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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禪的本質 [打印本頁]

作者: 至欽    時間: 2013-11-1 09:18
標題: 禪的本質
禪的本質-聖嚴法師
在開始講這個題目之前,先澄清一個觀念:禪是不能講的,透過語言所表現出來的禪,已經不是禪的本身了,過去,我無論教禪或打禪七,一定嚴厲訶罵學生的知見障,破斥學生從知識上獲得有關禪的零星知解,而我現在又來講禪,不是自相矛盾嗎?請諸位務必瞭解一點,做為最初的方便引導,還是需要透過語言來講解,因此,在不立文字的原則下,我們特別開了方便門,企圖以語言來表達那不立文字的道理。
今天我就分成九個小題,很簡單的做個介紹。

  禪與禪定
  禪與禪定有層次上的不同,中國人提到禪,往往聯想到禪宗,而中國禪宗所體證的禪與印度的禪定,有層次上的不同,中國禪宗的禪,是指破除無明煩惱之後的心地妙用,也就是智慧本身。智慧是無限的,它不能用任何語文、或任何形式來詮釋,卻能產生無窮的妙用;印度的禪那(dhyana)是指禪定,中文義譯為思惟修或靜慮,意思是收攝散心,繫於一境,不令動搖,進而達到三昧(samadhi)的境界。
禪那是一種修定的功夫,三昧則是由修定而達到的另一種功用了。

  中國禪宗的禪與印度的禪定,雖然有層次上的不同,關係卻非常密切。如果沒有禪定的修持基礎,無法達到中國禪所體證的悟境。
雖然有少數人未經禪定的修持,而直接產生頓悟的現象,這種特殊例外,畢竟是千百年難得一遇,大多數人,必須要從禪定的功夫開始修持,有了基礎以後,不要貪著禪定的寂靜妙樂,進一步才能出離禪定,升入智慧的領域,這就是中國禪宗所謂禪的目的,所以中國禪不僅只是禪定,而是由禪定出離禪定,進入智慧的領域了,定境可以衡量高低深淺,智慧是無法衡量的圓滿光明,我們要開發智慧的領域,需要有禪定的修持功夫,僅只是禪定的功夫,而不能擺脫禪定的享受,便無法進入智慧的領域,也不能稱之為中國禪。

  不管在中國或印度,對禪的表現有各種不同的風格,後代為了例於瞭解,必須加以分類,其中有:
  二分法:世間禪和出世間禪
  三分法:凡夫禪、小乘禪、大乘禪。
  五分法:凡夫禪、外道禪、小乘禪、大乘禪、最上乘禪
  這五分法,是華嚴五祖圭峰宗密的分類法,他和禪宗有著密切關係。
  另外還有兩種分類:如來禪和祖師禪。兩種都是指大乘禪而言,所以可分可不分,分了較容易瞭解。

  我個人主張三種分類:世間禪、出世間禪、世出世間禪,以這三類歸納前面的幾種分類,我覺得這三種分類較為完密。以下列一簡表說明:
  
    世        出         世
    出        世         間
    世        間         
    間        禪         禪
    禪        │         │
    │        小      ┌─────┐ 
 ┌─────┐     乘      外     凡
 最     大     禪      道     夫
 上     乘     │      禪     禪
 乘     禪     │      └─────┘
(祖師禪) (如來禪)┌────┐      │
  │    │ 證中生    先   ┌────┐  
 滿一   嚴八 羅,於    於   外    凡
 佛般   大地 漢進界    欲   道    夫
 果夫   定菩 果而界    界   │    │
 ,、   ,薩 。修五    修   欲    色
 未賢   唯至  滅淨    次   界    界
 斷人   如十  受居    第   一    眾
 盡、   來地  想天    禪   類    生
 無聖   能圓  定,    觀   眾    │
 明人   證滿  脫自    而   生    生 
 │皆   │佛  離然    得   │    得
 著可   定果  三住    解   修    。
 重修   慧可  界於    脫   得
 於得   均證  ,定    。   。
 慧,   等得 └────────────────┘ 
 。尚   。,           │
  未    如           偏
  圓    首           重
       楞           於
                   定
                   。
  
世間禪包括凡夫禪和外道禪,凡夫禪是指修四禪八定,主要是四禪天中色界的禪定。生於色界天中得禪的人,是生來就得的,叫報得或生得,人類或某些異類眾生,也可能修成四禪天的禪;外道禪是指欲界一類眾生,修不共佛法的禪定,所以它不與佛法相應,而凡夫禪在佛法中可以算是一支,大致上在欲界的眾生是修得的禪定,如果他死後禪定功夫還能保持住,就可以生到色界天去,繼續修四禪天的禪定。

  出世間禪(小乘禪)也可分修得和報得,證小乘三果的人,一期生命結束後,生到色界五種天中的五淨居天,自然住於定中,繼續修滅受想定,證了羅漢果位而解脫生死,永離三界,稱之為出世間禪。一般凡夫在欲界天也能修出世間的禪定,只要能達到永遠出離世間生死的境界。都是小乘禪。
           
  世出世間禪包括大乘禪和最上乘禪,大乘禪是指如來禪,最上乘禪是指祖師禪。
  大乘禪(如來禪)必須八地以上達無功用行的菩薩,直到十地圓滿佛果,才能夠證得。如首楞嚴大定的妙用,和華嚴海印三昧大定,不是一般凡夫可得,唯有如來能證,證了如來禪,便得大解脫、大自在,這是如來禪的特色。

  最上乘禪(祖師禪)適宜一般凡夫、賢人、聖人修持,因為修祖師禪雖曾一度煥發出智慧的光輝,不像證如來禪,徹底破除無明煩惱,所以一般凡夫、賢、聖都可以修持而得妙用,這是中國祖師禪盛行的因素之一,也是祖師禪的特色。
  出世間禪偏重於定,世出世間禪中的如來禪是定慧均等,而祖師禪則著重於智慧的開發。

  禪與禪定的共同修持基礎是止觀,不管小乘禪或大乘禪都各有止觀法門。
  從修禪的過程和目的來講,止觀必須並用,最初收攝散心,系止於一境,但僅僅止於一境也不行,止的目的是要再起智慧觀照,擴大心性,然後再止下來,再起觀照,這樣止了又觀,觀了又止,猶如攀登樓梯,往上爬一層,再停一停,往上爬是觀,停下來是止,假如你停止不動,那你不能進步,必須止觀並用,才能功夫日漸進步,而達到止觀不二,這才是大乘禪的目的,至於祖師禪是不是止觀不二?這個問題暫時保留。
  
  凡夫定和小乘定雖然也修止觀,嚴格說來,並沒有徹底得解脫。凡夫定的最高境界,到達身心和宇宙合一,這是從小我到大我的境界;小乘定的最高境界,是從大我進入無我的羅漢果位;大乘禪和最上乘禪,是把無我的空執也破除掉了,進入無邊無礙的智慧領域,所以不受束縛,小乘破除了小我和大我,叫我人無我;大乘破除了無我的空執,把無我這個觀念也捨棄掉,叫法無我。
         
  從對治的效果來講,修止觀在對治我們散亂和昏沉的毛病。我們初修禪定的人,普遍遇到的兩大困難就是散亂和昏沉,首先面臨的是心境的浮動散亂,笛來是模糊昏沉;修觀可以對治昏沉,修止對治散亂。
對治散亂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把散亂心收攝起來;如果散心無法收攝,就把它放掉,使它自然平靜下來,這兩種方法可以並用,也可以擇一而用,當你漸漸克服了散亂心和昏沉心,便可以漸漸達到止觀雙運、定慧圓明的境界了。


  禪的傳承與創新
  講到禪的傳承問題,必須先瞭解一點:禪不應該只限於「禪定」或「禪宗」,而是涵蓋了佛與佛法的核心,因此禪的傳承,不只是表面的儀式或方法的傳授而已,這是心法的印證,心法是佛與佛法的核心。
   
  傳承的問題並不限於禪,傳戒時戒體的授受也必須師師相傳,當你受戒時,你從你的戒和尚得戒體,你的戒和尚又從他上一代的戒和尚處得,這樣師師相承,歷歷分明,而且是著重在心法的傳承,如果你受戒時,對戒和尚所說的話,沒有一心領受,雖然儀規莊嚴,仍不能得戒體,必須你的心和戒和尚的心相契合了,才有感應,你才能得戒體。至於戒體是心法或色法的諍論,今天暫時不談。

  密宗也很講究傳承,當你修瑜伽法門的時候,如沒有接受上師的傳法,你便無從修起,修了也可能出毛病,即使你從書本或經典得到有關修法的認識,你知道那些儀軌和步驟,沒有上師的加持和指導,你也不能夠修,即使道了也不會得力。
  
  禪宗在法統的傳承上,更重視師師相傳,而且必須「以心傳心,心心相印」所謂「直指人心,明心見性」,都是從心法的傳授上著眼,一定要由師父傳給你,你再往下傳,如果沒有師父傳給你,你無法得到,即使你自己摸索而獲得法益上的體驗,也必須參請高明的禪師,勘驗你的境界,經過師父確實勘驗後加以印證了,才能證明你的體驗沒有偏離正法,所以禪宗史上,自晚唐以來,彼此立門戶、爭嫡裔,這是愚昧而無意義的,但在禪的修持和心法的印證上,必須嚴格講究有無師承。

  關於禪宗師承的問題,必須糾正所謂「傳法」這個觀念。一般人認為表面上衣缽的授與,或名義上法眷的安立就是「傳法」,這是很大的誤解。「衣缽表信」,《六祖壇經》說得很清楚,傳法的根本精神所在是以心傳心,心心相印,不在於表面的形式,而在你是不是誠懇接受師父的指導去修行,當你修行有了成果,便獲得師父印證,這叫「傳法」。因此,「傳法」的意義建立在師徒之間,方法的不斷傳授,和境界的不斷證明,而「傳法」的因緣,也就直接靈活的表現於師徒的關係上。
   
  師徒的關係,最初建立在方法的授受,這是較淺的智識性層面,任何人都有平等的機會接受方法的訓練,但當你依法修行,達到某個境界,開發了智慧心地,由師父加以印證,在印證的當下,師徒心心相印,便真正達到心法的傳承,這就超越了一切知識、思想、經驗的範疇,同時也不是每一個人輕易能達到的成就。
      
  從方法的傳授,到依法修行,到獲得師父印證,整個過程都是非常嚴格慎重,做師父的人絕不稍假人情,所以佛法不賣人情,一定要你有了這個功夫,達到這個境界,師父才能答應說:的確!你已經進入這個程度了。

  從師父對弟子的重要性來說,如果一個人沒有師承或不經師父指導,只靠自修有了成就的話,可能進入了一個階段以後,會自大、傲慢、自以了不起,自以為已經證了最高的境界,而不自知實際的程度如何,如果有師父隨時指點你的錯誤,隨時鞭策你上進,就可以避免停頓在不成熟的階段自我陶醉了。因此在師父座下修行是非常安全的,你到了什麼程度?師父會告訴你;你下一步該怎麼走?師父會指點你:你的境界是不是超過了一個階段?師父會給你證明。師徒之間的關係,就是在這種不斷的指導、不斷的鞭策、和不斷的印證中日益密切,師父並不能給你什麼東西,禪的本身是智慧,師父指點一個開拓智慧的方向,幫助你完成慧命,但必須你自己肯努力修行。
        
  從弟子對師父的重要性來說,師父也需要有徒弟,師父如果沒有弟子,或弟子沒有修行,他的進步也很慢。如果師父座下有幾位出格大器,或有一、兩個弟子非常勇猛精進修行的話,就會激勵師父也加緊修行,也許他的境界並不高,由於弟子的激勵,逼著自己也要上進,境界一天天的往上提升,如「水漲船高」,產生「教學相長」的效果。因此師徒之間在道業上的進步,也是互相影響、互為因果的。

  師父沒有高明的弟子,師父不會進步,高明的弟子能夠幫助高明的師父,但高明的弟子,不一定出自明師之門。
  禪的傳承和創新,前者是法統的保守,後者是見地的開發,從法統的傳承上講,必須師師相傳,樹木不能無根,在禪的修證上,雖然有孤明自發的例子,獨自奮鬥畢竟是冒險的行徑,即使你能獨開疆域,仍然必須由師父的幫助和印可,因此創新必須有法統的傳承。

  講到這裡,又牽涉到公案的問題,有很多人在講公案、解釋公案,或透過學術性的研究,加以考證、分類、歸納。事實上,公案不能從字面上去講解。
  從達到開悟的機緣這一層竟義來講,公案的案例只能活用一次,任何人授用己發生的公案,想要達到同樣的開悟效果,都不會成功。
因此,當一個公案發生的時候,對那個產生公案的當事者是新的、活的、有用的,過後對任何第三者來說,這則公案已經是舊的、死的、沒有用的;唯有在明眼的禪師心中,每一則公案都是活的,因為他能明白公案的活潑機用,以及公案背後所蘊含的是什麼內容。普通人還沒有到這個境界,無法理解分案背後的內容是什麼。僅從字面上的意義上去揣測公案,或者似是而非的猜想其中涵意,結果得到一些曖昧不清的概念,而不能全然領會公案的整個機趣和內容。
因此,若不是開過智慧眼的人,無從理會分案,你或是站在禪的門外欣賞它,或是進入禪的修行領域,把安當做修持的方法來參,叫做「參公案」。

  當你修行到了某一個階段,師父會指點你該參哪一則公案,參了這個公案會幫你進一步上升。如果是一位不高明的師父,隨便指給你一個公案,不能對機,你參了也不會有效果;有了明眼的師父指導你參公案,可能會產生新的公案出來,參舊公案產生新公案,公案可以不斷發生,如果集眾打禪七,或對禪的精進修持,能產生幾則新的公案,就算成功了。
      
  從禪的機用和方法來講,是非常的活潑,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則,而往往一般人教禪,只知道教禪的形式,怎麼樣打香板、跑香、打坐、生活起居等,在方法上並沒有立下一定的規則要人去固守,在破除一切執著的原則下,能夠大大的活用,能活能殺,活鐐自在,這是發自心地妙用的一種活潑的創新。
因此在同一個師門造就之下的許多弟子,成就後各有風格,各有機用、各有方法,而開創出各種不同的派別,這是創新的一面,形成中國禪宗史上所謂五家七宗的盛況。


  內證和外證
  前面反覆強調過,禪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因為這是一種內證的體驗,內證的體驗無法用任何方式來展現,只有達到相同程度的人,彼此互相明白,也就是「唯佛與佛乃能相知」,因此內證必須以心印心,不能透過任何解釋來證明,如果你要求一個有了內涵體驗的人拿出證據來,他不能把內證的體驗質量化而變成具體的證據給你,即使他用種種方法想讓你進入那個無限的領域,由於你心眼沒有開,你也無法接受,必須你有了同等的內證功夫,你具備上勘驗這種內證境界的能力,證據便是現成的了。

  一個真正達到內證體驗的人,他形諸於外的人格風範是謙沖淡泊、平易親切的,決不會自高自大,也不會有自我標榜,凡是自稱證了很高境界的人,都有問題,一個自讚為高明的禪師,那是他自己不知慚愧。因為禪的內證,無法用任何標準來衡量,禪本身就是無限的智慧,智慧能用長短、高低、大小、輕重來衡量嗎?沒有辦法!

在佛教浩瀚的經典中,無處不是智慧的結晶,但經典所描述的只是智慧的功用,它無法詮釋智慧的全貌。我們前面說過,在修禪的過程中,有種種不同層次的境界,現在又說智慧無法衡量,是不是很矛盾?並沒有矛盾,當你禪定的功夫深了,可能觸機而靈光一閃,智慧的光芒在心頭閃過,如電光火石,有些人慧光燃亮一下就熄了,有些人能保持一段較長的時間,有些人慧門豁然開啟,煩惱全部脫落,就是少有的例子,很多是一閃而過的情形。慧光不斷的燃發出來,到了煩惱全部脫落,便是智慧的無限圓滿,這就是無法衡量了。

  前面也講過,一般凡夫或賢人、聖人修祖師禪容易得受用,原因在你努力修禪的時候,能夠把心頭的煩惱撥開一下子,而見到一點智慧的光,也就是禪宗祖師所謂的「見性」或「見自性」,應該說見到智慧的光比較貼切,說「性」太抽像了,當你心中靈光一閃,智慧的火花爆開一下子,隨即又讓無明煩惱給悶住了,我們從凡夫地修行,不會因為開悟一次,馬上把煩惱全部抖掉,就像心靈的花、智慧的花豁然開放,遇到外界的刺激,馬上又合擾起來,比曇花一現還短促,這種短暫的內證體驗,只要你誠懇接受明眼師父指導,努力去修行,便能夠達到,至於達到這個目的後,是不是就解脫生死?就成佛了?沒有!
智慧的光明當下一閃,你當下是佛,「即身是佛,立地成佛」在這個時候可以做到,但是煩惱再出現的時候,你還是凡夫一個。

  曾經開過智慧之窗的凡夫,比起心地一片無明的凡夫要高一層,至少他奠定了修行的基礎和信心,他知道繼續努力修行。有了這種短暫的內證體驗做基礎,你再修淨土法門,效果會更好,所以中國自宋以來,闡揚禪淨雙修,很有道理。我們初步修行,用禪的方法,把心頭的煩惱撥開一下子,再一心念佛,容易達到一心不亂的境界。這時候你的信心非常堅定,一心念佛求生西方,非常穩當。

  我們(凡夫)畢竟還是凡夫,心靈的火花閃過一次,無明煩惱並沒有徹底解除,不能保證以後不再犯錯,一旦犯錯誤、靠罪業,依然還要輪迴生死、流轉六道,實在不保險,所以有人認為學禪不可靠,事實上學禪的顯著效果在奠定你修行的信心,有了短暫的自內證,想要一下子完全得到解脫並不容易。

因此又有人認為修禪達到某種程度後,可以乘願再來,世世度眾生,這個觀念很正確,我們初步學佛就要發大心去度眾生,但境界不夠很困難,要能夠自在出入生死,必須初地以上的聖位菩薩才可以。普通初向道的人只有一個補救的辦法,就是以你的廣大願力去推動你出入生死,生生世世努力修行和度眾生。

  內證的體驗無法說明,說出來了便是假的,「說似一物即不中」,但是有了內證體驗的人,或經過一番功夫切實修禪定的人,無論性格、氣質、思想都會有很大的轉變,影響他整個宇宙觀、世界觀與生命觀的重建。就我多年來主持禪七的經驗,凡是懷著懇切慇勤的心來參加禪七的人,打完七後,就是一個洗心革面的新人,和初進禪堂的那個毛躁、浮動、剛強,或者寡默、孤僻、疑慮的人完全不同,變得溫柔開朗、祥和穩重,待人處事更加親切而有信心,這種明顯的改變,他自己會覺察到,別人也會看得出,這是明顯的外證,也就是證於內形於外的自然流露。一位有內證體驗的禪師,表現出來的人格風範,能夠發揮言教與身教的感召力量。
   
  有了禪的修持和體驗的人,他的人格生命會落實下來,或許禪師在教誡弟子的時候,近似一種「狂」的態度,他為了破斥弟子心中的層層執著,不只訶佛罵祖,還會罵得你狗血淋頭,只有他一個人高高在上,但是他在平常對待一般人,一定極其謙虛懇切。

  外證是外在的人格表徵,不是什麼怪異的外表現象,所以不要聯想到神通,學禪不是要你得神通,而是要你開智慧,如果你妄想有了內證的體驗後,就會顯現神通,而想利用神通去度眾生,這是危險的想法,有了禪的內證體驗,形於外的是你人格氣質的表徵,因此,在日本有的企業家,為了訓練忠實沉莉的幹部,首先希望他接受禪的訓練,日本有好幾家公司,招收新員工時,先給他們幾天的修禪訓練,這種訓練,不一定使他們開悟,但至少對他們的性格磨練有幫助。

  信心和疑情
  我們都聽說過:「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在參禪過程中,內心產生大疑情、大疑團,才能得到大的開悟。沒有疑情,你不能開悟,而諸位如果沒有信心的話,你的疑情也產生不起來,沒有信心,疑團打不開,沒有信心,你根本談不上參這個大疑團。

  信和疑本來是對立的,但在參禪的過程中,信和疑並不衝突,這就要講到「信」是信的什麼?「疑」又是疑的什麼?
  信是信三寶、信自己、信指導你的禪師,在密宗就要信金剛上師,如果你不信,你參禪、修法都不會成功。不但要信,而且要絕對無條件的信,你信到什麼程度?師父一眼就看穿了,你就是在師父面前保證說:「師父啊!我是全心全意、誠心誠意,我是無條件地相信您……」你這話還沒有說完,師父馬上就知道你有幾成假意、虛情,你就是磕大頭磕得很響,跪下去拜得很虔誠,師父馬上指出你還有驕傲氣,你還有幾分不實在、不誠意在裡頭,你對師父的信心不徹底,你就得不到師父傳授給你的方法,修行不會有進步。

  我們中國人過去參禪都是有方法的,可是我們看禪宗語錄或公案,往往師父一個拳頭、一頓棒子、或罵一聲,弟子就開悟了,其實沒那麼簡單,舉個公案做例子,有人問天龍禪師:「什麼是第一義諦?什麼是佛法?」他豎起一根指頭,弟子在旁邊看見師父這麼做,當人家用同樣的問題問這位徒弟時,這位徒弟也依樣畫葫蘆,把指頭豎起來,天龍禪師就考驗他:「過來!過來!什麼是第一義諦?」徒弟就豎起一根指頭,師父馬上拿把利刀「卡!」一聲把他的指頭砍斷了,痛得徒弟大叫著逃開,怕師父再要揍他,師父從背後就喊:「回來!」徒弟一回頭,師父問:「怎麼了?」徒弟當下開悟了。請問諸位,如果把你們的手指頭也砍掉,你們能不能開悟?絕對開悟不了,只是痛而已,你開不了悟。
        
  禪師訓練弟子、指導弟子的方法,各有各的,祖師們也各有方便權巧,不是隨便叫弟子盲修瞎練。
表面看來好像毫無道理的折磨你,其實是費盡苦心訓練你,你是什麼性質的人,什麼根器的人,他就用什麼方法來引導你上路,所以禪和密,如果修持到了某一層的境界,一定要有高明的師父指導你入門,沒有師父指導,靠自己摸索不會有成就。
因此,我們一定要有信心,信自己、信師父、信三寶,如果你連三寶都不信的話,你怎麼能夠求法?有不少人被公案害了,他們看到公案中的訶佛罵祖、劈佛當柴燒、念佛一聲漱口三天、在佛頭上溺一泡尿、拉一泡屎等例子,這些都是祖師一時的機用,為了破斥行者心中的執著所用的方法,方法用過後就沒有意義了,如果你也依樣畫葫蘆,照做一番,那就完了,就像有個傷寒的病人,醫生開了傷寒的方子把他治好了,你以為這劑藥方可以治百病,人家只是小感冒,你也拿了傷寒藥給他吃,結果只會把人害死。所以公案再來用就害人了,害到什麼程度?那會使你否定佛、否定祖師、否定三寶,只有自己,自己是什麼?自性三寶!相信自己就是三寶,還用拜什麼佛?看什麼經?信什麼僧?沒有必要了,這個危險!千千萬萬人會因此墮入魔道。
   
  對三寶必須要有信心,而且要有懇切的信心,你才能得到三寶的法,然後才能修持,法是哪裡來的?是師父傳授的,但是你不先相信自己能夠修持,師父也沒有辦法傳授給你。相信佛能成佛,祖師能開悟,我也能成佛、能開悟。
時間的久暫我不知道,但我有成佛的條件,也有這個信心,而且很堅定,你在修行的過程之中,更要建立一個信念:「人愛能做的,我一定能做。」常常接受師父的教法,毫不懷疑地努力去修。

  如果你不相信師父,你將什麼也得不到,對師父沒有絕對的信心和敬意,你無法進入禪的門,在祖師禪來講,強調這一點的人很少,但我個人要特別強調信心的重要,如果不強調一點,無從使人進入禪的門。

  疑情是一種修行的方法,但不是懷疑自己夠不夠格修行,或懷疑三寶的方法能不能使你修行?修了這個方法能不能使你開悟?不是這種懷疑,對自己、對三寶要絕對相信,百分之百的相信。

  疑情是和信心完全相應的一種方法,師父教人用這個方法來修行,疑情是疑什麼?我們舉一個例,宋以後很多人主張禪淨雙修,流行參「念佛是誰?」這句話頭,天天都在念佛,是誰在念佛呢?是「我」嗎?念佛的是我,那麼,我是什麼?有一個實在的我嗎?告訴諸位,「我」是不存在的,我是由許多「我的所有」東西聚集而成的幻象,「我的」煩惱、「我的」無明、「我的」業報等,構成這個我,還有「我的」事業、「我的」財產、「我的」家庭、「我的」身體和身份……許許多多「我的」,構成了我,究竟哪一個是我?沒有我,都是煩惱心構成的幻覺,當你一再追問:「我是誰?」「念佛是誰?」「誰在念佛?」就產生大疑團,這就是個疑情。有人參「念佛是誰?」他一參就是幾年,也有人參「什麼是祖師西來意?」「什麼是未出娘胎以前的本來面目?」這些都是話頭。

  參禪、參話頭,參就是疑,你的疑情愈重,你也得力愈快,愈大,破除疑團的可能性也愈高,疑團破除後,所產生的智慧光芒也愈強。所以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這些疑情都是指修行過程中的心境或方法,並且是與信心相資助的方法,不是貪嗔癡慢疑的那個疑。


  迴避與消融
  禪的立場,或佛教的立場,都不主張鬥爭,也不主張抵抗敵人,在心法的功夫上也是如此,如果你在修行的時候,常常想到有煩惱、有妄念、有種種壞習性,還有外面的嘈雜聲音,這一切擾亂你的事物都使你心裡討厭,都障礙你修行,那麼,告訴你,你不能參禪,你到哪裡都修不成,因為你的心始終在動亂。本來已經有個妄念了,你再加上「討厭」那個妄念,等於妄念上加妄念,兩個妄念相抵抗,正好把你的努力和功夫全部抵消,而念頭上加念頭,可以使你越修越煩惱,越修火越大,所以大多數的老修行,都是火爆爆的,憎恨心大得很,為什麼?他的煩惱和煩惱正在鬥爭,滿肚子沒好氣,你同他一碰,火氣馬上爆開來,活該你倒霉。

  真正修禪的人不會這樣子,他對一切逆境、逆境或不順遂的念頭,都要迴避它、消融它、不去抵抗它,什麼叫迴避?譬如你遇到一個壞人,他對你很兇惡,但你不希望和他多囉索,你盡量用和平的方法避開他,如果他一拳揍過來,你絕不抵抗,你不只回敬一拳的心沒有,連希望他不再揍第二拳的心都沒有,因為這個希望本身也是妄心,挨揍就挨揍,不抵抗、不還手,對方不會繼續打你,這也就達到消融的目的。

修禪也是如此,凡是虛妄的念頭,你不要去討厭它,凡是虛妄的事物,你也不以為它可愛或可憎,你的心自然會收攝起來,我們修禪的人,應該在平常生活中,處處有這種修養,也用這種態度來處理日常事物,因為你一討厭它,等於困難上再加一層困難,只會使你心煩意亂,你用和平的心迴避它、消融它,困難自然會化解,就像昨天我們禪七結束後,一位參加禪七的人跑來告訴我:
  「我心裡很難過,才打完禪七,馬上我又生了一個煩惱心。」
  「你生什麼煩惱心?」
  「早上有人給我一份雜誌,我正打開看的時候,背後另外一個人把雜誌搶過去,他翻到另一頁,指著上面一篇他寫的文章要我看,當時我非常瞧不起他,因為這個人有驕傲心,好像故意在我面前賣弄才華,我心裡很難過。」
  「你不必難過啊!你這是平常心,平常的人產生平常的心,有什麼好難過的?」
  他聽了這句話,想一想,有道理。我再告訴他:
  「那個人也是平常心,平常的人有平常的心,做出平常的行為,你何必看不起他?他又沒有陷害你,你的反應也只是平常心而已,何必難過?
他以凡夫心待你,你就以凡夫的心境來衡量他;平常的心產生平常的行為,平常的行為也以平常的心境來衡量他;聖人的心就以聖人的心境來衡量他,彼此能無心相忘是最好的了。」
  他聽完話,很高興,心裡的疙瘩沒有了。

  我們修禪的人,不但要面對現實、接受現實,還要消融現實。我們一開始迴避它,不去抵抗它,然後達到消融的目的,以迴避和消融來代替鬥爭和抵抗。


  山林與都市
  初修禪定的人,最討厭嘈雜的聲音,所謂「聲為定刺」,聲音是修定的人最難忍受的一種刺,而所有的聲音之中,最討厭、最可怕的就是人的聲音,但對一個真正修禪的人來說,沒有這個困擾,他能夠動靜一如。
   
  很多人誤認為佛教隱遁山林是為了修禪,看到古代許多大叢林都建立在山林中,更認為修禪的人是逃避現實、閉關自守,把山門關起來自己修行,這是錯誤的看法,中國佛教自唐末遭遇了幾次法難以後,都市的傳教受到政治迫害和其他社會因素的排濟,許多有修行的高僧大德都隱入山林。
在山林中修行,不必依靠施主布施,不必仰賴政治保護,也不必取得社會認同,可以很安定的發展出一種自力更生、踏實穩健的風格,例如在都市講經修道,必須有殿宇、禪堂及各種設備,在山林中只要有間簡陋的茅蓬遮避風雨就行了,既踏實又穩健,而且真正達到修行的目的,所以佛教便在山林中展開修行與傳法的工作,中國佛教的命脈能夠延續下來,流傳到今天,就是靠禪宗在山林中發揮修行和傳法的功能,但不要因此誤會佛教和禪的精神是山林的,是逃避現實的。

  修定的人會討厭人間,厭惡嘈雜,真正修禪的人,不會討厭人間。有一次,我有一個學生打坐,無論怎麼坐也沒有辦法把心定下來,我問他有什麼困難?他說:「我在家裡打坐,鄰居開收音機、聽唱片、孩子叫,吵死了,坐不好;我到山裡去,開始的時候很喜歡深夜的寧靜,後來風吹樹動、鳥叫蟲鳴,也是吵,坐不好;我再鑽進山洞裡,雖然聽不見風聲,可是黎明有許多昆蟲唧唧啾啾的展開大合唱,也是吵,坐不好……」,他為了逃避聲音到處跑,最後實在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了,我只好告訴他:「世界上沒有無聲的地方,你就是把耳朵塞起來,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會聽到自己的心臟『碰!碰!碰!』上下鼓動,如果你害怕聲音,乾脆不要打坐了。」
他說:「不行啊!我一定要打坐。」
我就教他一個方法:「你真的要打坐?那就讓聲音進來好了,先不要排斥它,你聽著這個聲音,你的心不要讓境轉動,你的心不動,外面的事物動,你聽好了。」他聽聲音,心也漸漸定下來了,這就是我們前面講的,「收散心、放散心」,不能收,就要放。

  禪沒有山林和都市的分別,也沒有捨動取靜的趨向,所謂「十字街頭好參禪」,禪宗有個「十牛圖」,描寫一位禪師的修行歷程,到後來他走進城市去化度眾生。即使是在修行的過程中,只要你方法用的得當,同樣可以在人群嘈雜的城市修行,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修行,在我教人修行的方法中,其中有一種看來很古怪,要人站在台北市西門町的十字街口看景物,這只是一種方法的譬喻,不是真要你站到西門町去,目的在讓大家瞭解,都市也好,山林也好,對真正修禪的人來講,都一樣,佛陀行化人間,走遍印度各大城、小鎮、窮鄉僻壤、山林小徑,只要有眾生可度的地方他都去,沒有固定要隱居山林,也沒有特別要避開都市。
  

  合理與反常
  禪的方法或禪師講的話,往往是反常的,一個禪師所講的話,一般人聽了,會以為他瘋瘋癲癲、胡說八道,不是用常情常理可以衡量的,你說東他一定說西,你說好天他說下雨,你說長他說短,你說成佛他說著魔,總是和你持相反的態度,譬如禪宗語錄有句話:「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人從橋上走過的時候,看見橋在流動,水沒有流,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東山下雨西山濕。」這句話也沒有辦法理解,這些都是違反一般常識境界的話,害得那些文字阿師,嘔盡心血,挖空心思,想加以理解,其實只是在揣摩這些禪話「大概」是這個意思?或那個意思?這些話根本沒有代表什麼特殊意思,只不過是修行的人,到了某個階段,通體脫落了,或禪師為了點破弟子的最後懸疑而說的,這些話違背常識境界,平常人以為它是反常。
  
  禪師為了教導弟子,或弟子用功快要成熟的時候,禪師為了幫助弟子,往往出之於反常的行為,或講反常的話。
  在今天這個講民主自由的時候,沒有人讚成打罵教育,可是在我主持禪七的時候,我不但打罵棒喝,而且打得很成功,也罵得很成功,但不能到外邊來罵人,我若到你們大專佛學講座來罵人,你們就不會聽講,而且會說:「聖嚴法師,專門罵人,可能禪經有問題。」但是對那些正在修持的人,為了要破他的執,我非罵他們不可,而且罵得毫無道理,罵得他心念沒辦法轉過來,這是逼他,他正在想道理、轉念頭的時候,你狠狠罵他,一板子打過去,他的心念轉不過來了,如果他還有頭腦裡轉念頭,這是妄念、妄想。所以「動念即乖,開口即錯」,念頭一轉不錯了,嘴巴一講就錯了,打你,罵你,就是要你念頭不要轉,要你落實用功夫,禪師用這種反常的手段來誘發弟子進入修持的領域,提升修持的境界,所以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來判斷他是個瘋子。

  正在參禪的人,他的身心狀態,乍看之下也是有瘋瘋癲癲的表徵;大哭、大鬧、大笑,或橫七豎八的倒下來,站起來,這些像瘋人院的現象,都是反常,所以禪師訓練弟子,也用反常的方法,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和接受,可是他能得到正面的效果,因此,有些美國人到日本去學禪,認為日本的禪師有虐待狂,喜歡打人、罵人、整人,整得人愈苦他愈高興。禪師的確是專門整人,但他不是有虐待狂,他是用反常的方法來對治你。在座有幾位同學剛參加過我主持的禪七,他們都承認我整得他們很好,因為整得好,雖然被整的時候很苦,整過後,身心都有改變,有進步、非常好。

  禪不講理論,禪師在訓練你的時候,也是不和你講道理的,他說「生薑長在樹上,皂莢長在地下」,你們不相信也得相信,這就是要你不去轉念頭想道理,事實上生薑、皂莢也只是個假名,你何必認真?你如果不服氣,還要在心裡推敲,想一想對不對?你的心念一動,你自己的工夫就用不上力,所以禪師用反常的行為,講反常的話,叫你死了這條心,為了把你那個轉念頭的妄心踏殺掉,他必須採取反常的手段來對治你這種反常的心。

  一般人自以為正常的心,所謂平常心,事實上都是反常的,都有問題,誰敢承認自己完全精神穩定,沒有問題?自認為沒有問題的人,本身就有問題,因為他不敢面對問題,還要百般護短,就像喝醉酒的人老是說:「我沒有醉」。如果反省自己,知道有問題,情緒有時不穩定,神經有時過敏和緊張,這個人是正常的。

  我們用不正常的的手段來對治不正常的人,負負得正,以毒攻毒;用不合理來對治你滿腦子的妄想,不正常的正是正常,不合理正是合理,因為你用常識境界來判斷它反常,不合理,而禪師從手段、方法和所得的正面效果來說,是非常合理的。


  文字與不立文字
  語言文字是傳達思想情感的工具,人類對事物的描述說明、人際之間的交誼溝通,及人類歷史文化的累積保存,都必須有語文來傳遞和記錄。文字的性質是一種抽像符號的組合,語言則是這種抽像符號的音聲化,兩者本身一體。
  瞭解了語文的功用和性質,現在從禪的立場來看「文字與不立文字」的問題。
我一開始就強調禪定是不能講的,這是為什麼?禪的本身是智慧,智慧無法透過任何抽像性的符號來表達,文字所說明的只是字典上的意義和概念上的名相,不是智慧本身,從這個觀點上我們說「不立文字」,就是希望你不要去執著文字所構成的理念或名相,直接去修行體證。
  佛陀說法四十九年,講經三百餘會(這是一般的說法,在些不做學術性的考證),結集成三藏十二部經典,這些是不是已經達到傳佛心法的目的?沒有!語言或經典上的文字記載,只是指點你通向修行的路徑、方法、過程和目的,這只是指示月亮在什麼地方的指頭,根據指頭所示的方向,你去尋找月亮,指頭不等於月亮本身,因此,佛心必須心心相傳,所謂「直指人心」,不能依語言文字來傳,叫做「教外別傳,不立文字」。

  世界上文字起源最早的四大文明古國,至今也不過五、六千年的歷史,人類運用語言文字做工具來傳達思想、感情、說明事物、見聞,記錄經驗、歷史,文字的性質包含了抽像性的一切理念、概念、名相,不一定狹義的限於寫或印在紙面上的符號。這些符號不能直接傳達佛心,佛心必須從修行中去如實體證。可是在世諦流布的層面,為了傳播佛法,把修行的方法和目的告訴人,必須假借語言文字來傳達,因此,禪宗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矛盾,它既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而歷來禪宗的語錄、公案比任何一個宗派的教理記載還要豐富,如《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續指月錄》等,近代有八繼續編《續燈錄》,你從《卍續藏》裡可以看到禪宗語錄之卷帙浩繁,比起華嚴或其他講教理的宗派要多,這並不奇怪,只要你瞭解「不立文字」的含意,並不是要你像個啞巴或文盲,不說不寫,而是要你先認識文字的限制,不去執著文字相,語文只是一種權巧的工具,我們能夠借語文來說明修行的方法和目的,但透過語文所陳述的方法和道理都落第二義,第一義必須直觀現證。


  禪的副產品——藝術
  昨天早晨,在我們第二次禪七結束的心得報告會上,有位教授說:「如果我們參加禪七的人當中,有人文學素養很好,他只要把禪七期間的心境體驗,和對自然環境的完美感受描寫出來,必定是篇動人心弦的文學傑作,這篇作品能夠傳達禪的一部分精神……」,他講的是事實,所謂詩情畫意,往往與禪有連帶關係,中國的詩詞繪畫中,有許多禪詩、禪畫、而意境最高的詩畫往往具有空靈脫俗之美,這就有禪的成分,創造這些作品的藝術家是不是已經進入禪的門了?大有問題,但即使是沾一下禪的邊緣,他已經受用不盡了,作品意境已經美不勝收了。

  普通人眼中的一朵花不過是朵平常的花,經過藝術家的心靈感受再呈現在畫布上,就另有一番美的意境,當你進入禪的修行階段,心境有了變化,你再仔細觀察四周環境: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顯得生機無窮。那麼完美、舒暢、這麼豐富,為什麼我以前沒有發現?如今看起來特別親切。」這就是在修禪的過程中,可能達到的藝術境界。
  舉個例子,如果你是個男孩,你心目中有個夢寐難求的對象,你一直沒有把握得到她的青睞,當你鼓足勇氣跪在她面前哀求:「嫁給我吧……」意料之外,她答應了,你一高興,狂奔到馬路上,你會看見每個人都在對你笑,鳥兒也在枝頭上叫:「恭喜!恭喜!」微風吹動花草,花草樹木都向你點頭祝賀,一切事物隨著我心境的歡樂變得喜氣洋洋。
  假如你做錯事,碰了一鼻子灰,又挨了一頓臭罵,這時候你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來,看見每個人好像都在生氣,都在嘲弄你、侮辱你,連路旁的小貓都想欺侮你、咬你幾口、吠你幾聲,你覺得樣樣事都倒霉,一切事物隨著你心境的煩悶而變得死氣沉沉。
   
  這種由於心境激動所產生的變化,是臨時性的,正在修禪的人,心境也很容易產生變化,一開始你要他把心收斂起來,再要他把心放開,一收一放,收了再放,放了再收,然後你要他把心定下來,這時候請他詳細觀照外面的自然世界,許多過去所忽略的事物都展現在眼前,心靈也體驗到過去所沒有的一種完美和諧的感受,雖然他還沒有進入禪的門,已經覺得生命無比完美,靈感源源不絕。有些人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再前進,他便成為藝術家或風雅之士,如果他傾向文學創作,會有很美的文筆,如果他傾向美術造形,會有出神入化的畫風,這是一種冥想(Meditation)的效果,當你透過修禪達到冥想的階段,可以在藝術創作上開出奇葩,這雖然不是禪的目的,卻能夠影響社會風氣的和諧,增加文藝領域的創作,這是禪的副產品。

  今天我依序介紹了九個小題目,有沒有把禪的本質介紹出來?沒有!告訴諸位,禪不能解釋,還能講什麼本質?有本質就不是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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