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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讲记》卷下第一册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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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摘自《李炳南教授论语讲记》
《论语讲记》 卷下 第一册
目录
开讲前提示 一
先进第十一 四
颜渊第十二 一〇九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宪问第十四 二六四
卫灵公第十五 三七九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阳货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张第十九 六二〇
尧日第二十 六三〇
论语讲记卷下
开讲前提示
论语讲习班第二期,有旧同学,有新同学,这组织法必须知道,安排都是为同学着想。
上下论,本来应当一个人讲。虽然自古以来文同字同,但是其中的风俗、饮食起居、言语行动,古今有差异。但是百变不离其宗,思想就是一个,所以多人讲是大错误。
孔子,圣之时者也,依病下药,没有病就不必再用药。但是其中的义理无限,讲百遍也不算多,必得多听,然后可以融会贯通,遇到事情才能办,能说话。如一个碗具有七方面,知道以后再见一个碗,就有具体的认识。
吾这次改讲下论,徐老师改讲上论,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其中的义理无限多,不能以为听全七方面,就以为可以了,自己的学问自己必须知道。所以必得讲究「背诵」,若不能背诵,印不上心里,这毫无用处。吾幼年熟诵,到老了便能一引就有资源。
论语讲究依着实行,不能依着实行,熟读到老死,也不够学分。不能依着实行,只是能诵念而已,那是书呆子,如今连书呆子也不比不上。
今日讲论语,不是因为国家的提倡,而是现今学生底子不及三十年前国文补习班的同学,因为种种条件不同,从前回家温书,如今回家是看电视。
既然读了论语,再看报纸还不知道,就是「报呆子」。未来的前途全在今日的所作所为,这与佛法的因果相同。今日唯有自身好自为之,若其它人没有听闻的,那是虚度一生。
能在这里听闻论语,不容易,别处不是如此,佛法的乱相可想而知。福慧能在某一处修,这要看个人的福分。
诸位听闻了论语,还要自己去求。孔子循循善诱,只是诱发他的学习心而已。吾虽然老了,还是奢望大家将论语学成,出去为社会尽义务,为公家办事。善恶就在公私上,私心就是恶,而为公必有为公的好处。
开学第一天,将讲学的宗旨、重办第二期的情形,以及讲究背诵的所以然,为同学们说说。
你们要录音,吾说话就必须小心有分寸,这样你们不得利益,因为今日是危行言逊的时候。古书,古时候已过去了,读它有何用?读书必须懂得事故人情,读古书要今用,读书全在致用。
你们既然在学校已读过论语,吾何须再讲论语?吾讲论语的用意你们不懂。吾是不通,还不够资格讲,但是吾虽然读书不多,已读万卷有余,你们没有读百卷,如何听得懂?古人说:「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才是真正有学问,自己觉得不错了,就是无学之辈。你们有求学吗?来此听论语就叫求学,只是短时间而已。教然后知困,不认字的人,也不知困。现今有洋大师,字义不会讲,字也不认得,却要改经,他只是字义不懂,还说不上是经义不懂。马鸣、龙树不懂阿难境界,阿难不懂迦叶,迦叶不懂佛的境界,我们能懂佛境界吗?可见求学、教书都不容易。
吾采用集释,你们在第一届论语班已听过一遍,但是料想你们连百分之一也不明白,不明白集释的用意。你们以前只见朱注、正义,集释是集合了六百余种书,吾视诸位的需要与否,及时代的需要与否而采用。
你们必须求学,求吾教,双方要合作才可以,两者缺一不可。求学之外还有重要的事,就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例如:大家念了三十年的佛,谁会念佛?什么叫「问学」,什么叫「道」?「朝闻道,夕死可也」闻到道了,就不怕死。没有闻道,自己不能做主,死不得。如今善根尚且还没有扎住,道从那里获得?像今日的某洋大师,那是刨善根。
先进第十一
【十一.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437)
论语下册一开头就麻烦,只看一种注解容易,不看注子不知麻烦,若想求真实义就更不容易。学论语,不得功名,不能吃饭,若自认为容易,必定逢事不会办,一办就糟糕,甚至办坏了,也不能了生死。所以老子说:「圣人不死,大道不止」,你们不出来办事,只要顺其自然,天下就可以太平,一出来办就乱了。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先解释字义。进,往前进,所进的什么?不能说,因为「进」字有若干讲法,只能讲由这里到那里去便是进。礼乐,全球都不一样,中国是礼义之邦,以礼乐治国。平常过日子,就是学礼学乐,例如见面有一定的规矩,就是礼。人人有思想,也有七情,这就是天然的音乐。乐记中记载,喜怒之音都不一样。人人有七情,作乱或办好事都是情,因为感情会冲动,所以必须要用音乐调和。违背礼乐动用警察,再不听就是犯了刑法,必得坐监狱惩罚。法治好吗?成天打官司不好。坐监狱好吗?周朝成康、汉代文景之治,监狱净公上人长草了,才是好。刑期无刑,虽有刑罚,希望不必派上用场。中国是礼乐国家,外国如何懂?
野人,野,质朴的人。
「后进于礼乐,君子也。」
后进,前面有人往前走,后面有人也往前走。
君子,不太质朴的人,文绉绉,脚迈方步,与乡下人不一样。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如用之,这是孔子说,孔子他若要采取礼乐。先进的礼乐,有野人的质朴;后进的礼乐,是文绉绉的君子。孔子愿意采取先进的礼乐。
上来解说文字意思,再来须讲文字义理。先进、后进,指的是什么?这就难讲了,有人说「先进、后进」指时代,解释成时代就麻烦。有人说夏商周三代,三代以上曰先进。民国初年李得顺德文好,德国人不敢跟他讲,因为德人说土话,李氏说的是官话。又如詹天佑开隧道,两头开,两节火车的挂钩也是中国人发明,一窍通百窍通。有人说先进是五帝,有说是尧王,有说周家,都有道理。又注解说先进、后进,不是指时代,而是指学者,所谓先学后学。又有注解说是指孔子的弟子,有先学弟子及后学弟子。
吾采其中一种说法,也不敢妄作聪明,离开古人的范围。后儒批驳朱子,因为改经的缘故,因为疑经而改经,这是背经叛道。朱子集注中好的很多,却因改经而遭到后人的批驳。你们求学,首先要去除贡高我慢。
吾采取「时代」说。孔子那时为后进,孔子之前为先进。现今这个时代是没礼乐的时代,无礼乐之邦。礼乐,有位无德不敢作礼乐,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也不敢作礼乐。所以孔子作春秋说: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也。现今没有礼乐,所以礼从俗。以台湾而论,台湾风俗很厚,六十岁以上者还知道礼,六十岁以下的人不知道的多,不仅礼不知道,风俗也不知道。现今国家不要礼乐,你为何偏要讲礼乐?不管先进、后进的礼乐都没有了,现今是反攻第一,反攻以后国家再来制礼作乐。你们既然来学论语,如今没有礼乐该如何?今日吾教你们学礼乐,现今国家也提倡礼教,但是要在那里学?饮食起居都有一定的礼,聚餐也有礼,国家既然提倡东方文化,还不普遍,只有标语而已。从前民国初年,制定中山装是礼服,吾有事才穿中山装,这个制度没有废除前吾穿有什么不对?这是已定的制度,我们随从照办。平时行鞠躬礼,但是吾信佛,所以拜佛必须礼拜。对孔子,吾则跪下叩头。这不就是杂乱吗?
今日祭孔,争议祭太牢的是与非。吾说这个,并不是毁谤政府,不可像别人无主意、没有办法。吾为佛教徒,却赞成太牢。自古祭天用太牢,有其用意,梁武帝信佛用面作,也是太牢。如今退出国联,全靠自己民族,国家的文化就是民族精神。起初为了复兴中国文化,吾曾参加开会,主张祭孔用三牲,以及祭孔的服装等等,那也是杂凑汤。现今祭孔虽无古礼可依,但曾开过会讨论过了,有决议案也可以代替。祭孔时的乐器都是古乐,祭器也是用竹笾木豆,祭时也穿古时衣服。穿周朝的衣服,却行今日的鞠躬礼。由此可知书的难讲。礼从俗,长袍马褂是普通礼服,吾二十年前为人证婚都如此穿,有四季的长袍马褂,国家规定鞠躬为礼,我们就实行。文人鞠躬、军人举手,若穿长袍而举手可以吗?拜佛行佛门礼仪,在父母之前行跪拜礼,待父母如佛。在外学常礼举要,不惹人讨厌。礼的本意,原则就是恭敬人,使人讨厌如何是恭敬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常礼举要就是规范身口意三业,如曲礼说的「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先进,民国以前都是先进,都是叩头。孔子也有从后进的地方,如云「吾从周」。这一章说是从先进,先进有什么好处?论语是说孔子时的先进,元、明对我们这个时代都算先进,就孔子而言则元明是后进了。礼是自卑而尊他,「敬」就是了,请客用金盘玉碗,却满脸傲慢,吾不食这种嗟来之食。自古皆有死,人必须有骨头,对人必须「敬」。后来的礼渐趋完备,只是摆样子而已,例如台湾的发丧,摆两条街的花车,就是大错误。礼与其奢也宁俭,俭就是野、质朴。林放问礼之本,就因为当时的礼太繁杂,所以孔子说:「吾从先进」,学质朴。论语其它地方有说「吾从周」,因为「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周礼由周公制定,所以孔子说:「吾从周」,这并没有矛盾。
学然后知不足,你们知道论语的难处,要学谦恭,决不可贡高我慢,如洋大师那样损害众生。
今日台湾的丧礼,穿白衣、披麻带孝,民俗就是如此,实在就是从古礼来的。所以读过古书的人,就不致于讲台湾独立。台湾的风俗,全球诸国都不如此,因为台湾就是中国。台湾话,也有许多山东土话。
【十一.二】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438)
办事都须有轨道,手续法要先懂,才能上轨道。这里是道场,读书、学论语所为何事?为的是「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则学道,一则学文。从前吾都注重道,近两年才讲文字,因为从前的人文学比现今的人好,如今太多数人已经不知文言是什么了。从前的注解,三人注就有三个样注,绝不雷同,因为古人的起居饮食都是推测考察的。就今日的事情来说,同一事件有三位记者记,三分报纸就有三样写法,不仅文字不同,动作、意义也不一样。不论什么事有权有实,必须有方法,学者是书呆子、经呆子。现今吾注重道,「文以载道」的原故,今人主张「纯文学」,这「纯」字就不通。但这是时兴,你若有见地,自己能评判,否则就得碰运气,遇胡说者就倒霉。
例如佛法,晋朝先传入的是净土宗,佛首先说华严经,在华严会上佛就有说净土法门,其次才说小乘教。净土宗是特别的一派,如何特别?其它经讲信解行证,净宗无解无证,愈解愈胡涂,惟佛与佛乃能究尽。今人敢出来改经,呵佛骂祖,这种人连文字还不会讲,尔雅、说文等书也没见过,其实带业往生,净土三经都有说,只是他见不着。而且净宗千经万论,处处指归,条列宗派时,净宗就殿于末后,当学佛无门可入时,净土宗就是保险的。如今已有人出来说话,若无四土,何来「凡」圣同居土?他以为弥陀经无九品、四土、三根,这样就无法同他谈了。吾为大家讲论语,为的是「文以载道」也要学文,古德因为「不落因果」与「不昧因果」一字之差,而堕野狐身五百年,文字不可不学。
先进的礼乐,以敬为根本,不在形式,金碗银碗,心不恭敬也没用。左传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礼与其奢也宁俭,全在恭敬上。礼从俗,圣人不敢改前圣,也不敢改「古之谚有云」的老言语,今人狂妄,敢无知妄作。
论语的编者,凡经文前面有「○」记号的,就是指一件事。若没有「○」记号,好几段也是指一件事。分不分章大有干系,款章节目,不能错乱。从前考举人在省城,考秀才则在本地,考秀才的题目不许离开四书的范围。若举人则范围大,从五经出题目。自宋元明清以来,从四书出的题目,都会记下来,怕出相同的题目。后来考的试题,取某一章上半句,取某一章下半句,不依整章的句法,已经很难解答了。后来就有人出「○」的试题,有人破题为「圣人未言之先,俨然一太极也」二句。「○」就是易经太极图中,什么都没有,而什么都包括在其中,什么也不出这范围。在「子曰:从我于陈蔡……」之前就有「○」记号,所以这一章是指另外一件事。
朱子注解把这一章连下章合成一章,这样不对。台湾三十年前有一大名家,什么书都敢注,自「子曰学而时习之」而下,把论语写成一篇文章,那是他的创造。从汉儒到清儒从来没有一人如此注。三字经云:「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论语是群弟子会集孔子的语录。而且论语每篇有若干章,如何缀成一篇文章?大家必须学谦,老师不通,你们能通吗?都是青出于蓝吗?这章和下一章必须分为两章讲,这章是记载另一件事,不是讲道理。吾今依文讲。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孔子在陈蔡二国之间绝粮,因为两国发起战事,孔子被困在陈蔡边境,那时随孔子周游的弟子,有那些人?即使汉朝人也没亲眼见到,就是现今的记者也对眼前的事弄不清楚,所以后来的注解大家都是未见而造谣言。最早在史记提到,只记了三个人,颜回、子贡、子路,其它书就各说各有理,史记比较可信,也不完全可靠,就算说对了又与我们何关?既无关系何须考证?
这一章要注重下文「皆不及门也」,「及门」二字自汉以来有二说。一则「门」指大夫之家,如云「门阀」,从前人见面,家中有作官才可称「门阀」,其余的人没有称门阀的,普通人称贵府。如今云「军阀」,军即是做过官。门阀不论文武官,原来是恭敬语。这里的「门」指门阀,某一国大夫之家。另一说法,公家之门,仕路之门。究竟指是什么门,很难说。
到了宋朝程朱才胆大改,指孔子之门,为什么?因为程朱将下章连着这一章讲,下章说了很多学生,孔子说这个话时这些学生都不在了,都离开孔子了。孔子死后,子贡为孔子庐墓。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都还只是十余岁没有出来,后人却以为是跟从孔子周游的弟子,这是一家之言而已。
大夫之门,指那一国的大夫?到那一国,在礼上必须有介绍人才能去拜见,若没有介绍人不可贸然而去。你想与人通信交朋友,必须有介绍人,若贸然自荐去为人师,更不通人情。陈蔡二国若有熟人,便不致于绝粮。为什么在陈蔡会绝粮呢?因为随行的弟子与陈蔡大夫没有交情,这是缺点,后来是子贡到楚国,靠楚王出兵才解围,免于厄难。
【十一.三】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439)
汉儒把这一章分为另一章,宋儒才合为一章,集释依据汉代儒家说法,分作二章。孔子周游列国时,子游、子夏太小,而且孔门高才生还有子张、曾子等,为什么这一章都没列?说不通。从前的论语版本,这一章「德行」上有「子曰」,因古书多次翻板传抄,变得不一样,纵使刻在石碑也不一样。我们依从古人的注解,孔门的弟子学习,在孔子有分四科。四科次序各书也不同,这个版本是德行为首,其次言语,再者政事,再者文学,因为这四科为孔门弟子必须学的。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孔子人格教育,首先必须有道德,志于道,道实现在言行,言语不能错才能讲政事,文学则在最末。
宰我辩析力很强,子贡说话善巧。
冉有多才多艺,季路懂军事,能办政事。
子游注重礼乐,所以礼记中,子游谈礼的地方很多。
子夏的文学好,传周易,为魏文侯的国师。
反身录,你们自己看。
现今孔子庙中(文庙),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有孔圣人像,旁配颜、曾、思、孟四圣(四配),再来两边墙各配六位为十二哲,就是依此四科其余的十哲。孔庙如此配祀是什么人所定?有人说唐朝,有说是宋人,到了明清才改成十二哲,加上朱子、子张。因为明朝姓朱,所以列朱子,有他的用意,不伦不类,有人作大成殿十二哲的考据。台湾孔庙不塑像,也供木头神位,现今的孔庙也有十二哲的牌位,他们的历史略而不说,只要知道他们各有长处就可以了。十哲的专长,可参考刘氏正义。
【十一.四】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440)
会说不如会听,时然后言,吾是有人问才答复。
「子曰:回也,」
孔子叫颜子为「回」,不错。称人本名者,必得有亲近的关系。老师也可称学生的号,那太客气,不够亲密才如此。
「非助我者也,」
「助」,对我有帮助。说话作文章有正、反面,这一章书孔子是反说,用的是烘云托月的方法。孔子说:颜回不是帮助我的人。
「于吾言,无所不说。」
为什么颜回不能帮孔子的忙?「于吾言,无所不说」,孔子说的,颜回没有不喜欢的,为什么没有不喜欢的反而没帮助,难道要「不悦」,骂一骂才好吗?一定要如达摩祖师所言「谤我者生天堂,学我者入地狱」,必定要毁谤吗?孔子虽没有与佛见面,但曾和老子见面,礼记中记载孔子问礼与老聃,自鲁到洛阳,所以史记中记载孔子赞叹老子说:「其犹龙乎!」后人反而骂老子为异端。圣人自是圣人,孟子骂杨朱墨翟,杨朱的书已经佚失了,载于列子中有一篇,杨朱学老子、关尹子,墨子学大禹,孔子对老子、大禹都赞叹。有学问者不随便骂人,凡骂人者都是一知半解,器量也小。
集解,助,犹益也。为什么颜回对孔子无好处?因为孔子一说,颜子就了解,子贡说:「回也闻一以知十」,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孔子就不能再说第二遍了,无法发起增益于己。孔子还有其它未说的事,再问就可再往外发挥。例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孔子曰:「绘事后素。」子夏说:「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子夏这一问,孔子就可以再发挥。
不学诗无以言,金圣叹批西厢「文人看之为之文,淫人看之为之淫」,子夏问而孔子答以「绘事后素」,子夏答「礼后乎!」子夏先问女人,孔子答画画,子夏再答礼。诗全在幽默,孔子说什么,颜回一听便能了解,但是对孔子不得利益,在座者也不得利益。诗经的言语是比喻,孔子也以比喻答复,巧笑、绘事都是比喻,子夏却可以悟到「礼」。
凡事都有本有末,大学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也没有实际指出什么东西。有子夏的启问,孔子更能启发,佛经佛说法必须有人启请,例如金刚经懂的人是须菩提,须菩提启请,大家得利益,须菩提还有不懂之处,也因佛的解说更得利益,全在自己求。
【十一.五】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441)
「子曰:孝哉闵子骞,」
孔子说,闵,名损,字子骞,为什么孔子称闵损的字?历代争议很多,阙疑可以。
佛法虽然还存在,但是没人解释也不行,所谓:佛法无人说,虽智不能解。后来懂局者,就不敢改了。
「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间,汉儒注为「非也」。荀子有「非十二子篇」,其中有子思、孟子,若听荀子的言论,则中庸、孟子都站不住。因为到后代儒家也各有门户。俗语:「打一和尚,满释子热。」物以类聚,方以群分。
人不非其父母的坏话,不说闵子骞父母的坏话。这种解说碍口。人不非其父母所言,非,毁谤的意思,说他有不对之处。外人对闵子骞处理父母、昆弟家庭,没有毁谤之处。因为闵子骞先修身而后齐家,这不是小事,家不齐不能出而治国,当公务员,要能齐家,所谓:「不痴不聋,不作阿翁。」治国当宰相,要「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心中一段春」,吾不仅不敢改经,也不敢改注,吾所说也不能离开说文。
间,隙也。有空即是间,有空就可入物,无空间则什么话也进不去。闵子骞一家子都好,人家用不着你多事。吾用「隙」解释,这样好讲。孔子为什么说这个话呢?从「孝哉」而来,这是对中国人讲,若对外国人讲就不行,联合国丢弃礼运大同篇,中国文化对洋人不契机。须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孝必须以血统为原则,洋人不讲孝,他们有母亲,父亲则不一定知道。
闵子有一事,若干书都记载,都是正书记载,可都不一样。闵子骞的父亲结婚后,生损字子骞,山东人,闵子骞祠在济南东郭外,吾为闵子骞同乡,多么光彩。有诗云:「春游闵子祠」。后来闵子骞父亲因夫人先丧,续弦再生二子,后母便虐待子骞。
闵子骞有兄弟三人,两个弟弟都是后母所生。某日,为父亲驾御,驾御方法不容易,善射者有羿,善御者有什么人?学习时若不知道,必须要问,不可一知半解,在外就四处讲,这是大毛病。你们必须知道吾的派头,你们既然来此学,就必须真学。吾讲都有根据,而且有些可讲有些不可讲,有些要先讲,有些宜后讲,这是大学问。今者,有洋博士乱讲,一讲消业往生,一讲五经会通,呜呼!末法八千年,真是快速,不过末法的延长到来,或加速到来,全在人怎么做。
以前的造父(府)善御,有人跟他学,三年还不教驾御,为什么?因为学者心未安定下。造父如何教?先教人用狭窄的木头,脚踩在上面,前走后走而不掉下来。学者于是依教奉行,然后才把驾御学成。
从前为人子者必须学御,为长者驾御,而且从前是车战,所以必须学御。闵子骞为父亲驾御,手麻而不能控制马辔,闵父见了,很不高兴,为什么年青人不能驾御?
山东到立冬就冷,冬至最冷。古人有「九九消寒图」,所谓:「一九二九不出手。」闵子冻得受不了,闵父用鞭子打他的衣服,跑出芦花来,父亲知道是后母虐待闵子骞,想休去后母。子骞恳求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父亲因此不休后母。后母也因此改过。
后来鲁国要闵子骞从政出仕,他一而再不去,后来闵子骞说:「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后来汶上建有闵子骞祠,有一副对联:「一湾汶水先生志,两岸芦花孝子心」闵子不想出仕,不与乱臣同仕,如果季氏再来强求,我就越河到汶上去。汶在鲁齐的边界,就是在齐国了。
无间,没话说。「父母昆弟之言」,人们对闵子的父母昆弟都没话讲,一人感化一家人,这是齐家。当时的人有谚语说:「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俗语:「后娘的巴掌」,亲娘的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娘的巴掌,则打进骨头去。
论语足征记:「此章经文当作子言孝哉闵子骞」。
程氏按说:「崔氏此论,变动经文,未敢苟同」。故知朱子乱动经文是大毛病,现今改经的人就是无知妄作了。读书少就少说话,不可以道听涂说,自己无耻尚且无妨,但是说错了贻害众生,那不得了。
【十一.六】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442)
考异中有「三复白圭之玷」,这一章没有「之玷」二字,多此二字也不为多,少此二字也不为少,讲得下去就可以。这是诗经大雅抑的一篇。从前的诗无题,采起首二字为题。诗,一言有多讲,并不是只有一种讲法,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子自己注解:「言其上下察也」。天古音「吞」,渊古音「姻」。
「南容三复白圭,」
白圭,是诗经的一篇诗。有四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乡党篇说:「执圭,鞠躬如也」,圭璋在堂,白玉所为。玷,有缺欠,宝贵的东西有了缺欠,虽然不好,还可磨磨修理。你这句话一说出去,要说错了,就没有办法改变,驷马难追。
南容念诗念到此,三复,念三次。三,音萨,可当多讲。不停止的研究,对这句诗翻来覆去研究,「三复」翻来覆去念想,则言行必能相符,谨慎学习到极处了。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排行老二,所以有兄。结婚,男选女,女子也必须选男。古人选妻在德,因为齐家必得选择对象,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然后可以教国人。选对象,不在钱财,而在人才。诸葛亮选黄承彦的女儿为妻,貌不美很丑,古谚语云:「孔明择妇,仅得阿承丑女」。
大戴礼云:「独居思仁,公言言义」,中庸讲究「慎独」谨谨慎慎,独自一个人,要「不愧衾影」。大学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十分严厉。独居之时,身不动,口不言,但是意念如何?「思仁」与仁不离开,必须慎独,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私下独居应思仁。大家念佛也不得一心,所以才教大家忆佛念佛,净念相继,你们一天念几时佛?若念四小时,其余二十小时做什么事?所以必须独居思仁,这就是默而识之。公言言义,在公众场合说话,须说合乎道理的话,因为一言说出,有用心听者,有用心学者,可以不谨慎吗?所以吾未曾在公共场合中,指责你们的毛病。若懂道理,有定见,可以不要紧,否则听了人说的话就受其熏染影响。
因为人都是虚妄分别,随好人学好,随坏人学坏,所以儒者教人「独居思仁,公言言义」,这样就是希圣希贤的纯粹君子,最低要学君子,学佛则令人要三皈依,学佛法僧。丛林中,不让在家人住,若有在家人住,视为「贼」。
【十一.七】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443)
鲁君想找人才,要找孔子弟子,问孔子:那一位弟子好学。为何不直接问谁善于办事?因为好学为办事第一条件,论语以学为首,三字经也说:「犬守夜,鸡司晨。茍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人不学不如蚕、鸡、狗等。目中无人,就是有根本烦恼的慢心所,必定没有学问,纵使有学问,也知道他的学问不能行得出去。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季康子为三家之一,三家专政,论语他处(雍也篇)有鲁哀公问相同的问题,推测季康子来问的意思、以及孔子答复的意思,这都是揣测,不采取。书如何说,我们就怎么讲就可以了。
【十一.八】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443)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
前清时,有钱有地位的人死后,用的棺,有棺有椁。椁俗名套棺、外棺。棺椁多少厚度,都有一定的规矩。从前人说:「朱门虽富不如贫」,朱门必定是作官之家,人民三间房,官可以有五间,皇帝宫殿才可以有九间。琉璃瓦,也只有皇帝宫殿可以用,如今则一切自由。从没有人称王的,现今的连卖豆浆也叫大王。颜渊死,家穷,颜渊父亲颜路请借孔子的车来作椁。注解作卖车以买椁。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
孔子说,「才」,有才干;「不才」,没才干。「亦各言其子也」,说各人的儿子。颜路的儿子为颜渊,孔子的儿子为孔鲤。「才」是说你的儿子颜渊,「不才」是指我的儿子孔鲤,两人虽有才不才的差别,那有父亲不爱惜自己的儿子的道理?但是孔鲤死时是有棺而无椁,你的儿子好,有棺有椁,我的儿子虽不好,能够有棺无椁吗?你要借我的车,我没有车不能徒行,什么原故呢?
「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以吾从大夫之后」,孔子这时六十余岁,实在的年代也很难考证明白。此时孔子不当大夫,孔子当鲁司寇后才在陈绝粮,颜子死在陈绝粮之后,那时孔子已经不作官了,所以不能说「吾当大夫不能不坐车」。
为大夫后,「盖从者随也」,从也当随从讲,例如从政,就是办政治。孔子虽然不作官了,仍是鲁国元老,国家有事,鲁君会请孔子去商量,故「从」与「为政」迥然有别。随从大夫若解作「做大夫」就大谬了。现今的人不认字,由此可知。若遇到张献忠或许不会如此,张献忠看见大夫针灸若不对穴道,就杀人。所以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请车为椁,注解说是卖车以买椁,考证论语稽举出八种不合理,解释说:椁非棺椁之椁,此说可以存疑。如送礼,诸侯送犊,卿大夫送雁,士送雉。
【十一.九】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445)
下论先进篇中的经文,有些章有问题,有很多争执,先进以后的经文则争议较少,其中有些知道或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因为从前大家是志于学道,所以考据稍微略过。今日因为废除文言,所以大家吃大亏,因为四库全书都是文言,如何看得懂?今日还必须注重文字。道与文,二者都要注重就更难了,其实文以载道,大家学般若就知道般若当中有实有权,实是真如在内而言,权是善巧方便,另外还有文字般若。有些话不直接说,用影射法,必须闻一知十,全在自己求。
孔子的境界,颜渊能懂得多少,我们不知道,但了解孔子境界最多的人,颜子是第一人。别人有说有问,颜子向来不问,像是愚人,「如愚」愚不是真愚,好像是愚人。大家尔后要学文字,十三经中礼记最难,难在其中的普通字上,不可以为是熟字,还必须要查一查,例如礼运篇中「矜寡孤独」的「矜」字,非读如「京」。讲佛经也是如此,净土宗说:「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又说:「至心念一句佛,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修净土从未反对消业,谁反对消业?但是业消不尽该如何,十地菩萨尚且带业,起信论:三细六粗,第一个就是业相,所谓「无明为因生三细」,心念起头就是无明业相,主张「消业往生」者他不知道吗?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噫」,叹息。「天丧予」,天不要我。公羊传,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若解释作庆祝可以吗?大家回去查「祝」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颜子死,孔子却说天弃舍了我?
试想:孔子来此世界干什么,来享受吗?佛来此世间何为?佛是来救人出世。若一般世间法,中外哲学多半有议论,而且议论高超,以为看得开,但是对死这件事,不管看得开、看不开都必须死,死了也必须入六道轮回,所以世间学问只议论而无办法。
大家不可只说议论,而不去做,必须先自己干,人来求教,我们为他出主意,他依着若办不到,你必须负责任,若不管则不够人格。如此若想成佛,绝无此理。孔子来中国,因为此地众生也必须教化。国先要有人民,人民多了必须吃饭,必须有生活,而且不许争夺。若说「竞争」,那唯有死亡,大众不能生存,所以中国讲礼让,所谓「争之不足,让之有余」。
再来必须使大家有次序,必须有教育。教育要用文化,中国文化全球无能比拟。文化就得用道德,政治只是第二,刑罚是第三。孔子到此世间来,就在这世间主张文化,讲礼义廉耻,安安静静,使大家讲文化,守次序。
什么人使孔子来?是天命使他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些是孔子以前的圣人,例如文王「视民如伤」,百姓有吃有穿,在文王眼中不满意,像受伤似的,天先将文化交给文王,再传给武王、周公,再交给孔子。孔子畏于匡,孔子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离开我孔子,还有谁办这个文化?舍我其谁?
孔子所说的道,颜子、曾子懂,最聪明是子贡,只有才干还不行,比不了颜子、曾子。这时颜子死了,颜子比孔子年轻,孔子死后,颜子可以接续这些圣人的文化,颜子却比孔子早死,所以孔子说:天不教我在这里干了。
孔子周游列国,为度化众生,这一章连说「天丧予」,是加重其辞,孔子在此叹息道的不传。诸位!听闻可有动心?
颜子死,孔子不能没有私情,但是大主意在众生身上。孔子已经七十岁了,无人接续,全心都在公益上。
大家求学必须希圣希贤,最少须做君子,不可沽名钓誉。今日台中市发生火灾,同学们的举动,短时间花尽几十万,人力比钱力重要。自古以来,救灾无善策。能短时间平等发与灾户,这不容易。办这件事,要求不要名利、不照相登报,毫无所图,一块钱功德抵得上十万元。由此点,可知大家的前途,将来即使有灾难,也会转轻,这是共中不共。
【十一.十】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446)
「颜渊死,子哭之恸。」
圣人做事讲中道,凡事合乎时中,发而皆中节。这一章,孔子哭颜渊哀恸。恸,哀之甚也,超过哀痛的必要程度。孔子对私而言,是哀恸他的学生,对公是为了众生哀恸,不知不觉就哀恸太过了,这是爱之深的缘故。
「从者曰:子恸矣。」
跟从孔子去吊慰的弟子说,老师哭的太过了,超过必要的程度。孔子自己不觉,怎样看出孔子不觉来?「有痛乎」,这「痛」字错,应作「恸」。我哭得很过甚了吗?超过了吗?他人看见,自己一想,确实不错,下文孔子承认。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这是文章的波折,也是诗的笔法,一波三折。
「夫人」,「夫」此也,指颜子。我要不为他超过哀恸,谁能教我这样哀恸呢?还有第二人吗?不是偏爱颜子,乃是为了众生的缘故。因为颜子若活着,还能救度众生。如今颜渊不幸早死,所以孔子痛苦极了。
【十一.十一】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447)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
颜渊死,同学们想厚葬他。厚葬颜渊由何而来?大家不要只看文字,还须看义理。究竟是谁说要厚葬他?前一章颜渊死,颜路请孔子的驾车以为椁,这段经文由那一章而来。
「子曰:不可。」
子曰:不可。孔子说不可厚葬。颜渊死,孔子如此哀痛,厚葬不是更能安慰自己的心吗?为什么说「不可」?
从前国家上轨道,六部中有礼部,并没有财部,只有户部,按户口收税就可以了。因为中国文化主张「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民国以后,学洋人有了财政部,明着向百姓要钱。如今礼部没有了,而划归于教育部、内政部。洋人的科学可以学,为什么要学「小人喻于利」?「万恶淫为首」,如今教育也教小孩子、老人谈恋爱,中国自古没有如此,这是教人乱伦。
从前有五礼,首要为祭礼,祭太庙、祭天。丧礼是凶礼,必须有节制,所谓「遵礼成服」,节是节制情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依照礼节,棺多少寸也有一定的礼节,国家的座车不许卖,其中「卖椁买车」有八不可通的质难。祭器坏了要以干净的土埋掉,祭神的供品也必须恭敬处理。所以从前接到朋友来信说是「拜读」,父母的信要「跪读」。
颜子没有做官,丧礼有一定的礼节,师兄弟因为私情想厚葬他。礼记云「曾子易箦」(箦是季氏所送,大夫所用,曾子是平民不宜用),生必须合礼,死也必须合礼,要死得其所。子路临死结缨而死。呆板比胡作乱为好,如今懂得这道理的有几人?必须不越礼。
「门人厚葬之。」
孔子说不可,门人不听,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虽然师徒如父子,但是颜渊还有真父母,仍然必须真父母作主,必须尊重颜渊的父母,别人不能作主。今日没有制定礼,就必须依从前的礼,再依从风俗的规定。孔子与颜渊师徒关系虽好,还是隔一层,父母死要服丧,老师死则学生无丧服可服,却都是三年之丧,对老师要心丧三年,三年期间若有欲念等违礼的事情必须躲避,因为心中仍有老师。所以方孝孺被明成祖灭十族,师族就包括在内。
「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因颜路想厚葬,也同意厚葬,孔子无法可说,孔子作不了主,所以自己只有叹息,叫颜回的名,等于颜回在跟前。孔子说,颜回拿我当父亲看待,对得起我,我对不起他,我作不了主,我不能拿他当儿子。这颜回的厚葬不合礼,可不是我的主意,谁呢?是你的师兄弟们。其实是颜路,孔子却说门人,温厚到极处了。
【十一.十二】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448)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季路问孔子事奉鬼神之道,孔子说:你事奉人办到了吗?眼前事还办不到,何况不是眼前事?
「曰:敢问死?」
季路接着问:人死以后怎么样呢?孔子说,眼前活生生的事你知道吗?若还不知道,何况是死以后的事。
若就世间法讲,是种一讲法。子路问事奉鬼神,五礼第一层是祭礼,谁会祭祀,就依祭礼如何祭,这是祭法。子路问事鬼神,问如何祭祀,今日之下不祭太庙、祭天,却还有祭祖先。
「曰:未知生,焉知死?」
下段子路问死,依世间法讲就难讲了。子路因为不懂鬼,所以再问:死了以后是如何状况。杀身成仁,为义而死,这是死的办法,但是下一生的生活,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焉知生的「生」,若解作「如何生下」,与前段「事鬼神」合不起来,所以这样讲不通。若解释作「如何生活」,比较好。
不能事人就不能事鬼,就是承认有鬼神。
古来注解,于上段「子路问事鬼神」还注的可以,下段问死则注的乱七八糟。吾因专为学了生死,所以知道。古来的人只学达观,不懂了生死的办法。
前一段大主义在「事」字,不是问鬼神,是问事鬼神的方法。所以孔子答的也是「事」。上段的注解都差不多,祭之以礼,葬之以礼。五礼之首为吉礼。孔子入太庙,每事问。礼与其奢也宁俭,诚敬才是礼的根本。以经证明,例如左传「周郑交质」,心不诚,交换人质也没用。心若诚,不必三牲等,只要水草就可以祭荐鬼神,不在物而在心。
下段「敢问死」,问死,这是接上段「事鬼神」。死为鬼神。注解却以为应该如何死法,但是子路并不是问「敢问如何死」,为什么会说成杀身成仁等死法?孔子答以「未知生焉知死」,怎能说「知道该如何死法,就知如何生法」?人果真会死,但是谁会「生」的办法?
子路问的是了生死。敢问死,是问死后是什么状况。从何处来,就上何处去。程朱读过「参同契」、学过佛法,他们懂得了生死的道理,却作假不说实话。如果我们真懂,虽是苏秦、张仪再来,也不为所动。淳于髡善于辩论,而孟子不畏惧。凡事但求诸己。
净土主张二力,佛力加上自己的力量。没有自己的力量,也不可以。又说:「感应道交」,有感有应,故知有能、有所,感应不是一个人。
生死的事情,你们知道。人死之后,有中阴身,七七四十九天则再投胎入六道。六道中的长寿、短寿不同,如长寿天与蜉蝣。入六道,死就是生;这里死就在彼处生,有胎卵湿化等,愈说愈复杂,我们的智慧能和佛斗吗?
康有为论语注,引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故知鬼神之情状。」(参考来知德易经注),你若问死生,则「原始反终」,可参考参同契。周濂溪、邵康节、朱子都研究「参同契」。宋儒作假,尽说瞎话,孔子不作假,知原始反终,通乎昼夜,就是轮回的道理。易经系辞:「曲成万物而不遗」,万物就包括六道。
【十一.十三】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450)
这一章书,很难讲,也不得不讲。论语下篇很多错简,所以很难讲。你们求学,志在为社会办事,退一步想,不办也可以,万不可害事,比如一座果园内有一个果子坏了,传染给大家,便是大坏处。你们以前没有读中国书,不懂做中国人的道理,中国人有其风俗习惯,若不读书,可以随顺风俗习惯,洋人也自有其风俗,那我们可以不管。却有一班人,偏偏要改别人的风俗,真是要令天下大乱,呜呼哀哉!
程树德氏看了六百余部的注解,觉得讲不下去,倒是看了一、二本的三家村学究却以为会讲了。
现今有提倡消业往生者,实在是他不认字。使得台湾满城风雨,而且影响到香港,或闹出政治问题来。讲佛法首重入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成佛还在人身上,所以说:「人身难得」。主张消业往生者,他说第一罪魁为印光祖师,因为他提倡带业。他说经上没有「带业往生」的字,那么有「消业往生」的字吗?自元朝就有带业往生的说法,意在言外而已,也不反对消业,能断惑更好。连蕅益、彻悟诸大师,他都给加上罪名。中国佛法教理有天台、华严,他也毁谤谛闲法师。密宗说带业往生,他以为是印错了。他来这里,骂学佛者,不吃素,也不修行,骂得不成人。或许有一、二位如此,也不可一概言之。
古来学中国文化者也有学成曹操、秦桧的,我们今日学论语也学他们吗?何况必须指出人名来才可以。如日本佛教不吃素,但是以前的法华寺刘智雄学日本真宗也素食,学日本佛教者也多素食,至于他素食与否吾不知。凡事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何况在十善业中,妄语、恶口、绮语、两舌他都有。
总之,学任何学问,都必须先学成;不然,也须有几分成,自己能独立了,而后能办事。我们应该求自己学成,自己若不能独立,任何事也办不成,你们务必自己去求。
出家人有些受不了的,反而找在家人写文章,佛法衰颓至此!所以人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吾想为文,再三想想而搁笔,怕对牛弹琴。诸位!必深自往里求,三字经曰:「勤有功,戏无益。」少看电视机,多用时间研究。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
「闵子」下脱「骞」字,以下子路,冉有、子贡称字,独称「闵子」,所有注解脱少了「骞」字。
侍,在旁侍候老师,在那边都可以,都加「侧」。接着说他们的态度「誾誾如也」,誾,方正很平正的态度。
「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
子路「行行如也」,行行,刚强貌,很勇猛、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侃侃如也」,侃侃,和平貌,和平的样子。其实子贡、冉也有不同,子贡是财经之才,很能辩论,侃侃而谈,冉有则在政治科有好表现。
吾不敢造谣言,不知为不知。
「子乐。」
「子乐」,孔子看到这都是人才,很高兴,很喜欢。
「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接下「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由啊,你死不出好死来。子路死,子何乐之有?子路死,孔子非常伤痛,曰:「噫,天祝予,天祝予」祝,断也,如祝发出家,孔子如断了手臂。
有人说「乐」应作「曰」,但改字是大毛病。又「子乐」,孔子乐,与吾人何关?而后大家读书必须致意,孔子述而不作,我们若不懂,可以存疑。
【十一.十四】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451)
「鲁人为长府,」
长音「常」,府是国家的仓库,是国家收藏财物武器的仓库,大学说:「未有府库之财,非其财者也。」地点大概都宫中内部,出师表说:「宫中府中」,就有内外分别。如现今的北京城,内里尚有紫禁城,更有宫门。鲁昭公时,鲁君只是虚名而已,孟、仲、季三家作主。鲁祭周公用天子礼祭,这已经是不对了,三家之堂也以天子礼祭他们的祖先,所以孔子说:「三家者以雍撤,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鲁昭公忍不下,拆三家的墙,准备讨伐三家,但是没有成功,反而被赶出去。这时的鲁君(哀公时)也忍不住,长府坏,想再修盖。经文说:「鲁人」,何不说:「鲁君」?有其用意,不说鲁君,而说鲁国人要重修他的长府,这是春秋笔法。这个要你们自去查,万事求自悟。
「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闵子骞很会说话,说:「仍旧贯,如之何」贯,事的意思。闵子骞不赞成,怎么修法,要修就用旧样子盖。由此可知鲁君重盖不是要照旧样子盖,所以说:「何必改作」。闵子骞的用意是这时的鲁君没有权力,官吏都是三家的人,鲁君一动三家便都知道,弄不好就招来灾祸,前面的鲁昭公就是这样子。鲁君无财无力,必定会如前面的昭公一般倒霉,所以闵子骞说:「仍旧贯,何必改作?」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指闵子骞,夫人不言,闵损这个人轻易不说话,所谓:「吉人辞寡,躁人之辞多」,有德性者都不轻易说话。「言必有中」今天他说了话,说的不偏不倚,合乎时中,说到中心了。这句话很重要,这句话保住鲁君,国家也少倒霉。闵子如此说保全了鲁君,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十一.十五】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453)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瑟,古乐器。古人为什么弹琴瑟?乐器都有它的意义,礼记:瑟,尽也。或啬也。有止的意思,知行知止,不能随便胡来。先进末章有曾点「舍瑟而作」。孔门中讲究音乐,音乐调和性情,奏乐一个人一个调,西乐也是如此,中乐更不必说。子路刚强好勇,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与瑟的「知行知止」符合吗?他鼓瑟仍放纵自己的慷慨性情,没有「瑟」处处谨守的本义,什么性情弹出什么调。
「丘」音「某」,避父母老师的名讳,这是避圣人名讳。为什么我门庭的学生弹出这种调子?注解说:「有北鄙杀伐之音」,若是子路绝不弹出桑间濮上的淫乐黄色音乐,例如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桑中之音,亡国之调,北鄙,就是杀伐之音。
「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门人不敬子路。孔子说,不可如此,但是孔子没有直说,只说工夫深浅差别的比方。意在言外,不言不行,也没有阻止的词义。文法,盖房屋有里间、外间,内为室,外为堂,如城隍庙,外面有塑像,内有寝宫,寝宫就是室。到室就是到最深处,堂前为庭,再前为门,再来就是门外汉了。
孔子说,子路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入室指颜子,升堂的弟子已不多了,还有没上台阶的。这里也不必说「不可不恭敬子路」的话。
【十一.十七】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455)
从前读经必须熟背,因为在国家作官,办政治的事,彼此都有争论,群言扰乱则折衷于夫子,必须有个标准。政治上有出问题,一向是以十三经圣人的文化为标准,不能违背经典圣人的精神,自汉代至民国以前都如是,如今则已变。你们想学中国文化吗?你们又不懂中国书,是学外国吗?结果学得不中不西。私下以自己作主,公开则以美国作主。如今立法院通过堕胎,眼光未四下看看,将来一旦打仗,岂是十个月就可以打完?这也是天命。多数人主张灭种,但愿大战后,有存中国人,有一二位还能知中国文化的人。吾讲书必须古事今讲,事不一样,原则精神还是一样。
孔子为鲁司寇,后来不作官,鲁国不要重用,但是国家有事情解决不了,还得找元老说话。吾看报纸,知道现今发生的事,才能教大家。周天子封诸侯,诸侯有诸侯的制度与天子不同,只有鲁国特别,所以任何事不能随意开端。周成王年幼时周公辅政,成王为报恩,周公死后,成王赐以天子之祭礼。周成王报答错了,刻薄固然不好,但是太过犹如不及,以天子之礼赐周公这已经错了。不论办好事或坏事,有时办坏事,后来子孙也有好的,这有它的道理。有时办好事,子孙却坏了,这也有它的道理。尧舜的后代都不好,曹操的后代反而好,这是上天无眼吗?
诸位对历史没有用工夫,对中国文化与佛学都不能明白了然。历史,诸位什么时候看完了?霍去病二十四岁死,岳飞三十九岁死。不学历史,要为地方办事,为国家卖力,为祖先做点事,若没有学问,能力就办不到。祭周公用天子礼,万法无常,好不能永远好,坏不能永远坏,到鲁昭公时出了孟仲季三家,都是周公的后人,从前国君继承人为长子,三家都比昭公年龄大,将鲁家霸占起来,鲁君只是个空架子。就像天子虽有周王,但是由五霸七雄作主。封地的层次也有不同,诸侯用大夫,又分地给大夫,至于这时土地是什么制度,我们不清楚。古时候有井田制度,九百亩田,中间为公有,八家共同耕天子的公地,不再纳税。有土此有财(有粮即有钱),这时三家霸占土地,税收不往国家缴。国家有正式的周公,周公却是穷的,三家是富的。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
「季氏富于周公」三家最大的把持者为季氏,季氏拥有的土地大,用士人,孔子的弟子冉有、季路都在季氏家办事。季氏的财富,比中央的周公还富有,这已经令人不平了。国家有它一定的制度,必须缴粮。中国古来都讲节俭,不敢奢侈,因为钱都是从百姓而来的,如今公务员调薪,若年老而不办事,等着拿退休金,无功受禄,后来要变畜生还帐,所以吾不愿意。奢侈享受一开端就没有底限。钱从地里出来,须要钱就加倍纳税。既然用度不足,而冉求为季氏办事,季氏就与冉求商量,除地粮要纳税外,还要百姓纳若干税。并且找冉求寻求国家元老孔子的同意,孔子能同意吗?来讲了数次,孔子都不回答。孔子管不了季氏家,就责备冉求。说季氏已比周公富有了,而冉求还为他聚敛,大学说:「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若只懂得增加钱财的聚敛之臣,宁可不要。这个道理不读书者不懂,为什么呢?所谓:「财聚则民敢,财散则民聚」也。一个机关内,或商店老板,也是如此。原来季氏要百姓纳粮,又要纳赋,经文没有说「加赋」,意义却是如此。
以上二句说事实,以下是孔子说的话。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从前太平时,若其它街坊的人来我们所住的街坊起冲突,人们都是管自家街坊的孩子,自己谦让而礼敬他人,如今则变成刻薄寡恩,这是学美国的缘故。孔子责备自己的学生,说冉有不是我的学生,这是拒绝之辞。孔子说,你们诸位学生可以敲鼓,表示让大家知道,大家攻击他,因为我的学生为季氏聚敛,坏了国家宪法,加厚纳粮,如今又要增税。
【十一.十八】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457)
这一章书,古人合为一章,朱子分为二章,改经是大毛病,合为一章好讲,前半段为引子。
「柴也愚,」
高柴愚。愚,愚直也,古之愚也直,不会转弯曲折。孔子家语记载他:方长不折,启蛰不杀,不踏人影(不履影),毋不敬,但未免呆板。
「参也鲁,」
曾子性鲁,迟钝,懂孔子之道。颜子不违如愚(立即能领悟),悟得快,若曾子当时听还不能悟通,但思考后也能了然。
「师也辟,」
子张派头大,所谓「堂堂乎张也」,才能过人,可以说他「失之僻」,但不可说子张「文过」。集解,马融说:失在邪僻文过。汉儒注解都有出处,吾如今没有找出来,找出来也不能说,自己没有这种过错才能说人的错。为什么呢?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由也喭。」
子路刚强,并不是俗,子路不俗,粗野还可以说,子路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俗在何处?好刚猛便不行,要威而不猛,老虎就是猛。这四位弟子的状况都不得其中,必须调和。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
说完四人,接着说颜回。颜回其庶乎,庶是差不多,颜回还差不多,差不多什么?屡空。屡空,自古以来有两种说法,都讲得上来,但采取何者,吾不敢确定。屡,常常。空,一种解说是穷,什么也没有。颜子箪食瓢饮,乐在其中。孔子比颜渊更高明,孔子却是「空空如也」,难道说孔子比他穷吗?第二种说法,心空,心中什么也没有。
以文理说,有「屡」字,所以采「心空」好,否则子贡不穷,为什么说「屡中」?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道很难讲,孔子学道是空空如也,连空也空了,因为道就是心,道是真空,心也真空。净土宗从有门入,禅宗从空入,禅宗人念一句佛,漱口三天,念「佛」就是有,所以学禅的人要漱口。例如丹霞烧佛,又说:无佛处不可坐,有佛处急走过。晨起拜佛,以为好事,却说:好事不如无。六祖云:不思善,不思恶。本性真空。心经云:以无所得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实相念佛则入常寂光净土,寂灭为乐。修净土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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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樓主 |
發表於 2021-4-16 13: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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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不到不能说,从有门入,工夫到时,自然知道,不必说。佛对于韦提希夫人,不现寂光土是有原因的,因为佛的境界,凡夫不知道。唐明皇一曲,百花齐放等,情与无情,同圆种智。「空」是真观,「有」是假观,再为中观,这「屡空」是真空。颜渊不能常空空如也,却能数空,这与道不远了。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有人说:赐贤于孔子,因为子贡不受天命,天命就是「因果」(天地间自然之法则),子贡与道差多了,却能货殖做生意,做货殖生意,心就在财货上面,心就「不空」。子贡虽不受天命,财货却没有迷住他(不会「财迷心窍」)。亿同「意」,心意,心思,心思想法。对空也接近了,子贡常思想、研究,也能「中」,合乎道,并不是一门都不入,也入一些,所以说「屡中」,但比不了颜回。别人想悟不开,子贡研究就能近道。
修净土宗要一心不乱,必须「净念相继」,若只念一、二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妄念,妄想多,如何往生?若不能往生,要怨谁?不如念佛忆佛。若日课五万、十万就不须忆了,一打妄想就不够数,白日念十万声已经累了,晚上睡觉也不致于有奸盗邪淫等梦想念头。有一些方便法,不可与外人道。
下面二章,尤其以后一章,多无定论,从阙可以。
【十一.十九】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460)
「子张问善人之道。」
子张问,善人之道,由善才能入贤入圣,若终日做坏事,希贤希圣做不到。先有善,而后可以入贤入圣。这是问善人之道,希圣希贤,必须从低处问。
「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不践迹」,迹,前人的行迹。践,踏的意思。前圣前贤有走过的脚印,跟着脚印走,不必紧扣着脚印子,只要不离开先圣先贤的轨道就可以了。如同前有车,后有轨,不离轨道。若不依前人轨道走,也不能入于室,不能入圣贤之室。或许可以升堂,但不能入室,学谁就跟谁走。
颜渊是孔步亦步,孔趋亦趋。
【十一.二十】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460)
这一章有二说。
(一)一说合上章为一章,汉注以为:为何同一章而有「子曰」,或许不是一时所说,但同一义,所以合为一章。意思是:言论很笃实吗?是君子吗?或是外表自然表现很庄重吗?(这是连着上一章,说善人如此,而是论笃吗?君子吗?色庄吗?)
(二)自成一章的说法。言论听起来很笃实,这样是君子吗?或是色庄的外表呢?但以上二说都阙疑。
【十一.二十一】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461)
上论与下论不同,古人编书有他的规则,决不随便。上论,自求学开始,一步步教,有次序,问题少。下论,自先进篇开始,问题多。经文不是全指一件事,但也略加分类。论语难讲的都在下论,先引入门,再讲难的部分。因为上来领路,若难的讲在前,后头就麻烦了。所以说话办事,都有次序。学时不可呆板只依一条学,而且必须看他的环境。
注解佛经的人注重科判、文字、意义等,或体或用等都不会雷同。论语就不是如此,同一章若干人讲,若干说法,闹意见,我们不知所从,能知道要听那一家的讲法,学问就不小了。吾讲佛经与讲论语,不依一路子讲,我没有他们的学问,都是参考注子而已。你们往后读书、做事,必须有见识。从前注经都是大儒,有门户之见,这是读书困难的地方。你们求学难,做事就难,所以吾教你们佛经,教你们了生死。人有生就有死,死后入三途,未死前这一段人生,必须办事。办事就有印象,必须致意,了生死还有轨道,办事却没有轨道,最为困难,所以办事难。大家必须读历史,有经验阅历,才能办事。公教人员,不用读书人不行,学司法财政是艺术,不读书一办事就害人。学校所读的只是会技能,不会办事也没用,今日学校有钱就教,台湾怎能强得起来?心理建设不起来,不能办事。今日的教育是害人害己,将来必堕三途,其苦无穷。读书明理,更要会用。
这一章,本文中有问有答,可以不用注解。但是就可讲下去了吗?我提出问题,就麻烦了。这是吾看书与诸位不同的地方。例如弥陀经,一者阿弥陀佛造极乐,一者释尊宣传,佛佛道同,佛的境界,迦叶以下诸位祖师没有敢加一句的,今有陈某某者竟能说几句,如说梦话,当了十方佛的老师,却有许多人相信他,真千古怪谈。福至心灵,无福的人就会被物欲蒙住耳朵。吾只是空着急,也莫可奈何。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闻斯行诸」子路问听到这个事情就去办吗?子曰:有父兄在。有长辈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其」指来问的,有父兄在,怎么可以听到就去行?再来是冉有问,听了就去办吗?孔子说,听了就去办。佛家也是如此,有人问赵州和尚,狗有佛性否?二人同问异答。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公西华说:子路问闻斯行诸,老师说有父兄在,不许他行;冉求来问,老师答就去干。公西华迷惑,应该听那一个?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下头是孔子答。冉求、季路都办政事,冉有事故深,大小事都斟酌,不斟酌好,没把握就不做,但是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孔子「故进之」,所以孔子提倡要他有点勇敢。子路办事,一办就办二人的事,兼差不兼薪,一人办二事,太超过了,孔子「故退之」,所以教他退一退。
闻什事?如闻小孩掉水的事,若回去问父兄,小孩已经溺死了。但是也有小事问父兄、大事不问父兄的,一样可以办的。
中国有「投诸四裔」的说法,四裔进入版图必须接受中国教化,不受则摒诸四裔。例如:结婚是大事,父母之丧也是大事。婚是大事者,一男一女本来没有关系,却说是天伦。易经八卦都有定位。古代结婚有三原则:一者、身是父母给的,自己不作主,必须由父母作主。二者、媒妁之言,必须门户相当,要所学相当。左传郑太子忽云:「齐大非耦」,不论如何不与齐家结婚,因门户不相当,不可只看眼前一时。三者、本人的意见。如唐高祖择妻,左传也多有。又,结婚必须六礼促成,最后才亲迎。因为结婚如此不容易、又麻烦,而且礼部会给证书。生孩子后,孩子有父一半母一半的血源,所以夫妇是天伦。但舜是圣人却没有告诉父母,就自己结婚,孟子万章篇云:「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
所闻是什么事,这些注解多是一偏之思,半身不遂。不然,那只好去问冉有、子路、孔子,其它人若不知道,要以孔子为主,其余都不可靠。
凡事有实有权,没有方便不可以。这章的「闻」,我也不能拿定主意。诸位视事情状况而定,以各人的学问去斟酌斟酌。
【十一.二十二】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463)
「子畏于匡,」
孔子周游列国,遭遇两次厄难。在陈绝粮,又为匡人围起来。阳货曾在匡干坏事,匡人恨他,如今孔子到了匡地,孔子与阳货相貌相似,御者又同一人(孔子弟子颜刻),匡人想报仇,围住孔子,所以说:「畏于匡」。有人说,孔子微服而过宋(礼记襢弓篇),或者会神通,借土遁,讲解孔子离开的方式也不一定。重点在「畏」字上。
被匡人围起来。畏字做何解释?有注解说,畏是「害怕」。孔子害怕,因为颜子还在后头,这种解释不通。子路拔剑要杀匡人,孔子不会如此,所以斥责他,并且弹琴。想想诸葛亮空城计,让司马懿兵退四十里。但是有的书上说,孔子弹琴的曲调很哀伤,有暴风击拒,这种说法吾不敢信。但是阳货不会弹琴这一套,这是确定可知的。
礼记檀弓说:「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弓矢斯张,猜谜「吊」字)哭与吊是两件事。吊是安慰,例如汤武「吊民伐罪」伐桀纣,安慰百姓。哭则无吊,吊也可以哭,只是哭法不同。吊辞就不是祭文。如果认识他父亲不认识他的儿子,他的父亲死了,就是「哭而不吊」。哭死的人、吊活的人。
礼记中,有三种情形,不吊慰他的家属,这三种情况是不应死而死,所以不安慰。一畏,孝经云:「战阵无勇,不孝也。」为什么是不孝,怕死的原故,那么孔子怕死吗?怕死在不吊之一,因为不孝是不好的事。再者,临难无苟免,不该死,死了也不对,死非其道的原故。所以子路想和匡人拚命,孔子不赞成,因为匡人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错认人。所以「畏」不是怕死,并非三不吊中的「畏」,不要轻易死。二厌,这就是「压」,被墙压死也不吊,可哭但不吊,老人必须有人侍候,被压死是子女不孝,所不吊,因为危险的地方,孝子不应该去。三溺,溺水而死,忽然掉入水中,也不吊,但是若是忽然发大水,儿子奉到父命要到他处,而被大水淹死,这就必须去吊。所以呆板的注疏就会误人。
「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不与匡人斗,颜子与孔子等人失散,颜渊最后才回来,孔子说:「吾以女为死矣。」「女」,音「汝」,孔子一看见颜渊,说:我以为你死了。这是欢喜辞、庆幸辞。颜渊说老师在,回何敢死?
可以与知者言,不可以与外人道。孔子料想颜子知道他必定可以脱围,颜子也知道孔子必定能脱围,所以颜子说:「子在,回何敢死?」长辈在,晚辈怎么可以轻易死呢?上一句,孔子云:「吾以汝为死矣」,就含有我知道你不死的意思。孔子知颜回,颜回也知孔子。
【十一.二十三】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464)
鲁君不作主,什么人作主?是老一辈的兄弟,鲁君原来有三支,后来分开了,名为三家,权力完全都在三家手里,鲁侯只是个空名。此时的周天子,天子有诸侯,同姓一半,不同姓一半,原来定都在长安,后来东迁洛阳,为东周,也是空壳,周天子一点也作不了主。
你们不论学什么学问,历史必须先明白,你们学论语有感想,但是空洞,吾也有感想,却如身临其境。从前吾在内地,民国三年袁世凯以后,南北割据,民国就分南北,各省独立,有如周家,内战打了五十年。北方有日本在后面挑拨唆使,南方有英美在后面挑拨唆使,打得无兵饷,就借外债,让自家人打自己人,总是外国人得便宜。所讲的这章经文,吾如身临其境,不是听故事。事到如此,不打也不行,想后悔也迟了。后来日本打中国,又偷袭珍珠港,中国始终受美国操纵,台湾人今天又患了这毛病。必须会选择,到时靠谁都不中用,大家要学见识,这一段完全是历史。
所有鲁国政治,由三家把持,鲁君空壳子没有用,凡干政治都是三家的臣子,并不是国家的臣子,如民国初年各地不听中央。周朝此时鲁国以季氏最霸道,做官都是做三家的官,孔子弟子出来做官也是如此,这种官难作。
国家有宗庙,有社稷,有注解说,社、稷各有坛,天子曰大社,诸侯曰国社,大夫也有社无稷,这是王夫之的注解。另外郑康成的说法,社稷不分,有社坛无稷坛,到王莽才分社稷。这章说的是周朝,还未到王莽时,所以王氏的说法并不是周朝的制度。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
季子然为季氏大夫的子孙,名子然。这时仲由、冉求都在季家作官,季子然问孔子,仲由、冉求在我们季家为宰臣。言外之意是冉求、仲由此时是小宰,很不错了,若孔子赞成,让他们做大官如何?孔子对三家不满,又了解自己学生的能力,如何回答?说话如唇枪舌剑,说错就坏了事,一句话有一句话的吉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谓「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现在台湾的乱,就是乱在言论、报纸,全世界也是乱在耍嘴皮子。今日时兴讲演,除非原子弹下来,否则乱不停。
「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孔子答,不置可否,我以为你今天来问我,以为有什么奇异特别之事,不过是冉求与仲由,问他二人,这是什么大事。你问做大官的事,孔子答大官应如何如何,他们二人可以不可以用,你自己裁定吧!
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以道治国。中国的治国之道,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一贯的办法,民为邦本,就是要以仁义、五伦治民,礼运大同篇就是治国家的大道。君必须靠臣帮忙办事,用治国爱民的方法爱民,人民自然会保护国家,有民此有财,财散则民聚,以道事君。若君不听,要委曲宛转劝谏,三谏不听则去,再说国君就讨厌了,例如伍子胥的劝谏,被吴王杀了。三谏不从,不可则止,如何止?原先是以道治国,君不听就要亡国,我不能陪你亡国,就可以离去。
领薪水,若敷衍了事,自己咽不下去。虽有钱可领,若国君不听人的劝谏,就可以走。更有「钱不要而不走」的人,虽然不能合谋,也不离去,他要为君尽义务,这种人并不是怪人。这种人对得起国家,只是国君自己不听而已。孔子如此说,恰到好处。
「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现在仲由与冉求「可谓具臣矣」,具,备具,聊备一格。他们现在所干的正是这一套。当臣子办得恰到好处。
「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还不开窍,仍然再问,那么叫他如何办,他们就会如何办吗?这是改问他们服从不服从的问题。季氏独霸一方,有篡位的意思,孔子答说:但是要看所服从的是什么事,若要他杀父杀君,他们也不会跟随去办。
孔子不明说,意在言外。这二人在季大夫家做家臣,到中央去杀父杀君吗?杀父杀君是三家,你们三家若办杀父杀君的事,他们就不干。
【十一.二十四】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466)
子路在季氏家做宰官,季氏地大,国人不少,费是今山东费县,缺乏人才,找子路举荐人,但是要为季氏举荐好人?还是举廌坏人?若为坏机关就举荐坏人,好机关就举荐好人,那你要为他负责任吗?吾举荐的人必定靠得住,最低限度品性要好。举廌的人出事了,若袖手旁观,那不可以,做人应当负责任。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
子路选择子羔,到费地当宰官,一派子羔去,孔子一听就说「贼夫人之子」。贼,害;夫人,这个人。你怎么害了这个人家的孩子,好好的孩子让你害了。子路早明白孔子的意思,好人也不能举荐到坏处去,但是会举他出来作官,并不是要他出来升官发财。我举荐人,怎会让他学坏?凡事不要责怪对方,省察自己做对与否,在自己身上找错处就成功。子路以为,我为什么会害他呢?以下子路的答话,看起来似乎不切题。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子路说,既然当了费县的宰官,又有人民,又有社稷,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因子羔是好人,或许学问、年龄、阅历较差,所以孔子才会说害他吧!(这点吾人不乱猜测)。只因子羔的学问不足,所以孔子说学问备好后到时候再出来。子路说难道读书才是学问,经验阅历不是学问吗?有民人、社稷,慢慢就有经验阅历,学问就有了。春秋时代,学问不够的人便出去做官的大有人在,并不是子路开端的,但是孔子却可惜这个孩子,所以如此说。
现今国家用人,农工商法医各有门类,各有主体,毕业后派差事,如财政部缺人,派学交通的,医学单位说缺人,就派财政博士去。今日是以学生为试验品,以百姓为试验品,以病人为试验品,老百姓倒霉。实验好了,我长学问;实验坏了,我不负责任。大家以后绝对不要拿学生、百姓当实验品。当了差事,晚上就要拚命去研究。把学生、百姓当实验品,将来就得变畜牲还债。聪明人不欠债,所以古人说:「吃亏方占大便宜」。
「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所答是当时的状况,孔子也知道,以下便轻描淡写责备他,责备而不责备。
佞,口很会解说。你这佞口,让人讨厌。不痒不痛地带过去了。历代很多注疏揣测说孔子到底责备谁,其实不必如此猜测。
【十一.二十五】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467)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路等四人跟孔子谈话,并未指出是在那里。老师坐着,弟子事奉老师,孔子说话。这一段有二种说法,一说,因为我的年纪比你们长,你们不要以我年长,看见我就不敢说话,不可太拘束。在这里我与你们说话,你不能说「我不知道」。
今天晚来的同学就吃亏了,这篇很难讲,你们都看过注解,我讲的和注子不同,不可起疑心,因为我所说的和这些注子就是不同,但是也采取其中若干看法。因为论语集释的注解是集合众说,要读者自己采取。其实论语集释采取的注解还不全,其余的注解还多,比集释多十倍以上。我今日所说的极容易,因为我是择重要说,一以贯之,所以听的人听的似乎很容易。
再者,今天的讲法要先讲字,懂字之后再懂文理,再懂动态,再说大义。这一节书的字、文法、神情,最后听完应如何学,必须懂大义,但讲的时候是倒着讲。若不先这样准备,你们虽然有先看了,仍看不出所以然,听也听不出所以然。先讲大义,心中先有印象,再听就容易懂,如佛经先讲五重玄义,再听经就容易明白。吾讲经先讲经文,再讲五重玄义,人容易懂得。经文字句不可变,但是教的方法不一定。集释中没有结论,大义就是结论,先听结论。
「子路…侍坐」,这是开头的一段,这一段很重要,有如阿弥陀经十六尊者的开会场,这点就很重要。这四人虽是子路列在首位,这是与坐次有关系,并不是因子路年长,如其它章就不一定是子路在首。
这是在那里侍坐?大概是在孔子的住处,或城里的教室,学生座次常改变。那时候铺席子,铺上一把短几,四人一几,长者或单独一几。这次去老师那里没有特别的事。孔门师徒常常聚会,偶而都会聚在一起,老师单独一席,其次三人一席,另一个人不与他们坐在一起。与老师常聚会,今日是离不开皮包,孔子学生是离不开乐器,纵使不带着,孔子教室也有乐器。这是会场情形。侍坐是学生都坐,若正式则依座次,或坐或站不一定。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再第二段,就出了问题,闲谈之中,开式正式谈话,这节是这章书的主要问题,重要在此段。
孔子住在曲阜城里,诸弟子也在曲阜城,从前交通不便,曲阜城外的人就不能出来。孔子看着这些人,这四个人都是很重要,四人都没工作,这是重要点。这四个人是何等人物,为什么都没有工作?国家不要人才,还是人才不出来?有注解说是孔子不出来做事,或国家不用人,究竟是那一种说法?孔子成天教学生修齐治平,孔子志于道,心在修齐治平的大道上。但是办这些事用什么来办?要志道、据德等,在仁义道德上办,如今这个「道」人不听,天下是无道的时节。孔子是鲁国人,爱鲁国,应在鲁国作官,所以阳货问孔夫子为什么不出来作官?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如今天下无道,争权夺利,到任何一处人们都不听进去,但是也不能枉道求售。其实与卫国夫子南子连络,和弥子瑕连络就可以从政,但孔子不愿意,所以第二天就走了,并不是不干,而是隐居以求道,国家不用,隐遁而去。但是孔子一生的志向还必须求发展,不作官可得英才而教育之,预备有用时就大有人在,还是为社会、为大家。有一回孔子对颜回说,国家用我们,我们「用之即行」,不用我们就「舍之则藏」藏起来,不必出去叫卖,这点别人做不到,唯我与尔有是乎!我为你们先讲文法,注意起承转合,会做诗就会讲,如今的作诗者如泥瓦匠盖房屋。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一字有多义,例如这一段的两个「以」字,讲法就不一样。先讲字,文章有「字眼」,作诗有诗眼,字有字眼,不懂必须问,不可妄作聪明。吾采取各注子,然后选择其中合理的来说,「以」有三义,一,止也;二,因也;三,用也。我的解释都有出处,「以吾一日」,以,因也,因着我「长乎尔」,比你们年长一日。不必问我比你们年长多少,即使是长一日,就是「长乎尔」,也就是说我老,有了年纪了。「尔」指这四人。
「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毋吾以也」,毋,无也。以,有的注解采止也,有的采用也。别因为我而止住不说话。有人说:我没用处了,我有了年纪了,没用处了。另外有人说:我有了年纪,跟你说话,你别不答复我。吾采「用」义,我有了年纪了,不行了,不能干了,老而无能,不能用了,正合孔子在家闲着的时机。不能用怎么样呢?你们四人还年轻,虽然我在这里教书,但是你们还必须干,可以隐居以求去,但是在家闲居,可不能发牢骚说:「不我知也」。人家不知道我,要「人不知而不愠」。「如或知尔」,假若是大家知道你,你出了名,「则何以哉」,你拿什么用呢?
这段等于经的正宗分。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一句一个样,一段一个样,没有重复的文在其中,而且一脉到底。以下第二大段分三小段三个样。
「子路率尔而对曰:」
「子路率尔而对曰」,率在释文上有作「卒(促)」,卒就是未经考虑,突然间就说。若说子路向来直率,未免太浮躁。又说子路急急忙忙起来就说。又有人说,没有起来就说。这都是多加的。礼记云:「唯而不诺」,若说子路急急遽遽就起来回答孔子,那是对老师很谦恭,很好。后人批评子路的是非,都不对。子路是直率的个性,孔子有问,子路匆匆忙忙答复,有何不对?「对」是以下对上说话,子路说什么?
「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
「千乘之国」,一千辆兵车的大国家,像齐鲁的大国找不出几个。子路一开口就说千乘之国,必须注重这一句。「摄乎大国之间」,夹于大国之间,国家出乱子都在邻国,中国打战,多与俄国,跟美国就少,地理不方便的缘故。居家也是如此,所谓「亲朋远来香,邻居高大墙」,「朋友数,斯疏矣」,必得有点空间。千乘大国夹在两个大国中间。
「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
「加之以师旅」,两个大国对我们增加师旅,大军曰师,略小的军曰旅,发动小军队或大军队来加害我们的国家,这就不安定。不但不安定,「因之以饥馑」,因,又也。饥馑,年景收成不好。一年荒,二年荒,百姓受不了。外面有兵打战,国内又无食物。一打战,兵有粮可吃,没粮食的百姓多,国家更不行。
「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如此「由」去干,「比及三年」,比,说文,近也。近及三年(现今不采取此种说法),下段也说「比及三年」。比,案验也(采取此说)。办政治者都懂得,从前天子巡狩,如今是派委员到各县监察,如今是不定时,从前有一定。「三年一比」,一到三年要大比,考察三年所做,或升或降,一个个比较,升或调不能随便。干了三年,要三年大比,考察验收所办的事,看看成绩。「可使有勇」,注重「可」字,可以叫老百姓都有勇气,没吃的,大国围着,百姓更振奋起来。在危急的世代,子路去干,不但使百姓有勇,「且知方也」,政治的轨道绝不能乱来,例如亲上事长,孝弟忠信都不能乱来。
「夫子哂之。」
说完了,「夫子哂之」,微微一笑,如俗话说的冷笑,「汝以为何如?」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求,尔何如?」
夫子一哂之,文章又变了,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孔子才说「求,尔何如」,指着冉求叫。大概他们坐在一个席上,不说不行了。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或六七十,或五六十,还不到百里。前面子路是说千乘之国。子路问「闻斯行诸」,孔子答「有父兄在」;冉求问「闻斯行诸」,孔子答:「闻斯行之」,因为「求也退,由兼人」。
「比及三年」,冉求说,我要在那里干,等到三年大比之时,「可使足民」,可以叫人人有吃的。民生主义要紧,先足民,再足食,再教育,求死不都遑了,何来的余暇治礼乐?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礼乐我办不到,要等后来的君子来办。
这段两谦、一不谦,「方六七十等」是一谦,「礼乐以俟君子」是二谦。可叫足民,这是不谦。这「可」字很重要。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赤,尔何如。」
公西华也不说话,孔子叫说:「赤,尔何如」,公西华,你怎么样呢?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
「对曰」,第三位更难,答的不与第一、二位相同。
「非曰能之」,我要说:我不是说能这么办,只是谈志向而已,「愿学焉」愿学着办。愿学什么呢?「宗庙之事」,祭祀是国家大典,所以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宗庙就是太庙。「如会同」,或是会同的事,会同是诸侯见面,不在宗庙,另外筑坛,两国在盟坛见面。有大小会同,两国见面为小会同,若齐桓会诸侯,会若干国家就是大会同。「会同」时必须有傧相,替国君说话,如蔺相如在渑池之会当相,又如夹谷之会孔子为相,大会有大相,小会有小相。祭祀则无相。
「端章甫,」
「端章甫」但穿的衣服不一样,在朝廷、祭祀的衣服有一定的礼服,会同也有礼服,但比较简单。礼服各代都不同,很难考证,如平剧中的张飞、赵云所戴的帽都有名字,都不同。朝会、祭祀戴冕旒,会同时戴皮弁,考据有种种衣冠法,我们不懂,可以「不了了之」。
「端章甫」礼服的总名。端者,开端。衣冠等皆必须整整齐齐。端代表衣服,章甫代表帽,这是殷代的名称。若周朝的帽较小,会同必须穿这种礼服,如今,军人有军装,法院也有服装,文人则穿的不中不西。
「愿为小相焉。」
「愿为小相焉」,穿上礼服,可当小会同的小相,大相还当不了。这是谦到底。孔子说:「赤也可以束带立于朝」,又如「子华使于齐,乘肥马」等,公西华懂礼貌。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
以上三段,为第二大段。下文一段,又有变化,为什么?因为四个人有所不同,曾皙不和这三人同坐,因为这一天可以随意。曾皙在鼓瑟,所以不坐在一处。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三人问完,问曾皙,这是另一段特别。「点,尔何如」,曾皙名点,有注解说当时有两位名「点」的人,另一位曾点是狂者,若太狂,就不是孔子的学生,当朋友可以,例如原壤。但是叫「点」的名,只有父兄老师能叫,所以这里是指弟子「点」。
「鼓瑟希」,希,停止,孔子一跟他们谈话,曾皙就停止不鼓了。鼓瑟时有放在桌上,有盘腿放在腿上。孔子点到曾皙的名,曾皙就「铿尔,舍瑟而作」。铿,两物相夺之声,为什么会有这声音?因为放下瑟有声音(瑟与几碰击的声音)。「舍瑟而作」,放下瑟。作,兴起,起来。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三种意义:一具也,二事也,三才能也,这三义都能通。例如以「具」解释器具,孔子说:「君子不器」,又孔子说子贡「汝器也」,何器也?「曰:瑚琏也。」某人有才具,就是有才能。他们三个人的才具我没有,这个话不亢不卑,这句有停顿的口气。
「子曰:何伤乎?」这有什么妨碍处?可见曾皙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孔子才说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隐居以求志,各人言各人的志向,你还能改志向吗?「亦各言其志也」
天下无道之时,隐居求去。
大义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事态︱(直率)(谦退)(温恭)(简约)
讲前交待语很重要,没有听到交待语损失就很大。你们不懂文理,听完也没用,文以载道,重点在道,道空空洞洞,全在文章上头。从前学校重视「文」,所以那时吾注重义不重文,所谓「小学终,至四书」,训诂等为小学,今日谁懂小学训诂?「详训诂,明句读」,先弄明白文章,再读四书,你们不懂训诂、句读,如何懂得文义?所以现今的人看佛经,如何能看得懂?佛经一字也不能动,敢改佛经那是无知的狂徒,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精神有问题的人。
这章经文文理的部分,吾还没有讲,这章很精彩,等到全章讲完后,才可以讲。大家先研究文理,为什么孔子说:人不懂得你,若人知道你,你该如何?子路开口说千乘之国如何如何,接着夫子哂之,下头的文理就变了。求、赤又有什么差别?又有不说话的「点」,所以说:「异乎三子者之撰」,夫子说:「何伤乎!」下头的答话与前三子有什么关连?再者,一开始孔子说:「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两个「以」字有不同的解释,这都是各代名儒所解释,集释分别列出来,但是我们能采或不能采取,这就难了,不是一日之功可以做到。
文如人的面貌,看面貌就懂心,诚于中则形于外,不知外而知内,那是未之有也,等于瞎子相面,聋子闻乐,那是怪事。吾从前曾以一日工夫,改作忏悔偈而不能,于是平了气,事非经过不知难!
四人侍坐,只有曾点带瑟,若不带瑟,便与下文合不起来,为什么?你们若曾在兴大听我讲诗,看此段经文就知道,可惜水滴石不入,其实滴久也能穿石,如檐下的土地。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
「莫春者」,讲书要依文,不可加花招,必须讲考据,但不可死在其下。莫春,春有三月,莫是最晚的那个月。注解有的依宋时、周时,所说都不对。「春服既成」这二句,你们也讲不上。没有读过月令,易经就不会讲。不懂月令,也不能医病。吾曾为大家讲过月令、内经上素问、下灵枢,素问八十余篇,我在中国医药学院教过,但只教二十余篇,因为学分二年,一周二次,书没有讲完而学分就满了,又换另一班,从头又讲。吾倒是讲的熟,同学就吃亏了,因为月令、易经、素问讲的「数」,自始至终要一贯。在学校教不出人来,所以吾辞去而不教。
周朝正月为夏历十一月,若正月十五,正是周朝的三月,经文说的是山东不是台湾,台湾的三月已暖和,若山东则比长安冷。长安正月十五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火树,树上的灯,银花则是雪;星桥指吊桥,并非桥上有灯,墙吊起来时无灯,墙刚放下来才有灯。六朝就有用「星桥」者。暮春就是现在的正月,「春服既成」冬至以后换皮衣,正月没有人敢脱,有年纪的人,与年轻人又有不同,年轻人二月二张指头,雨水下来才能脱,清明山东还结冰。「春服既成」,周代三月(夏历的正月)春服既然做起来,做成了为什么不换?若说成是三月,就错了。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二十而冠,还没达到二十岁为童子。这不是指七十二贤。
「浴乎沂,」
曾点已换衣服,天气清和了。「浴乎沂」,沐浴,沐,洗头;浴,洗身,通说是盥濯,洗手为濯,祭孔时司仪呼「濯水」,「进巾」,濯水,洗手,擦干净,才举酌酒。「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洗手也可说濯,所以「浴」,不一定是沐浴。
曾点是有年纪的人,带了五六人,六七人,不定的数字,领这些人为了什么事?在办教育,隐居以求其志,读书寓于游寓于嬉。为了演习礼乐而出来游历。在沂水处,沂水处有风景。
「风乎舞雩,」
「风乎舞雩」风,并不是讽咏,否则与下文重复。而是沐浴风光之后,在舞雩台吹凉风,春风袅袅,很逍遥。舞雩是一座坛,土堆子,石碑还刻有「曾点所游之处」。舞雩坛,春天时祭祀,或求雨或求晴。有礼节的地方,就有风景,必得有风景而且有古迹。台湾的合欢山与吴凤庙,各缺其一,舞雩台则有风景有古迹。
「咏而归。」
「咏而归」儒家讲究所读的书都能配乐唱,若家家弦歌户诵,这样的国家就是大治。咏乃咏歌。归,有注解说:馈酒食。这种讲法我没有见过,归并不是馈。曾点领学生郊游,逍遥自在,唱着诗歌回来。注解说:歌咏先王之道,归夫子之门,孔门当然不唱黄色歌曲,这是画蛇添足。又说:舞雩时,曾点领着大家去参加。这也不对。咏而归者,是曾点言志的一番空话而已,后人立碑是错讹,这是呆板汉。
观起承转合,前面没有说音乐,没有说吟咏,到此则说音乐吟咏,为什么?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夫子喟然叹曰」喟然,发声,有感慨之意,叹有叹息、赞叹之义,这是赞叹的意思,为何而赞叹?「吾与点也」,与,同情,你这个志向我很同情。
这一段结束了,头一个是子路,夫子哂之。到此结束,夫子喟然叹曰,这种文法,你们试着思考思考。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这是叙事,以下必须做结束。
「三子者出,曾皙后。」
「三子者出」,这是结束的话,若他人来作,就会说:「某人等出去了」,这就是赘言了。「曾皙后」则「三子者」是谁自然明白。
「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为什么曾皙在后?「曾皙曰」,曾皙说。「夫三子者之言何如」,为什么不说四人?不说他自己?下次答复。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子曰」,孔子说「亦各言其志也矣」,注重「志」字,各人说各人的志向,你还管他说的如何。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夫子何哂由也」,既然是言志,各人随便说,为什么老师对子路哂笑呢?他的志不好吗?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为国以礼,这一句因何而来?因为前面孔子说有人用你,你拿出什么来呢?执射乎?执御乎?吾执御矣,也不说作官。樊迟请学为农为稼,孔子说他是「小人哉樊须也」,六艺其中也有艺术,并非不许学。孔子还说:吾不如老农。农工都是业,这里说「为国」应注重国家,要想办国家的事情,必须另一个办法,要是治理国家,要紧的是礼。莫非子路他没有礼吗?「其言不让」,孔子不说子路的「志」,而是他说的「话」一点逊让都没有。因为子路少礼少让,所以哂之。若不是为国,其言不让还可以,若要治国,其言不让,这不可以。
你们必须念完十三经才能说话,否则说话就错。所以想用中国文化,必得读尽十三经。翻译佛经,必得是精通三藏的法师。若净土宗,便不许讲,只说信愿行,什么原故?必得先会讲三藏经典,才可以讲净土宗,也只是讲文而已,若是其中的义理,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而且佛与佛见面,见面心照,开口便错。
吾没有离开前人的讲法,而且还有前人没有讲的,吾讲出数个来。下回为大家讲文理,为大家指出如何做。
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最后一段,有人说是师弟问答,或者说是孔子自问自答。吾采焦氏笔乘,其它讲的不圆融。
这一章书的字不能改,何晏以「率」作卒,惟作「唯」,依「唯」字便好讲,长者叫「唯而起,不能喏」,所以此处「唯」字要一逗。
「唯,」
孔子说,曾点立刻「哦!」明白了。
「求则非邦也与。」
曾点又问:「求则非邦也与」,莫非冉求不是办邦国之事吗?因为前面冉求说五六十,六七十,这是作大夫宰官的官,并不是治国的官。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孔子说「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与」,文王百里,成汤七十里为国,这五六十也是国。列国有滕、薛都是小国,孔子说「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滕薛也只几十里地,说得小就算不上邦家吗?
「唯,赤则非邦也与?」
「唯」,哦!曾点连连地说「是」。接着问,公西赤莫非他不治邦国吗?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孔子说:「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二诸侯见面叫会,多诸侯盟誓为同,上国家朝廷,这不是国家吗?不是诸侯吗?没国家那来的诸侯?
看这种文法变化,孔子没有答说什么地点,接着再为曾点解释,「赤也为之小」虽然公西华自己说是小相,公西华当小相,「谁能为之小」除公西华当小相,那一个人能当大相呢?除他当大相,无人能当大相了。
为国必以让者,书经记载,从尧至周为止,都是让。尧舜禹汤为好,桀纣为坏,所以汤伐桀,武王伐纣。当领袖的人,都要「能自得师者王,谓己莫若者亡」(书经等书都押韵)。必得自己找老师,内心谦虚以为自己不行。文王以姜子牙为尚父。桓公得管仲,事以仲父。孔子圣人,以师襄、郯子为师。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必随从他而唱和。问礼于老聃。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要学什么,就得自己去找老师,例如教幼儿园的学问,你不会就必须跟人学。中庸说:「君子之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能为「王」就可以兴起来,若是「亡」就衰败了。孔子告诉曾点,「其言不让」曾点就知道了。大家要学这二句:处处谦恭、处处责备自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就是「王」兴旺之时也。这一点必须谨记。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易系
显诸仁,藏诸用。
学记—藏修习游。
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得温故知新,才可以为人师。学而时习之,至死不息,才有根基,若飘飘浮浮,到时便不能用。会一字就会一句,就会全篇、一本。会一本,四库全书就都会了。例如习字,会写一「永」字,就会写其它字。
求学必须温习,学记有「藏修习游」,「藏」是什么也不动作的时候,读完会念,念进去的时候就是藏,也就是默而识之,时刻不能忘记。大家学净土想求往生,你们今日还不行。「修」修业时候全副精神在学上,也须一心不乱。「游」必须出去游,只在家中不出游,不免呆板,会眼光如豆。像三家村的土学究,一辈子没见过山。如扬州十里洋场没有山,以为有山是奇怪。到济南见山,才知是山,曾点所说就是「游」。「习」必须温习,所学过的必须实习,如此便没有不成功的,这就是儒家的一心不乱。
圆通章云:「都摄六根,净念相继」,这就是一心,相继是接继不断。并不是其它事都不能干,但看会不会用。弥陀经说,众鸟演法,皆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吾见一切都是阿弥陀变化所作,什么原故?因为这都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的原故。
这一节书,开头孔子云:「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总算吾长你一日,比你们老,无用处了,既然老而无用,就在家里睡大觉吗?孔子周游列国所为何来?为什么到各国都不干?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是孔子的志向。出来当领袖,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出来是为大家。尧舜禹汤文武都是为大家,不是为自己,这是圣人,出来都为他人,除此以外,或者之后的皇帝都不行。
汉高祖、唐太宗都是为自己,为自己的人也有知道为民的,因为财散则民聚,他们懂得必须两方面兼顾,还懂得用人。其余的桀纣等皇帝都是为自己享受,所以都没有好结果,被抄家,只有元朝逃回北方,清朝是让出天下,但皇陵也被掘坟,没一点好结果。
孔子以道事君,为政要为百姓,三谏不听则去,但各国不听,所以孔子离去。如卫灵公问阵,孔子不答而去,并不是孔子不会,孔子说:「我战则克,祭则得福」。
孔子有所本,易系辞说:「藏器于身」器,才用,学在身上千万要藏起来,俗语云:真人不露相,等待时机可用才用,否则是自作贱。又说:「显诸仁,藏诸用」(弟子们问仁,孔子有多种答复)仁有种种变化,仁,有两方面,一为诸善,二不为诸恶。仁明白显出来,拿出来为大家办事,使大家沾你的恩惠。释尊为「能仁」,能是各种才能,仁在印度叫「慈悲」。「藏诸用」,会的技能都藏起来,如孔子说:我无知也。曰执射乎?执御乎?吾执御。我学什么?执御还是执射,孔子认为他都不会,是真不会吗?用是要人来求,合符孔子的法则就做,用之则行,不要我的法则,我就收藏起来,「舍之则藏」,这只有颜子能如此,所以孔子说:「唯我与尔有是夫」。
这「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一套,二三子都忘了,所以说:居家不必发牢骚,应该藏起来,若人知你不错,你就要拿出本事来看看。人不知而不愠,人知道你时拿出什么来用,并没说做官、治国、平天下等事。
四个人当中,子路直率,开口「千乘之国」,说治大国。世人不用,子路等人不明白孔子的意思,直率卒然而答,所以一开口就说治国。说治国也好,治国有治理之道,要以礼治国,但是子路「其言不让」,到命终都是依言行事,说如何办就如何办。卫国动乱时,孔子说高柴能回来,子路恐怕会死于动乱。事君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他们是用你子路的勇武,不是用你的道,子路果然死于卫国之乱,不知进也不知退。
其余人见子路说完孔子冷笑,冉求就改说治小国,这仍是办政治。方五六十,冉求也知道孔子注重礼乐治国,所以说自己只能够足民,至于礼乐以俟君子。第三个公西华更聪明,仍想到国事上,却说「未能,学之耳」,更谦虚了。而且还不是当主体,只当助手,小相而已。这都是从子路的千乘之国「大国」的路线,一路讲来。
唯独曾点不说,坐在另一处。孔子问到他,还抱着瑟,曾点说,我无才能办不了。孔子说,大家只是说说志向,发发志愿而已。曾点这才放下琴,说我的志向在礼乐教化,治国的事都不谈。他懂得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天下无道久矣,道传不出去,必得隐居以求其志。孔子就是如此,孔子传道,人们都不要,回来鲁国删六经,作春秋,孔子的身分不该作春秋,故云:「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孔子作春秋寓褒贬,乱臣贼子惧。救当世用口,救百世用书,所以曾点愿在家教学,造就人才。孔子说,吾同情你,实在并不是孔子同情曾点,而是曾点同情孔子,他懂得孔子的意思。
唯、惟,固然可以通用,但是「唯」的讲法比较显然,曾点用口答应。孔子说,曾点答:「是这么样」。
子路为国不让,注重「国」字。冉求的志向莫非不是为国吗?老师为何不笑冉求呢?孔子答说,六七十里就不是国吗?滕薛都是小国。那赤并未说国,就不是治国吗?孔子答说,若不是国,怎会有宗庙?我不反对子路的治大国,只是「哂其其言不让」而已。
你们只听吾这样讲,也不行,必须诵读熟记,然后一碰到事情才可以用。如沉在水底,一碰都能兴起来。李太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孟子,资之深,则左右逢其源。办事都是当时就得办,没有等待一段时候查查书的。所以自古作官必由读书人,书熟还必须回味。现今主张堕胎,民族主义还能存在吗?
●明人十七字诗:
《古今谭概》云:(明)正德间有无赖子好作十七字诗,触目成咏。时天旱,府守祈雨未诚,神无感应,其人作诗嘲之曰:
「太守出祷雨,万民皆喜悦:昨夜推窗看,见月。」
守知,令人捕至,曰「汝善作十七字诗耶?试再吟之,佳则释尔。」即以自己别号西坡命题,其人应声曰:
「古人号东坡,今人号西坡;若将两人较,差多。」(吾是西坡)
守大怒责十八板,其人又吟曰:
「作诗十七字,被责一十八;若上万言书,打杀。」
令充军,其舅也是读书人,作诗云:
「发配到渔阳,见舅如见娘,两人齐下泪,三行。」
其舅只有一目。
颜渊第十二
【十二.一】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477)
「颜渊问仁。」
孔子提倡仁,颜子何必须要问?这是温故,又求新,孔子对不同种程度所答都不同。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克己复礼为仁」,有人作「克,己复礼」,或作「克己,复礼」,吾从后面一说。自上至下说,当领袖的一日克己复礼,天下皆归仁。
克,制服自己,控制自己。如「我战则克」的「克」。有人在社会上扰乱,不能怨他们,所谓「不教而杀,谓之虐」,他们没有受过教育必定如此。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要怨在上的领导人。禹王在路上见到罪人,就下车同情他,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尧舜当天下王时无罪人,为何到我领导时就有罪人?知道这个道理就必须克己,反求诸己,对人不起处自己要改。若一而再,再而三的反省改过,他还对我们不好,那他就是妄人而已。他堕他的地狱,我让他,我升我的天堂。否则怨对方,就造罪业,吃亏仍在自己。
大家学克己,克己有什么办法?「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从礼上学,所以吾要你们学「常礼举要」,先在礼上渐渐学成功。第一步先克己,先三省吾身,改自己,一改就合礼。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欲寡过而未能也。只要能「克己复礼」就是仁。凡事别责怪人,先自己改,对人别缺少礼,对得起人,就是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一日克己复礼」,只要有一天克己复礼就不得了,普通人一天也做不到,曾子为什么能成功?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天天省察,所以孔子之道,除了颜子能悟之外,就是曾子能得。
国家领袖,一日只要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天下都学仁,例如文王的仁风度化了芮虞二国。虞芮二国相争,求周文王裁断,一入周文王的国境,全国相让,于是两君惭愧而退。这就是克己复礼的力量,使天下归仁。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为仁由己」,想要行仁的德性,不在别人身上,仁不仁全在自己身上。有人说,想行仁却无对象,没有其它人,如何行仁?古书说:「高明之家,鬼阚其室」,周遭左右真没有人吗?大学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至少有五鬼,要不愧衾影。何必一定要有人才能行仁?行仁就在自己身上。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子听后当然懂,「曰:请问其目」,「克己复礼」是总纲,目是细目,颜子懂,谦虚怕错,请老师再举条目。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段注疏注得乱七八糟,有讲对的,也有不甚对的。这四句,视必须在前,听是其次,不能颠倒次序。其它地方或许有不同的次序,版本不同的缘故。必须视先、听次,佛经云六根、六尘、六识,眼耳在前,也有耳在前者,但较少,如闻思修。三字经「首孝弟,次见闻」,先见,而后听从人讲,再思修。
不合乎礼者别看,电视少看,眼不见为净。家中的电视机,吾只看看京剧,因为为了教育,今日没有教育,只要京剧还保存有「礼」。如喝茶,必坐而正冠等。现代的话剧不要看,专提倡家庭革命。报纸只看大标题,关乎国家大事者看看,杀盗淫妄的新闻一律不看。「非礼勿听」,耳不听,心不烦,六尘污染真如本性,都不看,不听,必须藏护六根。「非礼勿言」惹人起烦恼的话一概不说,「非礼勿动」,动指心意的起动。若懂身口意三业,便知圣人是佛佛道同。一见不合礼的事,要八风吹不动,什么不动?不动心。视听是身,言是口,动是意。集释采王氏的说法,动是心。焦氏笔乘讲「默而识之」,心默而识之,这是实相念佛的法,不到程度不可说。
自己合礼,在社会是君子,现今消灾得花报,不证果也能一、二生不落三涂。一享福就胡涂了,成了三世冤。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学佛才有办法。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回虽不敏,请事斯语」,事是信受奉行,依此照办。
诸位依着这来办,现今就是君子,现世得花报,学佛才有办法。
【十二.二】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480)
上一章颜渊问仁,孔子答「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克己复礼」,这句是古言语,孔子引证古人的言语,孔子虽然是圣人却处处不作主,还处处皆有所本。孔子引古人言语答复颜渊,颜渊再请问其目。因为这句古言语,大家都知道,但是内容不知道,所以请问其目。孔夫子答说,非礼勿视、听、言、动,动是心业,眼、耳是身业,言是语业,就是身口意三业。
「仲弓问仁。」
如今是仲弓问仁,仲弓也是德行科的大贤。为什么颜渊篇起首先列颜子、仲弓问仁?因为仁不好讲,古来有人学了多少年,仍说错,如韩昌黎云:「博爱之谓仁。」爱是七情,仁不是七情。
仲弓问仁,孔子答六句,二句是一事,分三件事。孔子答:「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这是一件事。传云:「出门如宾,使民如祭」,孔子也拿古语来说。如此可以想见今日的西坡为何了。后二句,是否古语,不得而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另一事。「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又另一事。「仲弓曰:雍虽不敏」以下,仲弓所说与上章同,可以略而不释。
「子曰:出门如见大宾;」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古人编这个古言语,就是给大家说的,谁来学就给谁说,上自天子,下至乞丐,都得学。这是对在位者说,因为孔子那时候,君不君,臣不臣,所以先说在上者。尧舜率天下以仁,百姓从之为仁,桀纣率天下以暴,人民也从之为暴。大宾是朝会或会同,大祭是祭太庙、祭天,这两件事情很多,格外严肃,所以宾、祭都说「大」。在上位者若懂大宾、大祭,百姓就知出门做客,在自家屋里祭祀。
你们比起别处的人还可以,若相望于古今,那你们就不行了。你们只有礼貌,这已经能上道了。「立足当与古人争」,必须讲德行,所以出门必须如会大宾,必须规规矩矩,你们出外作客必须讲礼貌。吾在家穿着破烂,讲经则穿得阔绰,这是为恭敬对方。捉襟见肘,也得有规矩。
「使民如承大祭;」
「使民如承大祭」,见大宾,承大祭是国君的事,所以此处说「如」字。使民是说在上者出来做事,一切恭恭敬敬,毫不苟且。今日当一个小课长,架子就很大。祭祀时有奏乐,有人摆爵,彼此互敬,用人必须一律恭敬。大家必须学这个,出了你家大门,就如同去见客或作客,必须恭敬。只要做事,就如祭祀,尽心尽力干,钱少也必须尽力,别责备他人,但责自己。外国人不懂,所谓「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他们没听闻君子的大道,其实在家里也须不愧衾影,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祭祀不诚,鬼神不来飨用,诚心不够感召不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因为此事对你没有好处,不要以此事加于他人的身上。比如对着人,口里哼一声,两眼望青天,这只是小事,你就不悦了,何况大事?这是没有恕道,有己无人,不仅学儒不成,学佛也不会成功,因为众生都是互相为父母。岂可今生视人如仇人?这些都是惑,都是业,二者有连带关系。若不往生,这都是惑。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在邦,仕于诸侯之邦。事办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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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3: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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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往他人身上推,别怨天尤人。在家指士大夫家,也是如此,必须无怨。例如在一个商店当文书,也必须尽力,总之要尽自己本分。吾流亡在四川八年,对四川人印象好,纵使为佣人也尽心力,即使要辞职了,在找别的佣人期间,他还尽心帮佣,风俗就是如此。这两句或许是孔子的话。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仲弓曰,雍虽人不聪明,遵照这几句话。
【十二.三】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481)
这一章很难讲,难在太多注解。
「司马牛问仁。」
司马牛一家都在宋国办事,司马桓魋就是他的兄弟,而且他的兄弟并非一人,唯独司马牛到鲁国跟孔子学。桓魋造反,其余兄弟都来帮助,司马牛不帮助,因为他接受了孔子教化,他的兄弟犯上作乱,纵使成功也是篡位,弒父与君,人都可以杀之。司马牛返回鲁国,并不是孔子找他,而是他来找孔子。
「子曰:仁者,其言也讱。」
司马牛一肚子心事,拿不定主意,是为国家?还是为自家兄弟?二者不能同时,很作难,所以问仁。孔子知道他的心事,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刀切物不快曰讱,就是钝的意思。如学佛有利根、钝根,闻十而不能悟一就是钝。孔子这是比喻,讱是比喻说话说不出口来,很难说。孔子说你要问仁,有什么话你要两边作难,不能随便说,要能作难不随便说,这就是仁。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司马牛是当局者迷,再问,仁就是这样子吗?孔子说「为之难」,为,办这个事很难,说话不就很难吗?不就是说不出口来吗?
这必须懂文义,意在言外。你们大家要是有自己为难的事,自己为难,说出来干什么?是希望别人帮助办理,或希望别人为你出主意,否则,何必找人说话?若扬恶隐善,说他人的坏处,不如不说好。你想要对方帮你,他帮得了你的忙吗?若他与你差不多,反而使他作难,跟他谈心事,想要他为你出主意,不只要有勇,还须有智,他有这种能力吗?他若是办不了又为你传扬开来,这就更不好,这是人情事故。所以你不忍言,就是替对方设想,心中就有仁了。
【十二.四】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483)
吾妄作聪明,认为这二节书,或许是一节书,因为前后二者有关系。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内省不疚,不忧不惧。前面讲君子之道很多,为何这里要说「不忧不惧」?凡事别忧愁,也别恐惧就是君子,这也难懂。正义说: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也不对。因为「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只有颜子、子路能够办到。
「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下面经文,司马牛再问的句型也同上一章。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这两句话就真解决司马牛一肚子的心事了。孔子告诉司马牛,你自己省察,不必管环境,不必管人,只问你自己。内省是自己省察自己,省察什么事?你办出来的事都对起人,谁也没害他,这就没有心病了。谁都对得起,别人对不起你是另一回事,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有什么好忧愁,有什么好恐惧呢?至于曹操「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那一套,那是奸贼。
司马牛的忧可以了解,为什么说惧?因为他的兄弟即使篡位成了也不好,免不了忧愁,不成功就有灭门抄家之祸,所以恐惧,司马牛忧惧都有。
有另一种释。认为「仁之器重,其为道远」,故孔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仁很难讲,其道甚大,孔子轻意不说仁字,所以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颜子问仁,程度到了,不得已所以讲仁,对其余人极少说,实在因为是说了也不懂,其实孔子讲命、讲仁的地处很多。子不语怪力乱神,南宫适问力:「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孔子不答。这两节书,不可不注意字眼。作诗,讲究练字。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利不是指财产,易云「元亨利贞」,圣人利万物,佛家自利利他,「利」字难讲。子贡问「博施于众」,孔子答「尧舜其犹病诸」,博施于众就是利。有人说:「子罕言利」罕是少,非「不」,不是不讲,是少讲。「与命」,可与讲命。「与仁」,可与讲仁。
「言」「语」有什么区别?注重这个「言、语」二字,口到、眼到、心到,一字不能错过。不问自说曰言,有人来问而答曰语,如论语,孔子对怪力乱神有人来问,一概不说。利,孔子自己少说。
阿弥陀经是「无问自说」,这那一个人能懂?今日的西坡,他如何能知道?不造业,如何入胎?「引业」掌握投胎,而且又有俱生惑。惑业苦就是因缘果,因果之中,无缘不生,全在缘,因就是亲因缘,也是缘。
司马牛只要不帮助弟兄篡国就可以了,也不帮助卫君大义灭亲杀自家兄弟,这样就好了。孟子就懂这道理,有人问若是舜的父亲瞽叟杀人,舜应该如何办?孟子答:去国,背着自己的父亲逃跑就可以了,这样对得起父母。不做君位,也对得起百姓。司马牛(宋人)到鲁国,不参加宋国兄国之乱,内省不疚就对得起了。
【十二.五】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亡」就是今日说的「无」,论语是孔子没世之后,弟子们所编辑的,论语所说不仅一回事,历经多少年,很零碎,但是编者也有略加分类,分二十类,也有次序。鲁论是如此,齐论又不同。
前一章司马牛问仁,孔子答仁者有难说出口的话,不能随便说,到这一章就很明显了。司马牛为了什么事?前二章是在老师前面说,话较有分寸,与同学说较方便。所以求学要寻师访友,师友都不可少,独学无友不行,与朋友谈心就开朗。跟老师不好意思说的,与朋友可以说,所以不同类的人不可来往,无友不如己者。朋友与普通交际不同,朋友在五伦之内,很重要,普通交际则四海之内为兄弟也。他以礼来,我以礼去,一般交际则不问好人坏人,例如有一位恶人卖扇子,与他买就必须说几句,交际完后就少来往。
司马牛是宋人,宋在山东、河南交接处,他一家人都在宋作官。那时是封建社会,古代从伏羲氏开文化的先河,到周代就很完备了,周公立下规定,诸侯封地,也是子子孙孙接续相继,诸侯所用的大夫也世袭。即使农工商也分边,士的儿子恒为士人,工人儿子恒为工人,因为这是家传的缘故。从前不是三代为医,不找他看病,有家传的缘故。此时司马牛兄弟都在宋为大夫,世世受俸禄,他的兄长司马桓魋官大,孔子曾被桓魋围困,后来微服而过宋,他想杀孔子。在宋国想篡位,要杀宋君,而他的左右都是自家兄弟。司马牛是孔子学生,他们全家造反,最后成或不成都不好,他想躲出来,却会失去家业、职位,而且衣食住等等也是不容易。
真读书、修道,为国家办事者,家庭能不缺就是好,愈添设备,多一条设备,心就挂碍一条。对学佛人,临终万缘放下就难了,大家都知富裕的快乐,不知贫乏的乐处。古人说:有福难得乱世贫。财乃五家共有,大家都喜欢找麻烦。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司马牛来与子夏谈,说人人都有兄弟,而我独独无,意思就是人家的兄弟都好,我家兄弟不好,等于是没有兄弟。舜的兄弟要杀舜,盗跖为柳下惠的兄弟,而且姐妹为妓。朱温篡唐,他的兄长朱三骂他。老子云:「六亲不和有孝慈」,家平安有何孝慈可言?闵子骞的孝,因为他继母的虐待。国乱方出忠臣,文天祥、张巡等都是,君子在太平、乱世,都是君子。全在个人懂得道理,所以读书很重要,家丑不可外扬,外人帮不了忙。现在更说不得,因为今日人的心地坏,知你家乱,就来找你的麻烦,知你家不和,就来欺负你。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读书在明理,不在作文章。
「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子夏说,我曾听过,没有说听什么人所说,不是老师就是朋友,或者古人,孔子也引用「古谚有云、诗云」等,大家可以学这一点。父亲创造,儿子阐述,圣人才有资格创造。多读书之后,见人就知这人如何,不必神通。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的生死有天命定下,例如孔子为匡人围困,孔子云:「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到宋国,被桓魋围困,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人的富贵贫贱,也不是由你作主,也在乎天。本性是一定的,但是富贵定不住,天道无常,加于有德,来来回换。
为什么说「由命由天」,因为司马牛家人造反,是否与他扯上也不一定,所以不须忧虑。你在宋有俸禄,如今出来则富贵在天,一人有一人的俸禄,也没有关系。若想出来,但说话要有分寸。子夏把司马牛要走的路说出来,由他自己选择。但生死富贵在命在天,也能自己转变。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这也是古语。俞曲园云古书「失」「佚」相通,当「损失」说意义较显然,当「安逸」不显然,都可以说得通,可采「损失」的讲法。君子有道,对一切毋不敬,存敬戒之心,只要自己里外无错误。敬在内,凡事存心敬,凡事谨慎办。对人恭而有礼,恭表现在外,一切都有礼节,该用什么礼节就用什么礼节。礼多人不怪,读书多了,容易犯「恭而无礼则劳」的毛病,劳是让对方不安,令人肉麻。所以「节」是不过,也不不及,这很要紧。这是古语,也不是子夏所说。能如上二句就可转变,也可造命,也可感天。这是对上,对下如何?这也是古语,只要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四海之内都是兄弟,从前中国北西都有海,只要忠信笃敬,在蛮貊之邦也可行得通,今日就不行了。
「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以下是子夏所说,「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你怎么忧愁没有兄弟呢?
你们的家庭好坏不必管,因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只要尽本分,对得起他,恭而无失,敬而有礼,吃亏方占大便宜。我们学佛者应忍辱,在家若无人来辱,何处有辱可忍?人对我们恶,愈成就忍辱工夫,愈增道德。读书在明理也。
【十二.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487)
「子张问明。」
子张问明,如何明白?明白好不容易,明白的反义为迷惑颠倒,如何能明白。子张另外还问达,明是明,达是达,佛家云三明六通,佛才是达。
「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
愬即「诉」字。
谮、诉都是说话,差别就在「浸润」「肤受」上。浸润是水撒在地上,有湿处水就润往那个地方,若是干处水也不去润。想说某人坏话,不明说,就是谮。
肤,皮肤,皮肤接受了。皮肤受多了,就要往心里走,用很轻微的办法说人坏说,例如有人问甲如何?对方不回答,但有表情,此表情就是谮。若只答某人不甚可靠,也不说他的坏话,就是愬,久之就往心里走。说好人、坏人都有这种情形,你们必须多读书,多办事,多碰钉子,但是必须知道如何碰,下次必须全部改过,不可「好了疮疤忘了痛」。所以这很难,必须有良师益友,经验久了,遇事不是就不会疑惑了,而是与别人两样,一想即明白,别人来说「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在我们这里不行,他就行不通。
阎浮提这个地方,六根以耳为尊,华严经说,为众生说法,耳根也在眼根的前头。佛固然可以帮助儒,儒也有助于佛,古来大师都通儒家经典,佛儒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耳根软必定败家,所谓:「亲戚远来香,邻居高大墙」,邻居彼此住得近,串门子就多,所以要高大墙。必须自己能做主,当小领袖,耳根软就不行。领导大团体,耳根软的人不能信仰。若有主见,纵使明着来说,也能判断。吾说此,并不是你们现今就能做到,吾虽比你们有经验,但不是都懂。你们虽然做不到,有此存心,处处练习。办的事情就明白了。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常人说:某人看得近,某人看得远。若浸润、肤谮等都不行,办事不但明而且能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人办事要「百年大计」,盖房子也必须做几百年计,例如山东盖房子土大墙坚固,草房也必须三百年。孟子云,左右皆曰可用,国人皆曰可用,然后查之。要杀人也要如此。这一段孟子说得比较显明,孔夫子则说的浑涵。
【十二.七】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488)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问办政治,孔子说,办政治,必须先民生主义,百姓必须足食。第二必须足兵,兵并不是指人,原先解释为武器,打仗的是「士」,士执兵,后来沿袭为服役为当兵,失了本义。
首先国家必须有吃的,食要紧,食足之后还必须预备好武器,那没有执兵的士吗?周朝百姓都必须服役,周朝征兵,要「不违农时」。如今学古时的征兵制,后来才有招兵买马的募兵制。足食之后,百姓才能足,百姓就是士。「民信之矣」国家有信用吗?必须百姓先相信你。办政治必须要有这三条。
今日虽足食,但吃的多是毒药,足食等于足毒,也不足食。如今还可以足兵,靠得是美国,至于信则没有,所以三条都缺。这些事,并不是一二个人的责任,匹夫匹妇都有责任。若由一二人负责,大家不可倒他的架,政治必得用读书人。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
子贡说:若到不得已处,可去一条,三者要先去除那一条?孔子说去兵。三条都不能去,不得已时去兵,没武器还行,揭竿而起,拿石头木棍也能拚命。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又说,其余二条,遇到有办不到时,二条中再去那一条?孔子说去食。为什么去食?去食不是饿死了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孔子不必等子贡问就自己为他说了。因为「自古皆有死」有食物吃也得死,打仗时有食物吃也得死。太平时,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不得而食之,有钱有势也得死。但是「民信」不能去,百姓对国家的信仰不能去,去了就亡国。家中纵使有钱,若家不和,就会败家。联合国说的话,爱因斯坦的语,都没有用处,仁义礼智信才有大用处。
忠臣纵不懂得佛法,死了也必定生到天堂。文天祥不投降,张巡守睢阳杀自己的妻妾给众人食,最终民心不散,这生虽殁,但是他多少能生往天堂。曹操、王莽当时就下地狱。请问:谁智?谁不智?
【十二.八】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490)
为省时间,只讲采取的注解,考据则略过。棘子成是卫国人,与鲁国邻近,所以孔子说:鲁卫之地,兄弟之邦。棘子成在卫国出仕,他的先祖是殷人,世代为学者,但是思想不同于孔子。
只要是为利益大家,方法不同也无伤,老子、杨朱、墨翟都是为利益大家,和今人不同。棘子成与孔子学说不同,孔子问礼于老聃,礼有规矩。老子对孔子说「去子之骄」,孔子很赞叹老子。巢父、许由、原壤,孔子也没有说他们不好。又如长沮、桀溺,孔子也没有毁谤,孔子与老友原壤交情极笃。原壤不通人情事故,如何能齐家治国?若不能齐治,更不能成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们现今学这个,谁也不求,是自己求往好路走,求人不如求己,愚人求佛不求心,智人求心不求佛。
从前称孔庙为「文庙」,讲究文化,有文章制度。文在外,内为本质,本质是直率不曲,直率就是诚,不是坏事,礼貌也不是坏事。孔子以外其余学说,只取文质其中之一,孔子是文质二者合论。如有人问君子,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们懂这个,注书就不会错,否则,就是门户之见互相攻击而已。
你们的本质好,只是所受的教育不好,今人本质也变了。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
棘子成与子贡谈话,他说:「君子质而已矣」君子采取本质好就可以了,「何以文为」何必又有规矩?一说质一说文,棘子成认为只取质就可以了。棘子成知道与这孔子学说不同。这是棘子成与子贡谈。大家先思惟思惟,你要如何回答。吾在作诗的工夫上,曾如此用功五年,贡高我慢的习气于是消除了,知道自己不行,学问才进步。诗文要作的好,在思想见识上,方法只是陪衬而已。做诗文如唱戏的乐器板眼,全在角色的「念唱作打」四个字上。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子贡回答,可惜夫子,这是指称棘子成,可惜你说君子「何以文为」,不说「你说质而已矣」,这是作文章,先作结论。
「驷不及舌」,你说出来的话,收不回去了。从前没有电报,最快的工具为马,兵车驷马,说话一出口,驷马追不回来。
从前到元朝的祖师也注带业往生,怎么能说「以前未说带业往生」?而西坡他自己说到清代才说带业往生,为何「西坡」要全喷在后人身上?这也是驷不及舌,收不回来了。说消业往生,他要到何时才消完今日的业?业有表色之业,至于无表色之印象,如何消?他出诸口,又笔诸书。孔子告诫人说:谨言慎行。又说:其言也讱。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
率真有什么不好?以下是子贡解释,「文犹质也」,这段注解很糟,其中朱子最糟。「犹」一字,错讲,则全部意思都变了。有了文就是有了质,有了质就是有了文,不能更改,质就算文,文就算质,这两句说出棘子成的意思。
下面是子贡的意思。如果依您的说法,虎豹与犬羊都有皮,毛长在皮上,皮是皮,毛是毛,虎豹皮与犬羊皮,那一种比较尊贵?若一样,为什么不披犬羊之皮,为什么大家要披虎豹之皮?若文质都一样,为什么教师的西席要铺「皋比」虎皮,而不铺犬羊皮?所以文质不能离开。文是文,质是质。若去除礼文,那君子、小人就难辨别了。
【十二.九】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492)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鲁哀公问有若,年饥费用不足,怎么办呢?他是鲁国国君,又有封地,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时鲁君的封地都被三家取走了。自古税制都不一样,我们考据不明白。今日的税务,吾就弄不明白。
左传记载鲁宣公十六年的税收,除了原来征收十分之一外,又按亩再收十分之一,意思就是再加上一倍的税收(田赋),所以孔子作春秋,就书记这一段,认为这不合礼。
有若对曰,盍彻乎!「彻」是周的纳税法之一,又说是井田的税法。彻就是贡助法,吾不能考据。彻法大概是十分取一的税法,但是法久则弊,井田之中,好的土地大家都要,不好的才给国家,所以除井田外,另外再加一分税,就是「二」。有若回答说,何不行彻法呢?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哀公说,早已不是实行彻法,已经十分收二了,二已经不足,你叫我只行彻,又去一半,更不足了。
有若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有子难道不知道这个事实吗?为什么鲁君有钱想盖长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如意事无二三,所以懂得道,知了生死的方法,君子就能坦荡荡,顺天命,最后就有办法。眼前的事都是假的,要放下现在就得放下,平常就必须练习放下,否则将来放不下,临命终时会颠倒。所以阿弥陀佛慈悲喜舍,必须有个「舍」字,一切如梦幻,舍了也可以。
鲁君因为政权被三家把持,有一肚子牢骚,所以求享受,活一天就享受一天,这是胡涂。他不懂道,无法与言。人的福有一定,福享尽就受苦,寿与禄也都有一定。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时候有人送一颗梨子来,大家庭不能分,便捣成碎,倒入井中,大家喝了都知道是梨,全家人心中舒服。当家者还没有结婚,因为还没结婚,所以没有私心。百姓要是足了,当领袖还有不足吗?百姓是谁的?百姓若不足,你必须操心,一家六口,只有你独独好,大家都不满意,其余的人会让你足吗?你更倒霉。纵使大家好意,非要你吃不可,也只能接受一次,不能常如此,因为人情就是如此,万法无常。
【十二.十】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祇以异」。(494)
「子张问崇德辨惑。」
子张问崇德、辨惑。
崇,尊崇。德很难讲,如仁字也很难懂,只要能依着颜子问仁,孔子答以非礼勿视听言动,这个仁就是德,仁德合说。能这样办就容易了,只是人不肯实行而已。
「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
辨惑,辨明迷惑,遇事迷惑颠倒,拿不定主意,如今要辨别清清楚楚。崇德在主忠信,「主忠信」孔子说了很多次。忠信是主体,忠,忠诚,诚实,不弄假事。信,不欺骗人,不说瞎话,口犯「妄语、恶口、两舌、绮语」四业是不懂法,懂忠信就是有德。再者「徙义」,合理者为义,若所办不合理,就得快改,找合理的去办,这就是改毛病,照合理者实行就是德。不必依老子道德经,依此去行,就可以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再说辨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喜爱的人就愿他生存,厌恶的人,不论他这个人的好坏,就想要他死,这是人之常情。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既」字很重要,注解者以为是反复,或者说就二人而言,其实是只约一人而说,这是解释如何辨惑。爱他时如此欲其生,等到厌恶他时又那样欲其死,对一个人「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一个人有时候爱他,如蜜里调油,隔日子又想他死,这是迷惑颠倒,没有辨明决断的智慧,因为心中没主意,又要他生,又要他死。
历史上,自古以来如这样「惑」者甚多。汉高祖是不得了的人。韩信初来时,高祖看不在眼里。后来登台拜韩信为将,小卒突然当了大元帅。这时「爱之欲其生」,但刘邦还是存有「恶之欲其死」的心,等到平伏了项羽,对韩信如何?若未存「恶之欲其死」的心,为什么刘邦不在世以后,吕后能弄死韩信?刘邦心中就是毫无主张,必得「谮愬不行焉」,这不容易。
宋太祖好一些,杯酒释兵权,未杀功臣,明太祖就大坏。所以古来就是迷惑颠倒。皇帝专制是不好,但是共和也不是今日这等的共和法,谁尊重宪法?乱民专制,等于一人专制,这话就难说了。
「诚不以富,亦祇以异。」
「诚不以富,亦祇以异」,这二句出自诗经小雅,宋儒以为是错简。这两句讲不上来,诚不以富就是为仁不富之意,但讲不上来,吾也阙疑。
【十二.十一】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495)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
齐景公问政。齐桓公因为有管仲保他而称霸天下,景公则是晏子所保。齐国大夫陈恒的先人陈完,在陈国乱后投奔齐国,陈完人很好,有人预言:五世其昌,到了陈恒受百姓爱戴,齐君却只重视享受,大失人心。百姓失心,朝廷也乱,家也乱。想世界大同,就必须用中国文化。
「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问政治如何整齐能作主?孔子对曰,五伦有十层义务,为君者行君道,国君主要在仁,臣者行臣道,父守父道,子守子道,这样就即行了。景公跟晏子学了许多,也知道这个道理。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景公说「善哉」,说得很对,我很相信,若君不仁,臣不忠,父不慈,子不孝,国家虽有食,谁去吃?因为全乱了,还有心去吃吗?吃也吃不到心里去。五伦社会,全在个人,若父慈子不孝,或父不慈子孝,还可以,若父不父,子不子,就乱了。有一家祖父、父亲、孙子三辈出外采薪,回来晚了想求速速返家吃饭。祖父老了走得慢,父亲骂说:「你这老东西,不会走快些吗?」孙子在后面也说:「你这东西,有儿子骂父亲的道理吗?」因果不爽。
【十二.十二】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497)
注解的争论,吾省略过去,但是你们必须知道说法有许多种。
折狱,书中有两种解释,普通只有一种说法。折,断也。狱是打官司,二人各说各话,有争论,法官给他判断判断,谁对谁不对,所以必须二人对审,听双方意见,不能听一面之词。这是在检察审判期间,这时都是听对方的言词。到后来判决,这是审判官的办法。
今日之下,古书不能读明白,人情事故又不通,如何学佛?经文只要一字有变动,意义就大变,所以古人读书,讲究三到,必须口到、眼到、心到。
凡有人打官司,两方面都得采取,听原告、被告,然后必须自己决断。这一章注重判决的人。
「片言」,有人说是一方面。另外有注子解释为三言两语,所谓「一片孤城」是指一大片,但是这里的「片言」是指三言两句的判决书。若问案必须当场判决,所以从前县官必须两榜进士出身,不然不能写判词,捐官出身不能当县官(正堂)。从前有财政、刑名的师爷可以辅佐捐官,都是江南人,有祖传的。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孔子赞叹他的学生,仲由问案,不必洋洋一大篇,三言两句批上,两方都佩服,就解决了,那就是仲由吗?
一般人自己没有主见,「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心里摇摇动动,毫无主张东说听东,西说听西。子路不仅问案如此,任何事都决断。与朋友共、办事都痛快。子路为什么能这么决断?子路是真明白,为什么能明白?无欲则刚,刚则明。欲者私心,私心滔滔,如何刚直!所以诸位应当学:第一诚实,第二少欲,有欲望不仅在社会上站不住,学佛也白学了,如何能「往生」?倒是「枉生」了。
「子路无宿诺。」
「子路无宿诺」与上章连不上,而且上一章称「由」,这章称「子路」,文理就不通,这应是另一章。有主张连下一章「听讼」章,合三段为一章。实在是分三章讲较好,这里做三章讲。你们要常自求「学而能入」,必得开悟而后学问可以进步。
子路无宿诺。「宿」有作住宿的宿,有人解释作「豫」,答应人的话不早先说。朱注作:答应人就不能留宿,马上去办。
吾主张是「豫」,子路不豫先答应,考虑再说,孔子曾说:「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又闻。」子路听了就去办,所以不豫先答应,答应后就必须去办。办完了,再答应第二条。
上来这两节书,如此讲合理,凡事必须合乎事故人情。
【十二.十三】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499)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孔子说「听讼」,听官司,我与别人同样手续,也是审查完再判,但是这与子路有什么差别?
「必也」,这二字重要。「使无讼乎」,叫他们争讼的人官司不打了,打官司是一赢一输,孔子要使他们不赢不输。
舜时皋陶订五刑,书经云:「刑期无刑」,尧舜时没有犯人,狱中长草。有虞芮二个诸侯争讼,入文王的邦国,看到人人让,于是惭而不讼。
孔子为什么能使人们无讼?能无讼者,国家足食后,最重要在教育。若没有教育,百姓犯法就是不教而诛,所以大禹下车泣囚,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教书与当医生,做不好就下十八层地狱。又有人说:一辈子当官,三辈子打砖。或称做「叫街」,乞丐叫街不上门,上门不叫街。从前当乞丐也都有规矩,今日作官,也没规矩。
我们纵使不作官,在家为家长,在店为店主,想让家庭和睦、店能存在,就决不可说别人不好,怨只怨自己。自己为领导之人,若属下不和乐,也要怪罪在朕躬,所谓:「六亲不和出孝子」,舜居于家,号淘泣于天地,终于感化父母昆弟。所以舜王能当圣人,他或许不学佛,也巍巍乎高高在天上。若舜的弟弟象则堕地狱,万劫难复。
【十二.十四】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500)
论语下论问题很多,汉儒还可依从,宋儒则都不可依从,他们骂子张十分超过。宋儒说主敬存诚,今日学佛人边注疏边骂,主敬存诚还说得上来吗?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张问政,孔子说「居之无倦」。居,居心、居官、居家三种说法都可通。例如居家,有家政,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办家政要无倦,也不可随便模糊。几口人就是小国家,必须使大家整齐,相亲相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居官更须无倦,所拿的薪水都是民脂民膏,所谓「尔俸尔碌,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居心更要紧,先心正才能居家、居官。
无倦,不论受如何辛苦,不能懒惰嫌麻烦。
「行之以忠。」
「行之以忠」居家居官,一动就是行,就是业。一动就是大乘起信论说的业相,再为能见、所见相。十二因缘也说无明缘行,行就是造业,一造业就入胎,就是识。忠,自始至终,心安于正当中为人办事,不能偏私。
【十二.十五】
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501)
这一章略过,以前曾经讲过。
【十二.十六】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501)
儒家着重眼前,讲道理若不听,就有人「清议」讲公道话。古来都有清议,民国前五年还有,今日就没有了。大江以南多茶馆,有不平的事,讲究「谈茶」,输者则尽付茶资,这叫清议,说公道话。今日有什么?有法律的正式条文,可以堕胎,讲究灭种,这是自古以来所没有的。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
清议时,对有理的一方称君子,无理的人称小人。所以君子、小人,这清议所加的名目,重要的不得了。「君子成人之美」,谁办好事便帮助他,佛家说随喜功德大,有如以烛火相施,愈多人点,烛火就愈亮,谁有好事必须帮他,成就他,让他成为好人,这是成就君子。君子成就君子,小人帮助小人,观友而知其人,总是要叫人家走好路。诸位来听闻,居心就是乐为君子,所以来听的效力很大。
「不成人之恶,」
必得更加下一句「不成人之恶」,要为他解决、解劝。否则,各干各的,佛家叫小乘,儒家叫小人儒。
「不成人之恶」,必须说法解决,劝化人的恶事,使他不做。因为他现在起贪瞋痴,将来就入地狱。你救他也有好处,若不劝也不帮助,就是小乘。还有更坏的,叫「成人之恶」,挑拨人们感情交恶者,就是小人,谁办恶事,帮助他。如取梯子给小偷,买钓具给钓鱼的人,这是成人之恶事,不可为。若帮助小偷,偷自家财物,可以,那是好肚量,王献之就是如此。
「小人反是。」
「小人反是」,小人见人办好事嫉妒,办坏事则和他志同道合,帮助他成恶事。虽然世间法律,不治小人罪,但是因果不饶人。因果不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十二.十七】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502)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
三家把持鲁政,也办不好,孔子是老前辈、大圣人,所以季康子来向孔子问政。孔子对于弟子来问政,就答什么。对于季康子问政,孔子的答复也有用意。你季氏三家对鲁君不好,你的属下百姓对你也不好。
「孔子对曰:政者正也,」
「政者,正也。」中国文字,要认识不容易,正者,不是歪。办事必得正,纔是政治。
「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子帅以正」,子指季康子。帅,帅领,做样子给人看看。你当鲁国大卿,下有大夫、士,你指挥不动。传(汉书第五伦传)云:「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也就是大学所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自己有做到才教人如此做,自己没有过错才可说人的过错,所以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体力行,自己做得正,对鲁君处处合法合规矩,以身教训人,谁敢不正?要学这个!凡事勿责备人,先责备自己。若人能听,是你的功德,不听你也有功德。
【十二.十八】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503)
那一章书都有问题,一种注解的问题还少,若集合众多注就有多种解释。这本集释也有他的主体,他的按语为他的主体,所集的注解可做为你的参考。全在自己眼力的判断,比起只看一种注解好,例如买物品多看几家,纵使看走眼也知道有若干货物。虽然可能看走眼,也看过若干注子了。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
季康子为三家大夫,分去鲁君的主权。凡事都有变化,好坏都是无常,所以三家也受制于家臣。
这一章是季康子家犯盗,盗并不是当小贼大盗,说文,私利物也。凡是有私欲贪利就是盗,有欲心就是私心,不是公心。宋儒说:「主敬存诚,惩忿窒欲」,言忠信,毋不敬。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圣人不以声色教人,有私欲要杜绝不使它发展,但是做到的有几人?一般人只是记问之学而已,这种学问没有用,要注重在实行上。
佛家说「不与取」就是盗,一般人以为不合理,其实儒家也是主张「凡起欲心希望要得到」就是盗。「盗」这个字,「从水从欠从皿」见皿而有欲求心,就已经起盗心了。所以求学与求道不同。季康子忧患国有盗,忧患欺骗他的人,问孔子怎么办。
「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孔子说假若你没有私欲心,没有看到东西就要的心,凡是争执、争物品,都是私心淊淊,你要是没有私欲心,就无盗了。
你做领导者要无私欲心,上行而下效。开道场就是当小领袖,这不容易,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办道场,有了若干人你能控制吗?领导人若是没有私欲,「虽赏之不窃」,谁来做盗?就像有「奖盗金」有功劳赏给你,虽赏他也不去当盗,因为大家都有廉耻之心。管子是图霸的人,他主张用「礼义廉耻」四字,若无耻则国必覆亡,无耻则无所不为了。大家想想,今日是何等局面?天天有盗,今天出了牢狱明天又当盗,以盗为光荣,耻字丧失了。人一没有羞耻,就无所不为,凡事须防范。所以必须慎独,要不愧衾影,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富贵之家鬼阚其事,须防微杜渐,这是心理哲学。
吾只讲这一点,你自己必须类推,例如虞芮二国到了文王国境,见全国整齐而不争,除文王的德性外,这也是虞芮二位国君有羞耻心,否则也没用。
【十二.十九】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504)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
季康子问政,自己先说出办法来,与孔子商议。他办政治想使国家整齐,让国家的百姓都有道,说的也好听。他的办法是「如杀无道,以就有道」。杀,除了杀死之外,还有废黜的意思,坏者杀掉,成就好的,使修道者有成,这个说法很对,今日能做到这样已不错,很合公理了。今日是杀有道,以就无道。杀人只判三、五年的刑,岂不是杀有道以就无道?读古书,当看今事,思惟类推,今日各国,所作所为都是帮坏人的忙。
「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
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你要真正办政治,使政治上轨道,百姓都好了,何必用杀?近人尝说:孔子不主张杀。这必须分什么时候,若是在今日,即使杀他也不改,现在的人死也不怕。四川常起大雾,起初若不小心碰死人要赔钱,后来改判死刑,人人怕碰死人。有一个人雾中碰死人,被处死,此后历经八年,再也没有碰死人的事。杀一为了儆百,该杀就得杀。孔子那时候,不必如此,所以孔子认为季康子无须用杀。
「子欲善,而民善矣。」
「子欲善,而民善矣」这句如何讲?季康子你领头,如果你的心处处做善,民就为善了。由此可知季康子无道,要杀须先杀自己。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下段说比喻。汉儒只重训诂,宋儒是作文章、发议论,竟不知「德」这个字如何解释。德是各人办事情,办出来的状况为德,有好德、坏德,心有所得就是德。君子成就的风范,就好比天上吹的风。小人办事的成就,就好比地上的草,树的动,草的动,都是因为风的成就,所以百姓向东向西,都看上面的领导。当一位领袖、在家主持家庭当长辈,都不容易,凡事须先责己。
孔子的意思是:季康子你若想杀无道,就必须先办自己,说得很温厚。说话不容易,要委曲婉转。
【十二.二十】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颜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505)
士,读书人,做官曰仕。昔日不读书不懂道理方法,不能做官。今日外国总统是选举,昔日中国就是选贤与能,今日外国并非选贤与能,乃是选钱。颜子生于今日,也无人选他,卡特花生大王,却选上总统,可想而知。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
子张问士。士,读书人,作官叫仕。古时作官必得用读书人,读书人才懂道理,才能办政治,今日就不是如此。古来中国就有选举,叫选贤与能。美国等外国的选举就不是如此,而是选银元。颜子在今日,没有人投他的票。卡特是花生大王,却可选为总统,可想而知了!
我们读书为士,若是胡涂不能通达,能办事能读书吗?所以子张问如何成士,如何为通达?诸位既然来求学,在外不要发狂以为了不起,吾自认「不通」。外头的风气,一味发狂,都可做圣人,当佛的老师,实在是无知妄作。佛所说的经,随意指出一二字,现今的大师就无法讲。真正学,要「学然后知不足」,吾不敢教幼儿园。吾人唯以圣言量为准,世间法谁高过孔子?出世法谁高过释尊?以孔子、佛为准。能感觉自己不行,学问就能进步,德行也增高了。
「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
孔子反问,你问达,什么是达?子张答,邦,邦国;家,大夫家,在国家、大夫家,一提某人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办事有能力。孔子说「是闻也,非达也」,你说的是闻,不是达。子张所问,闻、达不分。佛法没有传入中国前,名相没有分析,但精神上仍是如此。所以学佛必须学唯识,可以区别各种名相,分析得很仔细,容易知道各个名相。凡事有体有用,达者在内,闻者在外。
以下是孔子解释达、闻。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
说到达上,求达的人,本质要直,正直无曲折,而且必须好义。某一件事都有范围,范围的重心点,好义是事的正理,是事的重心。质直是本身存心无曲折,若不直就不达,所以说「直达」。好义,只直达不行,还必须常知事的重点在什么地方,例如吾上课讲书,摇铃就必须上下班,太早上、太早下都不行,否则不合乎义。若同学有问题,必须视繁简而回答,恐影响下一班。这点很难讲,范围太广。这一句是自己的条件。
「察颜而观色,」
还必须看对方的人,他说话的口气,例如一样的字,声音高下快慢都不一样。观,察也,观察人的脸色,七情的表现。色有有表色、无表色,必须察颜观色,如此自他都明白。
「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
「虑以下人」虑,大抵。恐怕知道对方,心又不曲折,又知礼的重心,这是达了一半,全在「下人」上。
人下生以来,就有俱生的见思惑,若没有见思惑,就不会投胎下生。见思惑中有贡高我慢,第七识中有「我慢」,乞丐也有慢,天然就有我慢,属于根本烦恼之一。我们也都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好,就是我在上,别人在下。左传郑庄公云:「君子不欲多上人」,上人是比人高。书经说:「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与人一对待,必须看低自己,礼者「尊人卑己」,比如问人是贵姓,自己则称敝姓,我们中国人送礼叫薄品,外国人则说我将最好的东西送你。易经六十四卦,唯谦卦六爻皆吉,若能如此,在邦必达,在家必达,都能办得通。
「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
名有藏名、逃名、沽名,自己扬名,真正有道君子连名也不出,争到手的名也不长久。
下文说「闻」。色,表面。取仁,采取仁。外表假装谦恭。今日假仁假义也没有了,昔日是伪君子,今日都是真小人。假装不了,所做的事与表现都不一样,大学说:「见君子而后揜然」,其实君子清楚洞见。
「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居之不疑」久了成习惯,不以为自己是假装的,以为这就是仁,自觉不错。今人就是如此,一点也不疑惑。此种人,在邦必闻,在家必闻,遇事就争名。
【十二.二十一】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508)
每段都有若干说法,大家若先预习,讲的时候就省事,因为讲时只采取其中的一说。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
舞雩在曲阜城外一里地,有坛有碑,人称曾点所游处。这里是有风景的地方。有人说孔子等人是祭时来到舞雩台,本文并没说,少讲可以,凡事不要节外生枝。读书人「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学习要以游以息,孔子出游,弟子也一同出游。孔子与门人到舞雩坛,出游、饮食、起居都不离求学,普通人所谈都与求道无关。
「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
樊迟提出疑问,前面子张已经问这两条了,现今再加一条,为什么樊迟再问?因为这三句是古言语,也是圣言量。既是古言语,就有很多人说,说法各有不同。虽然群书经秦火焚毁,但是现今的六经、十三经、易经之中有很多韵文,这些经书都能配琴瑟来念,家弦户诵,所以能留传下来。那么古人不会说白话吗?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台中与台北说的言语就不同。若是文言文,则「书同文,车同轨」,所以凡公事都用文言,不可以用土话,讲土话则各各分裂。所以要灭人的国家,先灭他的文字。今日提倡都学英文,如今台湾是在灭自己的文化,这是什么政策?
你们听了必需自己觉悟,今日我们是自灭文化。现今若依古音,我们都不懂,如「曹大家」家古音「姑」,现今的诗韵为宋韵,但离唐代不远。此章「崇德、修慝、辨惑」德、特、或,押韵是韵文,好记。古代小孩未上学前先念诗,因为好记。
「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
「崇德」德性必须尊崇。「修慝」慝,心藏着,心里有不可告人的话语,既不是好事,又不是好话,所以必须「修」,修理,改改。如何将藏心昧己的毛病改改,去除。现今非但普通人自私自利,学儒学佛也是如此,将来有什么成就?
「惑」佛家也说,身口意三业都是迷惑颠倒,因为有见思惑的原故,如何办出好事?佛家讲断,儒家讲辨,要先辨别明白,什么是惑,什么是不惑。樊迟提这三条,请问于孔子。
注者说这是樊迟的坏处,樊迟是文武双全,我们那一条比得上?后人妄自聪明,如何得了?「善哉问」,而且孔子先赞叹。后人反而说樊迟的不是,也是奇怪。
「先事后得,非崇德与」办事做什么?是有所为,还是无所为?各人有各人的事,家有家事,国家社会各有其事,都得知道。办事,开始为种因,后来为结果。先干完事,后来办完事得了结果。不可干一半,就想结果,如此干不出事来。例如烧开水,不可烧一半就取来喝。古人办大事者,叫大器晚成。种空心菜,与种桃、李、苹果不同。先须受辛苦,受多少辛苦,得多少结果。所以说:只问耕耘,莫论前程。因为届时必得结果。圣人说「先事后得」,言语语气都缓和含蓄。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攻者,当改正、改变讲。有恶就改。一般人,都容易评别人的错,而原谅自己的过错。其,表是自己。找毛病,就找自己的毛病。读书必须照办,不是作文章。改毛病,必得天天如此,一周以后就会变样子。曾子三省,就是日日攻击自己。自己认为好者,必为坏人,所以佛家赵州和尚说「佛性而变狗」,有觉性而明知故犯,而变为狗。可资警戒!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其次说「辨惑」。惑的事很多,为什么只说这一点?「一朝之忿」,一朝是短短时间,假设的辞语。看见不如意的事,天天发牢骚,问你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而且各国都如此,这是天下无道久矣。只有君子坦荡荡,素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所以佛对于众生,不论如何坏,也不忧也不喜;因为众生本来就带着惑的缘故,这就是众生相。
自开天辟地,从来没有都好的。但是碰到这些事,忍无可忍,过不去,便与他拚命。一肚子忿气,一时发出来。所谓「一朝之忿,忘其身者」,一忿怒起来谁会不忘?连自己也忘了。「忘其身」既然是拚命,先死者还容易,后死者就困难了。而且「以及其亲」人都有父母,但是古人今人有所不同。盗贼如张献忠、李自成,对自己父母也不变样,对于老师尚且不杀。父母对子女的情意,自己可死,不使儿子死。如今是连累到父母,子女对于父母是如何啊?到时才后悔不已,有什么用处?
这一朝之忿,就是起惑;起惑就是造业,造业就得受苦。这与佛学有什么差别?佛家说惑是三毒,这章举出的惑是第二的瞋。火烧功德林,这不是惑吗?由此可见学佛再念孔子书,大有帮助。
【十二.二十二】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511)
诸位要学文理,过去吾只讲义理,今日则必须兼讲文理。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
「樊迟问仁」,问仁,孔子是一人一个答法,要看时候,归元无二路,但是走的路子有所不同。
「问知」,知,智也。「子曰:知人。」知道对方是何等人?在人群社会,办事必须知人。办事都要共同办事,事情没有一二人能办成就的。就喝一杯水来说,那要多少人力?所以佛家要报众生恩,有其道理。事情办好办坏,全在人。遇好人办好事,遇坏人办坏事;好事给坏人办也成坏事,坏事让好人办也成好事。
「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下文,又是另一段。如此文理,大家能通达吗?
这二段文,必须懂诗的文法,若不懂文法如何了解文义?
问仁后,接着问智。樊迟是不懂仁,又问智吗?「未达」,樊迟岂是二条都不通达吗?「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二句,是答「知」,也有兼答仁吗?
子曰:「爱人」。若不懂,为什么不再问?若懂,也不致于再问第二。樊迟懂的是爱人的仁。所以再问智:孔子说「知人」。孔子也是答智的问题。因为樊迟对知还没有通达的缘故。孔子于是答「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二句。专解释知人的问题。所以下文子夏单对樊迟谈智。
这段文理,十分清楚!华严经说:「事皆微细,必有微细之智乃能知之。」微者,知几其神乎?不可见,不可闻。而且微有大微、小微,如地球的转动,那是大地震,是大微,却少有人知。起信论说:三细六粗。一动就是业也。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二句是一事。「能使」是接着说,有注者作两件事,这可以吗?孔子答:知人,意思是能认识人就是智。不能认识人,不知道他的长处,办起事来能够自己办吗?孙猴子能,有时他也须请观音菩萨、天兵天将帮忙。知人者,知某人是直爽人,心不勾勾道道,要将这等人选举出来。「错」,不用他,放在旁边。但是好人少,坏人多,怎么办?只要能处处举直错枉,就「能使枉者直」改为直人,再来用他,也不弃舍他。
今日的选举,选的立法委员等都不好,这是谁之过?而是大家「举枉」的结果。中国如此,外国也如此。
「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
「见子夏」,求学必须有朋友,所以要寻师访友。
「乡」古作向,俗作向,段氏假借作乡。向日的时候。
「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
子夏答复樊迟。
「富哉言乎」孔夫子说这句话,包括很广,很丰富。这是赞叹的话。以下举事实以证明。
「舜有天下」之时,尧舜都是垂拱而治。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就已经比不了尧舜。
「选于众」尧舜用人,在众人之中选择人才。
「举皋陶」,人才之中,皋陶为第一,故舜老了以后,皋陶先逃,不受舜的禅让,舜才举禹。禹做君王后,皋陶又返回朝廷。皋陶这个人正直无私,李家就是皋陶的后代,当司法官不容易。挂元帅印,三辈子就得绝后,当司法官也是如此。
「不仁者远矣」,不仁的人就离去了,跑了。注解者以为此文有「不仁」而牵扯一些。
「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子夏又举汤的故事。伊尹是贤相,夏桀不要而汤要。
这段是很难讲的地方。因为在古代是封建世袭制,周家才开始有的。政治制度起初建立起来,有他的好处,但是时久必须变。故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孔子为东周时代,天子、鲁君都不得作主,而在朝作官的大夫,都是世代相袭。孔子说这「举直错诸枉」,就是赞成选举,打破封建制度,要「立贤无方」推举贤人不拘一格。皋陶与伊尹,是普通人民。孟子滕文公篇说:「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人来请泄柳与段干木作官,二人闭门不纳,踰墙而逃,这两个人也是普通人民。
今日选举,不是选于众,而是选于钱。这种制度的毛病也不小。孔子处在今日的时代,必定没人选他举用他。
潘氏集笺引:举一皋陶,而四凶则不起作用。只要有位一公正的人,他垂拱而治,事情自然整齐。若他不在,那又不一样了。此事甚微妙,不可思议。
【十二.二十三】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513)
「子贡问友。」
子贡问交友之道,朋友该如何相处?
「子曰:忠告而善道之,」
告故。道岛引导。
中国自古以来,讲究「敏于事,而慎于言」事要很敏捷,而话要少说;今日则兴讲演,话多伤人;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今日之下,他说他的,我们则少说为妙。不说还可藏拙,一说全露了底。例如论语的注解,汉儒注字就结了,宋儒必得大发议论,于是开启争论的端倪。诸位勿在外头妄自逞能,真实学问到了,要藏也藏不住。自古都是人来找你,否则只有多找麻烦的分。
「忠告」,集解云:「以是非告之」朋友有规过劝善的义务,何者对?何者不对?「而善道之」云:「以善道导之。」要说什么为是,什么为非,还得说出办法来。从前开会,有议论,有办法;现今开会大发议论,却没办法,只得存疑、保留,以后再想!这如何可以呢?如今到处有饮食中毒,卫生署也没办法。民国至今七十年了,而中国文字的书写,或从左或从右,至今还弄不明白,还未议决。看自古的石碑、书本等,自然可以明白。这也是灭的时候,是运也,是命也。如何能不大乱,就如何干。这一句汉儒注:「以善道导之」,不就是好办法吗?
「不可则止,」
不听,就停止不说了,因为是朋友的缘故。
「毋自辱焉。」
一定要说下去,或许就会受辱。
集解如此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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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21-4-16 13: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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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注又如何注呢?参考(余论)的四书辨疑,可知。宋儒囫囵乱扯,无一句扎实者,如何说是微言大义?「道」宋儒注为「教导」,汉儒注为「引导」;朋友岂可用「教导」?朋友之间不要教训人。
如今有位西坡,写了三封信来教训我,而且骂吾师印祖,这是什么天理、人情、礼数?何况素昧生平,吾没有求他,他为何来教我?不必看内容,只看他这种行为,就知道了。对他的弟子骂他的老师,实在是无知小子。他对于十方佛与释迦佛尚且不足为凭,而以自己做的一梦为凭,真是虚妄啊!这种现象,自宋儒就开启妄加议论的端倪。易云:「谦受益」,「知止不殆」,这必须学!
要学这一章!吾人规劝他,未必合他的意,但是已经尽心了,礼记有「三谏不听则去」。因为国家政策实行出去就有多少百姓受害,所以要再三劝谏,三谏仍不听就不干了。为什么要不干了?因为国君闹得亡国败家,而我在旁边拿高薪,无益于国君人民,这俸禄吃得下吗?没有为大家办事而拿俸禄,就是无功受禄,所以唯有辞去不干而已。
但是若是对于父母,那又不然。论语云:「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什么时候有机会则再劝,永无停止的时候,唯恐父母有受害的一天。对朋友,则交浅固不可言深,或谏一次就停止了。
孔子对于原壤,那是与孔子不同道者,原壤学世外之学的学者。孔子去了原壤家,他夷踞蹲着不起来。原壤母亲死了,孔子送他棺椁,原壤站在椁上高歌。孔子同行的弟子不高兴,孔子却说「亲者不失其为亲,故者不失其为故」,这二句若当成一句讲就错了。上句是指原壤对他的母亲,不失他为亲之道。下句是孔子对原壤,原壤为我的老友,当不失其为老朋友之道,所以吾送他棺椁,这是该送的。
所谓「辱」者,未必真辱,或许是他对你疏远了,这就是对你的侮慢了。君子讲究自重,什么事情都要有分寸。
【十二.二十四】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514)
人群社会,只有一个人不能存活。和我们关系亲密者很多,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是子夏对司马牛说的。君子重在志同道合的朋友,若朋友志同道合就可以如兄弟。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
「君子」有二说:一就在朝在野,就地位而说。这一章是就对求学、不求学者而说的。士都可说是君子,为什么?因为士人无恒产而有恒心,若农工商则无恒产而无恒心。恒心者,就是志于道,择善固执的意思。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毅就是恒,无恒心不足以读书。所以这章的「君子」,就是指求学求道的人。
「以文会友」大家见面集合,都是为研究学问。文者,孔安国说:「以文德合也」。刘源渌说:「礼乐法度刑政纲纪之文」,研究的都是于社会有关者。孔子曾说:「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又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好行小慧者,于国家社会民生没有好处。今日的纯文学,为圣贤所不许,因为古来文以载道的原故。古代的小说,都含有道,有因果报应。真要世界安定,除了孔子之道,其它世间学说不能达到。观礼运一篇,说的就是大公无私。
「以友辅仁。」
「以友辅仁」,孔子学说提倡仁,佛家则讲慈悲。朋友乃彼此帮忙,将仁成就起来,无友则孤陋寡闻。所以君子要「入读古人书,出交天下士」,然后知道自己的所学,或长或短。若不认识对方,说长说短都不对。「辅」者,颊曰辅,齿曰车,车辅相依,唇齿相依。看左传宫之奇的比喻就可以知道。
与朋友会合,彼此交换知识。所谓「无友不如己者」,必得要问:所交往的朋友可以辅仁吗?不能感化于他,就受他熏染,如此就不要交往。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化矣。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是与之化矣。所以朋友的关系甚大。
吾有一个心愿,愿与同仁讲弥陀经一次,分十二分,说经文的用意,整个贯串起来。古人没有说到的,其实经文早就摆着了,吾引诸经论来证明。弥陀经文是三根普被,吾讲的内容不能与下根者说。如「业」的一字,祖师等也不敢说,说了就不能三根普被。吾只是讲述经文的组织法而已。证微细智,方知经文。又如:池中莲华,言「微妙香洁」,这一句并非只是赞叹莲华而已,包括三惑、四土都有,文字甚妙。
子路第十三
【十三.一】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515)
「子路问政。」
子路见孔子,请问政治,政治的事情甚多,子路问什么政治?孔子答的扼要,因为孔子对于来问者的情形,熟悉的缘故。例如参禅的人,人一来问,问者心中想什么事就已知道了。
「子曰:先之,劳之。」
「先之」,办政治,自上至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大家同乐,办任何政治,自己必须先以身作则。
第二步,「劳之」,再叫百姓服从去干,政治就要办事情,就是劳苦,例如大禹治水,水里来泥里去,大家谁说话?百姓虽劳不怨。先有劳苦,后就有功,所以说「功劳」,功都由劳而来。
中国主张「劳」,用意很大,劳必说勤劳,古时提倡节俭,尧的房舍土阶三尺,茅茨而不翦,为什么如此?惩忿窒欲,不发展物欲。孔子并没有骂老子,而且向老子问礼,后来儒者才辟佛老。老子控制物欲,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世间政治要紧在安,大家安就对了。老者安之,若不安,食牛肉也不甘。
凡有道的人,都应戒奢而讲勤劳,礼记礼运篇云:「物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必须去干,自己不要也必须干,义务奉献,拿出来给大家用。又说:「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不是你要用到才去用,社会上需要,就必须去干,不做寄生虫。有力若不肯用出来,力量在大也是病,社会有许多人等着你去帮助。若人不用你,去扫街也可以,必须勤劳,礼记大同篇都有说到。儒家政治出自仁义,共党政治出自仇恨,出发点不同。
「请益。」
子路听了,「请益」,子路为什么要请益?注者说子路嫌少。又说:子路好大,不满意。宋儒张嘴就要责备人,自己都好,这是最大的毛病。
「曰:无倦。」
子路请求孔子再详细解释,如颜子问仁,子曰「克己复礼」后,颜子再请问其目,就是请益。孔子又说「无倦」,佛经中说:不疲不厌。疲了就倦,无倦是绝不懈怠,一直干下去,倦自「劳」字来。
【十三.二】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516)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仲弓为季氏宰」,仲弓为德行科的人,在季氏家做宰臣。做宰臣必须办得条条有理,百姓才安得下。普通人供财神,有文武之别,文为比干,而商家一律供奉关公。比干在封神演义中被封为财神,但是商家为什么供奉关公?有一副对联说:「协力山成玉,同心土变金」,商家贵在协力同心,必须互不相欺。关公在桃园结义,重义气,商家重义气,所以供关公,大小机关同心协力,就没有一切问题。
「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孔子答,你去做宰官,先求人才。司,管事的人。台中的事情,只要有人才,经济第二。没人才,有钱也不会花,必须花得恰到好处,人才要贤。
有了人才,「赦小过」,这不是对「有司」管事者,而是对你下头工作的老百姓。政治都有规矩,过并不是罪,过有大小,大过你若不知,那是粗心,不可赦免。小过是不留心,可以赦免。从前吾在济南,茶馆送茶送菜的,盘子托在掌上,晴天送茶送菜若有损失,可以原谅;阴天下雨若有损失就必须赔偿,有其道理。
「举贤才」不举贤才如何办事?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
知人很难,圣贤知人也不容易,何况是我辈,多数不认识人。有什么方法可以认识人?今日之下举才要贤。
「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孔子答:「举尔所知」,你还能不知一二位贤人吗?你就举你所知,「尔所不知」你不知道的贤人,还有别人,别人知某人好,也会出来介绍的。「人其舍诸」,他人也不舍得贤者不为人知,必会推荐给你。只要真是贤才,你不知的,人也会荐举。若夏桀,人推荐伊尹,桀不要。若殷纣,人推荐吕尚,纣也不要。
参考毛奇龄之四书改错,程子所注糟不可言。
【十三.三】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517)
今日杂志很多,我们观看,看法各有不同。不论内容如何,即便是杂志的架子结构就不行了。凡事都有一定的秩序,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今日乱象丛生,规规矩矩者,反而以为不对。今日的西坡,纯粹是门外人,而妄自为之。吾所讲的东西,一言以蔽之,每一条都考察过多少遍,绝不敢妄自聪明;如星期三讲华严,一切事都不干,专预备华严。希望大家能用心听!我们不管外头如何乱,各行其道就可以了。中国文化在台湾,佛法也在台湾,全世界只剩这一块地而已。既然生于此,就当保存中国文化,这与吾人生存有大关系。在台中,总算与我有缘,大家应好好保持这块地;别人都不要了,我们不管,责任全在我们的身上。
吾讲书,都有格外方式,呆板说了,别人听不懂。
孔子那时候,鲁国的南边为卫国(今河南与山东一带),鲁卫来回便利,孔子弟子多在卫做官。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凡谥号「灵」、「神」者都是胡涂虫,闹得很过分,不是好人,该亡国而不亡,因为他还有一点灵气。如出师表痛恨于「桓、灵也」,又如宋神宗害正人君子。
灵公有二子,一位是蒯聩、一位是郢,南子淫乱,灵公的太子蒯聩受不了,面对满朝文武,羞耻不能见人。至于内容如何,各书记载都不可靠,因为都未曾亲眼见到。有记载蒯聩欲杀南子;又说南子看不惯蒯聩而向灵公进谗言,说蒯聩要杀她。灵公要杀蒯聩,蒯聩就出走国外。
蒯聩的儿子叫辄。灵公病重时,灵公想立公子郢,郢拒绝接受,因为家有长子,长子虽然出外尚且还活着。灵公死后,南子要郢继位,郢又拒绝,因为还有辄在。
南子死,蒯聩想回卫,卫人不赞成,辄在位已有十二年之久,年纪已有十七、八了,十二年之中国家稳定,孔子弟子子路、高柴等都在卫国做官。有注解说,孔子这时在鲁家,没有来卫国。孔子虽然没去,出公辄也接济孔子,有往来,所以子路才说一段。这一章是否为此事不知,但是书都不是无故而说的。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在社会办事不易,我们不会办事,天下的事情复杂极了,圣人也办不了,何况我们。子路说,卫出公辄等着夫子去为政,您若上卫国为政,现今卫国政局乱七八糟,国人也不服,您去办治,先办什么事情?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孔子去与不去还不一定,我有条件才去。名,公孙龙称为名家,是儒家之外的学问,万物都有名,名实相符,先有名后有字,例如扇子,是有羽毛的,可以扇动。从前的盘、碗、碟都不同,杯、爵、觞等等也不同,比如孔子说:「麻冕,礼也,今也纯」冠冕要用丝多少条都有一定。孔子说先把卫国名分定住,从在上的领袖开头,究竟谁应为国君。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路一听,说:还有这么些事情?迂,不切实际,迂远。卫出公(辄)已当了十几年,再正名,不是找弯子,老师太迂阔了,什么正不正,谁干就叫谁干就是了。子路是大政治家。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孔子一听,说:唉!你这人,野。宋儒注「野」为鄙俗,子路成野蛮人了。观看下文,便知汉儒注「不达」是对的。你对这事太粗鲁不通达,你不达理。不通达就是不明白,所以下文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不知道的事,从阙少说。西坡为什么敢谈业?三贤十圣也不懂业,难道说他是普贤等觉菩萨?得了穷业智吗?不知道,少说可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所无错手足。」
你不知道名的重要,名要是不正,办不了政治。因为办政治得下命令,说出言语来都不能按规矩道理,乱七八糟。孔子说「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最简约要守住礼,礼就是条文规矩,依规矩走就不错,例如孔子答颜子问仁的条目,非礼勿视、听、言、动。你们若懂常礼举要的十分之一,就变样子了。言不顺,说出话不合乎礼,事就办不成,这是普通的事。若礼乐是国家大事,关乎全民的安危,国家安稳,不须司法、刑杀、监狱、警察,路不拾遗,要警察有何用?以礼乐治国,大家学礼,饮食起居都是礼,古时候学佛出家受比丘戒有律有仪,仪是起居动作等等,所谓「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当知客师不容易,对什么人,用何等礼,说什么话。鸟窠禅师答白居易:「八十老翁做不得」,这句话分量重。事不易办,言不易说,唯有敏于事而慎于言。
孔子说,我去卫国是要安稳,以礼乐治国,若名不正乱七八糟,用什么礼乐?礼乐不兴,就得用法以刑罚治他。古人刑期无刑,皋陶订刑罚是希望大家不犯。八德,管子取其中四字,最末一字是「耻」,人必须有羞耻心。如今是以做坏事为光荣,今日的强盗,抢劫被送往法院、送往警察局,他真为钱吗?没有羞耻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古代强盗,吾见过,五花大绑,随唱随吃随喝,表示他是英雄。他不觉羞耻,不在乎死,逞好汉。刑罚不中,百姓受扰乱,什么事也不能办了。从前的强盗逞英雄,但是父母来看,就不敢逞英雄了。今日,还没上法场,就不要父母了。父告子,法官判与子无关;子若是告父,法院就捉拿父亲,这样可以吗?今日所作所为,是为原子弹铺路,死无丧身之地,就应现在今日了。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下文说结束语。要叫我去治国,名必得定住,必得说明白,话能说出口来,事方办得通。强盗讲理,还认母亲。君子不能随便说,苟是随便说的意思。今日到处兴盛演说,也很可哀!
究竟卫国要如何办?可参集释(案语),这段官司并没有打明白。有注解全不说到聩辄的事,那此节书就落空了。
【十三.四】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521)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请求学庄稼做农,孔子说你要学种粮食,我比不了老农。又请学种菜,种菜比做农容易,孔子说我比不了老种圃的。孔子谦和,孔子不答复。如今的人却是什么都称能,没有学净土,也可以讲净土,实在是能在不知量力,能在无耻。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樊迟出,孔子说樊须是小人,君子、小人说法有多种,普通指在位为君子,不在位为小人,并无褒贬。再说有褒贬的,有学问道德为君子,反之为小人。这一章只说在位、不在位,另外还有细目,有德学、无德学的君子小人,也都有细目。从前务农,汉书云:「孝弟力田」提倡耕读之家,大皇帝立春时必须出外推三犁,因为民以食为天。古代神农氏教民务农,周朝八百年,他的祖先为后稷,教民稼穑。这章的小人,指不办政治事情的百姓。汉注说是:孔子礼乐不能推动,各国逞干戈,崇尚游说,与各国办事,拿不出礼乐,也须教民稼穑,樊迟不明说,用讽刺话问孔子,意思就是如今礼乐行不通,教民稼穑就可以了,也与百姓有益。
但是孔子志在礼乐,积极提倡,时局不好,要看机会,有别于「长沮、桀溺耦而耕」之流。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
只要在上位者对礼好乐,没有人敢不敬。
「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
在上位处处按轨道走,没有人敢不服。政治主要在上位者,尧舜行仁,百姓从仁,桀纣行暴,百姓就从暴。
「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上好信,则没有人敢不用真情,就能尽忠。
「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在上位者依礼义领导,国家好,大家都来这一国,国家不愁无民,有男的女的,背着小孩而来,财散则民聚,何必用民生主义?若上位者不好礼乐,大家即使来了而政治乱,也活不下去,所谓「虽有粟,谁得而食诸?」
可以参考「余论」的《四书改错》。
【十三.五】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524)
注解谁讲的对,吾也不敢说,唯有孔子或记载的弟子说的,可以根据。否则,都不可靠。汉儒以训诂注经,毛病少,错误少。
古时治理国家,有治内与治外。治内政,平素用礼乐刑政,虽然国家乱也讲礼乐,这是对君子。礼乐行不通才用政治,再为刑罚。总离不开礼乐,礼乐是全国的风俗、风气,百姓的事。从前没有报纸,大家唱歌说出心事,诗人将百姓所唱编成文词,编成音乐,各地方的风俗人情就知道了。国家的采诗官采去,便知那一国的风俗好,政治能保持,那一处不好,就要改善政治,诗经就是今天的报纸。诗人不直说,说比喻,不伤忠厚,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心生警惕。到孔子时已不采诗了,所以孔子作春秋,春秋比诗讲得明显,但还算温和,故云:诗亡然后春秋作。这是内政。
若办外交,诗就像格言,派出去办外交的人,只教他去办什么事,至于要说什么话就不谈了,为什么呢?因为说话全由办外交者作主,不能事前教,二人问答不能一定。但是若懂各国政治、格言,临时就可以变化,能说出诗来压住对方就行了。所以内政外交都不离诗。今日无诗,以外国诗为诗,不但没有诗也算不上谣言,只是梦呓而已。今日无诗,各地却很兴唱歌,这与诗相同。但是今日的歌曲,乃是淫乱风俗,亡国之道。
「子曰:诵诗三百」
孔子说那时只要是读书人,必得念诗。儒家学问,包括天地人,地道敏树,地要紧在长植物,五谷是植物,不能天天吃肉,更不能吃金子。天道敏时,人道敏政,人必须有政治维系人群社会,宗教不能维系群体社会,宗教只劝人为善,不讲刑罚,是另一种作用。政在礼乐上,行不通才用政,再不行才用刑,所以从前求学没有不念诗的读书人,如今日的念报纸。
诗三百,有人说诗原有三千,孔子删为三百首。又有反对者,吾考查不出来。此云「诵诗三百」,吾就主张诗有三百,如今的诗经三百多首(三百零五篇),孔子所编定的。诗经不是法律、宪法,这是礼乐、风俗的原则。
「授之以政,不达」
出来作官,治理百姓,必得博学以文,约之以礼,要会三百余首诗。百姓人人都须要学礼,给你办政治,你办不通,连礼也不懂。中国人不能忘本,先祭太庙、祖宗,然后祭天,什么原故呢?例如祭水,先祭河,然后祭海,不忘本的原故。因为百川汇海,河是源流,根本,海虽大,河是本。太庙是祖宗,先有祖,再祭天。会三百首诗,政治必须能办,这是对内。
「使于四方,不能专对」
若对外,使于四方,人提问题若不能对答,不能办外交。专对,对答有专门法,言语不能多,没有余闲时间。说有说无都可以,话说好了就为国争光,话说坏了便留下国耻。如齐臣出使楚国,楚王请齐使上三重台,齐使说:尧阶三尺,茅茨不剪,我们国的国君不忍建三重台,民为邦本,怕对不起百姓。
「虽多,亦奚以为」
出来办外交,也说不出好话来,念得再多诗,有什么用处呢?如齐景公派使晏子到楚,楚王赐橘,晏子连皮吃下去,楚人大笑。晏子说:「臣闻之,赐人主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万乘无教,臣不敢剖,然臣非不知也。」
同学们!提起精神,既往不咎,来者犹可为也。办事,最难。看器识,看见识!
【十三.六】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525)
与前几章相似,所以略说。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办政治,必得有领袖。必须知道,当领袖者最辛苦,颁布任何法令等等,自己都必须先遵行。
领袖办的事,本身若办的都对了,不必下命令,大家都肯依照去实行。领袖本身干的不对,虽然屡次下命令,下头的人也不遵从,大家会问:你为什么不先干呢?
曹操所做的事,一般人都不能做到。如曹操为了爱民,下紧急命令,马不可踏到百姓麦田。突然一只乌鸦飞来,曹操自己的马受惊,冲入麦田,于是曹操想自刎受罚,大众恳求,曹操不得自刎,便以割发来代罚,结果全军肃然起敬,纪律严明。
【十三.七】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526)
「子曰:鲁卫之政」
鲁国卫国接连着,武王平定殷纣王后,封周公于鲁,封康叔于卫(周公的兄弟,兄弟九人,这两人最亲密)。伯禽、康叔办政治都好,所以鲁卫多君子,卫如蘧伯玉等。
「兄弟也。」
鲁卫二国的政治就像兄弟,原先二国就是兄弟,政治也好,汉注如此说。到孔子时,鲁国有三家,剥夺鲁君政治,形成君不君,臣不臣,卫则父子争国,父不父,子不子。所以有人说,鲁卫之政,一国是君不君,一国是子不子等。又有人指鲁卫的好坏都说,但是孔子所说究竟指的是何事?吾只说到这里,让大家知道这有三种说法,都是事实,都可通。汉注以为说后段有伤忠厚,但是确实有君不君、臣不臣的事。
另有一章,「子贡问:伯夷、叔齐何人也」的事。孔子最终还是不去卫国从政,所以子贡问孔子要帮助蒯聩还是辄,孔子谁也不帮。
今日的政事,你们能办得了吗否?吾也不能办,但是吾有一法就是不合作。给吾钱,吾也不为;若与志同道合者合作,吾拿钱出来,吾也愿为。吾的所为,决无混水摸鱼,没有对不起国家者,是真正爱国者。
【十三.八】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527)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
春秋时,公子荆有三个,故编者加「卫」。善,很会,很能。居室,治理家。既是贵族公子,又善于治理家,这是古时的制度,今日用不上。诸侯的儿子才称公子,那时是世袭,年到二十而冠成人,今日认为是有法律责任的年龄,可以结婚,加冠就送上别号。诸侯都有封地,要给各公子采地,拥有财产权,这才叫治理室家,没有财产权就是无室家。结婚是「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既无室,则家的所有权都由父母作主,二十岁可结婚要治理家庭。孔子赞美卫公子荆「善」,可见别人不行,不善治理。
「始有,曰:苟合矣。」
刚有采地,要治理家庭了,公子荆曰「苟合矣」,「苟」字的说法很多,一般作苟且,就是粗略的意思。这可以讲得下去,但是下句就接不上,在此章上如此讲不对。曾文正公的学生俞曲园作「诚」字讲,较作苟且、粗略好,但也难讲。易系辞「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适,适合。左传「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小国事奉大国,为着可以避免大国侵讨。苟,采「但」字的意义,姑且的意思。
卫公子居室,才给了他封地,合,给也,如家给户足,给,是足的意思。他很会治理家,才一有封地时,就说:姑且充足了,才只是粗枝大叶,就姑且满意,很满足了。
「少有,曰:苟完矣。」
渐渐又增加了,姑且这就算完备了,不必再增加了,处处知足。
「富有,曰:苟美矣。」
增加了,别人看来不完美,公子荆却说:姑且已很美了,处处知足而足。若云「苟且」就是言下有不满意之意。
孔子为什么如此赞叹?因为自古以来,国家好的时候,都提倡节俭,处处节俭,家能节俭家就有好处,个人节俭个人就有好品德。自古以来的名人,十人中有七八人都是幼年贫穷,饱受辛苦,后来就渐渐发达,办得了大事。若是贵族公子,三十人中找一人走好路者,也找不出来,生活一奢华,便由盛而衰,由存而亡。国家经济一发展,台湾三十年前的富者,而今安在?
宋朝出了许多人才,如司马光、范仲淹等,又如宋朝李(沆)文靖公庭院的药栏坏了,过了几个月也不修,家里的厅堂也很狭隘不宽敞。俗话说:「叫耗子偏不抓老鼠」,他求的是外边穷,内里富,这还可以。
★师注:苟作苟且,粗细,虽非,然俞作诚训,亦感难解。易系辞「小适大,苟舍而已,焉用坛」,左传「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采但字义,但,姑且也,似顺。
★司马光训俭示康:「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
【十三.九】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529)
「子适卫,冉有仆。」
这一章与卫国有关,孔子到卫国去。坐车,从前都是弟子驾御。冉有御车,调理马。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到了卫国,孔子对卫国赞叹「庶矣哉!」人民很多。冉有说「既庶矣」,古时人要紧,这是国家的组织法。到那一国去都有职业,所以若本国政治好就待在本国,不好便到邻邦,本国的人才减少了,不能办事,所以国家对人民特别重视。所谓:「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要钱就没人,有人就没钱,一个时候一个办法。礼记有「苛政猛于虎」的例子,孔子听闻道路旁有妇人的哭声,就知道似乎是很沉重的哀伤,原来家乡的政治苛刻,比老虎厉害。朱子治家格言云:一丝一缕当知来处不易,好物欲者,绝不能办事。读书必得自己求,懂得人情事故,一办事就想起那一条来。古代的政治制度与现今虽有差异,原则是相同。终日向百姓要钱,让百姓倒霉,百姓便不欢迎。总之为政者讲究节俭,有很多的好处。懂人情事故,才能办事,这没有方法教,全在于自己能不能用心。
「曰:富之。」
人民既庶矣,再往好处办,下文「曰」字就可以知道,不须再说「冉有曰」或「子曰」。「富之」人多了,必得要让黎民不饥不寒,一天赚十万美金一样穷,一天一百块台币一样富,例如吾除三餐外,没有其它嗜好,百元已够富了,那些喜欢跳舞等等的人,虽有十万美金还要举债。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百姓既已富了,又何加焉,富以后还要如何?「教之」。国家缺少人才,不能成国家,国家必须有土地、人民、主权,人民第一,民为邦本。民以食为天,除修行人外,人都要吃,必须有盈余。婚丧时必须应酬,除此之外,还有天灾人祸,长病花钱就不一定,中西药都贵。富了之后便饱暖思淫欲,小人闲居为不善,饿不行,饱也不行,所以必得受教育。今日台湾富了,有什么教呢?饱食暖衣而无教,近乎禽兽而已,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生在那一个国家就必须受那一国的根本教育,因为各国各有风俗,根本教育是风俗。民族是血统,但文化更重要。中国重五伦,夫妻结合有一定规矩,不能乱来。同是血统很亲密关系的兄弟,也会为财产而争。若有文化就了不得,从前大家信仰孔子,学五伦,重视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若学外国的东西,则国家灭亡,不是外国东西不能学,必须自己的根本学问先要守住。中国主张志于道,外国的东西是游于艺。台湾有人信基督教,若美国与台湾开战,有美国牧师来台湾,你是趋向台湾,还是趋向美国牧师呢?甚至,一些信外道的,还不要父母,这是心理的关系。
中国亡过国,不曾亡过民族,晋朝五胡乱华,五胡十六国占领中国土地,学中国的言语、政治。怀愍二帝被掳,为胡人行酒,大臣引以为耻而自杀者很多。如今却尽向洋人,称洋爸爸,无耻。到隋代又统一,唐末又被外国人占据,也有一半是中国文化。到宋又统一,全归中国。宋而后元,统一全中国,完全改做中国文化,所以元朝九十年出人才,后来元亡国后没有被抄家。到了明末吴三桂迎清人入关,清三百年,康熙、乾隆完全提倡中国文化,清亡后被掘坟却未被抄家。中华民国为什么能成功?因为清人是外国人的原故。如今是外国不要我们,我们自己去投靠,还投靠不上,这是古来所无。中华民国能成立,就在民族上,故教育不能失掉。(参考余论)
【十三.十】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530)
你们多是从事教育,政界较少参加,将来参加政界就知道了,必须老手。
「子曰:苟有用我者」
「苟」,若的意思。假如国家用我,要以华化夷,外国文化不如中国,中国以礼乐五伦教化,已经上轨道了,从来没有以夷变夏的。春秋时代歃血为盟,列国会盟推举盟主,都是中国人为主,外国没有当盟主的。如今是联合国不要我们,若是吾则觉得正好,不屑参加狗团体,必有志气而后无事不办。
「期月而已可也,」
要是有人用孔子,孔子以礼乐治国,孔子亲身办。期月,一年,最少也须办一年,差不多才有秩序,孔子这么能一年才就有秩序。但是孔子在鲁三月,夹谷会盟,就将齐国制住了。
「三年有成。」
「三年有成」,为政必得有成,得经过三年。夏历十二月一年,三年一闰,三年满了是一个成就。五年二闰,这是一定的规矩,三年多出一个月,再来预备预备。
你们可以参考集解。乱很容易,由乱再整理建设就难了,例如去掉旧房子再盖新屋,革命破坏容易,建设很难。又如长病,得病如墙倒,愈病如抽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凡事不能理想,须有经验阅历,今日的乱象,都是空口吹大气,一办就糟,白面书生没有深入的经验阅历,连话也不会说。
【十三.十一】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531)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
孔子先引用古言语,下头的「诚哉」等等才是孔子说的话。
治理国家,孔子三年有成。治理不成时国家又乱,一个时代有一个样,大陆在民国以后内乱三十年,中日战争才八年,日本就已经受不了。中国打了三十年,百姓倒霉,结果出了中日战争。日本帮助北方,英美帮助南方,他们从中取利,鱼蚌相争,渔翁得利。日本刚出来打中国,扬言三个月取中国,最终八年而自己灭了。如今在台湾,无战事,三十年来如何?自己闹乱子,杀官劫库。
善人,虽不是圣人,已经不得了,他出来治理国家,治理一百年,乱的这一套,该去则去,不能急。王安石将安静的北宋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司马光改王安石的乱政,就有正人君子劝司马光改革弊端,不宜太匆忙,改也不容易。例如治病,虽然是切中病的药,下的太重也不行,欲速则不达,必须得赔上百年,百姓渐渐习惯,就可以胜残去杀。
「诚哉是言也。」
现今的自相残杀,因心理熏染的原故,换心理不容易。积非成是,坏习惯积久了,自以为是对的,为政者想改好他却不改,所以善人治理百年,胜残去杀,也只是压伏,乱子稍微小一点而已,所以残暴才除去,没几天又生起了。看历史,自古至今,「天下太平」四字很难实现。
【十三.十二】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532)
「子曰:如有王者,」
称「王」不容易,要正正当当,百姓依靠他。出来一个人,他是王者,是一切百姓的主体,好坏都在他的身上,必须办仁义道德的事,要叫百姓能安。所以孔子、孟子都主张要百姓安,都不主张战事,孟子说:「亦有仁义而已矣」。你们在机关作主,就必须行仁政,必须使大家都享受,自己后来享受,尤其是在军界。
「必世而后仁。」
有一个行王政的人,能将王道行出去,也必须三十年,才能顺过来。如今改教育,也不是一时就好。例如清光绪不变法,抵不住外国人,变法,法也变了,国也亡了,因为变的太晚的原故。清亡给本国,所以凡事全赖平素栽培。人都有聪明,要拿出良心来为大家办事,自有公义。
【十三.十三】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533)
本篇前面有一章,与这一章意义相同,可以不必讲。
【十三.十四】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533)
「冉子退朝。」
冉子退朝,那时候有公朝、私朝。例如鲁诸侯为正尊,为公朝。若大夫有事,须要会议,那是私朝。在公朝的上朝、退朝有一定的时间,必得是早晨,这一回冉子在三家处办事,退了朝不是退朝的时候。
「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
孔子问: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冉有说有国家的政治。
「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孔子说:你说的不对,你是有事情就是了,有什么国家大政?如有政,我虽不做官,却是朝廷的元老,曾为鲁君的司寇,国家有政治,也得与我商议,我没听说什么政治。这就是假公济私,三家害国家。
大家必须知道:你们在公家办事,若在机关,那是办国家的政治,不可办自己私事。自己省察:我是为国家办公事,还是为校长办私事,还是为自己办私事?要知:这个账难还啊!范仲淹每天省察自己:今天办的事与今天领的薪水有没有对称?若办的事能和薪水平衡,才对得起自己良心。这一点可学。
冉子在三家办事,而三家所做所为是危害国家公事,那孔子的意思是如何啊?
【十三.十五】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535)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先说本文的意思,再说采取何种注解。这是定公在鲁国问孔子,定公问孔子,问古人的成语:说一句话,国家就可兴盛起来,何以如此重要?定公有疑惑。有诸,是有还是没有?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孔子对曰,对本国国君说。「言不可以若是」可算一逗,也不算一句,也不算二句。孔子说,古人说这话不可这样,并不是完全反对。国家大事,一句话就能解决吗?这是古人的话,古代风俗与今日大同小异,已有争执了,「其几也」几,近的意思。虽不能一言就可以兴国家,但是与兴国家的理相近,说话虽说得远可是近似了。这近还不是根本,如拿扇说扇,手拿着扇子,手近于扇,不是手就是扇,扇即是扇是本,若另一只手则更远了,其它的人手就不足论了,必须懂这话的味道。
你们最好先预习,才知说话不是简单。参考各各注子,看各人的眼力,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要合理,讲得通就行。你们听论语,听五遍也怕还不清楚,朱子弄注子多少遍,虽被后人挨骂,也有挨骂的程度。处处须自己悟,悟了才是自己的,悟一次,已经再渐渐往这路上走了。
至此孔子仍没有结论,所以当然有下文。读书,章句要紧,孔子答复知道,但答得囫囵,故下文再说。有人说,定公问古言语,孔子解释也不是孔子的话,若不知章句,有何用?就会错乱。读书为了学做事、说话,不干别的,若不会做事、说话,就是书呆子。不自己求悟,念到一百岁有什么用处呢?
「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下面孔子再答复相近的意思。「为君难,为臣不易」,定公是鲁君,为国家政治,孔子不谈闲话,为国家办事者是臣。今日不讲君臣,其实也是如此,如总统是君,各部院长等是臣。
古人说过,周朝末年人心乱得不成话,今日之下也是如此,做官为了荣耀,即使做小官也比做人民好,官愈大愈好,为君更好,当宰相更好,光耀门庭,这完全是大错误。如今治国也是这个原则,做官不是为荣耀这回事。国家必须有人民、土地、主权,既有人民、土地,人民同居生活,须让他有良好的政治,无非一个「安」字,彼此相安没有其它,政治未有好过「安」字,如果政治不安,即使一天得一金砖,而做奸盗等,这个社会安吗?难安。叫百姓安了,领袖办事者也少操心,大家安。今日如何得安?你若以为安,就是私心滔滔。
安是公安,既是公安,做国君好不容易,不是叫你国君享福,故书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怕办错事,故云为君难。办事者不受领导,错了也不行,故说为臣不易。今日做官者没有一个不挨骂的,戾气满天,怨声载道,全球有个一好东西吗?今到选举时,原来是要选贤与能,今日来了孔圣人,无钱选举也没用。「为君难,为臣不易」这两句话是古人说的。办不好不能公安,若能听这话入到心而照办,当时虽不能兴起来,也不会亡国,这句话就和兴邦很近了。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鲁定公又问:一言而丧邦,也是古言语。有诸,有这话对不对呢?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不可以说得如此肯定,其几乎,可是相近,又拿出古言语来了。
参考考证,韩非子难篇,列国最盛是五霸,晋文公是五霸之一,晋文公的后代平公时,闲时与群臣喝酒取乐,这是人之常情,到高兴时,晋平公就说为君的乐处是什么呢?这一个乐处,说乐好还是不好?尧舜是战战兢兢,不乐。范仲淹也有乐处,后天下之乐而乐,大家多乐了,当领袖的才乐,这是与民同乐。尧舜的不乐或后天下之乐,二者都好。晋平公说:我说的言语,没有人与我反对的,都照办,这是乐。今有人说我过错,我就不乐,乐人的恭维,如此社会,人情会好吗?这是小人心理。师旷是音乐家,若祭太庙都有乐师,师旷为了学乐而自己把眼睛刺瞎,以便专心少分心。师旷一听晋平公说这话,将随时抱着的琴,撞你这个无道昏君,你说出话来给国家好,大家不违,那固然好。若国君说不好的话而大家不违背,那不是要亡国吗?平公认错。
「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古人说过,我为君没什么好处,好处是我说什么没有人反对我的,这一条好。孔子就解释了,你说出好,对百姓有益,大家不违背,固然好。你说出不好的,大家照办,怎能不败国误民?说这句话不是当时就丧邦,但已经就近了。
现在风俗,什么人提倡的?你们在那里学来的?你们终日看报,投稿者为稿费,无中生有,十之八九隐善扬恶,现在兴这个。兴这一字就大坏,大家跟着去干坏事吗?说听这节书,若以为这种办法好,就得亡国,家庭也得败家,因为国无正直的人谏正,国必亡,家没有懂事的人,任家人在外乱为,家必败。今讲家庭革命,家也不要了,但是你还有自身啊!他人有身,吾等不管,他们不知有身,他们得其所哉,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时快乐,将来必得恶果,有刑警队来处理。纵使法律漏了他,花报过了,但是死后也入三途,天网恢恢。任何历史,都辩不过因果。你学佛,信因果,就好办,你不信因果,吾也不知如何。因果是佛说的,佛比你如何?你念孔子书,比孔子高明吗?孔子也讲因果,五经上都有说,如: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今日报纸不讲因果,蛊惑人心,今日说不爱国、爱家,连自身也不要。身原是邪见之一,但还要借假修真,解铃系铃全在这个时候修。凡是说你过错的是你的善友,反之就是想要你跳火坑。
【十三.十六】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537)
「叶公问政。」
叶,音设,是楚地的一个地点,如今还有叶县,那时是小诸侯。楚大国,叶靠着楚家,成天不安。楚在江以南,交通不便利,文化与今日不同,那个时代又没有报纸,所以孔子周游列国,各处去宣传中国文化。孔子去叶时,中国文化对待楚比较差,中国拿楚当外国,吴、秦也当外国,他们有他们的一套,对中国文化不太懂。孔子到叶,叶公问孔子有关国家的政治。孔子要到叶,先有预备,孔子早知叶国的政治。曲礼说:入国问境,入境问俗,入门问忌。所以入门要先问姓,台甫、令尊,免得犯讳。
「子曰:近者悦,远者来。」
「近者悦」,春秋列国以人民众多,国家才能强盛。近指本国的人、边疆的人,在你近前的人,对你办的政治都高兴,才不上别的国家去。「远者来」,别的国家的人也来。正是因为叶这个国家不如此,近者不悦,远者不来,楚瞪着眼,找麻烦,国境日日缩小,所以孔子是对叶的情况作如此说。
今日的堕胎,节制生育,嫌人多,为国者必须往远处看。
参考余论,梁氏旁记,「徐氏缵高曰:『楚疲其民,以蚕食中国,夫子因叶公之问以止之。』以争郑县陈指来远之事。而不知方城、汉水之间已有不悦者。子胥覆楚,白公作乱,是其明证也。」
【十三.十七】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538)
「子夏为莒父宰」
我们在此学文义、学事故人情,至于考据则在有空闲时可以考一考。例如考「莒」,考据的文字就很多。莒指今日的临沂县,日照、莒县连着,怎会上到鲁的西边?同地名很多,考据出在何地,也能有大关系,但可以不问。
「问政。」
子夏在莒父这一县任宰官,办国家政事。此时莒归三家,政治乱,他所用的人才多是孔子的学生。子夏为莒父宰官,请问孔子办理这个县的政治方法。
「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
孔子说办政治,别求要快。何时说什么话,不一定,如孔子另外有说:敏于事而慎于言。如此说不是矛盾吗?所以该怎么说不一定。
「无见小利」利不是指求财,是指利益,得到什么好处,如学佛说的自利利他,不是要你求发财。孔子说了这二个条件,下面再解释为什么。
「欲速则不达,」
「欲速则不达」,错乱不只是一天造成的,得病如墙倒,快,也不是一天得的;去病如抽丝,一副药就治病好的很少,所以必须慢,所谓:三分吃药,七分调养。想一下子就把政治办好,办不到,而且会出乱子,积非成是已久,当时就改,百姓也不以为然,如王安石变法下台后,司马光想改就有人劝要慢改。
「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见小利,见小好处,那大好处就得不到,大事不成。仁者为政,百年也才可以胜残去杀,这必须有政治经验,也必须有历史经验,开国都须兵马刀鎗,之后要稳定须若干时间。如汉高祖之能,几乎亡于吕后;唐太宗一死,几乎亡于武则天。图小利大事不成。参考发明四书说。如元朝统一中国,时间太短不行,清朝虽有杨州屠城,杀人也不少,但是在康熙六十年,乾隆六十年之间,全用文治,虽然嘉庆起了天理会、八卦拳等乱事,但是清朝已打下三百年的基础了。如盖房屋,基础打不好,几年就塌了。
【十三.十八】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539)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
人都有爱桑梓的心意,今日则不是,现今本国人专说本国的坏处,称洋人为爸爸,国家未亡先丧良心。叶公虽不好,也谈他的国家。吾党,指他的叶国。有直躬者,此人姓躬,古时躬作「弓」,直躬者称直躬,我们国家有一位弓某人,很直爽。直是好处,如何直法呢?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打官司得有证据,他儿子出来当证人,大公无私。
讲到此处,吾为你们说说。你们大家说会办事,吾说办事难。你们说,叶公他夸耀本国的事,你要如何应对?孔子这套很麻烦,方法就是「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说政治的事太多了,所以吾编常礼举要,大家也没有记住。孔子的学生中,最高明是颜子,孔子提倡仁,答复颜子:四勿,就是答一个「礼」字,所以知道礼的重要,你要是懂了礼,就可解决一切。
叶公说这件事,就是赏识的意思,直躬很好很直。又有人来说,直躬他正直大公无私,因为直躬他父亲偷羊有罪,必须杀头。杀是对还是不对?你们不明白事故人情,不懂书里意思,如何办事?你们说会办事,那是见取见,正是邪见。官府要杀他父亲时,直躬请求替他父亲死,直躬是又直又孝,给你们判判,这是孝还是不孝?叶公一听,赦免了直躬。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孔子说,我们那里也有直爽人,与你们这里不一样,儿子有了错处,父亲藏起来,父亲有错处,儿子也把父亲掩藏。我们的直与你们不一样是这个直法,你们这里是父告子,子告父。
这个问题要解决,可以去看礼记,参考考证刘氏正义,引礼记檀弓「事亲有隐而无犯」,事奉在上的,只要有什么事都隐着,父母有过则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郑玄注说:隐谓不称扬其过失也。暗着说,不向着人说。朋友也是如此,向着外人说是扬恶,朋友尚且如此,何况父母?闵子骞的父亲想休掉他后母,子骞劝谏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这是几谏。
又参考盐铁论,父子是天伦,所以要隐而不宣。果然大家都懂礼,事情就能解决,古代中国的民法、服制,都遵循礼经,所谓「遵礼成服」「遵制成服」。若呆板说,又怕你们学了出毛病,例如左传说石碏大义灭亲,和此章有矛盾吗?俗语云: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就足以包括了。
【十三.十九】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541)
「樊迟问仁。」
先讲文理,然后讲意思。这段争执少,樊迟以前也曾问过,这次所问意义大,问的是仁。孔子之学以「仁」为主,多人问而孔子答各有不同,颜渊也问仁,答的最简单,但包含最重要,四勿就是约之以礼,礼是对长者应如何,对幼者应如何等。非礼勿视,报纸、电视的坏广告看不看?若做不到,有什么用?要在改变心理,四勿做到就足够了。
「子曰:居处恭,」
现今所说似乎比四勿难,其实比较容易。樊迟如此问想必有原因,究竟为何我们不知道,这一点不必妄谈。儒家坏在南宋的儒者,妄改经典。我们学论语,跟孔子学,所以说「孔学」,但是现今的孔孟学会,究竟学什么人?因为孟子隔孔子很远,孟子阐扬孔学,跟子思学,孔孟的学说有所不同。朱子注大学、中庸云「子程子云」,跟程子学,那是程学,程子则是孟学,怎能是孔学?我们真学佛,必须先立住人格,「仁」是人格的基本,必得有己有他。
「居」,在家不做事时,安居,在家庭、屋内坐着都是安居。「居处恭」,恭是在心,心绝不能懈怠,屋里虽没有一人,但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我们在人前人后就不同,虽未害别人,却害你自己,日久心中无恭无仁,到了社会上,一举一动就不会想到别人。学了不照办,学千年也没用,如同树没有根柢。
「执事敬,」
「执事敬」,不问公家、家庭等,大小事一律敬,敬是表现于外,并不是没有内,而是先要有内,然后才有其外,必须先存心诚,内外如一,办事该办就办,不该办就不办,何者该办?何者不该办?懂得礼就行,就是四勿。现今人说:办事必须尽责任,应办「尽」,全都要办,一丝一厘也不能闪下。不是你办的范围你少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他人托你,你可以办,否则是干涉,就是侵略。如今社会往往是自己的责任不尽,专挑他人的事,大家要学:不是你范围内的事,少多事。不尽责是虚费公款,多管他人事是扰乱社会。
「与人忠,」
「与人忠」,与对方有关系,互相对待的事,问的是什么事并没有指出?指的是相处,相处要忠,不能欺骗人,必须忠实,合则留,不合则去,不能欺骗人。这三条是做人的道理,大家回去自省,有则加勉,三条做到,就算人,都是双方的事。
「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仁」只可在中国讲,若化外之邦,只受艺术教育,不谈德育,中国自古以来以德育为根本,否则「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只有艺术不行,眼光短浅。现今的原子弹,死光弹等,各为自己的国家,自私自利,最终同归于尽而已。
这三条做到,「虽之夷狄」虽然到了没有受中国文化的地处,你做自己的,他们做不做,不管。「不可弃也」守住我们这一套,就是这样干法。不论他给我们戴什么帽子,例如说我们落伍等等,仍干我们这一套。
学佛也不离这一套,大家学净土,心净则土净,若居处不恭、执事不敬、与人不忠,这心如何净?能带业往生就万幸了。
要放假了,劝诸位常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十三.二十】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543)
子贡言语科大哲,他问的方法我们不会。孔子到卫,子贡想问孔子是否要在卫国做官,而问「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说:仁人。子贡便知孔子不在卫作官。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士是好学读书的君子,无事可干,有事也才刚步入去做。从前选举,选有德行者,而且必得求过学的人,子路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说必得求学。士到后来如何?从前是士农工商,农工商都有职业,士是后补职业,所以孟子说:有恒心无恒产,先栽培士的心,并不是说要永无产业,渐渐才有职业。办政治不是坏事,政治会坏是人办坏,政者正也,为政者端正才能公安。子贡随孔子周游列国,问士,问得低,其实意不在此,观察孔子所答的内,便知道子贡所问意不在此。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孔子答「行己有耻」,行为有道德。先学「耻」字,为什么提这个字?自己的行为,要先学耻,耻最要紧。八德,先提耻。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时,虽然对象少,还有自己,自己的一切行动,你必须知耻,错一点就是奇耻,不能见人,所以先要有耻。今日扰乱社会的人,毛病在「无耻」上,自以为是好汉英雄。在政界要红包,有耻吗?教书只为钟点费,知耻吗?行己有耻是根本,做到这点就不用警察,若不遵守「违警罚法」,警察就来干涉,这是奇耻。耻这个字站得住就好,这是头一步,不论他人看见与否,自问是否对得起自己。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到各国去当使臣,不能替国家丢面子,使人看不起我们国家,如齐国晏子使楚,吃橘不去皮,合礼不受辱;又如蘧伯玉的使者与孔子对答,说蘧伯玉欲寡其过而未能,孔子大加赞叹。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敢问其次?」上面说的难办到,子贡再问次一等,有所为而问。
「宗族称孝焉」,大夫才有宗族,在宗族称孝。「乡党称弟焉」,在自家乡里人人称他能弟让兄弟。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这还不是子贡心里的事情,故又云:「敢问其次」,又答「言必信,行必果」这是第三等,说出来的事必须诚信。孔子主忠信,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做事必得有果断,若知而不为,知了有什么用?所以必须有果敢。「硁硁然」石头坚硬,有声音,不改变的意思。却是「小人哉」这小人不是办事的小人,代表所做的事小,只能谨守,行己有耻,只能保此小范围,这可算是士了。
古时选举,尧舜都用选举,到周朝才分诸侯大夫,而成专业,代代世袭,形成封建制度。选举是选贤与能,世袭二代还能好的已经不错了,代代都好的,廿四史找不出几个来。士办不了事,百姓倒霉,这是子贡的意思。在朝中做官者,言必信就不多了,许多是臣弒其君,子弒其父。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这段文,子贡才说出自己的意思,子贡问今日封建时代,「今之从政者何如」,现在办政治者如何?子贡也想改变。
孔子答,噫,叹息之声。斗筲之人,李白「斗酒诗百篇」这斗是指四方酒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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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21-4-16 13:2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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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指量粮粖的斗。斗筲指有限度的小气才。「何足算也」不在话下,不值得一论,孔子不答复。呜乎!今之从政者何如?吾也不能答复。
【十三.二十一】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545)
编论语的人有稍作归类。这一章古注以为后二句是注释,不是正文,后来才成为正文,讲得很有道理。但是注释也太简单,没有相当的证据,不可考据,我们仍依原来,当作是正文。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
孔子注重中行,你们学佛,究竟所学是藏教?是通教?还是别教、圆教?空假中,罗汉不懂,圆教八地才懂中道。孔子圣之时者也,中庸之道,在不「过与不及」,也是如此。中庸说:「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懂中道者难找,不容易得,那就求其次,求什么?
「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找狂狷,狂者进取,不是指狂徒,他志大才高,进取是没止境,不能中道,但也有用处。狷者有所不为也,必须听这口气,狷并不是无能,原来就是有为,只是不屑干,能干不干,因为不合他的志向原故,不干就是退,进也不是中道,退更不是中道,只可取这二种,若「枉道求售」不为也。
吾不能中道,狂狷也不能,吾不够人格!勉强说说,吾有一分狂,能不退就算狂了;也有一分狷,若不合志趣,给钱吾也不为。
下章,也有大好处。再不能,就要守住「恒」这一字。
【十三.二十二】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546)
「子曰:南人有言曰:」
此段也是古言语,孔子引述南方人说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没有说出地点,但大部分人都晓得。
「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先讲「巫医」二字,注解有争论,有人说:巫是「筮」的误解,医古时有作「医」。中国文字有六书,都有用意,自尔雅到说文,为什么从前作「医」?中医有十三科,其中有「祝由科」,就是画符念咒,如今日的精神作用,药不可治时,就求神,一直到清末还有。左传记载,有病找巫祝祷,大巫小巫,所以医作「医」。后来为什么改作「医」?酉是酒,人造的液体,中药用酒为引子的很多,所以作「医」。若「筮」是用筮草卜算,「巫医」有人主张是「巫」和「医」,有人说是「巫筮」好讲。汉儒所说可靠,因为汉儒在先,不随便改。巫筮、医病,这两种说法的力量都很大,吾主张都是占卜,不主张看病。
为人要是没有恒常心,恒常心就是不变,今天学什么,明天还是学什么。万事不成,就是无恒的原故。现今的学分就是无恒,就是不坚固,不会成功。南方人说,要是没有恒心,不可以作巫医。依前人的说法,无恒的人,给他占卜也不灵,不可以给他占卜,这个讲法对。宋儒说:无恒的人,做巫做医,虽是贱职,都不成功,这个说法不妥,因为作医生何贱之有?
「善夫,」
巫为他祝祷,卜是算他的未来,都没用处,不给他用巫筮,什么原故?解释在下文。孔子赞叹:说很有道理,孔子不随意赞毁人,下文说道理。
「不恒其德,」
「不恒其德」,心先发起志向来,依着走不变样就是德,这就是有心得,必须做的时间久而不变,才有心得。
「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若德不恒,「或承之羞」,「或」字不做或着讲,当「常」解释。羞,孟子说:「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羞耻,耻于内,羞表于外,见了人害羞,自己讨厌。羞恶之心,自己错了,见了人害羞,自己讨厌自己,自己为什么错了?自己惭愧的不得了。
「承」是接过来,如承上启下,性情无常的人,常常接受羞耻和讨厌。接受就是不能改,情愿搀一身羞耻,讨厌自己。反省自己能不能恒?不恒就是「或承之羞」。在社会有什么用?现今贴标语,喊口号有什么用?当一辈子小人。
这二句是古人的话,这类人给他占卜无用处,观心无常,例如他的心向南,占得灵验,正想为他解释,他的心一下又向北去了。说了不灵,所以不必给他占。
可以参考集释余论。你们如果没有预习,也要复习,才能进步。
【十三.二十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549)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
这一章的君子、小人是以道德分辨,君子,指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崇尚「和」,但不是流和,并不是说人来约看电影、跳舞,以为不去便对不起他,这是流和小人。「和」是一概不侵犯人,不妨害人,忍让尊重他人,例如他人的公事、书信都不擅自观看。
「小人同而不和。」
小人不懂和,以同为和,譬如流水,东流则东,西流则西。小人一做事就不和,在其中搅局,侵犯人。
【十三.二十四】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549)
从前人在社会,都想亲近好人,今日则有人想、有人不想,从前的人多半想亲君子远小人。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子贡说我想亲近人,一乡人都说他好,如何?子贡何许人也,春秋时就有人以为子贡贤于孔子。孔子答说:这样未必好。
「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子贡又说,如何远离小人,一乡对某人都讨厌他,如何?孔子说:这也不可靠。这个可学,尤其是在今日之下,没有是非,而且颠倒是非,报纸上的臧否人物,吾一概不信。社会混乱,我们虽然无力改变,但不要去帮助他,你自己若也如此,就是股东,有你的成分,你给了它增上缘。
「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一乡人都喜欢或不喜欢,这都不可以,但是必须说出道理,怎么办呢?子贡方人,专会批评人,知人不容易,你对乡人某人你看得好,你就喜好他,你要是看他不好,就厌恶他。
这是对子贡说,我们不是子贡,所看好坏不足为凭。那要如何呢?孟子就是学孔子这点,「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要杀一个人也是如此。
孔子所说,必须有见识者才能做到。孟子说的,你也能做一点,但也不容易,因为今日全国没有正确的舆论。就以大事而论,例如提倡节育、堕胎,就是灭种。今日靠谁也不行,总而言之,要独立。
【十三.二十五】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550)
「说」,宋儒主张作「悦」,汉儒读如「说」字。这一章说君子、小人,交朋友,自古以来有绝交的说法,但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五伦为天伦,有内三伦,外二伦,外头的人伦是道义相交,内里的父子、兄弟二天伦是天然自有。其中夫妇一伦有内有外,父子天然,兄弟同胞,十母一父也是亲兄弟,得序天伦的乐事。夫妻成家,从前必须六礼成婚,然后亲迎,这一伦是道义结合,但是与外二伦不同。人伦君臣,合则留,不合则去,人伦朋友,合则交,不合则绝交。夫妇虽也是道义结合,但里一半外一半,初娶时是因道义结合,一生下孩子就是天伦,在孩子身上发生了关系。所以从前人死在外面,必须运尸回家,如狐死首丘,若找不到验血,就滴血看对不对。中国社会非同凡响,只有洋人随我们学道德人格,物质科学则是我们跟他们学。唯心是中国人行,所谓志于道、鲁多君子。游于艺的艺属于唯物,也是中国早有的,如公输班也是鲁人,所谓「班门弄斧」指的就是鲁班。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
「君子易事而难说也」,与君子人办事容易,不琐碎,办好不用说,办不好也能原谅你。与君子说话难,今日一切都演说,都说废话,「难说」是不能说,古人见面说「今天天气好」,批评天气,不批评人,孔子说:「谁毁谁誉」,因为你说的都不可靠,说好话都不可靠。但是可以就事说事,今天这事好就是好,这事坏就是坏,不可一言定终生,必须盖棺论定,死了盖住棺了,这论才定住。不能随便说人,为什么呢?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若说人零碎的小事,这可以少谈。只要大体不失道就可以,如文天祥未被捕前的奢华享受,最后不失正气。
「及其使人也,器之。」
「及其使人也,器之」,用人时,他够上什么材料,给他什么事,做完就行了。若不再做,也不能责备他,若他自动愿意干则另当别论。货恶其弃于地,力恶其不出于身,君子使用人必须量才使人。
「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小人反是,与他共同办事难,侍候不了他,他必得找全才,那里有全才可以找?所以小人很难共事。可是小人易说,见面不是东家长就是李家短,都是说是非,不听也罢。君子之交淡如水,听了就有成见,好人看成坏人,坏人时间久了也看成好人,这就不行。使用人不可求全责备,他的本分职务做到就算好,这一点同学们可学。
【十三.二十六】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552)
这二句很难表现,必须常看历史。交际场中,你不要说话,看别人讲,就是求学。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
泰,一切绝不拘束,与骄有什么差别?参考集释余论的论语传注。「君子无众寡,无小大」,君子不论人多人少,地位高下,年龄大小,「无敢慢」,慢是傲慢,慢从心字旁,属于五大烦恼之一。慢有七种,外表规矩,其实傲慢。无敢慢就是舒泰,虽不敢慢,但是心里不紧张。有事怕错就会紧张,就不是泰,小心也必须舒泰,这不算骄。
「小人骄而不泰。」
小人就不是如此,矜己傲物,怕那一条错了,叫人家看不起我,总想我比别人都好,这正是傲。如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子路以为一律平等,没有贫贱高下。
唯恐失去尊严,就是傲慢,这是骄侈,何泰之有?
【十三.二十七】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553)
此章大意在解释仁,仁字是孔子学说的主要字,孔子主张仁,孟子虽接继续孔子之道,但已经不提倡仁字了。并不是孟子不要,因为「仁」字,孔子已发挥极致。以孟子的高明为什么不再提倡仁字?古人的说法,我们超越不过,述说就可以了。孟子提倡「义」字,但也说「仁义」,如孟子见梁惠王,说:「亦有仁义而已矣」。就以写字而论,凡写楷字好手,至少须从汉隶入手,再高是从篆字入手,因为用笔法都由此脱胎,这是基础。晋朝楷书为王羲之,晋以后的楷书就不成样,因为先学了魏碑。应当先学汉隶,再学楷书再为魏碑。唐朝的颜、柳、欧、褚都有名,各不一样,清有四家刘(墉)、翁(方纲)、铁(保),永(成亲王永瑆)。古来都有学过王字者,各家都不同。要在有自己的风格。必得脱胎而成自己的一派,才算有成就。古人说:不师古人。其实是先师古人而脱胎。总之,吾人不知道的事少谈。吾人所读,还不出古人的范围,怎能说创新?吾常说:所说都是古人的,想超脱古人的范围也做不到。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仁」字,孔子答复学生各有不同,仁的范围包括一切。宋儒不说「仁」包括一切,以为仁是因病下药,以为孔门弟子都有毛病,对病而说,宋儒这种说法大错。因为诸弟子有什么病你也不知道。这一章无人来问,统一而说,这四字范围也广,都很好,虽不是仁已近仁,差不多了,还有其它的也与仁差不多,如「其恕乎!」。
朱子的学问大,十三经都念过,尚且开口就错,何况吾人?吾的学问不如朱子,所以也不敢挑他的毛病,只是传述前人的意义而已。汉注毛病少,不发议论。
刚,坚强,很坚固为坚。强这一字,不只是北方之强的「衽金革,死而不厌」,这是强的一个说法而已。南方之强是「不报无道」,又如「中立而不移,强哉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都是强。无欲则刚可以接近仁,若说刚就是仁则不可以。
毅是有决断力,文天祥的不屈就是有决断力。
木是凡事不大冲动,似乎格格不入,俗话说:「呆板」。你们是四方木头脑,呆板一点。东方属木,属仁。
讷,其言也讱,话等待说,说不出来。
刚毅木讷四字都与仁相近,在社会做事,选有这四者就好。凡好说话而有决断、不变者少,做事要找刚毅木讷的人,这种人可靠,有一个字就行。婚姻,找漂亮、会说话的对象,那是找倒霉。
【十三.二十八】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554)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士指读书有道德的人,最低能修身,能处理家庭,能处世的人。读书不是为作文章,全是为了在社会办事,若只会作文,不能办事,这种秀才造反,三年无成,怎么样才能做到能办事、能处世的君子?
你们可参考集释的考异,古今字有差异。
下文孔子答至「可谓士矣」,朋友以下二句是注解。
「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
切切是有决断,说话劝人很恳切,家庭父子、朋友、邻里乡党都与我们有关系,都有劝善规过的义务,他干好事我们就协助成就他。办错,小者是过失,大者是罪,不能不劝。有人一见面,素昧生平,便大加称赞,那是天然小人。
偲偲作「节节」,形容竹节。修其它法门如虫在竹节竖出,很困难。节节是说了再说,看他没有改,或改了若干,则再说,达到总目的而后才停止。
怡怡是和悦的样子,年幼见长者要肃静,不能妄笑,长者见幼者可略笑和悦。现在的人一见面就笑,吾不主张这个。一上台就笑,是笑大家也笑自己。笑是一种很不恭敬的态度,要讲究肃静。如指样子。须有和悦的气氛,不必一定笑。
「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下二句是后人的注。「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朋友关系较远,兄弟关系比较近,父子之间不责善。自古父不教子,都是易子而教,什么原故呢?因为只要是教人,就不免会好了还求再好,太过像是有没限度,所以不免有责备。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便会疏离。像在私塾,学生宁可在厕所闻臭味,也比守着老师好。心就远离,不合作,时候久了更不行,疏离就是大不孝。
家庭以和睦为上,任何事也比不了和睦好。今日有电视机,这是台湾家庭大变化的根源。各国有各国的风俗,行孝办法各有不同,外国有儿子偷偷打死父亲以为是行孝。电视演的家庭革命,不能管子女,管严了就到法院告父母。
朋友切切偲偲,恳切说了再说,以为不好可以绝交,因为朋友是道义结合,可绝交,但不要出恶声。兄弟怡怡,什么原故?父子之间不责善,兄弟也是如此,爱之切,管严了也不行。成家娶妻之后,更不可如此,丈夫只听信妻子的话,家庭便不能和睦。清官难断家务事,其中的事故人情,可以学。兄弟之间,过分期望他好,就会疏离。所以世间法也须有世间的道理。
【十三.二十九】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555)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善人教民七年」,这是指国家元首或重要人物。从前三年做一次考绩,书经有记载,第一年试办,第二、三年一考,清朝末年是三年一大计,做官者要考一回成绩。第七年是二考之后,第二次的开头,虽然未满九年,办的政治也可以了,但必须是善人、正直无私的人。「亦可以」,可以而已,并不是绝对如此。以善人调理,九年的政事,已过了六年,到了七年,人民就可以当兵。
教什么?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就是善人,夹谷之会便是孔子所为,孔子曾说:我战则克,祭则得福。教民七年就是教六艺,教道德仁艺、孝弟忠信,平素教此,不用说就知国家与自己有关系,国保不住,家、父母兄弟都保不住,所以有孝就能忠,在阵前就能拚命,就可打胜仗。不怕死就不会死,若能犹恐不死,以死为荣,与这种军队打,就难打了,例如吴越之战就是例子。如果我们真正提倡中国文化,人人以父母为重,就能拼命抵抗外人。
对于台湾人,只要让他知道桑梓之地,以父母为重就可以了,否则若信其它洋宗教,届时对人说:「咱们是一家人」,那就坏了。这必得有道德学问的人才能教。如文天祥以事外国人为耻,以死为乐。
【十三.三十】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556)
「子曰:以不教民战,」
要是召起兵来,或征兵,必须先有相当的教训,不是只教战技而已,道德思想是重要问题。
「是谓弃之。」
打仗主要是思想问题,心理没有建立起来,以未教过的人民作战就是弃舍了他。
这里面,民族、民权、民生主义都有。
宪问第十四
【十四.一】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559)
原来讲佛经,而后添了论语,因为诸位同学的文学教育太落后。文学从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内容是道,道是本体,不可违背。佛法是出世法,与世间法离不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论语讲世间法,若讲出世法就说的简要。因为有儒家配合,所以佛教传入中国才能发扬光大,儒学也因为佛学而更了解,因为儒学有性与天道。佛经是中国文理,不懂中国文学,佛法也不能通达。
但是今日之下能通儒佛的人很难找到,一门尚且不通,若儒佛都不通,而能通二门的更没有这个道理。本人学过佛,也看过中国文学的书,大体上儒佛二者能不会起冲突。你自己若懂文学,便知现今儒佛都是末法。佛法固然是末法,中国文化也是末法,把线装书丢到粪坑内。大家要想懂文理想进步,只听吾讲,不行。吾是依古注讲,古注全看完了,再为你们讲其中的一条。但是会说不如会听,要怎么样听法呢?佛经的禅宗说:一闻百悟,就如中国文化的举一反三,你们如果不能如此思想法,往后就不能为你们讲了。每逢讲一种道理,你听了正面,你自己要去想反面,从左右、远近去想,自己推想,必须自己悟。
大家要自修唐诗,吾教唐诗,你是白听,为什么呢?六经以诗经为首,不学诗无以言,大家听不进去,唐宋诗的一二字有改几个月的,有改一二年的。应酬诗可以快,若细加研究就不容易,不知改了多少次。当时做的看得懂,改好反而看不懂。孟子云:「公输子能与人规矩,不能与人巧。」你们必须自己求。大家学佛,后来能否成就,不可靠,若不依佛所说行,只依表面,所信的便不真。读论语若不依着实行,也不行,所谓「博我以文,约之以礼」,理固然要高,实行却在近处。例如诸弟子问孔子如何行仁,颜子问的低,孔子简单以四勿答复,四勿看似浅显、简单,但大家却不肯依着实行。能依「常礼举要」做就能成功,吾碰很多钉子,你若不开悟,前途十分渺茫,你连眼前也看不见,如何办事?
你们读唐诗,三月能为他换一字,就不错,能够有一字比古人好,一切学问就都上去了。
「宪问篇」
论语每一篇的题目如诗经一样,取第一句前二三字。宪,「原宪为之宰」的原宪,孔门中最穷的弟子,做宰官得了禄,却不要,问孔子,孔子告诉他可以送亲友。姓原名宪,号子思。
「宪问耻。」
「宪问耻」,一般开头有子曰,或曾子曰,有子曰。为什么有时又有「有若对曰」?为什么一人有多种称呼?又有「子路、仲由」的不同?这里为什么要说「宪」问耻?问孔子什么叫耻。为什么不说「原宪问耻、原子问耻或子思问耻」?学问之道,不容易,例如放置在冰箱的东西,不可以立即放入锅中,隔行如隔山。你若看了常礼举要记得住,就懂这个道理,这就是博文约礼。从前小孩开蒙念三字经,吾读了八十余年书,现在九十多岁了,三字经也不敢说全会讲。如朱子的学问是有名的,还有很多错,何况其它人?吾不仅是字讲不了,它的格局、脉络就不懂,那只不是堆砌文字而已。三字经有起承转合,开首「人之初」、「性本善」,下接「性相近,习相远」,为什么说是「习相远」?因为不教的原故。「苟不教,性乃迁」是接「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孟母教子就是专。
见到人该如何称呼,是直称他的名,还是称他的字等等,这有远近的区别。这一章「宪问耻」的体例应如何说?常礼的「称呼」有远近亲疏的区别。三字经云:「群弟子,记善言」,论语是群弟子记录的善言,经文中称「有子、曾子」者,是有子、曾子的弟子所记。朱子就学这一点,说「子程子」。若颜渊、子路等仅仅是普通的称呼。对长者说话,要说自己的名字,这一章是原宪自己记载,所不自称子或号,只称名。
「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子曰。孔子答复他。下文又有问句,句读很要紧,三字经云:「小学终,至四书」,「详训诂,明句读」,现今的书标点错的很多,这一章那一处是一句?那一处是一读?
邦,邦家。有道,一切上正当的轨道、整齐。谷,俸禄,古时给的是粮食,如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邦有道接受俸禄,邦无道接受俸禄,都羞耻,这是朱子的讲法。
讲一节书,只会讲不行,必须看其它处所说,与这一章说的相同就没问题,如果不一样就有问题。
另有一种说法是:「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种说法好讲,不是合在一处讲。邦有道可接受俸禄,如泰伯篇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正与这一章相反,一对照就能讲上来。
国家有道时就接受俸禄,不致于羞耻,因为不论办事的大小,已经为国家尽了义务。若邦无道而作高官拿高薪,什么事也不做,国政乱七八糟,这是在谁手里造成的?那是可耻的事。
这二句,同学可学,临财毋苟得,不能因穷而要钱财。如嗟来之食,最终不食而死。黔娄贫穷,齐鲁请他去做官,终身不为官,这是读书人的风骨。自古皆有死,说到佛学,那这个人下生必有好报应。曹操、秦桧篡位,第二代就被抄家,莫说后来,眼前就过不去,史证凿凿,可以不惧吗?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559)
这段以下,没说什么人说的,就是另一章,可知道的仍是孔子弟子所问。有人说这还是原宪问,仍是同一章,因为问两件事的缘故。史记云是子思,孔子的孙子也叫子思,这里说是原宪说的,有道理。
「克、伐、怨、欲」
「克伐怨欲」四字是四件事,孔子之学注重「仁」字,必须有自己、有他人,不是只有一人,必须对人加厚,还有自己所愿望的好事要给他。慈与安乐,悲与拔苦,都是指对方,仁也是指对方,仁包括很大,如一百人就有九十九位是对象。
克,能胜过人,喜好如此,左传云:「君子不欲多上人」,比人高是大毛病。伐是自己办好事,喜欢夸耀。孟之反不伐,非敢后也,马不进也。不夸自己的功劳。这些道理在乱世,就是保身之道。不管是否在乱世,这就是因果之道。
怨,怨恨别人对不起我。
欲,看见一切,有贪恋之心。
「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不行,不起现行,不干这四条。要是不干这四条,可以算仁吧?这是活口气。假如问我们,我们要如何答复?这四个字也有对象。若是在空屋中,就无所谓克伐怨欲了。
「子曰:可以为难矣,」
孔子说,你说的四条,是人情难做到的四条,很不容易。但是做到这四条,可算是君子了。你们同学必须学这四字,在二年之内,吾曾为大家说「明夷走黑路,艮为山」,要大家一律保守常态,凡事少动作,就不错,一动就找麻烦,出乱子。
「仁,则吾不知也。」
「仁,则吾不知也」,
不是孔子不懂仁,而是这四条若你说是仁,我看不太近似。
阮元论仁篇,不行这四条是无损于人,不能有益于人,只是消极的小乘法,你个人好,与大家没好处。学大乘,必须契机契理,大慈大悲才是契理,不合是不契机。例如佛是大慈大悲,琉璃王灭释种,佛不管,目犍连不以为然,以神通藏五百人于钵,置于空中,最终也化为血水。今日之下,可为就为之,不可为,明年又一甲子,是一个大变化的时候,少说话,少动作为妙。
可以参考集释的焦氏笔乘。
【十四.二】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561)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士是不干农工商法医,专读孔子的书。人道敏政,学政治学,在内要格、致、诚、正,在外要修、齐、治、平。这是士人,士专为办政治,就如后补菩萨专为大家办事。常说「安居乐业」,有职业才安稳,农工商都如此。士人却从来不安居,也不乐业。士的业是办治政,救度人民,士人只要想着安居乐业就不行。对于士而言,安居乐业,为士之道就够不上了。
如以今日来论,说西洋人的就信,说中国人的就不信,一样的事情而有二种心理。西洋人讲利,小人就是喻于利,认为人有生利、分利的不同,以做官教书、当兵等都是分利,这是邪说,心全在利上。
今日做官的为发财,教书的为钟点费,故樊迟学稼、学圃,孔子说:小人哉!樊须也。后人以为孔子满腹官僚,这是不懂孔子。
佛法也不生利,释尊也是分利者,大乘佛法不准生利,出家人手不接金钱,吃的饭是乞食来的。出家大不容易,要是僧人而怀念家业,不足以为僧矣。今日之下,吾学危行言逊。孔子赞叹颜子箪食瓢饮,乐在其中矣。颜渊所乐者道也。为大家办事,不要丧天良。
【十四.三】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562)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有道,国家上轨道。危言危行,危,正也。危有多种解释,普通有「厉、高、正」三种说法。作「厉」是正颜厉色,望之俨然,不可侵犯。「高」是高不可及的样子。「正」是正襟危坐。在此采取「正」的解释。
国家有道,可以说话时,说正面话,有什么说什么,说公正话。国乱说公正话不行,比干就因为说公正话,而被挖心。危行,所做正正当当,不正当事不干。
「邦无道,危行言孙。」
邦无道,国家无道时。危行,所做也须守住规矩。言孙,不能说正话。孙,逊也,须谦逊,说话谦和,如有人大谈跳舞好,你可以说我未学过,说不会就行了,不与他同流合污,言语婉转的推开。若能牺牲自己而改造社会就可以说,若无补于事,留着有用之身为国家做事,如殷有三仁,箕子逃,微子佯狂,为了留得有用的身子。
如今天下无道久矣,必得守住「明夷暗行,艮为山」的教训。
【十四.四】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562)
为了进度,只说重要处,文理若有曲折才说,主要注重实行。读书志在求道,文字其次。从前先读文字再开讲,若学而不能行就是空学而无用。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
德是某种道的能力,不能背离道。某种道有做出来的一举一动,与道不违背,就是德性。「有德者必有言」,心中有道才会说话,也才能说话。立德、立言,立德能做为万世法,立言是一言可为万世法。处处求道,志在利益公共,不仅利益一处,儒家由近及远,修德先在心,再身,再家、国、天下,无限度。有德者他说出的话,不会说错话,什么原故?因为存心就在利益大众,由近及远,若说出话来与外头有害处,这行吗?诚于中,形于外,言为心声,若存心不好,矫情想说好话,如何能说得出好话?心要是有德,说话与人有何妨害?若存心说坏话,心术已经是不正了。心好而说出坏话,必定没有这个道理。
「有言者不必有德。」
「有言者不必有德」,人就在「言行」二字,听人说话、看人的行动,但是为什么不说心?礼记说:「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这是指「言、行、心」三者,普通只说言行,因为言行在外,人都能见到。佛家说身口意,意业自己知道,他人没有表现出来,如何当证据?无法说。为了让人容易懂,所以只说言行,这是一点。又在社会上,言行护得住就好了,若是在意上责备人,那世上少有完人,这是诛心之论。所以只讲言行,不讲意,这合乎古人的恕道。
凡是说话,早晚人都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凡干一件事,人必知之。凡说话者,都是说张三坏李四坏,尽在评论人,没有自己说自己不好的,尽说人的是非,所以有言者,未必有德性。
德难懂,再讲比德较容易懂的,因为德很微细,德往外表现就是仁了。「志于道」,存心是道,心不动,默而识之,一动就是德,往外表现就是仁,不损人,待他人如待自己,一切言行动作都能依仁,这就是仁。但是要靠什么生活?所以在道、德、仁之后,最末为游于艺。今日多是舍本务末,例如吾说人,自己有没有舍本务末?吾没有道、德、仁,便是舍本务末。
「仁者必有勇,」
「仁者必有勇」,勇是勇敢,大无畏,没有怕的事,死也不怕。大家学佛,知道人死后只有肉身死而已,死是他(身体)死,真我不会死,知此还有何惧?真正心存仁道的人,一举一动都为大家,必然有勇气。佛家慈悲,与乐拔苦,人遇到灾难便去救他,一想到危险上,真有仁字的人,知人有困难就会勇敢去救。仁者没有见到自己可能死,只见所救的人在受苦。自古以来的忠臣孝子,如正气歌中的文天祥,不投降愿意牺牲,就是由仁字而来。
「勇者不必有仁。」
「勇者不必有仁」,勇敢的人未必有仁,自古以来勇将很多,但是打败仗就投降,何勇之有?文天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是大勇。看儒家的书,学孔子的仁,看是不是很积极,便知是不是真正的勇者。
这是原则,至于何者是仁、德?大家还须研究,若弄错,就白白牺牲,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十四.五】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
南宫适是鲁国大夫,问孔子,问什么事?这一段考据很多,羿有多人,似乎是夏朝的后羿,夏朝中期被后羿篡位。后羿射箭有名,尧时也有善射的羿,传说当时有十个日,羿射了九个日。奡也有多人名叫奡,羿、奡都不得好死。
「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
荡舟,在旱地拉着舟走,日知录说,战阵能左右攻击为荡,属于战阵法。另有一说,某次作战,河水干了,奡能在泥中拉着舟走。到底那一说是对,不可知,亲眼见还不可信,例如在孔子家语,子贡看见颜子吃了沾有土饭的故事。所以吾对于新闻记者所说的,一概不信。今日之下,要想别人不发生误会,如何可能?只有各人干各人。总之,羿、奡都是有勇力的大力士。
「然」字,在上句或下句都可以。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王治水,稷种地,这二人没有武力,纯粹是利益大家。没有禹王,大家就不能安居;没有后稷,大家就没有五谷吃。禹当身就得天下,稷为周代祖先,后来也得天下。
「夫子不答,」
「夫子不答」,孔子不答。注解说,这是以禹稷比拟孔子尚德不尚力,但是南宫适并没有说。你又没有亲眼见到,所以这种揣测之辞不说可以。
「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君子指南宫适。「若人」,这个人也是指南宫适。「尚德哉若人」,崇尚以德服人,不以力服人。
【十四.六】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566)
这几章大家都必须照办,旁听生是自己来的,更有力量,所谓「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既是君子就不该不仁,若以为是弟子记错,便是「臆中」揣测以为就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君子还会不仁?如孟子说:「五谷虽美,种之不成,则不如荑稗之草,其实可食。为仁不成,犹是也。」种五谷养人,也还有无用的稗,饥饿到极处也能食。水果的力量都在皮上,无皮不能养人,做一切事,学任何事,必得叫他有个成熟,生处转熟。我们都还不熟,例如念佛,口熟是滑句,心里没熟,若佛号念得熟,不必作意,正念就来。大家做任何事都必须做到饱和点,这样就没有不成功的。
孔子说,有人发心行仁,未有力不足者,办得到,但不成熟而已。如橘子必须红了才成熟,如此果中有因,绵绵不断。一天行仁,可以说是「有仁」,但很难成熟,如何难法?孔子赞叹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颜子可以三月接续不断,其余人偶然来一回而已。你们念佛,须净念相继,你们那一位能三个月不断?你有念七日的吗?弥陀经云:「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其人一心不乱。」为什么不说:「若一日乃至七日」?你们能一日念佛吗?不能有一日念佛,临终可靠吗?孔子讲仁,也是如此,默而识之就是永远不断。君子是修学的人,不仁者是没有成熟的人,君子行仁而未成熟者,这是有的。
「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小人是一点好事不做,终日损人利己,好事不做,偶然感情冲动,不到五分钟,又灭了。你们在社会上有一技之长,就能在社会立足。学佛念佛为什么不成功?念佛者一起不好的心,如一起贪瞋痴,只要任何一个,一星期所念的佛都完了。唯识说,一弹指有六十剎那,一剎那有九百个念头生灭,至心念一句佛就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但是你在一剎那起了多少个念头?小人根本没有仁字。
【十四.七】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567)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
仁者爱人,中庸说爱是七情,都不得其中。对某一件事,例如爱子孙、国家、社会,爱很难讲,爱是溺爱不明,这就不得其正。此处爱当「护」字讲,护着他就必须让他往好路走。
劳的说法很多,有注子解释为「勉励」,爱护他就必须勉励他,慰劳他。另种一解释,「劳之」是自己得受一番劳苦,如爱一盆花草,必须灌水施肥,须受劳苦心力。懂得这个,那父母师长对我们不劳,我们就不能得益,从前父母师长打骂都是好意。
「忠焉,能勿诲乎!」
与人办事,不论对上对下,都必须全始全终,这就是忠。曾子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拿出真心来为人做事,对下爱护,必须指导他,否则是溺爱,对朋友纠正就是诲,对上谏正也是诲,这是尽忠。
【十四.八】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568)
依着经文学就好讲,讲考据就难讲,孔子在这一章是说郑国的事。
「子曰:为命,」
「为命」,诸侯来往必须有公文,至于是什么事就不一定。从前写信若是关系一国的外交,不能大意,接到信,第二天就要回信,不后悔。今日是误会的时代,所以你连对朋友写信,也不可提笔便书。郑公子曾婉拒齐国的婚约,说「齐大非耦」。
「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
某一次,郑国与他国要写国书,「裨谌草创之」,裨谌是在野不做官的贤人,请他起草稿。「世叔讨论之」要世叔看草稿,讨论研究,经过一番讨论,意思大致说完了,就是这意思。
「行人子羽修饰之,」
「行人子羽修饰之」,言辞则要子羽起来修饰文辞。例如文辞说:「你往那里去」,修饰为「请问阁下今日枉驾何处?」今人见人面,直呼「你」,这是犯大不敬,大不敬,私人便绝交,对于一国就会杀头。不懂道理便会贻笑大方。如李某某,某某,李博士某某,李老弟等,都有不同。
「东里子产润色之。」
修辞之后,「东里子产润色之」,东里是地名,润色是那一处再加上些风采,如绘画一般。写国书必须四道手续。
这四位都是春秋的大名人,可见国书这东西不容易,其余可想而之。你们的学问,如何能好的了呢?举一隅,一隅便极微细,要三隅反,这谈何容易?今天有人来问如何写字,写字吾天分不高,但是听得多、看得多了。王羲之的「永」字,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年?其实不必说一字,一个「点」也要写上五、六年。如王献之写的一个字,王羲之看后,在儿子写的「大」字下面加了一点,成了「太」字,因为他嫌独生子写的「大」字架势上紧下松。母亲看了王献之写的字,叹了口气说:「吾儿写字三缸水,唯有一点似羲之。」而且那一点还不是王献之写的。
论语集释之后,有钱地之所编的论语汉宋集解,扩大范围去考据,范围也不出于集释,但是有特别好处,他的案语,章章都有,而且非常用心,大可参考。
我讲论语,看你们有人往内心去求。有人问,为什么不进步?吾如何能知?公输子能与人规矩,不能与人巧。巧从那里来?熟能生巧,必须自己求。我讲课,正式、旁听一律一样,旁听生自己压力也大,因为自己想求的缘故。往后求学,就是要「自己求」,你有疑惑来问我,我不能不答,纵使说上十遍,你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也没用,不是「自己的」。所以禅家的「向上一着,千圣不传」不给人说,就是这个缘故,全在自己悟!
讲课之前,你们先想想要采那一种说法,看如何辨别各种注子,听讲时再看吾采那一个注。悟一句,顶得半年工夫,悟不开,记住了照作,也可以,力量更大,为什么?因为悟了不中用,还要证,能照办,便是证,老太婆不悟不解,照办,做圆满了就成功。
能悟的人就用心去悟,而悟了还没实行干的,要多把握。知道自己不行,正是你们的好处。
【十四.九】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570)
论语下论多批评人,都是做人的道理,孔子所评论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佛教为众生,孔子也为大家。吃多少辛苦,难道不是为大家吗?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
某人问子产如何?问孔子有什么用意?子产是郑国人,孔子是鲁国人,二人是好朋友,孔子为什么不与阳货为友,又为什么跟晏平仲为友?自己可以想一想。孔子答复:他是惠人也。子产在郑国办政治,惠与谁呢?加惠与民。一字褒贬,这个作用很大。
「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再问子西,从前人重复的名字很多,地名重复的也多,子西有很多个。能与孔子说话的人,以子西请问孔子,可见子西这个人就不简单。郑国有子西,也做官。问:郑国子西,子产先为政,以后是子西,所以并不是问其它国家。五霸起首为齐桓,其次晋文,齐有管、晏,郑有子产、子西。孔子答:「彼哉彼哉」,彼,他,那个人吗,那个人吗,这是古言语。大家要学会说话。书中说的不明白,注者谁能注的明白?子贡也不能说的明白。周金刚遇到卖饼婆子,婆子问:「金刚经说三心不可得,那你点心要点什么心?」后来的学佛者常要问其中的答案,可以答吗?若答:「曰彼哉!彼哉!」学孔子说话就可以了。
「问管仲,曰:人也,」
问管仲,孔子说:「人也」,「人」古通「仁」字。
人与仁,在论语的官司打了不少,如学而篇的「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其为仁之本与」一章,一章中有仁有人二种讲法,吾不以为然。但是在此处,「人与仁」可相通互用,这惯例已多年了。
佛经的咒子不可翻,秘密的缘故,华严宗说密宗为不了义,并非鄙薄之词,而是说密咒不是显然的教。如今有人注大悲咒,一个娑婆诃,几种说法,吾不以为然,而且一经翻译分别,便是「识」了。
「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孔子在其它处说「管仲之器小哉」,这里为何说「仁」?下文说:「夺伯氏骈邑三百」,伯氏是齐国大夫,下大夫有三百亩采地。骈在山东,管仲此时为齐相,办政治,伯氏犯国家法律,同朝作官,判罪罚金,没收他的邑地,三百亩全部被没收。「饭疏食」吃的饭是很粗粝的饭,「没齿」齿是牙,没齿,没了牙,代表老了,一直到老,伯氏对管仲都没有怨恨的话。大家想想:管仲对人如何?
如「柴也愚」的高柴,在卫灵公处做官,高柴审判一位犯人,处以刖刑,不忍判重刑,而感动犯人,后来卫国动乱,这位犯人还帮助高柴离开卫国。就因为高柴的一点不忍之心。人虽然没有行动,也可以观察,所以大学说:「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必须懂「声色」,若大声变颜色,一不高兴,就变颜色,就足以害事,遭来杀身之祸。别人的声色,也必须留意,应当谨言慎行。这是危行言逊的时代。至于高柴出走与子路入城,那是因为交情不同的缘故。你们必须看通鉴,因为历史就是人鉴。
有人说,管仲的仁比子产的惠高,子产是使一个郑国的百姓得恩惠,范围小,管仲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是管仲的为仁。这个说法固然有道理,但是春秋时很多大国,五霸七雄都没有包括郑国,若得大国,子产有另一办法。如果管仲在小国,如在鲁时,那怎能有作为?管仲未得志时,被囚狱中又该如何?岂可「口笔文章」?动嘴皮与写文章都不可靠,书经大禹谟云:「惟口出好兴戎」,又多了舌剑唇刀的言语。
【十四.十】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572)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贫穷人与富人是世间群众,有穷就有富,不能一律平等,再者一是骄傲,一有怨恨,这是人情所不免。怨骄都是烦恼,骄在慢中,怨在瞋中,小者谓之怨,大者谓之瞋,人所不免,孔子对此二字都不以为然。至于诗可以兴观群怨的怨,是「爱之能无怨乎」的怨,是另一种说法。今人常说「值得骄傲」,因为今人没有听闻君子的大道,利欲熏心,孔子不赞成怨骄这两个字,与道有妨。孔子只是比较这二字,贫者较骄者差,有钱也有怨,但怨在穷人身上占多数,穷人往往怨天尤人,不富时人还谦和,官大脾气长,很容易骄,有钱就容易骄。富者两眼望青天,这与社会、自己都有关,一个种子就是一个生死,做善而骄变修罗。但是要除去这骄怨二病,有难有易。
「贫而无怨难」,贫苦之下,要不怨很难。
「富而无骄易」,富要他改骄容易,是比「穷而不怨」容易,不是就能改的意思。
「难」「易」二字是重要点,重要在对待对方,今日要大家不穷、不富,办不到。大家勉为其难,无论办那一件事,「先难而后获」,重要在「难」字上,大家还年轻,遇事便退缩如何能成功?无难不成功,要先难后获。
【十四.十一】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573)
「子曰:孟公绰,」
孟公绰是鲁国人,人很廉洁,一切不苟取,做事规矩不乱,有棱有角不圆滑,为官清廉。人都有长短,若无短处就是圣人了,若只有短处就是小人,所以中才者居多,用人必须用其长舍其短。廉洁者多半苛刻,例如老残游记中,有一位清官,凡犯罪都必皆砍头。但是也不是凡清廉都是苛刻,否则天下无完人。若知人而不能善用,人便走了。
「为赵魏老则优,」
孟公绰很廉洁,孔子评论他。赵魏是大国,必须有家臣,诸侯为国,大夫为家,有国臣、家臣,如冉求为季氏宰,是季氏家臣。五霸中晋文公在位时间长,人才多,所以家臣称「老」。大国的官管的地方多,人才也多,事情比较清闲,大官清闲,小官烦琐,孟公绰要是做赵魏的家臣就优裕。
「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春秋时代最小的国,如山东有滕、薛,土地少,事情多,因为强国多想图谋侵占,很难对付,所以说「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人各有才干,若是滕薛大夫做赵魏的老臣,或者行或者不行。如商店的掌柜,在柜台「吃黑豆,唱开水,看三国,抖抖腿」,吃黑豆补肾,喝开水不喝茶以免伤胃,自比诸葛亮,欣赏他的味道。很轻松,看似无用,若掌柜两天不在,店里一切大乱。
下一章子路问成人,什么是成了人的格。孔子举出四人,有智、廉、勇、艺的长处,还必须「文之以礼乐」,才可以成人。这四人都有毛病,下次再来解说。
【十四.十二】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574)
希望大家都能预习,我们论语班是一半讲,一半研究,要求自己悟。大家先学佛,后来不得已而加学论语。儒佛经典各有注解,佛经看古人的注,因为佛经的古注不会互相争论,为什么原故?因为佛家主修行,文字不甚注重,所以那一宗都差不多。若儒家自汉以后,用功修行者少,多是以经典取功名,真求孔子之道者不多,所以注解就不适用。
如今的学佛人,只看书听讲,看了听了三十、五十年,百年也没用,要真正求道,注解错误的,都是没有工夫的人。学佛在道,道进步就不会讲错,讲错了可断言没有工夫,所以学佛与研究佛学不同。儒家至宋儒,有成就者因为他有学佛,只是不明说而已。求道,若求孔子之道,表面显然是世间法,佛学表面显然是出世间法,但是佛学懂世法吗?当然懂,儒佛都先教做人,如孝经、仁王经。佛是世间人,本为太子,也娶妻生子,懂世间、出世间法。儒家孔圣人懂世间法,更懂出世法,其余弟子只懂世间法,不懂出世法。世出世法没两样,都是自己本性做主,佛的出世法是了义经,儒的出世法为不了义经,不明说的原故,如大学、中庸就是出世法,不明说。易经就明说了,如「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一切物体都是精气所成,灵魂为游荡而有变化,只是不说明,宋儒学佛后,讲的又是另一办法。
往后你们买书,我让你们买便买,不叫买的书,不必乱花钱。乱买书会出毛病,为什么?因为儒者不但自己打官司,对教外也一律视为异端。从前也讲论语,如今因为出了妖魔鬼怪,学孔子的反孔子,学佛者的反对佛,风气就是如此,所以大家必须先学做人,先成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再来求明心见性。活着必须有世间法,死后就不同了,乘愿再来也须要世间法。
「子路问成人。」
这一章,钱地之的「论语汉宋集解」案语也讲不通,文理都说不通,能看出不通,便是进步。
子路问成人,成人者,成,成就,何谓成就?不是五官长完全,而是人格的成就,为一完全人。这里的成人是说身口意三业,言行动作,说人的品格。人格,有君子、哲人、贤人、圣人的区别,这里是指何种人格?佛说:众生皆有佛性,本性平等,众生相不一样,男女黄白人等都不一样,你们若人人都成人,就有成佛的能力。成人,孔子答有四条件,条件多,但不是五伦八德。你们对于十三经,要有印象,论语是从何而来?孔子述而不作,本于经书,论语都有六经上的言语,六经是尧舜禹汤古圣人的,孔子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子曰:若臧武仲之知,」
若,好像,不是肯定之辞。假若有臧武仲的智慧,臧武仲有什么智慧?汶水以南为鲁,以北为齐,读书必须知道历史,看历代地图便知道为什么某国打仗,要假道他国,这必须知道地理。闵子骞说:「吾必在汶上矣」,就是不在鲁的意思。臧武仲封于防,后得罪季氏,齐国想馈赠土地召他来齐国,臧武仲以智慧污辱齐,说打仗不要学老鼠藏头露尾,尽说齐的不是,而使齐不馈土地,用这种办法辞谢。交友要淡如水,若起初就很好,渐渐淡后就坏了,所以小人之交都不长久。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送礼也不容易,一分不取,一分不与。礼尚往来,接受人的东西,过几日要想办法还他,例如阳货送孔子豚,孔子也要去回拜。
「公绰之不欲,」
公绰之不欲,廉洁,但政务繁忙就受不了,不欲就不贪。
「卞庄子之勇,」
卞庄子之勇,卞庄子也有很多人是这种名姓。臧武仲、公绰都是鲁人,所以卞庄子也应是鲁国泗水人,与子路同乡,好勇。卞庄子的母亲还在时,三战三北,他勇猛能擒虎而打战却都失败。后来母亲殁后,齐鲁交战,卞庄子三战三胜,洗雪过去的耻辱,然后死于战阵。
「冉求之艺,」
冉求之艺,艺乃礼乐射御书数,文武政治都行,若今日的冉求,就要会驾飞机,造原子弹。
「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但是孔子首要志于道,世出世法都有道。再为据于德,古时德字作「直心」,佛法说:「直心是道场」,道场是本性。最末是游于艺,先行于仁,仁是民族主义,仁是二人,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艺是民生主义,昔日六部有工部,周公时就是工业社会,杜甫称「杜工部」,唐代也有工部,看历史便知道有六部,六部中有工部。又廉又勇又智,如儒家三达德的智仁勇,仁者必有勇,智勇即有仁。这四人都有长处,汇集四人的长处,还须文之以礼乐。你们必须熟悉常礼举要,守礼如守法律,不能犯。文,汉注交错,文饰的意思。另一解释作「加」释,虽然好懂,但是要加在何处?交错混论,四条都离不开,四人各有长处,但是于礼还有欠缺,所以说交错,这样也可以算是成全人了,「亦可以为成人矣」这是还不甚圆满的口气。
你们愿成人吗?必须自省,自省的人或许有,但不自省的比较多,你们肯如曾子三省,就不得了。毋自欺也,不要欺自己,我们欺自己也习惯了。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你能毋自欺吗!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
下面的文理讲不通,首先的「曰」字是什么人说?这个字,从汉以来争论到今日。有人说是孔子说,有说是子路说。清代论语集述要中说的有理,但吾也没有全采。
吾采取这是子路问。有注解说是孔子说,前面是古人,这是今人,但是冉求是古人吗?合四人的长处,今人要全有的很少,而古人有全有的,但是意在言外。
子路听了,觉得很难,所以请问其次。「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是子路说,以下是孔子说,古时有省文。者下省「曰」字,可做「今之成人者何?」,下面回答说「曰:必然……」。也可做「今之成者何必然」,下面说「曰:见利思义……」。古书断简残篇有可能,也有「请问其次」的意思,所以问:「今之成人者何?」。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下面是孔子答「见利思义」。今日之下的成人不必如孟公绰之不欲,见利合乎义就可取。
「见危授命」,今日的成人也不必如卞庄子的雪耻而死,到了危险时合义,把命送上就可以了。
「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孔子说「主忠信」,曾子三省也是忠信二字,求其次,便不说礼乐了。但仍然须有忠信,你们可以自我省察,忠信吗?要,要会,说了话。久要,这句话说了,永久要兑现。平生,平素说的,过程之中,永远不能忘了。忠信站得住,也可以算是成全人。前七字「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与后七字虽然相同,但是行为、口气都不同。
你们还不悟,纵使悟了还必须证,力行近乎仁。老太婆虽然不悟,因为力行近乎仁而有证,所以禅宗有诗说:「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窗前梅花嗅,枝头春意已十分」。
【十四.十三】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578)
下论宪问篇专谈人的行为,不仅对弟子的问答,孔子也批评人,但不是一般人的批评,普通人的毁誉都太过了,孔子心存忠厚,意在言外,这是一点。看人说话,要知道他究竟如何说话,文理有讲不通处,要知道什么缘故,不可硬讲,这是第二点。再者,听了以后必须学,听一段学一段,学问就进步,不悟也能上正道,也有用处,这是第三点。
注子不是人人众说都对,自汉以来纷争很多,我们有什么学问可以判断?只是采取合于时代的说说,注子当中连名字也有错的,地名也是如此。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
孔子问公叔文子,文子是卫国人,卫国在河南一带。有人说公叔文子是大夫,有注解说是卫国国君的子孙。有人说名拔。现今的字不同于从前,孔子当时为大篆,如今的「己已巳」都不同。为文著书,你们必须先想明白,不可随意落笔,若付印就难改了。多数人主张名「拔」。孔子问公明贾,这个人怎么样?国家的家,古音「姑」,所以必须念今音,顺俗念也可以,「明」古音「羊」。鲁卫之政,兄弟也,地方邻近彼此有往来,所以孔子问公叔文子。
「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信乎」你信了吧,信什么事?「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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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3: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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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孔子称公叔文子。不言,不随便说话,今人到处演说,言多必失,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孔子也说:「敏于事而慎于言」,所谓「惟口出好兴戎」,坏在说话上。这是第一条。民国以后才开始学多说话,与外国人学的。
再者「不笑」,胁肩谄笑,巧言令色,鲜矣仁,很轻薄,大家可以学「即之也温」,不能见面就笑。今日提倡笑,见长者笑不恭敬、不肃敬,有如「倚门卖笑」,笑为了卖钱,我们不当这种人。
第三「不取」,一介不取,不能随便要人的东西。孔子与公叔文子不熟,耳闻如此,不大敢信,所以问公明贾「汝信乎」,为什么不信?因为不容易做到,没有相当的修养工夫,很难做到。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君子要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温和而不是笑。听其言也厉,说出话来有规矩,决不随便。看京戏,你们是白看,不只圣人不乱笑,演戏的正派角色也不乱笑,三花脸才笑。今日随便笑,跟外国人学。临财勿苟得,也不容易,还必须不离「和」。但是「礼之用,和为贵,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所以孔子主张「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礼关系一切大事,所以孔子见老子,不问道,只问礼。和要不违礼,如包拯笑比黄河清,所以权贵惧惮他,不敢与他作政治买卖。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
公明贾对孔子说,说话的人说的过了分寸,过了火,太严重了。「夫子」是公明贾称文子的话。
公叔文子虽没这个样,却能做到「时然后言」,到该说话时他才说。所以「人不厌其言」,厌,讨厌,虽然说了话大家却不讨厌他。讲演,一上台不能就笑,也不能板着脸。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
「乐然后笑」,乐有音「悦」、「乐」二说。奏乐时,欢乐心畅时有笑容;再者是有快乐的事,该笑的时候就笑。笑有若干种,苦笑、冷笑等,戏中的笑就有若干种,唱戏的笑,错一点都不行。戏是艺术的下节,却能劝化人,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这里的「乐然后笑」,采取「快乐」的乐读音。快乐时笑,「人不厌其笑」,人不讨厌他的笑。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义然后取」,取东西不是不取,「义然后取」,义,事情合宜的意思。大家公认该这么办就取,「人不厌其取」人们不讨厌他的取。
因为不讨厌的缘故,所以有人说成公叔文子是「不言不笑不取」这个样子。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孔子说「其然」,这样啊!「岂其然乎」,岂乎就有疑惑的意思,到这样已经很难了。
大家可以学这三条,诸位要学礼。
【十四.十四】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580)
前一章所提到的四个人都有毛病,前一章有说:「臧武仲之智」,到这一章补在这里说明,什么原因?我们没有这学问,不必虚妄猜测。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
防是臧武仲的封地,在鲁国的东南边,今日属河南地带,当时的防是鲁地。鲁国由三家作主,季氏毁谤臧武仲,鲁君削去他的封地,离开防往西去,防让出来,后来又回到防。臧武仲这人有能力,有智慧,给鲁君送礼,要求回来。臧武仲不敢回来,为着上一代受鲁恩,怕对不起先人,求国家恕罪,为臧文仲留个后代,我臧武仲不敢再干了。鲁君允许,为他立了后代。
「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此事难讲,按孝经上说,对国家不好为不忠,对国君第一等不好的罪为要挟,再者是篡位,如曹丕、王莽等。要挟是谈条件,两国可以谈条件,君臣、父子、兄弟不能如此,讲条件就是要挟。臧武仲对鲁君说的委婉,但孔子以为不合乎礼。可以自己走开,再求立后代,臧武仲是待在防的封地而求立后代,若不为他立后代,就要占领吗?
臧武仲在防,要求鲁君立后代,送礼求鲁君。立了后,他才过河到齐,这不行。若先过了河,再求国君立后,可以。臧武仲的作法于礼不合,所以孔子说:「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后来他到齐国,齐要封他采地,臧武仲推却不受。
【十四.十五】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582)
周朝东迁后,君权把握不住,权力落在诸侯,不只一个国家。从前凡事问周王,东迁后就不问周王了,而出现五霸。起首为齐桓,其次是晋文,再者宋襄,依地理说,齐、晋、宋都是在中国土地,五霸却自己封自己。西北的秦,江南的楚,从前过江就是边地,秦也是如此。齐桓开始,其次晋文,办的事也很大,因为他的人才多,所以齐桓、晋文为五霸的领袖。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谲,诈欺,不正当、不公正。「正而不谲」,齐桓公较为正直,凡事不诈。这必须举出事实,注解之中举的事很多,实在是多说话,因为举的事多,究竟是指那一条?这二句定有所指,孔子不会无故说话,指某事谲而不正,正而不谲。或许是指齐桓九合诸侯,有癸丘之会,后来晋文也学齐桓,有践土之会,集合诸侯,请周王来受朝。齐桓是率领诸侯朝见周王,晋文却是请周王狩河阳来受朝,于礼不合。所以孔子以礼论辨,齐桓「正而不谲」,晋文「谲而不正」。
你们仍须「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学「常礼举要」就可以了。
【十四.十六】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583)
这一章书的注解有十二页,二百余行,一万二千余字,注解太多了。孔子主仁,这是子路问管仲。管仲的功业大,诸葛亮未出山时,自比「管、乐」,可见后人对管仲的称许。
凡是一个国家能支持三代已经不容易,齐国到了襄公就乱了。这一章关系人的心理、国家政局,很要紧。到齐襄公时,无道国乱,后来继位的公子无知更坏。国家不好,必先内乱,公子小白奔莒,后来成为齐桓公。另一位公子纠奔鲁,管仲、召忽事奉子纠,鲍叔事奉小白。在没有逃亡之前,管仲与鲍叔是至交好友,虽然交情厚,但是各为其主,讲公不能讲私。两方交战时,管仲曾用箭射到小白的腰。后来鲁人杀了无知,鲁伐齐国,想纳子纠入齐,小白自莒先入齐,是为桓公。鲍叔没办法弄回管仲,办这一件事很不容易。桓公就请鲁代他杀子纠,而要回管仲。于是鲁人杀了子纠,召忽以身殉死。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
「桓公杀公子纠」,桓公并没有亲自杀子纠,请鲁国杀他,而此处却说「桓公杀」,这是春秋笔法。
「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召忽死之」,召忽杀身成仁,管仲并没有以死殉主,人说管仲好,恐怕站不住吧?「曰,未仁乎」,恐怕仁字站不住吧!
召忽、子纠为的是齐国,管仲为了天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尊王攘夷,保存中国文化。从前有人骂曾国藩,曾国藩说他是为了中国文化,并非为某一种族,今日则是自己放弃中国文化。
上回讲过子路所问,孔子的弟子都学过「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的道理,子纠逃到鲁,跟随的有召忽、管仲,齐人杀了公子无知后,在莒的小白、在鲁的子纠都想回齐当国君。鲁的势力大,想送子纠回齐,但是莒路较近,鲍叔牙保小白先入齐。齐鲁交战,鲁国远来劳顿,齐国以逸待劳,结果鲁国战败。齐要鲁国杀了公子纠,召忽尽忠而死,管仲不死,而且帮助小白,称霸诸侯,声名远大。有人以为管仲是仁者,子路不以为然。中国讲五伦,五伦八德为中国开国的条件,以五伦八德感化蛮夷,达到世界大同,所以子路有此问。
「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车」有作「革」,兵指人、武器,车为载人的器具。「九合诸侯」,春秋时,诸侯不尊周天子,齐桓公为诸侯时与各国结盟,众人推为盟主,拥护周王,有不尊周王者就讨伐他,十一年中只有小战没有大战,为衣裳之会有九次(或云十一次),拥护周天子,天下安稳。中国乱后,外国又来侵犯,例如周幽王的「烽台戏诸侯」,犬戎亡了西周。只要自己家不安,就不会好,我们迁来台湾,多少国家与我们绝交,其中最不该的,就是英美日三国。其中英美两国的绝交,最为讨厌,欧洲最大国为俄国,没有海港,美国罗斯福出卖东三省,换取俄国出兵。二者日本,我们以德报怨,而后却与我们绝交。外国的邦交,不讲道德,不管说的如何好听,台湾的金钱土地就是不如人。这与齐桓公差多了,管仲辅佐齐桓公济弱扶倾,所以大家都拥护他。
文化比血统要紧,列强订条约订有传教权,这其中有他的原故,我们不知道而已,文化的侵略很厉害,关系到思想问题。
「如其仁,如其仁。」
春秋时,外国人也不敢来中国,孔子说九合诸侯,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力量,百姓有十一年的安稳。「如其仁」,召忽以死尽忠,为什么人们不赞叹召忽,而赞叹管仲?子路认为管仲不是仁者吧。「如其仁」,如、一样。孔子没有评论召忽,但是孔子认为管仲与召忽一样成了仁,管仲没有杀身,但跟召忽成仁是一样,重复「如其仁」是加重其词。
【十四.十七】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585)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
前一章子路问,孔子答以「如其仁」。子贡也有疑问,所以问「管仲非仁者与?」问法与子路所问不同。人们说管仲仁,却没有杀身成仁,如何说是仁?「桓公杀子纠」,桓公是子纠的仇人,「不能死」管仲不能以身相殉就罢了,「又相之」,而且再保佐子纠的仇人,作为桓公的宰相。「又相之」这三字重要。
这一章必得看书多,经验多,然后能够比较出来。你们能不能听明白,也不一定,因为吾尚且不明白。子路、子贡,是不得了的人物,尚且不甚明白,何况后人?读书必须亲身去体谅。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孔子答复,「管仲相桓公」,这是答「又相之」。「一匡天下」,匡,正的意思。管仲安定天下,召忽只是安守齐国,谈不上,仅仅是为子纠一人而已,管仲是为天下,所以说「一匡天下」,管仲与召忽,谁为公?谁为大?谁是私?谁是小?由此就知道了。「民到于今受其赐」,人民安稳到现在,都是受管仲的恩惠。这还不算。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微管仲」,要是没有管仲的话,「吾其披发左衽矣」,吾,指中国人。中国人是挽起插簪。披发,有说是披散头发,有说是编辫子,不论那一种,都是外国风俗。左衽,向左扣扣子,是外国的衣着,一切的事都变成外国人了。圣人举这二条。中国讲五伦社会,彼此都有关系,有五伦就有八德,至今口上还如此说,做不做另当别论,外国人就不讲这五伦。共产党反对这一套,不是共产党也反对这一套。
礼与历史,你们不论怎么费上工夫,都必须通「本」。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称为四史。中国不披头散发,所以从前剃头师有一副对联说:「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有几?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闻多见广,自有经验见识。
参考刘氏正义,经为首,次为史,史都是六经的注脚。「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贪」这一字,自汉至于今,不离贪字,帝国主义找殖民地就是如此。今日我们不要自己的文化,自己去求「用夷变夏」,未来前途可想而知。从前的外国是来「归化」,中国也不将他作为殖民地,而是老其老,幼其幼。这与外国的作法都不同,可以思之!思之!
「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
管仲保子纠,为什么召忽以死相殉,管仲不死?「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管仲怎么会像普通男女守的信?从前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必得求营利,所以在四民之末。从前六部没有财政部,附属于户部。自古不提财,但是从前的商人,比现今外国的总统还守信用。
「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匹夫匹妇之为谅,乃「硁硁然小人哉」,「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沟渎,有说是地方,有水弯的小地名。在曲折的地处上吊,为什么在小地方?如在十字路口上吊,一定不成功。「而莫之知也」,在沟渎的小地方死了,谁知道?
管仲一匡天下,多少人受其恩惠,救多少人,保存五伦八德,将夷狄外国人打出去,所以说「如其仁,如其仁」。
可以参考集释的发明,所引的刘氏正义。
【十四.十八】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587)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
公叔文子就是公孙拔,他是卫国公子,有封地,为他办事的也是大夫,名僎。公叔文子的家臣,名僎,是他所用的人。「臣大夫」,大夫的家臣。
「与文子同升诸公。」
「与文子同升诸公」,公叔文子将他推荐给卫君,和公叔文子在卫君朝里平等为官。自古以来,同朝作官,能提拔原来官位较自己低级,而后比他高级的,很少。
「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孔子听了,说「可以为文矣」,文子是谥号。「锡民爵位」可谥为文,他能锡民爵位,可以称为文。
【十四.十九】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588)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
孔子说,卫灵公是无道的人。季康子问,那为什么卫没有亡国?圣人办政治、教学都不一样,教学教仁义道德,办政治有另外的说法。灵公固然不好,但是他能用人,所用的人不一定都好,但是卫灵公能知人善用,用其所长,你们能这样吗?
「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
「仲叔圉治宾客」,仲叔圉他办外交好。「祝鮀治宗庙」,祝鮀是卫国大夫子鱼。治宗庙不容易,必须条条有理,井井有条,但是他是口佞的人。「王孙贾治军旅」,论语有王孙贾问「宁媚于奥」的事,但是他能治军旅,军事方面好。
「夫如是,奚其丧。」
「奚其丧」,奚,为什么。祝鮀、王孙贾这些人在别人手上,别人用不来,卫灵公虽然昏庸,但是他能用人,为什么会亡国呢!
【十四.二十】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590)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这是格言。
说话是口,惭愧是心,说话若觉得对不起心,还不是大恶。现今的人不说真话,而且没有惭愧心,就是病入膏肓,佛也不能救。
话无不可对人言,能内外如一,做得到,说得出,就不容易了。这还是小事,但是能办到已经是不容易了。
【十四.二十一】
陈成子弒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590)
先说明历史事实,知道它的用意就可以了,因为讲书是为了现在可以用。
做事,治理国家,不论是那一种政体政治,总之必得有一位领袖。民主立宪也必须有一个主人负责,就怕「政出多门」大家都作主。正该作主者反而作不了主,其余人都作主,而且乱作主。有事开会议决,也不实行。例如美俄要交战,美国国会删去国防预算,又要打仗,又求不花钱,这事如何办?
「陈成子弒简公。」
孔子之时,齐鲁是二大国,靠近齐国者为陈国。陈国乱时,有一个人跑到齐逃难,「五世其昌」的典故就出于此。到第五世为陈成子,「陈成子弒简公」,乱臣贼子人人皆得而诛之。
「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弒其君,请讨之。」
鲁是大国,孔子虽然已经不作官,但是朝中元老,看鲁君不动作,孔子便沐浴斋戒而上朝。对鲁哀公说,陈恒杀了齐简公,我们鲁家去讨伐他,即使力量不够,也必须设法连络其它人去讨伐他。
「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鲁家患的病也相同,鲁君说:你给三家说去吧!兵权全在三家手上。孔子说我虽不作官,国家有事还是会与我讨论,我不能不说。你叫我去告诉三家,我就去告诉三家。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去了以后,对三家说。三家说,齐是大国,我们力量不行。其实鲁国虽然人少,但是齐人有一半不服,合起来也能胜。三家不办,他自己有短处的原故。三家说:你为何而来?孔子说:我请鲁君出兵讨伐陈恒,鲁君要我告诉三家,我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不论有没有兵权,不能不问。
今日的大毛病,主事者不能作主,都是下头办事者作主。我们纵然办不到,主持公道也好,这就是为公,别同流合污,那是丧天良。
【十四.二十二】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594)
「子路问事君。」
君,指在上者。
「子曰:勿欺也,」
主管坏,我们有义务给他劝谏指正,当课员勿欺课长,课长勿欺主管。三谏不从,出之可也。不可欺瞒长官。
子路问事君,孔子说,「勿欺也」,只要给谁办忙,实在办,真心办,不办假事。
「而犯之。」
「而犯之」,劝谏指正他。他不高兴,也要犯颜直谏,为什么原故呢?为了公家。劝谏后,他不听从才离去。不要随他,以免倒霉,否则为丧天良。
【十四.二十三】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595)
这一章两句话很笼统,自古以来便没有注出所以然,上、下指的是什么?不知道。凡是没有具体说出来的,就是包括一切都是这个样,一体万用。集解说,本是上,末是下,万事求根本,这是上。零碎者是末,是下。不一定要用形上、形下,但是形上、形下也包括在这里头。
「子曰:君子上达,」
君子,有学问者,办事先拣重要办。
「小人下达。」
小人不是指坏人,指没有学问的人,舍本务末。
你们学论语是世间法,学佛知道什么是本吗?能了生死是本,求升官发财是末。再者,有人为求平安,这与求作官的人相互比较,古来有人宁可为求平安,而隐遁辞去的,求平安就是本。文天祥投降元朝就能升官享福,不投降就得死,文天祥选择了杀头,这是本。
总之,如大学说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十四.二十四】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595)
愈是不讲出所以然的,愈难讲。这可以一体万用,全在自己会用。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
这一章不可以错讲。古代风俗厚,今世风俗薄,都是如此。古时候的人求学为自己,现在人求学是为别人。用什么度众生?多是盲者骑瞎马,半夜临深池。而且还要以盲引盲。但是这还可原谅,自己度不了,只是「愚而好自专,贱而好自用」者流。今日之下,却引人进入,然后欺骗人还要劫人的钱财。
「今之学者为人。」
古时是先造就自己,智仁勇必须先成就起来,然后出来办事,不许闲着。今人为了成就名利,为了让别人知道他是高人,贪名图利,学一星期,就登广告,广事招徕而已。
【十四.二十五】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596)
蘧伯玉是孔子的朋友,子产也是。从前人若不知他是某某人,就得观察他交往的朋友便知这个人,酒有酒友,赌有赌友。大学说:「小人闲居为不善」,藏不住的,人「如见其肺肝」一般。谚语也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孔子的朋友,就知孔子的为人。见蘧伯玉、晏平仲、子产等,就知孔子的为人,孔子就绝不与阳货交往。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
「蘧伯玉使人见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朋友派当差来,他就是你的客人,不是你的当差。「与之坐」是为了安稳说话,站则不安,匆匆忙忙,坐着详细问。「夫子何为」,蘧夫子做什么?
「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
当差的「对曰」:夫子在求改自己的过错,还是办不到。
「子曰:使乎!使乎!」
使者出,孔子说:「使乎,使乎。」这和「彼哉,彼哉」不同。使乎,真合你的使命,真合你的使命。蘧伯玉好,派的使者也好,欲寡过而不能,又谦虚又有君子之风。现今的使者,必定说﹕我的长官值得骄傲,又有洋房,又有钱,而且在外国银行存有大笔的钱。
孔子为什么赞叹?蘧伯玉好,使者也好,问蘧夫子平素居处如何,使者如此答复,把蘧伯玉的身分表达出来,又谦虚又是君子。
论语能得一句而去学,就不错了。
【十四.二十六】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598)
吾只选吾认为的这一方面说,没有就二、三方面都说,如此可以省时间,你们自己可以去校对。
宪问篇记录的事情虽然比较简单,二、三句就一章,但是文理有问题。这一章是无人问,孔子自己说,下文又记录曾子所说,所以有问题。我们不考据,只要知道经文说的事情就可以了。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政不只是政治,这是总说。不论办任何事,不是你的事,不必多管,管好无功,出错就怨你,出力不讨好。谋者,计划,如同在一机关管同一科可商量,若是管财政的,就不必管民政的事。他人在办公事,不要接近,而且要回避。一概不看别人的公文,纸片也不可看,给你看,你也必须避嫌疑。从前有泄漏秘密罪,所以就怕多找麻烦。
你们念一条学一条,要举一反三,不依着读过的经典办,有什么用处?诸葛亮读书「略观大意」,陶渊明「不求甚解」,这都是很高的境界,我们不可学。
若朋友的私事,来找我们帮忙商量,可为他出主意,但也必须看对方的情况,例如他有父母在,那我们如何出主意?朋友也有远近的分别。事情还要看大小,比如父母作主的事,应当尊重人家的父母,撇开人家的父母,有这个道理吗?例如有人来找吾证婚,若是他父母来找我,那就可以,没有主婚者,吾决不为他证婚。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曾子又说,这是别人记载,才称曾子。这段的意义,与孔子所说意义相同,文字不同而已。
君子指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凡事必须先思想、计划才办事,但干什么研究什么,如开书店不必替泥瓦匠出主意。试问﹕你自己的本分事都筹划到了吗?为什么去筹划别人的事呢?
有注解说这是一章,或者说分二章,我们只要学一条就可以了。
【十四.二十七】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599)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言是说所办的事,行是实行行动。
你能做五分,给人说四分、三分,甚至说五分,说五分已经是不对了。因为若有障碍,似乎不够五分,就是吹大气。只说二、三分,能办到五分,不是更好吗?就是办得三分也可以。
有道德学问的人,说了话而办得不够分寸,就是最可耻的事。不必人家来批评,自己就是小人。
【十四.二十八】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599)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
孔子说,何谓君子?君子的道理离不开下面三条,能办到就算君子,我孔某人可是办不到。
「仁者不忧,」
我们比起孔子如何?而现今的人以为孔子不如他,三条都做到了,孔子不如他。做到仁就没有忧愁,有忧愁就够不上仁,在社会上不但不妨害人,而且要对他有好处。你吃亏,对方就占便宜,仁就立住了。
「知者不惑,」
「智者不惑」,慧是聪明,智是有决断,唐代「房谋杜断」,有决断就是不惑,惑是迷乱,不惑就不迷乱。
「勇者不惧。」
智仁勇三字都是大公无私,该生就生,该死就死。仁者有智,仁者有勇,勇者不惧。有智则有勇,有勇不定有智,有智不一定有仁。
这些吾都说过了,你们未能照办,那如何成就、开悟?听不进去,就看不进去。看书要看进去,在字里行间看,别死在上头,要揣摩环境。所以吾要你们一定要背诵,书读千遍,其义自现。背诵可以进入批注说不到的地处。弥陀经,闻树声,得音声忍。娑婆是以音声做佛事。书上说﹕「众鸟驻足,鱼龙听乐。」
子贡说:「夫子自道」,夫子你自己说自己。
吾九十多岁了,众苦磨砺而有今日,吾所说话是苦中得,可惜大家都不听,非得要有现象才信。
论语一句,受用无尽。
【十四.二十九】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601)
「子贡方人。」
这一章的笔墨官司很多,吾选择吾所依从的说,吾不是自己注解,仍是选择古人的注而已。
方人,方有两种解释,一是比较,张三与李四比较;二是批评、毁谤。汉代郑玄注成「毁谤」,吾采这个注释,与下文才能连成一气。今日讲究批评人,以为愈辩愈出真理,这是胡说。
子贡指出某人好,某人坏。
「子曰:赐也,贤乎哉,」
「赐也」,要一顿。「贤乎哉!」乎,未定的词气,如同语体的「吗」。赐啊!你贤乎哉,你贤,你很好了吗?
「夫我则不暇。」
我啊!我可没这个工夫,我不行,为什么原故?大学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与「赐也,贤乎哉」对照对照,这是孔子教人的方法。
【十四.三十】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602)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
别犯愁自己会什么,别人不知道我们。或许我有德有学,为什么他却找别人,不找我?这是你自以为有学问,有道德。谁敢说有学问、有道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自以为有学问、有道德,就是无学问、无道德。平常人大都是学而知之,若生而知之是圣人,要在学而能改。吾年少时很狂,以为天生我才必有用,舍我其谁?如今才稍稍知道自己,自己是不通。
「患其不能也。」
「患其不能也」,怕你没有相当的能力。君子不器,孔子文武都行,全才很难。以孔子的能力,在鲁司寇治理几个月,也遭人离间,就周游列国,何况我们!
学这一章,希望你们要死心塌地学,学「常礼举要」,看「通鉴辑览」,学「阅微草堂」的文字。这三门课,诸位几个人做到?一事不知,儒者之耻。
吾教学是为治病,这治病之言都是逆耳之言,若录音给外人听闻了,以为是吾在发牢骚,火气不小,而且现在是危行言逊的时候,怎么可以危言?
【十四.三十一】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603)
这一章按文理就难讲。
「子曰:不逆诈,」
「不逆诈」,逆,迎的意思。事情还没有来而前去迎接,就是逆。诈,对方虚假有诈。出社会一办事,心中先别存有对方是鬼头鬼脑的成见,如今「尔虞我诈」你忧愁我,我欺骗你,终日忧愁,这是纵横捭阖者的一套。
「不亿不信,」
「不亿不信」,亿同「忆」字。心中不先想「他说的话不可靠」,不存这种心。防人就是逆诈,亿(忆)着对方以前的不信不实。
谚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是矛盾吗?这等事离开佛学就讲不通。古人叫佛学为玄学,有人就排斥佛学,但是儒家微妙的地方,都是佛学说出来的。如易经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儒家不说灵魂的事。有人以为儒家主张淡薄,其实是后来的学者把儒家弄淡薄的。有人说,有财、多食者,魂散的慢,否则散得快,子思一月才吃九次饭,颜子也是如此,那魂早消散了。既然周易说是「变」,魂如何消散?有门户之见,也不可以。所以佛家讲不分别,才可以开智慧。
「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抑亦先觉者,是贤乎」抑亦,抑是一个反转。假若你「逆诈,亿不信」,自认是有先见之明的先觉者,这真是贤能的人了吗?
孔子为什么不认同这种先觉?孔子主张,不逆诈,不必想,不去迎接,对方的事都知道,这才是先觉。
假使上面这些事办不到,又不能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既不是先觉,对方如何,你要如何知道?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先知」。若尔虞我诈,那么他诈你也诈,诈对诈,一样。
【十四.三十二】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604)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
微生亩即是尾生,从前父母师长的名必须避讳,现今是无礼无义。
「丘」读「某」,避孔子的名讳。栖栖,不安定,慌慌忙忙,遑遑促促,孔子席不暇暖,所忙何事?人们都是重古薄今,其实应当只论好坏,不论古今。
「无乃为佞乎」
用佞口炫耀自己的学问吗?
「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孔子说,我不敢自己佞口悦人,讨人喜欢。「疾固也」,疾,毛病。固,鄙陋。我难过的是一般人太鄙陋了。这种讲法说不通,这世上谁敢说有学问?吾有一解释,固做固执。固执一条,别的都不听,例如学佛有我执、法执,都是毛病。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权,通权达变而不固执,这不容易。
孔子的时代,有各种学说,各人执着他自己的一条,不听别人的话,为他改正,改不了,孔子疾的原因在此。
【十四.三十三】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605)
(七十二年五月六日,雪公病四周后,接着讲)
注解所诠释的很多,可供参考,并不是诠释的就对,讲的人要采取合宜的为大众说,其余的大家自己参考。
「子曰:骥不称其力」
念诵记得住,很重要,能记住前文,那后文自己也会讲了,注疏「以经解经」最稳当。这一章意义同「射不主皮」章,注重规矩,不注重力量。骥是千里马,不称其力,马能行千里,一般人注重这个,一日能行四百里的马,就是好马。若人受不了,驾御不住,我们一骑上千里马就摔下来。马的好坏全在驾御,如拉兵车只讲力不行,注重如何走法,全在会调御,有五种驭法,如鸣和鸾等,马铃声必须合符音律节奏,才不会乱,这才是能上轨道的良马。
「称其德也。」
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德,指马懂得种种规矩,才可以驾车、上阵打仗。好马不只称赞他的力量,更要称赞他的德能。
这是什么意思?这与「射不主皮」章相同,教学生要注重他的品德,不只注重他的才能而已,曹操、王莽文章好,但是为乱天下,有什么用?今日教育不重德育,只重艺术,舍本务末。社会杀抢的乱,还是小事,一起战争,内部不团结才是大害。平常办事,必须有规矩,如超车等都是毛病。守规矩、上轨道第一,才能是第二。以这一章举一反三,就可以了。
【十四.三十四】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606)
孔子谈仁,谈恕道,主张「犯而不校」,所以有人有这问题。你们以后读书必须看口气,吾不只是教书,而且教经验。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人家对待我们有怨恨的事,如何消除?若也是以怨相报,就无穷尽了,譬如吊着的东西摇动左右,来回不止。科学、哲学都可做引证,但所讲的不彻底,都是死的。人的心是活的,万法唯心,提出用德报怨恨来感化他。孔子固然不赞成,用这方法也有效,中国对日本就是以德报怨。不废日本天皇,也不必日本偿还战费。但是有时也没有效力,所以与我们绝交的国家中,最不应该的就以日本为首。在位者为争权夺利所以如此,而日本百姓则多倾向我们。所以俗话说﹕「久居伞盖无家世」常作官没有好结果。内地有说:「一辈子作官,三辈子打砖」,反而是「不读诗书有俊杰」。
「子曰:何以报德?」
孔子说,以德报怨,若反过来别人对我们有恩惠,我们用什么相报呢?因为孔子讲中道,不过与不不及,以德报怨不合乎中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底下说出方法,以德报德,他人待我们以德,我们以德报他,不能以怨报德,如对日本。对人有怨恨呢?不为已甚,办事到恰当好处,不过甚,用直回报他,存公直的心,不往怨上走,也不往德上走,正正当当,宥情度理,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不可记恨。譬如﹕怨人落在我们的手中,本来他的罪可判五年,也可判七年。因为他与我有怨,可判五年,却判他七年。不肯想他的情况是否可以原谅,心不往这上头走。若以德报德,则点滴之恩,要报之以涌泉,报答十五分也不过甚。若以直报怨,就不必格外找他麻烦,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他。
【十四.三十五】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608)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孔子说,我的情形别人都不知道,不逢知音。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贡以为孔子有徒弟,各国君主也都知道孔子,为什么说没有人知?所以子贡说,怎么夫子说没有人知道您呢?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
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为什么不怨天?天有天命,到时,定下什么事这样便这样,天命如此,就得承受,再也不埋怨天,上天安排如何办便如何办。例如孔子一生并没有办坏事,先是死了儿子,最好的学生颜回也死了,什么是天命?在陈绝粮,饿七天,孔子也绝不怨天,天命该如此。这谁做得到?君子才知天命,一般人不知,略遭不如意,就怨天无眼。
不尤人,某人对不起我,那我就对得起某人吗?我对他有好处吗?君子讲省察责备自己,有人毁谤仲尼,孔子不怨,例如孔子对于阳货、盗跖等,绝无怨尤对方的心。我们既然不知自己,如何能知天命?这或许有人能做得到,下二句就难了。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在不怨天、不尤人时,自己仍然不变,俞伯牙终身不遇知己,后来遇到锺子期,子期死后,俞伯牙碎琴便永不弹琴,这就不行了。孔子没人知道他,也要下学,一步步求学往上进,才能达到无上的境界。孔子不论遭受什么逆境还是求学,真知孔子之道者,只有天。
办政治,孔子即使有门路也不干,因为「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阳货要他出来从政,他也不干。天命要我死便死,决不枉道苟活。如何是积极,如何是消极,必须思考。
【十四.三十六】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609)
讲书与作文不同,讲书贵在如何令人听明白为原则,要知道如何说。
这章书有两个重要点,有当事者,有被害者,另外有二人,一是袒护者,一是说坏话者。被害者一是孔子,一是他的学生子路。还有一位听坏话者,是第五者。说坏话者是当权的人。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
孔子在鲁为司寇,三月而鲁大治,办得很有成绩,国家应该信任孔子。但是齐鲁一南一北,邻邦都是仇敌,如吴与越、秦与楚、燕与齐,近代的英与法、德与法也都是世仇,找中国麻烦的都是日本。
鲁国三月大治,齐国便馈赠女乐给鲁君。鲁君心里是想亲近孔子,但不敢听孔子的话,只敢听有权者的话,有权者在三家。齐国知道三家有权,先送礼给三家,所以季氏陪鲁君偷偷出城去看女乐表演,三日不上朝。孔子做司寇时,他的弟子多为邑宰,冉求、子路都是,求也艺,由也果。冉求知道季氏不可劝便不说,子路则不然,或许是子路有说到当权者的过处。
公伯寮,有人说是孔子弟子,曾从孔门学习,后来离开了,公伯寮本来在孔庙陪祀,为了这件事而被取销。史记则说不是同一人。古来同名姓者很多,从疑就可以了。公伯寮对季孙说,子路是孔子弟子,孔子若强盛起来,三家就完了。
「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子服景伯也是季孙的家臣,他来说公道话,对孔子说,公伯寮说子路的坏话,季孙半信半疑。我可以去帮子路解释,子路虽是孔子弟子,但也是公正人,不会如此,我可以使季孙办公伯寮的罪,杀他弃于市集。「夫子」是指季孙。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孔子不赞成,说:我的道要能行得开,那是天命。孔子之道在百姓身上,大家得好处。我的道不能行,也是天命。公伯寮是什么人?他虽然说子路的坏话,他能改变天命吗?你不必去跟季孙说。这与齐馈女乐有关,这是天命。
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也。君子乐天知命,遵仁义就是天命。孔子常说「听天命」,但是不听天命之处也很多,如王孙贾章,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在子畏于匡章,孔子说:「天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知天命不可违,仍往前干,几时走不动,才是天命不要他干。
齐国馈赠女乐,遭到孔子拒绝,齐国收回去,后来因为有季孙的原故,鲁君才接受,若没有季孙如此作法,孔子还走不了。所以诸葛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在〈后出师表〉说:「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与其生而待亡,孰与伐之,或可不亡。又如文天祥,天命不可违,但是忠义不能违,义之所在,终不投降。
最近看了甘地传的电影,学问全在自己念书要多闻、多见、好问,舜好问而好察迩言,不能自满。今日不如此,受教育反而受「满招损」的祸害。孔子老来还在读易经,谦卦是六爻皆吉,谦受益,从心中真真虚怀若谷,就受益,更增加学问,心若一骄满,学问马上退步。俗话说:「没有三辈子作官,不会穿衣吃饭」。例如作对联,「山海经」要对「忠孝带」,吾好问才知道这些。
【十四.三十七】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612)
孔子说,人在社会上,一是出仕,一是处士。出仕是出来做官,处士避世是不做官。不是人人都出仕为官,或人人都当隐士。这当中不论才与不才,里面含有天命,而天命从义里来。
「子曰:贤者辟世,」
「子曰」,有注解说是衍文。贤者辟世,辟,避开,最高等的贤者,次于圣人一等。辟世,连名字都藏起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第一等的贤者逃名,什么善事也干,就是没名气。
「其次辟地,」
第二等辟地,国家不可为,只可离开他,换地处。例如箕子避于朝鲜,微子启离开商纣遯于荒野,孔子到卫国传道不成。
「其次辟色,」
其次辟色,国君对我态度变,如醴酒不设,就可以辞职不干,知所进退很要紧。
「其次辟言。」
再次一等,辟言,人家对你说的话都不承认,自己不觉悟,还大开议论,这就是不开窍。能辟言就不错,以下就不足论了。
「子曰:作者七人矣。」
能辟者有七人,但没有说出是那些人。后人的注解争议很多,其实是多事。所举的长沮、桀溺等七人,都是隐遁不出仕的人,说谁都可以。若说是尧舜,那是胡说。
有一点必须知道,孔子对这等人都赞成,没有辟驳,甚至,对原壤之流也不失为故旧。注解的人都不讲这些。至于墨子、杨朱,在孔子之后,孟子说他们的坏话。孔子对于老子,也没有说过他的坏话,而且还问礼于老聃。礼记中都有记载,有人说那是伪书,自己讲不通就说是伪,那不可以。
【十四.三十八】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613)
「子路宿于石门,」
石门,说法很多,吾采一种说法,指鲁的南门,不是指地名。若石门是指别地方,子路无缘无故跑去那里,为了什么?子路随孔子周游列门,回来走到石门,来晚了,已关闭城门,住在城外,到了第二天早晨。
「晨门曰:奚自?」
晨门,管城门的人,不肯显出名字,只领一分伙食。问子路,奚自,奚,何的意思。你从那里来的?这时还很早,鸡鸣开城门,守门的人一开门,子路就来了,心里有疑问,所以才这么问。
「子路曰:自孔氏。」
子路说,自孔氏。在别处说孔子,他人不懂,孔是氏而不是姓。满六代后,有封地,就改氏。本姓是殷家的姓。
「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在这里遇到内行的人,知道是孔子。孔氏也不是只有孔子一人,晨门说,你说的是:知现在的事不可为,偏还到处跑,还是碰不到的,那个人吗?这人有学问,但不出名。
【十四.三十九】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615)
诸位听论语,若一章不能开悟,纵使全部论语听完,也没用。见闻在你们个人,百闻不如一见,见闻很重要,见了必须问,一篇不知道必须问究竟。篇篇都知得究竟不可能,一、二篇透彻,眼力就不同于常人。悟了就容易,即使不悟也与其它人不同。但是悟了还须实行,若不实行,大学博士也不如一位粗工。如学医必须有医院实验,否则是念死书没有用。孔子尚且说吾不如老农、老圃,刘备尚且会种菜,何况孔子,怎么不会?注子只供参考而已。廿四史所说未必都对,我们比起他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对了吗?
如前章所说的,既辟世、辟地、辟色、辟言,后文说:作者七人矣。或许可以说指某人,但孔子没说,就不必一定指某人。孔子并不反对隐者,孔子的时候有黄老,孔子不反对,到了孟子才反对,这就是孟子不及孔子的地方。孟子反对杨墨,那今日的马克斯有什么人反对?墨子兼爱,孟子讥为禽兽,今人有那一个人说这个。
五四运动,正因为起于争青岛的爱国运动,却有人利用它,成为文化运动。他们用的方法很多,没有人觉悟,例如这东西都是毒,却没有人说。
一切学说只要说出能维持公安都可保存,无非为了要大家安稳,大家安稳就是好事。人道敏政,地道敏树,人道对政治要紧。以下都说隐士。
古人的注子,或许古人懂,今人未必懂。
「子击磬于卫,」
「子击磬于卫」,磬,悬着的磬,击磬于卫,某一天孔子在卫国敲磬。鼓有擂、挝,磬可以吗?不行,什么原故?你们自己想想。鼗鼓可以拨、擂、击,不可说挝磬、擂磬。丝竹,你们或许知道声音的变化,鼓、磬有宫商吗!「鼓无当于五声」,无鼓却不能成乐。古人有弥衡击鼓骂曹,唐明皇击鼓,叫百花感动了盛开。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荷,古作何。蒉,草器。史记云,用草编的篓或筐,不一定做什么用,装食、装衣、装草等都行。蒉古作凷,筐中盛土,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这个人所荷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知道是荷一筐东西而已。
「曰:有心哉,击磬乎。」
「有心哉,击磬乎」击磬不是平常人,是一位有心人,孔子不能乱击,遇到知音了。
「既而曰:鄙哉,硁硁乎,」
「既而曰」,等等时间。「鄙哉,硁硁乎」,吾从史记,硁硁是石头声,声音很坚硬,不空虚,敲击中间、缘边都不同,磬声是很坚强不变的声音。「硁」重复,意思是坚强啊坚强。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斯已古作斯「己」,宋人改作「已」。己,自己;已,止也,说法不同。莫己知也,没有人知道我。「斯已而已矣」该完了就完了。听磬者说:打磬的人,他不知道他自己,他要知道他自己,他就不这样打法了。意思是不认识环境,光主张自己的,人家不知道。
「深则厉,浅则揭。」
「深则厉,浅则揭」,这是诗经上的话。听磬者说了击磬者不认识环境,下面再念二句诗。厉是石头磨砺以须。揭是提着衣服,遇水浅就把衣服一提就过去。深了只提衣服不行,还须安放石头,踏石头过去。古人曰﹕十月成梁。遇深水一个过法,遇浅水一个过法,不一定。你敲击的磬声一味硁硁然,击由心出,不懂变化,你虽然有心,对现在时局不懂得。这位是一位隐者。
硁,也有果决强劲,果敢勇气很强硬的意思。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若人人强硬,果敢,还有什么难办的呢?孔子知其不可,虽不可,我还是这么办,什么缘故呢?义之所在,一天就办一天。
问答,都是活口气。你这位荷蒉者说话很果敢,很有决断。若人人如此,那就没有困难办的事的了。但是孔子也不是不果敢,否则为什么知其不可而为之?又为什么不受阳货的荐举?为什么齐人馈女乐,就离开鲁国?为什么卫灵公问阵,孔子说只知俎豆之事,明日遂行?必得悟而圆解。我们只看一、二面,所以不会大开圆解。
我们够不上求学,勉强够上学。孔子提倡求学,学就不容易,可以共学,未可以适道﹔可以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唯有圣人懂。那一件能这么办,那一件不能办,圣人能知。卫国乱了,孔子就知道「由也死,柴也来」,由,子路果敢,必殉难而死。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暴虎冯河的办法,孔子不取,必也「好谋以成」。你们有一条悟了,就好办。
【十四.四十】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618)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这一章是子张问孔子,有关书经上说的话。书经记载三皇五帝、古代的历史。书经说,殷高宗,「谅阴」,朱子也不会说,注子对或不对,我们也不知道。阴,古代叫闇屋。谅,梁的意思。阴有屋有梁,用一根木头支起来的屋子。高宗父丧,从前有三年之丧,要茹素三年,丧服有一定,要散边,不能卷起,皇宫不能住,要住在像庵的小破屋。衣食住都简单。今日当然不兴这个礼了。
而且「三年不言」,做皇帝遇到父母之丧与百姓相同,住破屋,三年不与人交际谈话,那国事怎么办?从前和今日不同,从前有宰相制度,孔子那时已变样了,所以子张问,国家事情怎么办。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
孔子答,何必高宗?你所见太小,不是高宗一人如此而已,古时候的人都这样。「古之人」,指在位当国君者,什么事都没有父母之丧来得大,连国事也是如此。民国以前,在外作官,有父母之丧,再好的官位,也要辞职不干,叫丁忧,服满再出来做官。到清代改为二十七个月,孝是第一条。今日男女混杂,到时上花圈有什么用?没有哀思。孔子说,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君薨」,君王死。「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有宰相,代理天子,像君主立宪,满朝百官必须听这位宰相。周公就是如此,他是冢宰。孔子时候大家已不遵守这个礼制,所以孔子举出这点。
下一章经文,就说礼的事。编书者夹在这里,和这一章书有关。
【十四.四十一】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619)
这章书是另外一件事,但与上章有关,上章说的三年丧是礼。孔子教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要先学礼,礼如法律,法律是强迫,礼是和平。遵礼是君子,不遵礼是小人,礼加在君子,刑罚加在小人。礼是上行下效,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以暴,民也从之,反之则不如此。必须以身作则,办假事不得往生,一切都是假的原故。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只要在上位的人把礼守得住,礼有礼的根本,所以林放问礼之本。我们所学是礼的仪式。孔子事君以礼,人们以为孔子谄媚国君,上好礼,才能率领老百姓。自古以来当领袖有两件事,一是作之君,作领袖,一切在前头干,以身作则。一是作之师,君是老师,什么也会。如中国的医学始于内经,轩辕黄帝所作,文体类似汉朝,或许是口述。岐伯与黄帝就是谈这个,所以黄帝也要为百姓治病。医学院讲内经就够了,但是不懂易经、礼记,内经只说医理,易经只说道而已。到了汉代,张仲景才有药方。作之君,作之师,教了百姓才能用百姓,所以上好礼,百姓便容易配合,你为国家办事,他也为国家办事。
中国主张三才,天不能错了天时,地不能错了土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从前大皇帝必讲礼,一年有祭祀,为了报恩不忘本,要祀天、祀稷。祭天是第一条,这是奉天,尊重天命。每到立春,大皇帝必出来东郊耕地,皇后必喂蚕,抽丝织布。清代末年还都如此,各省县的官也得迎春、推犁,这是奉地,百姓才有衣食住,使人民「富之」。天生万物以养人,再来要如何办?要「教之也」,谨庠序之教,教育以德育为本,艺术是末。
礼之本是什么?毋不敬。敬是摒除一切,念兹在兹,能这样,前途才有希望。凡是害人的事不可干,拿出良心来干。
讲论语,有讲论语的意义,讲什么书有什么书的意义。你们先学佛,后学论语,为什么?台湾佛法原来是空洞的,虽然空洞,大家还信,空洞不算坏,只是不知佛法为何物。至于其它教虽然也有,但是台湾人不甚重视。再就是台湾人信神、信妈祖,所以吾来台湾初期,先随顺大家,宣扬佛法。那时念孔子书的大有人在,开口孔子公,闭口孔子公。日本控制台湾时并没有反对孔子,但是台湾文学不免脱节,也比现在好,所以吾也添了国文补习班,注重文学,不注重道理意义。今日中国文化不及从前,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危险极了。
今日之下,中国文化一天不如一天,孔子公打倒后,中国文化也随之被打倒了。现今局势十分危急,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政府提倡三民主义,说根源于孔子、中国文化﹔而外国人以为是老腐败,不合时代。民族主义,外国人怎能知道?最初洋人的哲学,也讲唯心,讲一元。黑格尔以后,有马克斯,讲唯物,讲二元,而且是多元。这是光绪年间的事,吾一直见过来。说到五四运动,知道真相的人很少,所说的都是变质的五四运动。
论语是真正的中国文化。而懂中国文化,来讲论语的,有几人?文理暂且不讲,何况是论语的道?吾讲论语,也只有在此地讲,因为你们多数为信佛的缘故。
哲学、名学、觉学各有不同,中国从前没有哲学,哲学害死人,乡土文学也是如此。如今有报纸刊登,百分之一是中国文化,百分之九十九是杂说,要想前途好,难了!大家不觉悟,只学老庄杨墨,也绝不能造出原子弹来毁灭世界。外国哲学就不是如此,一、二句话就害人。
始作之谓之圣,述说谓之贤。若没有诸子各家圣人,创造种种学说,天下绝对乱不起来,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中国儒学,中国文化,简要就是「公安」二字,不问如何办事,要让大家都安,只要安稳就行,如黄老主张无为,能公安就行。道家讲「长生」,所以医学生于道家,儒家对于治病则在其次。道家半内半外,世出世各半,不彻底,是否真不彻底也难说。儒主张「公安」,但不能不生病,所以道家主张长生,但是有生必有死,所以佛家主张无生。
【十四.四十二】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620)
「子路问君子。」
子路问君子。鲁家注重礼乐治国,能遵从礼乐是君子,不能就必须用刑罚。礼乐和平,听了能接受固然好,不能接受也不罚,默摈而已,因为他是小人嘛。就政治来说,就得依法律,不依法律就必须判罪。道德行于君子,王法行于小人,希望你们成君子,吾就很满意了,能站住人格,就有成佛作祖的希望。
「子曰:修己以敬。」
孔子说,修己以敬。修也作修,修理的意思,修理自己。人有身,还有心。佛教一元化,无二元化,万法唯心,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但是孔子并没有说内外。林放问礼之本,本是性,孔子也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礼的根本,在毋不敬,修己以敬,身口意三业都敬。你们念佛,有口无心,就是没有敬字,必须三业都在佛上,口念不乱,这是身定。学然后知不足,孔子到老还学,何况是我们。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
「如斯」指修己以敬。子路懂了这层道理,所以说「如斯而已」。但是子路以为太简单,嫌范围太小。若是我们修己以敬也够不上。孔子再说,修己以安人。孔子之道,就在公安上,只求自己安,其实不安,若不懂敬,只有倒霉不会安。因为子路已知修己以敬,所以孔子进一步告诉子路要修己以安人。人不仅只有齐家,必须使大家安,你只要三业清净,不妨碍他人,人就安了。我们妨害人,念佛没用处,回家也不得安,不要说公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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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主 |
發表於 2021-4-16 13:2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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