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二零零五年九月三日
上次讲座提到寂天菩萨批判了有部的外境实有论。这次讲座主要是批判唯识宗1 心识实有论。虽然中观和唯识都属于大乘,同样认定诸法无我(the selflessness of phenomena),例如否定有部的外境实有论;他们以什么手法(means)确定诸法无我?中观和唯识就有很大的分歧。中观认为外境所表现的与它究竟样态不一样,是虚伪存在。唯识否定外境实有,只承认内心识「实有」,他们主张诸法是由心识所转变出来,《唯识三十颂》就提出「彼依识所变」,「彼」指宇宙万象,宇宙万象由心识变成,所以否定外在世界的真实性,能变出诸法是心识;这个绿杯好像在外独立存在(as if exist out there),其实这绿杯只不过是自己心识内在出现的延展、投影和建构罢了(those are nothing but extensions, projections, or constructions arising from within our mind.),这就是「万法唯心」的思想。但是,寂天菩萨认为被认知的外境和能认知的心识亦同样虚假存在,跟其他现象诸法一样,心识是一个假象(illusion)。唯识宗很不服气地说:「如果没有实存的心识,如何去认知外在现象是虚假呢?」中观瑜伽师反问:「你们是否觉得虚假的外境都不实存(have no being)?如此心识就无所缘了。」为了坚持心识实有的信念,唯识开始走入迂回穷巷的第一步,认为在认知过程中外在的境相是由心识变现出来,提出「相分说」。为后人垢病,唯识逻辑总喜爱拐弯抹角,不走传统佛教共许「境相能依正观所缘」的认知方式;这种迂回推理令唯识无法确立一个境相;连串驳斥将唯识逼近墙角,走到要成立自证分(self-cognizer, svasam?vitti),作为安立一个正当有效的认知,这时唯识瑜伽师已自陷思想绝境,因为当一个正确和中效的认知要借重另一个认知来证明,认知中效性要建立在另一个认知的基础上,犯了逻辑上的无穷过失(ad infinitum)。唯识为了力撑自己拐弯抹角的谬思,竟然荒谬到提出灯火自明的譬喻,其实中观宗师龙树菩萨早在《中论》〈三相品〉已破斥了这个譬喻。灯喻不成,唯识瑜伽师又只好提出青金石(lapis lazuli)的青金色是本具,不似水晶要依放在青布等外缘上才呈现青色,认为有些心识要靠他缘成立,而自证分则不需要,是自心本明的。但中观提出以青金石比喻不恰当,青金石不是恒常法,青金石的形成亦是由地质活动等条件聚合,唯识宗违反了佛教共许的原则:「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事实上,灯火自明亦违反释尊在《宝髻经》(Crown Jewel Discourse, Cūdāmanisūtra)所说:「自心不能见自心,就像刀锋刃不能自己割到自己一样。」比较中观学派批判执实外境的有部和执内心识实有的唯识,似乎中观对后者批判得更严厉;事实上,有部和唯识在遵从释尊教法上,前者比较忠实,后者则选择弃正走偏,凡事都爱卖弄聪明而已。
(十五)
乱识若亦无,以何缘幻境?
既然中观瑜伽师否定诸法实有,那么能缘幻境的迷乱意识亦无自性。但是,唯识宗认为万法皆为阿赖耶识中的习气所变现而有,所以认为如同梦境,外境不可能存在,而这种能变出万法的心识,必定是实有2 。
于是他们对中观瑜伽师质疑说:「你们不承认能取心识是实有的话,那么所取的宇宙万有种种外境幻法如何生起?如果有情迷乱的心识也不存在,那么何以认识有幻境呢?」
“If that which is deceived does not exist, what is it,” you ask, “that sees illusion?”
(十六)
若许无幻境,心识何所缘?
中观瑜伽师反问:「如果你们唯识宗不承认有虚幻外境,那心识又以何为所缘3 ?」
所缘异实境,境相即心体。
唯识宗救亡说:「心识所缘非实在的外境,一切境相即是心识本身4 。」
But, if for you, these same illusions have no being, what, indeed, remains to be perceived? If objects have another mode of being, that very mode is but the mind itself.
(十七)
幻境若即心,何者见何者?
世间主亦言:心不自见心,
犹如刀剑锋,不能自割自。
中观瑜伽师反驳说:「你们唯识瑜伽师主张所取(grāhya)的境即是能取的心识。假若能和所同一,到底是谁看见了谁?如何能自己见自己?佛陀在《宝髻经》亦驳斥过自己能缘自己的可能性,经云:『自心不能见自心,就像刀剑锋刃不能自己割自己一样。』」
But if the mirage is the mind itself, what, then, is perceived by what? The Guardian of the World himself has said that mind cannot be seen by mind. In just the same way, he has said, the sword’s edge cannot cut the sword.
(十八)
若谓如灯火,如实明自身。
灯火非自明,其无暗蔽故。
唯识瑜伽师以灯火照明为比喻补救说:「就好像一盏灯能照亮周遭的黑暗一般,灯也如实地照亮自己。因此可以推论,如果灯不能照亮自己,也不可能照亮周围的地方。同样,心识能认知外境,亦能够认识自心。」
中观瑜伽师再驳斥说:「就世俗的观点而言,灯光能照明自己的说法是不妥当的,因为灯光非它自身所照亮的对象。所谓灯光照亮某物是指灯光遣除了遮蔽某物的黑暗,而令到某物明显。要注意的是灯光本身不会有任何黑暗遮蔽,更不需再以灯光来照亮明显;所以你说心识既是能缘,又是所缘,恰如灯光既是能明,又是所明,实际上是无法成立的。尤有进者,假如你们坚持灯光能照明自己;那么亦要承认黑暗能遮蔽自身,那么我用一块大布覆盖着一个黑房,那么黑暗能遮蔽黑暗,黑房再不受黑暗遮蔽,这时黑房会不会不再黑暗呢?」
这个观点在龙树菩萨《中论》5 亦曾经破斥。
“But” you say, “it’s like the flame that perfectly illuminates itself.” The flame, in fact, can never light itself. And why? Because the darkness never dim it!
(十九)
如晶青依他,物青不依他;
如是亦得见,识依不依他。
唯识宗瑜伽师再三补救说:「正如水晶(透明无色的宝石)的青色必须依其他缘才能映现(例如放在青色的布上),物青(例如青金石,一种青色的宝石)却是本具,毋须依靠它缘;同样,某些心识需要依靠其他境相(例如五根识,眼识与色尘相依为能取所取),有些却可向内自证(例如自证分)则不须要依他。
“The blueness of a blue thing,” you will say, “depends, unlike a crystal, on no other thing.”
(二十)
非于非青性,而自成青性。
中观瑜伽师破斥:「水晶的青色依缘而现,这是事实;你们竟然认为青金石的青色乃自性自成,不从外缘生起,实在是与道理相违。」
青金石是地壳变动、特定温度、地质活动和时间等多种因缘而成。如果你们说「物青不依他」,这明显违反「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这因缘法则。
“Likewise some perceptions rise from other things, while some do not.” But what is blue has never of itself imposed a blueness on its non-blue self.
(二十一)
若谓识了知,故说灯能明。
自心本自明,由何识知耶?
中观瑜伽师继续驳斥真相唯识宗执心识实有:「你们刚才作比喻说『灯火能自明』;意味着了知灯火的心识以外,另有一个心识了知灯火自明,两个心识一先一后出现;根据分析,先前的心识毫不能了知当下的心识,前识尚未生起当下的心识,后识何以能了知已经生起或是早已过去的心识?当下的也不能同时是能知和所知,因为能知所知必有时间差异。
另一方面,如果你认为这个灯火自明是特定的境相(designated object),是透过心识分析而得,那么那个经分析后了知『灯火自明』的心识,是由其他的心识了知?抑或心识自体了知?如果是由其他心识证知,你便犯上了无穷过,不断以另一种心识来证知另一种心识;你不是要说自心本自明罢?刚才不是已将自心本自明破斥了?」
The phrase “the lamp illuminates itself” the mind can know and formulate. But what is there to know and say that “mind is self-illuminating”?
(二十二)
若识皆不见,则明或不明,
犹如石女6 媚,说彼亦无义。
中观瑜伽师下结论说:「如果自他诸识都不能见到你们所谓唯一实有的心识,那么观察它能否自明或不明,就像是说石女的女儿身姿娇媚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唯识瑜伽师勉强补救说:「心识自明是有必要的,为了安立我们宗派的正观,我们认为有自证分7 。」
The mind, indeed, is never seen by anyone. And therefore, whether it can know or cannot know itself, just like the beauty of a barren woman’s daughter, this merely forms the subject of a pointless conver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