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弄懂科學、佛學,都很需要哲學層次上的辯論。佛陀在《毗奈耶經》中說道:“應觀察自己所作之事應理否,而不得觀察他人之所作所為。”而最殊勝的辯論哲理的風尚則存在於藏傳佛教中。每當我經過學院的辯經場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來,現在的許多年青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很雜、很亂,要想讓他們抉擇真理,恐怕應從辯論開始進行大浪淘沙般的工作。有道是“真理越辯越明”,此言的確不虛。特別是藏傳佛教的辯論,它要求摒棄辯論雙方的個人成見,在平等寬松的氛圍中,以求真為最高目的,而非辯出個冠亞軍,這就更能激發人們對究竟真理的探索。
在漢地趨入佛門的知識分子當中,有些就是通過辯論的方法才體會到最終真理的。一九九一年畢業於四川成都電子科技大學的黃曦,就是這麼一位喜歡思辨、並善於從科學方面來衡量比較佛法的年青人。
剛上小學的時候,一次清明節去給已去世幾年的曾祖母掃墓。曾祖母印在我幼年腦海中的慈祥面目,在這冰冷的墳墓氛圍中已不復存在,只有一股股的涼意反復襲上心頭。父親感慨道:“人都要死的,走來走去都會走到墳墓裡去。”上中學的哥哥則跟我開玩笑:“你也一樣,以後在墳墓裡又冷又憋氣,動也不能動!看你怎麼辦。哈哈……”我那時就開始感到恐怖,想盡快離開那個地方……
在高呼“萬歲”的年代過去後,死亡的真理更讓我感到無力推翻,即就是以帝王之尊也休想萬壽無疆。我為自己的必死無疑而感到萬分痛苦。這時又一個問題開始困擾我,這個讓我感到痛苦的“我”又是誰呢?
那時偶爾可以聽到人們說:“神仙可以不死。”但這句話後面往往又跟上一句:“不過這都是虛假的神話。”為了解答這些困擾我的疑問,我決定自己前去探尋,不論用什麼方法,也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我都會去尋找,因為我不想坐以待斃。
上中學的時候,我特別喜歡自然科學,雖然當時已經開始接觸到一些哲學、非佛教的宗教以及佛門禅宗的書籍,但科學的符合邏輯推理、易於證明的特點更讓我感到可信和易於理解。我開始嘗試以科學的原理和方法去解釋宗教。
在所有的自然科學科目中,我最偏愛的是物理。物理學以探討物質的本源為主。而現代物理學則認為一切物質由分子和原子組成,更小的還有電子、中微子、誇克等。那麼這些微粒又是如何形成的呢?除了一些有限的假說,科學家也無法找到終極證明。這也就說明現代科學理論被小小的電子終結了。至於天文物理學方面,有人說宇宙由大爆炸形成。它正變得越來越大。而另一些人又說宇宙越來越小,最後將變得比花生米還小。幸虧它們都還只是假說,否則我早就被嚇死了。既然是假說,當然就不能成為科學原理,也不可能成為真理,更無法解釋“人為什麼會死亡”、“感受痛苦的‘我’是誰?”這些問題。所以,越到後來我越覺得這些都不是我要找尋的答案,於是我又把目光對準了生物學。
生物學是自然科學當中的一個重要分支,它也是建立在科學實踐——生物解剖學的基礎之上的。在生物學上把生物體分成若干個系統,由各個系統相互協同工作來構成生物體的生理現象和一切行為。各個系統由不同的組織構成,而形成生物活體的最小單位則是活的細胞,正是由無數細胞的簡單運動組成了一個生物體的復雜運動方式,我們人也一樣。那細胞又是如何形成並工作的呢?生物學上講細胞是在生物神經系統的生物電刺激下,並在相關激素的化學反應下產生運動的,細胞的形成與細胞核內的遺傳物質有關。但在這裡,又一個重要問題產生了:即生物體中最為高級的動物,人類的思維活動又是如何產生的呢?生物學家暫時解釋為,是由腦細胞內的神經電流活動及化學反應形成的,具體是如何產生的卻無人能夠回答。當我們每一個人平靜下來扪心自問,我們的感受不管是痛苦或快樂;我們的行為不管是好還是壞,千變萬化的思維與行動,難道僅僅是電流活動與化學反應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人類的一切成就與文明,也只能歸結為一些較為特殊的電化學反應!這樣的話,那真成了生物學對人類文明的最大諷刺!
另外一個問題產生在與生物學鄰近的臨床醫學中。有人曾倡導我們要努力發展祖國的傳統醫學,現在,中醫學不但為國人所熟知與接受,而且逐漸被倡導自然療法的西方國家所接納,其中針灸療法更是為人們所稱頌。針灸在臨慶醫學中所顯示的不可思議的效果,是人所共知的,但在西醫解剖學上則怎麼也找不到針灸療法的生物學基礎——經絡。在傳統中醫中,對經絡的走向、定位等諸多特性有精確的描述,任何一個中國人走進新華書店都能找到針灸經絡圖。而對一個正統的西方醫學者來說,這則是一個千古之謎。若對他們談起高深的中醫理論,那更是讓他們感覺一頭霧水了。這也許是我們聰明的先輩對妄自尊大的現代人的一個忠告吧!
生物學的路走不通,於是我又開始學習哲學。學習過辯證唯物主義的人都知道,這種哲學思想認為物質是運動與發展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真理。但這個論點本身已犯了一個致命的邏輯錯誤:當“沒有絕對真理”這個命題成立時,這個命題本身也是非絕對的,而它的反面則是“有絕對真理”這樣一個命題,這又說明“沒有絕對真理”這個命題是錯誤的。難道哲學在和我們開玩笑嗎?當年的哲學課上,老師被這個問題問得啞口無言,後來也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繞來繞去也繞不到真理的門邊,我於是又把目光對准了身邊的人和事。我的父親是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五十年代大學畢業後,在國家大型企業中從事技術工作幾十年,他一直深信自己的認知是正確的。一次我問父親:“你有宗教信仰嗎?”父親回答:“我不信宗教,我是無神論者。”我問:“那你認為精神與物質的關系是什麼樣的?”父親說:“我相信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精神是物質的產物。”我又問:“你是否承認人體是發展變化的?”父親回答:“承認,這麼多年我不也開始變老了嗎?”我又接著問:“雖然你的肉體從小到大直至衰老,一直都在變化,但為什麼感覺痛苦與快樂的那個‘你’沒有變呢?同樣的痛苦在不同的時間都是由這個‘你’來承受的呀!”父親想了一下回答說:“我的肉體變化了,但我的染色體是恆定不變的。”我又問:“如果是染色體決定人和動物的思維、感受,那麼我國科學家克隆的羊,不管有多少個,只要是同一胎出生的小羊,那它們的染色體肯定是一模一樣的,如此則它們的思維與行動也就必定要一模一樣。但電視新聞上播出的情況卻不是這樣,為什麼?”父親又想了片刻後說道:“也許不是染色體的因素,也許是我的經驗和知識形成了思維和感受。”我馬上又問:“如果是知識和經驗形成了個體感受,那麼你上大學前有人打了你的老師一耳光,你不會疼痛。當你學習完他所教授的課程,已經擁有並分享了他的部分知識與經驗,這時有人再打他一耳光,那麼你的臉上多少也應該有點疼痛或不適感,對不對?”父親此時一臉苦笑說不出話來。我又緊接著說:“以你剛才提出的物質決定意識的觀點來看,我出生時你是我的父親。但多年後,新陳代謝使你的物質肉體發生了變化,你的意識精神也發生了變化,以此推斷,現在你已不是我的父親了,那你到底是誰?”父親頓時語塞,從此再也不願提他的觀點了。
大學期間及畢業後,我又閱讀了一些介紹各種宗教的書籍,但都不能找到完美的不可推翻的理論,除了佛教。有一次我與一位信仰某種宗教的朋友聊天,我問:“人是怎麼來的?”她回答說:“是神創造的。”我接著問:“那神創造的是人的精神還是肉體?”她回答說:“書上說創造的是身體。”我說道:“如果說是神創造了身體,而由身體自己產生了意識,這是物質決定意識的觀點,是無神論的觀點。如果說神創造了精神,那麼‘仁慈’的神就該只創造好人,不應創造壞人,但事實並非如此。如果說創造身體的時候有外來的‘靈魂’加入,那麼這就有點像佛教的六道輪回學說,神造人身體就多此一舉了。”她說:“我們的書上講無神論和其它的宗教都是魔鬼的信仰。”我又說:“既然這種推論都是魔鬼的觀點,那你該如何解釋剛才的問題呢?”這位朋友再也說不出話來了。看來她的“神”被我這個“魔鬼”打敗了。
我最終沒有能在除了佛教以外的其它宗教中找到真理的答案。當時,雖然我不能推翻佛教理論,但我也沒有找到進入佛門並信仰它的機會,這樣的真理“真空”狀態又持續了幾年。
記得在上初中時,我就為禅門高僧的智慧與行持所折服,但因自己障深慧淺而不能入其門徑。最終還是釋迦牟尼佛的人格讓我產生了對佛教的信心。
歷史教科書中講到,釋迦牟尼佛原名喬達摩·悉達多,是二千五百多年前古印度的一位王子,在擁有幸福的家庭及財富、地位的情況下,為了尋求真理出家苦行六年,獲得無上智慧,並最終創立了佛教,以教導人們走向解脫。
說到財富、地位與幸福,這不正是現代人們所共同期望的嗎?那釋迦牟尼佛當時為什麼放下這一切去苦行呢?我想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想找尋比財富、地位與幸福更珍貴的東西——真理。既然我不能推翻他的理論,又對他的人格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最終對我來說也只有一個結果——追隨釋迦牟尼佛的教法。當我在世尊塑像前立下尋求真理的誓言時,我真為自己找到尋求人生答案的方法而高興。
在佛教中,真理並未被簡單地描述出來。世尊要我們每一位進入其教法的眾生,都要以堅定的信心走向對佛教的理解,然後再去實踐和證悟這一真理,這不正是科學的態度嗎?
現在,作為一名剛入佛門的初學者,我的基礎功課也才剛剛開始,並沒有什麼心得可言。每當看到佛門浩如煙海的典籍,我就會為自己這麼多年來白白浪費的時光而惋惜。不過像二十年前一樣,這次我決心沿著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無論花多長時間,都要找到真理的答案。
我之所以接觸佛教後遲遲未入其門,並浪費許多寶貴時光,主要原因就是一些世間邪見、偏見對自己產生了障礙,現列舉如下,以供後來者借鑒:
謬誤一:佛教教人向善,所以只要做點善事,“心中有佛”就行了,不一定非要進入佛門。
若是這樣,世尊又何苦傳八萬四千種法門來度化眾生呢?況且我們這些普通人又如何取捨善與惡呢?再者,當我們缺錢用時可能心中有佛,等到享受時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所以佛教講皈依三寶才是進入佛門的開始。
謬誤二:所有公認的正派宗教都教人向善,所以本質上佛教與其它宗教是一樣的。
深入其中後,才知道佛教與其它宗教有巨大差別。如果稍有邏輯概念,就會發現很多宗教不能自圓其說,另外一些與佛教相比則有高下之別。
謬誤三:佛家講“空”,即是什麼都空,所以入佛門就是什麼都不做,就是否定一切。
那種什麼都沒有,否定一切的“空”,其實正是佛教批判的一種迷信和偏見,是最常見的一種斷滅論。而世尊倡導的是“勇猛精進”的積極生活態度。這點是不是很多人沒有想到。
謬誤四:學佛就是燒香拜佛,所以年紀老了再來學也不遲。
燒香拜佛只是佛教眾多行持中的兩種基本儀式而已,而佛教中還有很多高深復雜的理論。年青時不學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學?恐怕到老了,連燒香拜佛都很難辦到了。
俗話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當你親身進入佛門,才能感受到這是一個多麼廣大而精彩紛呈的世界。
有的讀者朋友可能會同意黃曦在以上論題中的相關立場;有的可能還想找機會再與黃曦辯上一辯;有的可能還不知道黃曦與他父親這爺倆兒在說什麼。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辯論需要經過長期的邏輯思維訓練才有可能深入進行,至少藏傳佛教的辯論是如此景觀。特別是當你想通過辯論了解佛法的話,那就一定得先看看陳那論師的《釋量論》、薩迦班智達的《量理寶藏論》,最好還能親身到一下佛學院。這裡每天從下午五點鐘開始,辯經場上便會辯聲四起了。
我相信,通過如理如法的思辨,特別是面對面的唇槍舌劍般的辯經,智慧的火焰一定能在思辨者、辯論者的相續當中燦然升起,一定會照亮黑暗當中迷茫眾生的前程。
黃曦,若你還想與別人辯論的話,我在辯經場上等著你!不過,我可能是藏僧中辯經水平最差的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