治。孔子虽然不作官了,仍是鲁国元老,国家有事,鲁君会请孔子去商量,故「从」与「为政」迥然有别。随从大夫若解作「做大夫」就大谬了。现今的人不认字,由此可知。若遇到张献忠或许不会如此,张献忠看见大夫针灸若不对穴道,就杀人。所以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请车为椁,注解说是卖车以买椁,考证论语稽举出八种不合理,解释说:椁非棺椁之椁,此说可以存疑。如送礼,诸侯送犊,卿大夫送雁,士送雉。
【十一.九】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445)
下论先进篇中的经文,有些章有问题,有很多争执,先进以后的经文则争议较少,其中有些知道或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因为从前大家是志于学道,所以考据稍微略过。今日因为废除文言,所以大家吃大亏,因为四库全书都是文言,如何看得懂?今日还必须注重文字。道与文,二者都要注重就更难了,其实文以载道,大家学般若就知道般若当中有实有权,实是真如在内而言,权是善巧方便,另外还有文字般若。有些话不直接说,用影射法,必须闻一知十,全在自己求。
孔子的境界,颜渊能懂得多少,我们不知道,但了解孔子境界最多的人,颜子是第一人。别人有说有问,颜子向来不问,像是愚人,「如愚」愚不是真愚,好像是愚人。大家尔后要学文字,十三经中礼记最难,难在其中的普通字上,不可以为是熟字,还必须要查一查,例如礼运篇中「矜寡孤独」的「矜」字,非读如「京」。讲佛经也是如此,净土宗说:「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又说:「至心念一句佛,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修净土从未反对消业,谁反对消业?但是业消不尽该如何,十地菩萨尚且带业,起信论:三细六粗,第一个就是业相,所谓「无明为因生三细」,心念起头就是无明业相,主张「消业往生」者他不知道吗?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噫」,叹息。「天丧予」,天不要我。公羊传,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若解释作庆祝可以吗?大家回去查「祝」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颜子死,孔子却说天弃舍了我?
试想:孔子来此世界干什么,来享受吗?佛来此世间何为?佛是来救人出世。若一般世间法,中外哲学多半有议论,而且议论高超,以为看得开,但是对死这件事,不管看得开、看不开都必须死,死了也必须入六道轮回,所以世间学问只议论而无办法。
大家不可只说议论,而不去做,必须先自己干,人来求教,我们为他出主意,他依着若办不到,你必须负责任,若不管则不够人格。如此若想成佛,绝无此理。孔子来中国,因为此地众生也必须教化。国先要有人民,人民多了必须吃饭,必须有生活,而且不许争夺。若说「竞争」,那唯有死亡,大众不能生存,所以中国讲礼让,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
再来必须使大家有次序,必须有教育。教育要用文化,中国文化全球无能比拟。文化就得用道德,政治只是第二,刑罚是第三。孔子到此世间来,就在这世间主张文化,讲礼义廉耻,安安静静,使大家讲文化,守次序。
什么人使孔子来?是天命使他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些是孔子以前的圣人,例如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吃有穿,在文王眼中不满意,像受伤似的,天先将文化交给文王,再传给武王、周公,再交给孔子。孔子畏于匡,孔子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离开我孔子,还有谁办这个文化?舍我其谁?
孔子所说的道,颜子、曾子懂,最聪明是子贡,只有才干还不行,比不了颜子、曾子。这时颜子死了,颜子比孔子年轻,孔子死后,颜子可以接续这些圣人的文化,颜子却比孔子早死,所以孔子说:天不教我在这里干了。
孔子周游列国,为度化众生,这一章连说「天丧予」,是加重其辞,孔子在此叹息道的不传。诸位!听闻可有动心?
颜子死,孔子不能没有私情,但是大主意在众生身上。孔子已经七十岁了,无人接续,全心都在公益上。
大家求学必须希圣希贤,最少须做君子,不可沽名钓誉。今日台中市发生火灾,同学们的举动,短时间花尽几十万,人力比钱力重要。自古以来,救灾无善策。能短时间平等发与灾户,这不容易。办这件事,要求不要名利、不照相登报,毫无所图,一块钱功德抵得上十万元。由此点,可知大家的前途,将来即使有灾难,也会转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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