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我,葷食無度——
利刃切下牛、豬、雞排,無非是讓眾生「上刀山」;炸雞、炸魚,無非是「下油鍋」;
雞頭、鳳爪,無非「斬首截足」;香腸、烤肉,無非「山壓成泥」、「火烤成炭」;
食啖魚眼無非「鐵鷹啖目」;大腸、鴨舌,無非「拔舌抽腸」……《地藏經》描述的地獄景象,在餐桌上真實呈現。
二十多年前,十八歲的我剛踏入社會開始第一份工作,時薪還不夠買一個便當,常以泡麵果腹。但對一個沒有社會經驗的年輕人而言,工作很有挑戰性,老闆也很賞識,夢想正待起飛,這樣的薪資絕對合理。
當時我心中期待,日後事業成功,能坐擁豪宅名車、享用美食,盡情享受人生。
日食萬錢 無下箸處
工作幾年後,我從一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小伙子,變成科技新貴,經濟能力大增。雖然還未擁有豪宅,但已有足夠能力享用美食。
每當出差外地,客戶總是十分禮遇,邀我品嘗各地佳餚,從高級牛、羊、豬排,到油炸的雞肉、龍蝦。我住在南加州,餐館的韓國及泰式烤肉、生猛活海鮮,也都是我所鍾愛。
與嬌小的女友上餐館,我能獨享五磅海蝦。朋友三人大啖韓國烤肉,吃到爐子因油脂滿溢而起火。我在海鮮餐館總是點沒列在菜單上的「特別菜」,一桌宴席超過一千美元是常事。「日食萬錢,猶無下箸處」,正是當時的寫照。
每隔幾天,我必定到日本餐廳享用生魚片,週末則去中國超市採購活海鮮回家烹煮,我燉的牛尾湯更是眾口皆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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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蔡晉宏,葷食無度罹病苦,如今不再貪戀口欲換得清淨。
有人說,我似乎把一般人二十年的肉食量,在五、六年間吃完。的確,在外用餐,我絕不點蔬菜,我從來不能了解蔬菜的吸引力何在,或許它可以平衡飲食營養,但就像維他命一樣,應該沒有人會覺得它是美食吧!
這樣飲食無度,對身體的負面影響自然不小;不到六年,我的健康就亮起一閃一閃的大紅燈了。
顛峰人生 如夢泡影
一九九七年,我二十九歲,因右前臂連續兩年疼痛而至骨外科求診。
醫師幫我照了X光片,清楚看見右手前臂原本連接手肘關節的一根骨頭,手腕部分仍屬正常,但接近手肘處,原本該有的白色影像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
經過一連串檢查,醫師確定我罹患罕見的「尤因氏癌」(Ewing Sarcoma),研判只剩六個月生命——這項「判決」有如晴天霹靂,我的人生完全崩潰。
罹癌前,我是一般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國中時,父母為了讓我擁有較好的教育環境,送我隻身來美讀書;一個人在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中努力求生存,身上背負家人深切的期望,我內心擁有一股無法抵擋、想要「成功」的欲望。
高中畢業,我開始全職工作,二十四歲創立自己的網路資訊科技公司。我每週工作七、八十個小時,同時在大學修學分;讀大學對我而言並不重要,追求金錢和物質享受才是理所當然、甚至是高尚的人生方向,我花了七年才完成大學學業。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的顛峰期:拿到美國公民、事業有成,也買好機票準備和未婚妻回臺灣訂婚。十六年不曾回家,好不容易可以衣錦還鄉,就在返臺前兩星期被診斷出罹患骨癌;在醫院的等候室裏,我看著手中的檢查報告而流淚。
到底是誰如此殘酷,讓我這一生的成就瞬間化為虛幻泡影?我的生命真的走到了終點、只能理所當然等待死亡?誰能來幫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我投降了。
死亡現前 身心折磨
「尤因氏癌」是一種罕見的骨基因突變疾病,治療過程只能以「痛不欲生」來形容。
我每三週得做一次化療,由於化療藥物會造成血管硬化、狹窄及沈澱,不能從手臂的小血管輸入,唯一能承受的就是心臟附近的大靜脈。於是正式治療前,醫師在我胸口開刀,導入人工血管。
注射化療藥物前,我看見護士長將雙手伸進橡膠手套洞口,在一個有抽風機的密閉玻璃箱內混合化學藥物及食鹽水,小心翼翼避免熏到眼、口、鼻;因為這種化學藥物的毒性十分強,一旦沾到身體,會造成衣服穿孔、皮膚潰爛。
化療針刺入胸口,每次得注射一百六十個小時,七天不能拔出;那七天我幾乎都是在昏迷不醒中度過。
經過多次強烈化療,我身心憔悴,且病情加速惡化,癌細胞從五公分長到七公分,醫師宣告化療失敗;並給我兩個選擇:一是另請高明,二是死馬當活馬醫。
這位醫師是全美三位權威之一,曾治療上千位骨癌病患,我選擇讓他繼續治療;有時一天得打五種化療藥物。我的體重從八十五公斤掉到七十公斤,虛弱到一天無法下床超過三十分鐘,身心折磨可想而知。
過去的我,從未思考過人生的意義,更別談如何面對生命的終點;直到面對死亡這一刻,內心的恐懼、孤單及無奈,一輩子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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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來,蔡晉宏不但飲食改變,人生價值觀也全然不同。
他促成美國慈濟第一個癌症關懷團體,每月舉辦癌友聚會相互鼓勵。
(攝影者:欒世傑)
「胸口如有千斤鼎,茍且殘喘一絲留。日住中天如深夜,和風徐繞心火焚。大劫將至黑白現,空有難捨且奈何。牢鎖加身無明牽,歸去來兮歸去來。」這就是我當時心境的寫照。
菩薩棒喝 懺悔前罪
罹病前,我並無宗教信仰,只覺得人定能勝天;直到被醫院宣布放棄,這才了解人力的渺小。無助之中,我思考人生的意義,也反省自己一生的造作,開始接觸佛法。
佛菩薩以兩種方式度人,一是順度,另一是逆度。生病之前,佛菩薩對我順度,卻度不醒我,反而貪瞋癡熾盛,白白浪費人生;既然度不醒,所以佛菩薩在我業相現前時,引導我重新檢視生命。
我感激佛菩薩當頭棒喝的逆度,讓我如夢初醒。為了解如何面對無常,我求法如渴日日讀誦《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只覺怵目驚心、汗流浹背。
經文形容諸大小鬼,「其形各異,或多手多眼,多足多頭,口牙外出。利刃如劍,驅諸罪人,使近惡獸」,或上刀山,或下油鍋,或斬首,或截足,或山壓成泥,或火烤成炭;「復有鐵鷹啗罪人目,復有鐵蛇絞罪人頸」;「拔舌耕犁,抽腸剉斬,洋銅灌口,熱鐵纏身,萬死千生」……
初讀如此慘不忍睹的景象,我曾想:「諸大小鬼究竟是何方神聖?加害眾生卻能如此自在?此類惡鬼毫無憐憫之心,逆天損道,當得天譴。」
但讀誦時日漸久,我開始醒悟而懺悔悲涕——原來此類惡鬼就是我本人啊!我殺害眾生為取其味,到了自己面對無常,才了解多年來,天天都驅使無辜眾生面臨死亡的恐懼!
想我過去常吃利刃下的牛、豬、雞排,無非是讓眾生「上刀山」;炸雞、炸魚,無非是「下油鍋」;雞頭、鳳爪,無非「斬首截足」;香腸、烤肉,無非「山壓成泥」、「火烤成炭」;食啖魚眼無非「鐵鷹啖目」;大腸、鴨舌,無非「拔舌抽腸」;《地藏經》裏所描述的地獄在真實世界栩栩成形,而我即是獄卒、惡鬼、夜叉!
病中的我,日日祈求奇蹟出現,解救自己的生命;那些動物在生命受威脅時,何嘗不是如此哀求?臨到鬼門關前,了解眾生對於生命的執著亦如我般,無二無別,我深自反省,不願再危害眾生性命!
虔誠發願 降伏口欲
生病前,我是個自以為是、嚴厲易怒、無法原諒他人的人。我不了解為什麼要幫助別人,連助人的欲望都沒有,我的焦點總是放在怎樣賺取更多金錢。直到人生走到了盡頭,發現自己將一無所有的離開世界,這分驚嚇,終於激發出我內心僅存的一點點慈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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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慈濟志工積極推廣『蔬國護照』,與當地節慶結合素食就地球。(攝影者:李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