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三筆
蓮池大師著
或問:「人所造惡,何者最大?」應之者曰:「劫盜也,忤逆也,教唆也。」予曰:「是則然,更有大焉,大莫大於殺生也。」或曰:「宰殺充庖,日用常事,何得名惡,而況最大?」噫!劫盜雖惡,意在得財,苟歡喜而與之,未必戕人之命;而殺生則剖腹剜心,肝腦鼎鑊矣!忤逆者,或棄不奉養,慢不恭敬,未必為阿闍楊廣之舉。況闍廣所害,一世父母;而經言有生之屬,或多夙世父母,殺生者自少至老,所殺無算,則害及多生父母矣!教唆者,惡積名彰,多遭察訪,漏網者稀;彼殺生者,誰得而詰之?則搆訟之害有分限,而殺生之害無終盡也。是故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間之大惡曰殺生。
世傳永明大師晝夜念彌陀十萬。予嘗試之,自今初日分,至明初日分,足十二時百刻,正得十萬;而所念止是四字名號,若六字則不及滿數矣!飲食抽解,皆無間斷,少間則不及滿數矣!睡眠語言,皆悉斷絕,少縱則不及滿數矣!而忙急迫促,如趕路人,無暇細心切念,細念則不及滿數矣!故知十萬云者,大概極言須臾不離之意,而不必定限十萬之數也。吾恐信心念佛者或執之成病,因舉吾所自試者以告。或曰:「此大師禪定中事也。」則非吾所知矣!
古人大徹大悟,參學事畢,且於水邊林下,長養聖胎,不惜口頭生醭;龍天推出,方乃為人。故辭法席者,願生生居學地而自鍛鍊。予出家時,篤奉此語,佩之胸襟。後以病入山,久久不覺漸成叢林。然至今不敢目所居為方丈,不敢開大口妄論宗乘,蓋與眾同修,非領眾行道也,忝一日之長,互相激勸而已。諸仁者以友道待我而責善焉,幸甚!
古云:「未能自利,先能利人者,菩薩發心。」斯言甘露也,不善用之,則翻成毒藥。試反己而思之:我是菩薩否?況云發心。非實已能也。獨不聞自覺已圓,復行覺他者,如來應世乎?或謂:「必待已圓,而後利他,則利他終無時矣!」然自疾不能救,而能救他人,無有是處。是故當發菩薩廣大之心,而復確守如來真切之訓。不然,以盲引盲,欲自附於菩薩,而人己雙失,謂之何哉?
虎豹之食群獸也,鷹鸇之食群鳥也,鱧獺鶿鷺之食魚蝦等諸水族也,物類之無知則然;具人之形,稟人之性,乃殺諸眾生而食其肉,可乎?是人中之虎豹鷹鸇、鱧獺鶿鷺也!雖然,虎之害不及空飛,鱧之害不及陸走,人則上而天、下而淵、中而散殊於林麓田野者,釣戈網罟,百計取之無遺餘,是人之害甚於物也。孔子曰:「仁者,人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人而不仁,是尚得為人乎?既名為人,必無殺生食肉之理矣!
燔牛祀天,世傳事始於上古,而歷代因之。雖以梁武帝之奉佛,然麵為犧牲,獨行於太廟而不行於南郊。史稱正月上辛,以特牛祀於天皇大帝;夫祀天配以祖,則牛亦在焉,安所稱為用麵?予不知其說也。昔沛公以太牢祀孔子,予嘗謂一太牢何足以報聖師之恩;則其不足以報上帝之恩亦明矣!而自古及今,為有國之大典,孰從而止之?悲矣哉,牛乎!何其業之深且長也一至是乎?
槐亭王先生謂網罟制於伏羲,蓋因獸之傷稼,設為網罟者,禦之也,非捕之也,故曰佃曰漁,皆有田字隱隱在中。槐亭此說,發千古所未發,可謂大有功於世道矣!或曰:「炎帝始為稼穡,故號神農氏;伏羲時未有稼,而網罟將奚為?」予乃用前意而廣之曰:古雖未稼,或食草木之實,猶稼也。況人畜以強弱相勝,設為網罟,使獸畏而避之,但教民遠其害,非教民食其肉也。捕而食之,後世之流弊也,非聖人意也。
京畿老辨融師嘗言:「沐浴水澄之,可以漬米炊飯。」或曰戲言也,或曰有激之言也。予以為不然,蓋實語耳。予昔附糧舶至丹陽,連艘十餘里,首尾相踵,而河狹水淺,浣衣者恆於斯,濯足者恆於斯,大小便利者恆於斯,穢且甚矣,然用之以煎煮炊爨者,亦恆於斯,非大富貴人,罕有登崖覓井汲泉者。河水浴水奚別焉?耿恭被圍絕水,絞馬糞汁而飲之。而口外有炒米店四十里,候天雨為飲,穿井數十丈不得水。嗟乎!餓鬼之鄉,積劫不聞水名;為僧者,今處清溪流泉之所,茶湯灌浣,事事如意,更復一月八浴猶以為少,一月十五浴猶以為少,何不知慚愧,乃至於是!
張子韶自做秀才時,至狀元及第,位登樞要,而麤衣菲食,無玩好器物,其筆亦用殘禿者。胡克仁居官,茹蔬終身,眠一紙帳。彼乃現宰官身,行比丘行,況身是比丘者乎?佛制頭陀比丘,行乞為食,糞掃為衣,塚間樹下為宿,今處於眾中,檀越送供,衣足矣,食足矣,安居於蘭若矣,更求佳麗,可乎?一缽四綴,一緉鞋三十年,古德之高風未墜也。吾為是慚愧自責,而併以告夫同侶。
佛制出家比丘不拜父母,而王法有僧道拜父母之律。或問:「依佛制則王法有違,遵王法則佛制不順,當如之何?」予謂此無難,可以並行而不悖者也。為比丘者,遇父母必拜,曰:「此吾親也,猶佛也。」為父母者,當其拜,或引避,或答禮,曰:「此佛之弟子也,非吾子也。」寧不兩盡其道乎?
閉關之說,古未有也,後世乃有之,所以養道,非所以造道也。且夫已發菩提大心者,猶尚航海梯山,冒風霜於百郡;不契隨他一語者,方且挑包頂笠,蹈雲水於千山。八旬行腳,老更驅馳;九上三登,不厭勤苦。爾何人斯,安坐一室,人來參我,我弗求人耶?昔高峰坐死關於張公洞,依巖架屋,懸處虛空,如鳥在巢,人罕覯之者;然大悟以後事耳!如其圖安逸而緘封自便,則斷乎不可。
古有頌云:「趙州八十猶行腳,祇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家無一事,始知虛費草鞋錢。」今人不思其前二句,而執其末句,謂道在目前,行腳徒勞耳,而引不越嶺不出關者為證。噫!幸自反觀,已歸家否?無一事否?有如尚滯半途,匆匆多事,則何但八旬,直饒百歲千歲,乃至萬歲,正好多買草鞋,遍歷天涯,未許駐足在。
宗門之壞,講宗者壞之也。或問:「講以明宗,曷言乎壞之也?」予曰:經律論有義路,不講則不明;宗門無義路,講之則反晦,將使其參而自得之耳。故曰:「任從滄海變,終不為君通。」又曰:「我若與汝說破,汝向後罵我在。」今講者翻成套子話矣!西來意不明,正坐此耳。
參禪人之誤,教參禪者誤之也。或問:「教人參禪,是欲起直指之道於殘燈將燼之日,曷言乎誤之也?」予曰:「道雖人人本具,而亦人人所難,苟非利根上智,卒莫邊岸,奈何概以施之。譬如募士者,得孱孱懦怯,僅可執旗司鼓;而授之以朱亥之鎚、雲長之刀、典韋之戟,其不振掉而顛蹶者幾希矣,安望其有斬將擒酋、攻城破壘之功乎?其或自亦纔離上大人丘乙己,而教人以制科文字,亦舛矣!」或問於子何如?答曰:「老僧正讀上大人未熟在。」
空印駁肇公物不遷論,予昔為之解,今復思之:空印胡由而為此駁?其由有二:一者不察來意,二者太執常法。不察來意者,若人問物何故不遷,則應答云:「以性空故。」今彼以昔物不至今為物遷,而漫然折以性空。性空雖是聖語,然施於此,則儱統之談,非對機破的之論也,得無似作文者,辭句雖佳而不切於本題者乎?太執常法者,僧問大珠:「如何是大涅槃?」珠云:「不造生死業。」此常法也。又問:「如何是生死業?」珠云:「求大涅槃是生死業。」在常法,必答以隨妄而行是生死業矣,今乃即以求大涅槃為生死業,與肇公即以物不至今為不遷意正同也,故無以駁為也。又空印謂圭峰不當以達磨直指之禪為六度之一。圭峰何處有此語?其所著禪源詮云:「達磨未到,諸家所解,皆是四禪八定之禪。南嶽天臺所立教義雖極圓妙,然其趨入門戶次第亦只是前之諸禪。唯達磨所傳,頓同佛體,迥異諸門。」其說如此明顯,而曰以直指禪為六度禪,則吾所未諳也。雖然,空印駁肇公之論不遷,呵圭峰之議初祖,則誠過矣;至其謂圭峰不當以荷澤為獨紹曹溪,天臺門下所論或多不出於大師之口,此二說者確論也。
或問:「肇論已聞命矣,又一居士力詆清涼者,何如?」予謂:「彼居士惟崇棗柏之論,其詆清涼者,言不當以信解行證分裂全經,大失經旨。不思經開信住行向地等,其分裂也抑又甚矣;然則佛亦非歟?夫行布圓融,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必去行布,則圓融何物?因該果海,果徹因源,則先後同歸,首尾一貫,無縫無罅,何處覓其分裂也?況論有論體,疏有疏體。發明大意,莫尚乎論。委曲發明,窮深極微,疏鈔之功不可思議。二大士者,皆羽翼華嚴之賢聖,不可得而軒輊者也。」予嘗有書達居士,居士不答,未知其允否,因記之。
予既敘肇論、雜華二事,或曰:「先賢不可評議乎?」予曰:非然也。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昔有是言矣。然吾嘗思之,三百篇多出於郊野閭閻之歌詠,而後人以才華鳴世者不能及;六群比丘,聖眾所不齒,而賢於佛滅度後馬鳴龍樹。則古人何可輕也?空印之評,其太過者,止在物不遷及圭峰論達磨兩處耳,非譏貶清涼者比也。吾見有叱辱溫陵者;罵詈長水者;崇尚天臺,則盡毀諸家,無一可其意者;勘妙喜為未悟者;藐中峰為文字知識者;又其甚有謂六祖不及永嘉,而遭其挫折一上者,是安可以不辨也?嗟乎!古人往矣,今人猶存,吾何苦為過去者爭閒氣,而取見存者之不悅乎?顧理有當言,不容終嘿者,餘非所恤也。
遊五臺者曰文殊在,遊峨嵋者曰普賢在,遊普陀者曰觀世音在;獨不曰西方極樂世界有彌陀在乎?又不曰三大士者徒仰嘉名;阿彌陀佛現在說法,親炙休光之為愈乎?又不曰跋涉三山,累年月而後到;信心念佛,一彈指而往生乎?大可歎也。
雲棲僧約,非理募化者出院。一僧曰:「此不足禁,禁之則缺眾生福田。非理募化,雖其人自負過愆,而眾生獲破慳捨財之益;世僧假佛為名以營生,佛何曾為此輩出一禁約乎?」予曰:「子言則誠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非理募化者,瞞因昧果,施者知之,因而退心,後遂不施。安在其能破慳也?佛世有諸弟子自遠遊歸,所過聚落,望而閉戶。問故,則畏僧之募化也。因以白佛,佛乃種種呵責。何言其不禁約也?慎之哉!」
雲棲僧約,妄拈古德機緣者出院。一僧云:「此不必禁,禁之則斷般若緣。彼謗法華者,地獄罪畢,還以謗故植緣法華,況妄拈者非謗乎?」予曰:「子言則誠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謗法華者,出地獄而植善緣;孰若信敬法華者,不入地獄而即植善緣乎?又謂妄拈非謗,而不思無知臆談皆名謗大般若。是故漫述師言者,被點簡云:『先師無此語,莫謗先師好。』彼尊師也,非謗也。錯答一轉語者,墮野狐身。彼錯也,非謗也。何二人皆成罪戾?古人一問一答,皆從真實了悟中來;今人馳騁口頭三昧,明眼人前,似藥汞之入紅爐,妖邪之遇白澤耳。若不禁止,東豎一拳,西下一喝,此作一偈,彼說一頌,如風如狂,如戲如謔,虛頭熾而實踐亡,子以為宗門復興,吾以為佛法大壞也。」
僧不悅曰:「審如是,古德機緣,更不可開口一評量乎?」曰:「止禁妄拈,未嘗言不可拈也。二僧同起捲簾,古德云一得一失;子試評量,得失誰在?」僧無語。予曰:「昔人有言:『十回被師家問,九回答不得。』未為害,但忌無知妄談,則終無升進耳。慎之哉!」
前僧欲除募化、妄拈二禁,予不允,僧去。又一僧云:「雲棲半月直言、逐日直言,適起爭端耳。除直言,乃所以為直言也。」予謂:「汝非僧乎?僧宜從佛。而佛制九旬結夏,夏滿之日,名僧自恣日、佛歡喜日,任僧舉過,更無隱諱,故名自恣;雲棲半月直言,據此也。佛喜而子獨不喜,可乎?律載僧有過,傍僧白佛,佛召本僧,種種呵責,因制為律;雲棲逐日直言,據此也。佛容其舉過,而子獨不容可乎?且世法猶云君有諍臣,父有諍子,士有諍友,故曰興王賞直諫之臣,聖主立誹謗之木,夫子以知過為幸,仲由以聞過為喜,況為僧修出世法,可不須友以成其德乎?子惡直言,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拒諫飾非,損德敗業,非小失也。慎之哉!」
包孝肅公終日正色,人以其笑比黃河清;秦會之亦罕有笑容,一破顏於溪水涸來之對。外貌雖同,而中則天壤矣!神鼎諲禪師門庭高峻,衲子非久參上士,無敢登其門;後之禪和亦有然者。臨濟德山動輒棒喝,如風如雷;後之禪和亦有然者。黃龍妙喜陞座,則詬罵諸方;後之禪和亦有然者。其同異何如哉?
儒者之學,以六經論孟等書為準的,而老莊乃至佛經禁置不學者,業有專攻,其正理也,不足怪也。為僧亦然。乃不讀佛經而讀儒書;讀儒書猶未為不可,又至於讀莊老;稍明敏者,又從而註釋之,又從而學詩、學文、學字、學尺牘,種種皆法門之衰相也,弗可挽矣!
僧又有作地理師者,作卜筮師者,作風鑑師者,作醫藥師者,作女科醫藥師者,作符水爐火燒煉師者,末法之弊極矣!或曰:「百丈大師令司馬頭陀擇地可作五百僧道場者,而得溈山,是地理家事;既而令擇溈山主人,得大祐禪師,是風鑑家事,則何如?」噫!此古聖賢為傳法利生之大機緣,非世人所測識者。而百丈司馬是何等人品,今之術士,可以藉口也與哉?
或曰:「雜術固非僧務,醫以全生,宜若無礙焉。」予謂:雜術亂心,則概所當捨,如其救濟為懷,則亦萬行之一端;而術倘不精,雖曰全生,反以傷生,則大為不可。近有僧行灸法者,其法和藥作餅,置艾炷於其上而燃之,云治萬病。此不知出自何書,傳自何人?夫切肌而察穴,循穴而入內,灼艾之常法也;隔餅而灸,有痛苦而無功能者也。而師行焉,弟子紹焉,不自知其業之深且重也。
周柳翁謂予曰:「今日釋門,須是斫三人頭,懸之槁街,而後佛法始振矣!」時某官在坐,問三人為誰?答曰:「其一某,其二某。」問其三,直答曰:「老兄是也。」某官蓋此翁平日所素厚者。問故,則曰:「公託名阿練若,而心在含元殿故也。」某官不之瞋,作而曰:「至言也。」此翁以剛直不容於時,至於僧事,亦正氣凜凜若此,可畏也,可敬也。今僧實居阿練若,而有發願,願來生作御史者,可愧死矣!
有自稱西域沙門,作燄口施食法師者,其灑淨也不用水,燃沸湯于瓶,以手擎而灑之,著人面不熱。人異之,請施食者絡繹。予以為此甚不足貴也。世之號端公太保者,尚能以紅鐵鍊纏束其肢體,利鋒刃刺入于咽喉,況此沸湯特其小小者耳!夫佛制施食,本為餓鬼飲食至口即成火炭,故作甘露水真言等以滅其熱惱,使得清涼,奈何其用沸湯也?此何佛所說?何經所載?惑世誣民,莫斯為甚矣!或謂其能化沸湯為冷泉,故不必用水。審如是,則亦能化臭腐以為沈檀,而不必用香矣;化黑暗以為光明,而不必用燈矣;化瓦礫以為棗栗,而不必用果矣;化草芥以為牡丹芍藥,而不必用花矣;化泥土以為稻麥黍稷,而不必用斛食矣。今何為香花燈果斛食一一如常法具辦,而獨于灑淨一事則用沸湯乎?明理者辨之。
肉刑起於何時,其果聖人之意乎哉?或曰:「尚書言之矣!」然言之而未詳也,抑後世欲威民者為之也?夫炮烙罪人,商紂之所以危身也;鑿人目,剝人面皮,吳皓之所以覆國也;復有沸油鹽于鼎俎,置人于中而烹之者,齊楚等君所以終至于滅亡也。而謂聖人為之乎?或又曰:「其人天且劓,周易亦言之矣!」然易經也,非律也;卜筮之書也,非刑書也。所以前民用,非所以罰民罪也。天且劓,象也,非真也。且肉刑至漢文帝而始除,萬世而下,其以文帝為非乎?以文帝為賢乎?如以為賢,則肉刑之非可知矣!雖然,帝則誠賢矣,而有遺恨焉,宮刑之未除也。嗟乎痛哉!難言也。業報之循環,不可息也。何時得見龍華之世也?
講者數輩,爭論心意識不決,予乃為稽諸古。文殊問經云:「心者聚義,意者憶義,識者現知義。」俱舍論云:「集起名心,籌量名意,了別名識。」密嚴經云:「藏是心,執我名意,取諸境界為識。」如是等說,皆小異而大同者也。永嘉云:「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茲心意識。」是故教乘中須一一究審,不可混淆。宗門直指心源,則一念不生全體現,又何必瑣瑣分別爭論為也?
或問:「心念紛飛,當作何方便?」予曰:「佛言心者,制之一處,無事不辦。」或曰:「得無類告子之強制其心而不動乎?」「是不然。告子之不動心,念起即遏,遏捺令靜;今之制心,是制使歸於一處,不雜用心。則彼是灰心不起,此是用心不二;彼是豁達空,此是思惟修,兩不同途,未可並論。一處功成,則隨其所習百千三昧靡不具足,故曰無事不辦;彼之強制,只辦得一味頑定,何能有此功德?雖然,此猶是學人初做工夫方便,非為究竟。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安所云制?又安求所謂處也?」或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全是空寂境界,卻正同於告子之不動心矣。」曰:「告子遏捺其心,使之不動;曹溪無心可動,不須遏捺,烏得同?」
一僧專修念佛法門,一僧以禪自負,謂念佛者曰:「汝念佛必待生西方已,見阿彌陀佛,然後得悟;我參禪者,見生便得悟去,遲速較然矣,汝罷念而參可也。」僧莫能決,舉以問予。予曰:「根有利鈍,力有勤惰,存乎其人,則彼此互為遲速,未可是此而非彼也。喻如二人同趨寶所,一人乘馬,一人乘船,同日起程,而到之遲速,未可定也;則利鈍勤惰之說也。參禪念佛亦復如是:語其遲,念佛人有累劫蓮花始開,參禪人亦有多生勤苦不能見性者矣!語其速,參禪人有當下了悟,不歷僧祇獲法身,念佛人亦有見生打徹,臨終上上品生者矣!古云:『如人涉遠,以到為期,不取途中強分難易。』」
六祖示不識字,一生靡事筆研,壇經皆他人記錄,故多訛誤。其十萬八千、東方西方等說久已辯明。中又云:「但修十善,何須更願往生?」夫十善,生天之因也;無佛出世,輪王乃以十善化度眾生。六祖不教人生西方見佛,而但使生天可乎?其不足信明矣!故知執壇經而非淨土者,謬之甚者也。
古云:「大隱居廛,小隱居山。」遂有甘心汨沒於塵俗者。不知居廛者,混俗和光,鬧中得靜,有道之士則然,非初心所宜也。或曰:「永嘉謂未得道而先居山,但見其山,必忘其道,是不許居山也。」此各有說。予讚居山,為汨沒於塵俗者誡也;而永嘉所言自是正理。出家兒大事未明,千里萬里尋師訪道,親近知識,朝參暮請,豈得蒙昧無知作守山鬼乎?故知行腳在前,居山在後可也。則亦不悖乎永嘉之言也。
經言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孟子之闢告子也,曰:「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有執經言而非孟子,予以為不然。皆有佛性者,出世盡理之言;人畜不同者,世間見在之論,兩不相礙。是故極本窮源,則螻蟻螻蠓,直下與三世諸佛平等不二;據今見在,則人通萬變,畜惟一知,何容並視。豈惟人與畜殊,彼犬以司夜,有警則吠;若夫牛,即發□鑽穴,踰牆斬關,且安然如不聞見矣。犬牛之性果不齊也,而況於人乎?萬材同一木也,而梧檟枳棘自殊;百川同一水也,而江湖溝渠各別。同而未嘗不異,異而未嘗不同者也。如執而不通,則世尊成正覺時,普見一切眾生成正覺,今日何以尚有眾生?
僧有畜僮僕供使令者。夫出家人有弟子可服役,奚以僮僕為?或曰:「弟子為求道而來,非執役人也。」噫!夫子之適國也,一則曰冉有僕,一則曰樊遲御;淵明之赴友人召也,一門生二子舁其籃輿。後世圖而繪之,以為高致。今出家為僧,乃寵愛其弟子,如富貴家兒,而另以錢買僮僕供爨負薪張傘執刺,末法之弊一至是乎!
文山六歌,有「來生業緣在,骨肉當如故」之句,是信有三世矣。特不知宿業因緣之至也,則聚為一家;宿業因緣之畢也,則散為歧路,如鳥宿林,天明而為東西南北鳥矣,安保其如故也?文山節義才學表表百世,而此言乃似七月七日長生殿語,則未嘗留心內典之故也。惜哉!
有在家出家者,有出家在家者,有在家在家者,有出家出家者。處於族舍,具有父母妻子,而心恆在道,不染世塵者,在家出家者也。處於伽藍,無父母妻子之累,而營營名利,無異俗人者,出家在家者也。處於俗舍,終身纏縛,無一念解脫者,在家在家者也。處於伽藍,終身精進,無一念退惰者,出家出家者也。故古人有身心出家四句,意正如此。雖然,出家出家者,上士也無論矣;與其為出家在家者,寧為在家在家者。何以故?袈裟下失人身,下之又下者也。
世人耽著處,不捨晝夜。曰:「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耽賞翫也。「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耽麴蘗也。「野客吟殘半夜燈」,耽詩賦也。「長夏惟消一局棋」,耽博弈也。古有明訓曰:「是日已過,命亦隨減,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今出家兒,耽麴蘗者固少,而前後三事或末免焉。將好光陰驀然空過,豈不大可惜哉?
先德示眾云:「汝等出家,未曾立腳得定,忽已過三四十年矣!」我等聞此真懇痛切之語,所當心戰而毛豎者,乃有都將青春壯色,勤勤作有為事業。或奔南走北,曰我參禮名山;或裝塑修造,曰我興崇三寶;或聚眾起會,曰我助揚法化。此雖名色亦皆好事,非上所云賞翫麴蘗等比,而其為空過一也。一朝猛省前非,忽已龍鐘衰朽,悔無及矣!故曰:「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嗚呼!更有終身安然而不傷悲者。
一貴人齒高而爵尊,有上賓至,留飯。賓意其盛饌也;則糲飯及菜羹一器而已,無兼味。賓大嘆服。今富家待客,烹炮煎炙羽毛鱗介等種種眾生,大非也。或難曰:「易言大烹以養聖賢者,何也?」噫!獨不聞二簋可用饗,亦易之明示乎?而僧家雖不宰殺,素饌多品,亦非所宜也。或又難:「盂蘭盆盡世甘美,以供賢聖僧者,何也?」噫!獨不聞貧母以殘汁奉辟支而感生天之福,亦內典之明示乎?在心不在物故也。
或問:「李卓吾棄榮削髮,著述傳海內,子以為何如人?」答曰:卓吾超逸之才,豪雄之氣,吾重之。然可重在此,可惜亦在此。夫人具如是才氣,而不以聖言為量、常道為憑,鎮之以厚德,持之以小心,則必好為驚世矯俗之論,以自娛快。試舉一二:卓吾以世界人物俱肇始於陰陽,而以太極生陰陽為妄語。蓋據易傳,有天地然後有萬物,而以天陰地陽、男陰女陽為最初之元本,更無先之者。不思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同出夫子傳易之言,而一為至論,一為妄語,何也?乃至以秦皇之暴虐為第一君,以馮道之失節為大豪傑,以荊軻聶政之殺身為最得死所;而古稱賢人君子者,往往反摘其瑕類,甚而排場戲劇之說,亦復以琵琶荊釵守義持節為勉強,而西廂拜月為順天性之常。噫!大學言:「好人所惡,惡人所好,災必逮夫身。」卓吾之謂也。惜哉!
或曰:「子以成敗論人物乎?」曰:「非然也。夫子記子路不得其死,非不賢子路也,非不愛子路也。行行兼人,有取死之道也。卓吾負子路之勇,又不持齋素而事宰殺,不處山林而遊朝市,不潛心內典而著述外書,即正首丘,吾必以為倖而免也。雖然,其所立遺約,訓誨徒眾者,皆教以苦行清修,深居而簡出,為僧者當法也。蘇子瞻譏評范增,而許以人傑,予於卓吾亦云。」
妙喜以中庸性、道、教,配清淨法身、圓滿報身、千百億化身,體貼和合,可謂巧妙。細究之,則一時比擬之權辭,非萬世不易之定論也,作實法會則不可。何也?彼以仁義禮智言性,豈不清淨,然非法身纖塵不立之清淨也。彼以事物當然之理言道,豈不圓滿,然非報身富有萬德之圓滿也。彼以創制立法化民成俗為教,豈無千百億妙用,然一身之妙用,非分身千百億之妙用也。大同而小異,不可以不察也。或曰:「仁義禮智,孟子之言也,中庸止言天命而已。」予謂至誠能盡其性,而繼之以寬裕溫柔十六字,非仁義禮智而何?故曰孟軻受業子思之門人也,不可不察也。
公嘗自言晝之所為,夜必焚香告天,不敢告者則不為也。吾以為如是之人乃可學道。後得法於蔣山泉禪師,有「一聲霹靂頂門開,喚起從前自家底」之句,以如是精誠之心地而參扣自心,其得悟非偶然也。若夫身雖歸佛,心不合天,止是遊戲法門而已。
烏鎮利濟寺,有僧師徒二人,俱稱謹厚。託以經懺者日益眾,因致饒裕,而吝嗇,不自享用,亦不布施。後得疾,族人迎歸調治。俄而謝世,平生積貯盡為族有。十年後,現夢於所親曰:「經懺未完者,陰府考較甚急,苦不可言。人世所傳,閃電光中認字讀還,信不誣也。」筆之,以誡夫應緣者。
或問:「第二願云:『國中天人壽終,更無生三惡道者。』則有生有死,特不墮落耳,何謂生彼國者皆無量壽?」曰:「後不云乎?『國中天人壽皆無量,除其本願,願出度生者。』十疑論亦曰:『生彼國土,得無生忍已,還來此世救苦眾生。』則悲願行化,非此土死生比也。」
或問:「居士臨終立化,其往生之祥,昭灼如是,而所輯大彌陀經不免抄前著後、抄後著前,此一失也。又宋景濂謂居士於金剛經不用昭明三十二分,無論矣,亦不依天親無著所定,而另為品第,此二失也。似於觀經讀誦大乘往生正因未協,而立化者何?」答:「此雖有過,然其平日念佛求生至真至切、至誠至篤,自利利他,功德非細,小疵不足掩其大善。尚有帶業往生者,何疑於龍舒?或其品位不能與上上流,則未可知矣。」
予著戒疏發隱中,言必先受五戒、十戒、二百五十戒,然後受菩薩十重四十八輕戒。有講師憤然不平曰:「何以不教人直受菩薩戒,而迂曲如是?佛記末法中,有魔王混入吾法而壞吾法,今其人矣!」予不答。講師卒,其徒理前語,欲集諸僧諸宰官居士等,設大會而作辯難。予亦不答。有代予答者曰:「無以為也。不觀彼所引菩薩善戒經乎?經云:『譬如重樓四級,自下而上,次第歷然,不可躐等;受戒亦然。』經語也,無以為也。」其人乃止。
大長者呂叔簡作刑戒,鄒南皋先生梓之,予跋之。茲傳聞一事甚奇:某官者,素酷暴,動輒行笞數十下,酸楚之聲震地,若罔聞者。有道人排闥入,直立廳事,瞋目而指之。某官大怒,呼左右極力笞之。忽後堂大叫公子為鬼擊,幾斃。某官張皇退堂入內,則其子自言:「若有鬼神巨箠箠我,皮破肉爛,血漬雙股,痛不可忍。」急遣人至廳,被笞人已失所在。乃號咷大哭,舉身自擲,頭面皆損。噫!彼道人者,其天神乎!人皆有父母,人之子,己之子,均子也,奈何己子如珍,他子如草,於心安乎?又一尊官愛幼子,每日令屠者進一豬胃,胃瘦則大怒,笞責屠,傷重,調治兩月乃愈。有居家嚴刑以待婢僕,亦復如是。愚謂刑戒一書,當布之四方、傳之百世可也。
或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吾不願也。乃所願,來生著綠袍,一妻一妾而處室也,此即吾之極樂國也。」問者嘿然。以告予,予謂人各有志,志在富貴,何西方之為?雖然,富貴雖非道人美事,而亦須修頑福以得之。倘不修福,未必得為綠袍郎,而或作綠衣人也;未必配淑女於名門,而或納六禮於齊人也。猶未也,倘有業焉,且不得為綠衣人,而或為金衣公子之流,事未可知也;且不得納禮於齊人,而或依棲於圉人、校人、庖人,事未可知也。猶未也,倘業重焉,金衣或變而為赤牒焉,事未可知也;圉人校人庖人或變而為阿旁焉,事未可知也。悲夫!
又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吾不願,亦不不願。東方有佛吾往東方,西方有佛吾往西方;南北上下,亦復如是。吾何定於西方也?」又問一僧:「公願生西方否?」曰:「八金剛抬我過東方吾不來,四天王抬我過西方吾不去。吾何知所謂東西也?」合而觀之,前之一人,汨沒於五濁者也;此二人者,一則隨生,一則無生。雖然,曰隨生,未必其真能作主而不被業牽也;曰無生,未必其真得無生法忍而常住寂光也。如未能,則戲論而已。又未能,則大言不慚而已。難矣哉!
平侍者久侍太陽,稱有悟入。奈何於後首創異議,徙太陽之塔,出其遺體,行破腦之慘毒,生報虎口,死入泥犁。則知其悟處,不過依稀見解、得少為足而已,何有真悟徹人而反作此大逆不道之事乎哉?淺解當悟,禍至此極,可戒也。
紫陽真人謂四果人奪舍投胎,身有敗壞,不免離一舍入一舍。故其言曰:「若解降龍并伏虎,真金起屋幾時枯也。」夫初果七返生死,二果名一往來,猶可以胎論;三果已名不來;而四果則見思惑盡,不受後有,三明六通,號阿羅漢,又何用奪舍為?紫陽仙學超越倫類,悟真諸書多談理性,而為此言,似於內典未甚精究耳。噫!真金起屋,特不枯耳,寧思金不度火也與哉?
世人臨終,為言以示子孫,謂之遺囑,而子孫執之以作憑據,世守而不變者也;況三界大師,四生慈父,說法四十九年,最後之遺囑乎?為僧者,所當朝誦暮習,師授徒傳,終身奉之而不可一日廢忘者,乃等之以童蒙之書,置之閒處,不復論究,豈非如來之逆子,佛法之頑民也哉?
四十二章經譯於騰蘭二師,更無再譯。今世傳二本,大同而小異,餘不必論。但其較量設供優劣,藏本則始於凡夫,而終於化其二親;守遂師解本,則始於惡人,而終於無修無證者。考其文義,藏本頗為未安,遂本文義俱暢。藏本又云飯辟支佛不如化其二親,何又言飯善人功德最大?既功德為最,何又云飯善人不如飯一持五戒者?前後文義自相矛盾。又曰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二親。夫辟支佛約不及二親,又何況天地鬼神也?而遂師必無自撰佛經之理,其本必有所自,故知流通藏外者未必無善本,而不必全執藏本以為折衷也。予著梵網發隱,亦得一本於古寺中,與天台疏文符契,於藏本反有參差處,發隱凡例中已申明之,今更為專憑藏本者告云。
昔有南都僧某者,以四十二章經來武林。按古例,乞諸士夫各書一條勒石。予兄時以養親居家,書付之。踰年,有販其本至杭者,則別易一顯宦名矣。又數年,吾兄忽有南通政之命,於書肆得前本,則復易兄名矣。因感歎其事,為詩梓之集中,有「紗籠事非謬」之句。予為兄言:「僧則誠鄙矣陋矣,獨不聞翟公榜門杜客語乎?客固不足言,而公亦失厚道矣!」兄謂予:「子之言是也。」遂鏟去。噫!僧何苦不汲汲辦己躬下事,奔走貴人之門,作閒家具,貽笑於時人也。嗟夫!
予初出家時,見五條衣,皆另作簡便小巧者,略按五條大意而已。蓋此原名作務衣也,今悉照七條二十五條之式,雖不失方袍古制,而大有不便。搭此衣止可坐禪諷經禮佛,何堪執作運勞,則五條衣成七條用矣。夫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必執反古以為高,則書契既立之後,而復為結繩;桌椅既具之後,而復為席地,曰吾復古也,可乎?今世有碗箸矣,而食必用缽;又匙不便,更參之以箸,尤為可笑。夫缽存之,不忘佛制可也,而不必泥之為日用也。
大藏有「禪門口訣」一書,中所言類多數息法門,而兼之以下視臍輪等語,外籤標「智者大師」,而經文下既非大師又非灌頂、章安、荊溪等諸賢所記,不可信也。且大師自有大小止觀正文,末後略舉治病一門,與此相似,蓋防身之小法,非學佛之大道也。乃高題口訣,而借重大師,黃冠道流遂據此以印證己法,乃曰:「此大師親口密傳之秘訣也。」而淺識者,便謂佛法盡在乎是,則其害大矣!豈知禪門亦原無口訣之說乎?不得不辯。
或問禪門信無口訣乎?曰:佛法正大光明,一人演之,而百千萬億人天之所共聞也,何口訣之有?無已,則有一焉:夫一言二言簡而義精者,斯之謂訣;連篇累牘,牽枝而引蔓者,非訣也。是故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者,金剛經之口訣也。惟一乘法,無二無三者,法華經之口訣也。成就慧身,不由他悟者,華嚴經之口訣也。執持名號,一心不亂者,彌陀經之口訣也。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者,十六觀經之口訣也。不此訣之信,而信他訣者,舍墦璵而執碔砆者也。
或問參禪得悟者相望於冊,念佛得悟者何寥寥其未聞也?噫!蓋有之矣,子未之見也。且參禪人得理之後,終不曉曉以自鳴也;龍天推出,然後聲振一時,而名垂後世。彼曹溪佩黃梅之心印,苟不失口於風旛,一獵人之守網夫而已;清素受慈明密記,苟非邂逅於荔枝,一叢林之閒老漢而已,子何自而知之?況實心念佛者,志出娑婆,精求淨土,念念如救頭然,即其悟本性之彌陀,了惟心之極樂,若終身隱而不出,子亦烏得而知之也?凡上上品生者,皆得悟人也,往生傳不可不讀。
有為僧不孝父母者,予深責之。或曰:出家既已辭親割愛,責之則反動其恩愛心矣!曰:惡是何言也?大孝釋迦尊,累劫報親恩,積因成正覺。而梵網云:戒雖萬行,以孝為宗。觀經云:孝養父母,淨業正因。古人有作堂奉母者,擔母乞食者,未嘗以恩愛累也,奈何於親割愛矣。而締交施主,不絕餽遺,畜養弟子,過於骨肉,是無親而有親,出一愛而復入一愛也,何顛倒乃爾!且己受十方供養,飽暖安居,而坐視父母之饑寒寥落,汝安則為之。
蘇明允曰:「叛父母,褻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盡擊此輩也,然有時而不測也。」明允此言,欲使為惡者懼,而漏網雷霆之擊者亦眾矣,終不能使之懼也。然為惡受報,蓋亦多途,有生惡疾而死者,有犯刑憲而死者,有遭虎狼而死者,有死於水溺者,有死於火焚者,有死於刀斧者,有死於砒鴆者,有死於牆崩石壓者,其為報一也,殺人以挺與刃之類也,豈必其盡擊於雷霆乎?況復有現生受報者,有來生受報者,有身報於陽世者,有魂報於冥司者,毋曰不擊於雷霆,而遽稱漏網也。
中峰大師警策有「參禪必待尋師友,敢保工夫一世休。」又曰:「縱饒達磨與釋迦,擬親早已成窠臼。」此醒糊至妙之言也,然不可聞於下士也。執此言而自用自專,不復知取友之益,則翻成毒藥矣!取友非難,得真友為難。飲食財帛相徵逐者惡友也;善相勸、惡相規者好友也;開我以正修行路,示我以最上乘法、為我燈、為我眼、為我導師、為我醫王者,真善知識友也,不可一日而遠離者也。
古人為學,有三年不窺園者,有閉戶不踰檻外者,有得家書,見平安二字,即投水不展視者,庶幾乎專精不二者矣!而為僧者學出世法,反以世事亂其心乎?吾輩觀此,當汗顏悚骨,而惕于中矣!
傳燈錄所載諸師,如六代相承、五燈分燄諸大尊宿,皆天下古今第一流人物,所謂「始知周孔外,別自有英豪」者是也,豈易言哉?而今人或得一知半見,或得些少輕安,便自以為大悟大徹;而無眼長老又或以東瓜印子印之,一盲眾盲,非徒無益而有害,可勝悼歟!
劉公諱寬,其治郡也,有過者以蒲鞭示辱。夫人欲試其怒也,使婢故以羹污朝衣,公但曰:「羹爛汝手乎?」終不怒。即此二事,知其真菩薩人,不可企及。且今之治民者,用格外之嚴刑尚不能折獄;蒲鞭而民自化之,非大威神力何以至此?今御下人,小不如意,動輒加刑;羹污朝衣,反恤之而不責,非大慈悲力何以至此?臨朝逼迫,而乃從容易衣,心不動搖,非大禪定力何以至此?火宅中具如是操略、如是器量,勝出家兒蒲團上三十年工夫矣!吾輩觀此,可不愧乎?可不勉乎?
國初翰林待詔沈士榮居士作續原教論,其「詳品名儒學佛」一篇,備舉唐宋諸君子,如白香山、蘇內翰,以至裴丞相、楊大年等諸公,禪學淺深,最為精覈。其言曰:「即裴楊諸公,不云無悟入,而保養受持則未可知也。豈有身居名利之場,又非果位菩薩,而能無細惑流注者哉?」遊戲法門者固不必論矣,我輩身為出家兒者,試靜思之。
內人在道稱賢者,吾目擊三人焉:一曰出家尼嚴姓者,清修苦行,終身不干謁富貴家。一在家趙姓者,手書華嚴經八十一卷。一在家朱姓者,勸其夫休罷漁業,投身水中。夫末法僧尼,多遊族姓;苦行終身,誰似嚴者?募化書經,或昧因果;自力自書,誰似趙者?為救眾生,不顧身命,終化其夫,誰似朱者?吾謂此三內人,三丈夫也,三大丈夫也。
燄口施食,啟教於阿難,蓋瑜伽部攝也。瑜伽大興於唐之金剛智、廣大不空二師,能役使鬼神,移易山海,威神之力不可思議。數傳之後,無能嗣之者,所存但施食一法而已。手結印,口誦咒,心作觀,三業相應之謂瑜伽,其事非易易也,今印咒未必精,而況觀力乎?則不相應矣!不相應,則不惟不能利生,而亦或反至害己。昨山中一方外僧病已篤,是晚外正施食,謂看病者言:「有鬼挈我同出就食,辭不往。俄復來云:『法師不誠,吾輩空返,必有以報之。』於是牽我臂偕行。眾持撓鉤套索云:『欲拽此法師下地。』我大怖,失聲呼救,一時散去。」越數日僧死。蓋未死前,已與諸鬼為伍矣;向非驚叫,臺上師危乎哉!不惟是耳!一僧不誠,被鬼舁至河中欲沈之;一僧失鎖衣篋,心存匙鑰,諸鬼見飯上皆鐵片,遂不得食;一僧曬氈衣未收,值天雨,心念此衣,諸鬼見飯上皆獸毛,遂不得食,各受顯報。又一人入冥,見黑房中有僧數百,肌體瘦削,顏色憔悴,似憂苦不堪之狀。問之,則皆施食師也。施食非易易事也,信夫!
或謂:「講法師有化物之功,無交鬼神之責,其寡過矣乎!」曰:「殆有甚焉!施食,一法耳,一法猶易精:經論繁多,一一而欲精之亦難矣!故古人業有專攻,如恭法華善華嚴之類是也。今則無經不說,無論不宣,其果超越於先哲乎?遂有師承無自,而臆見自用者;有好為新說,而妄議前賢者;有略加銷釋,而全無發揮者,皆未免於過也。必其精研有素,博學無方,惟以明道為懷,不圖利養於己,庶幾有功而無過耳。」或又謂:「智者云:『為利弘經,亦恆有菩薩之名』者,何也?」噫!此為具菩薩之大悲,而未臻菩薩之實行者言也,非為貪利者言也。不察此意,幾許誤哉!
古云:「今生若不修,一蹉是百蹉。」一之至百,何蹉之多直至於是?經言離惡道得人身難,得人身逢佛法難;然而逢念佛法門,信受為尤難也。如經所言:蟻子自七佛以來未脫蟻身,安知何日得人身?又何日逢佛法?又何日逢念佛法門而信受也?何止百蹉,蓋千蹉萬蹉而無窮也。傷哉!
世人廣殺生命,以供朝夕,備宴賞,奉祭祀,皆謂理所當然。既其當然,則何為旱乾水溢而官禁屠宰,然後知屠宰之為非也?雖然,旱災而小霑,水災而少霽,已彘肩羊肘高懸市井矣!又杭俗祈禱觀音大士,必請至海會寺,而滿城宰殺,誠意何在?深可怪嘆!倘其時時戒殺,戶戶持齋,必能感召天和,雨暘時若,田禾豐穰,海宇清寧,葛天無懷之風再見于今日矣;奈何習俗相沿不可救也,哀哉!
世俗畜小金魚者飼以蟣蝦,畜鶴者飼以細魚。飼鶴則一食動以百計,飼金魚則一食動以千計,積日而月,積月而年,殺業無邊矣!夫養蠶也,孳生六畜也,為飽暖而造此殺業也;魚與鶴,供一翫視而已。嗟乎!是亦不可以已乎?
吾杭有魯姓者,忘其名,人以其面痲也,稱魯痲子。中年謂其子曰:「吾婚嫁事畢,爾曹亦能自立矣,吾將求閒。」於是備棺槨,凡魂轎明旌鼓樂皆悉營辦,諸子衰絰執杖引棺,己肩輿隨後,至西湖之別墅,置棺中庭,遣諸子歸。榜其門曰:「今日方閒,至死不入城墎。」嗚呼,亦達矣!夫俗士具有家緣,其忙宜也,脫忙而曰「今日方閒」;出家者本閒也,乃勞形苦志,奔利趨名,終日營營而不知休息者,當榜曰「今日方忙」,可也。
經言入胎皆在十月之先,而世間傳聞者,皆臨產之時死彼生此。有供僧山中者,忽見僧直入內室,俄報坐草生子,急往山中探之,則僧已入滅矣。與經言不合,何也?蓋入胎於十月之先者其常,而臨產入胎者千萬中之一二也;世人惟見一二,而不見千萬故也。然早入胎不見現形者何也?或臨產入者能現,而早入不能現也,經無明文,不敢妄為之說。眾生入胎不可思議,以俟夫天眼聖人決焉。
人知佛法外護付與王臣,而未知僧之當其護者不可以不慎也。護法有三:一曰興崇梵剎,二曰流通大教,三曰獎掖緇流,曷言乎慎也!護剎者,梵剎果爾原屬寺產,豪強占焉,奪而復之,理也。有如考諸圖籍,則疑似不明,傳之久遠,則張王互易,以勢取之,可乎?喜捨名為吉祥地,力不敵而與者謂之冤業藪。若僧惟勸化有力大人,以恢復舊剎為大功德主,而不思佛固等視眾生,如羅侯羅殃民建剎,即廣踰千頃,高浚九霄,旃檀為材,珠玉為飾,佛所悲憐而不喜者也。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一也。護教者,其所著述,果爾遠合佛心,近得經旨,贊嘆而傳揚之,理也。有如外道迂談,胸臆偏見,過為稱譽,可乎?若僧惟乞諸名公作序作跋,而不思疑誤後學,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二也。護僧者,其僧果爾真參真悟,具大知見者,尊而禮之,實心實行,操持敦確者,信而近之,理也。有如虛頭禪客,下劣庸流,亦尊之信之,可乎?若僧惟親附貴門,冀其覆庇,而綿纊錦繡,以裹癰疽,祇益其毒,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三也。是則王臣護法,而僧壞法也,悲夫!
儒者闢佛,有跡相似而實不同者,不可概論也。儒有三:有誠實之儒,有偏僻之儒,有超脫之儒。誠實儒者,於佛原無惡心,但其學以綱常倫理為主,所務在於格致誠正修齊治平,是世間正道也。即佛談出世法自不相合,不相合勢必爭,爭則或至於謗者,無怪其然也,伊川晦菴之類是也。偏僻儒者,稟狂高之性,主先入之言,逞訛謬之談,窮毀極詆,而不知其為非,張無盡所謂「聞佛似寇仇,見僧如蛇蠍」者是也。超脫儒者,識精而理明,不惟不闢,而且深信,不惟深信,而且力行,是之謂真儒也。雖然,又有遊戲法門,而實無歸敬,外為歸敬,而中懷異心者,非真儒也。具眼者辨之。
圓頂方袍,則知三衣,僧服也;髮其首而僧其衣,非制矣。古人謂反有罪愆,而著為成訓。世人不察,僧亦不言,可嘆也。予少時見昭慶戒壇受優婆塞優婆夷戒者咸著三衣,蓋沿習為風,而不知其非也。此非在家者之過,出家僧不以明告,而惟順人情以致此也,故表而出之。
世有偶知宿命者,非必得道者之宿命通也,古今蓋屢有之。總戎楊君為予言:亡兄年十三四時,忽作北人語云:「平日只管道南方好,南方好。」展兩手云:「今生此處來得好,來得好。」問之,則曰我山東某處紅廟僧也。老總戎以為妖,欲撲殺之,遂不敢言。踰年而卒。昔靈樹世世為僧不失通;雲門三生為國王,因不知宿命。豈雲門之賢不及今人乎?故曰偶爾不昧,非通也。今為僧念念在世法中,入胎出胎,安能更記憶前事?求生西方自應汲汲矣。
宗伯陸公壽九十七而嗜龍眼,龍眼遂價貴一方。又吾鄉一老叟,壽踰宗伯六載而嗜蒸豚。二老母,一嗜米飲,一嗜川椒,壽俱九十以上,旁觀者復效法之。又一老人,清晨服蜜湯一杯;倘其永壽,而諸蜂乏食矣!嗟乎!攝生雖君子所不廢,而死生有命,聖謨洋洋。故夫子僅登古稀,豈其養生之無物;顏淵早夭三十,將無簞食以傷生。而有耄耋期頤,負販於道路者,曾饘粥之不繼者也。則知宗伯以積德延壽,龍眼何與焉,又況乎金仙氏之長生也。
或問:「燒煉之誆騙,莫不知之,而恆中之者,何也?」先聖有言:「智者不惑。」中丹客者,智不足也。雖然,世人不足責,出家僧亦有惑之者,為可嘆也。夫世人以財為命,而丹砂可化為黃金,雖帝者亦惑於方士之說矣,故在俗家宜受其惑。而出家者不憶佛言乎:白毫相中八萬四千光明,以一分光明周給末法弟子尚不能盡,而奚事燒煉?蘇城一老僧,為興殿故,日誦法華七卷、佛號萬聲,祈丹事早成者,屢被誆騙,而不退悔。曰:「退悔則真仙不可致。」坐是宿志不回,初誠愈確,而卒無一成。夫為興佛殿故,雖屬好心,然此殿非一二萬金不可,望丹成以舉事,亦左矣!噫!以求丹之心求道,以養丹客之費供事天下善知識,以鼎新佛殿之精誠返照曠大劫來之天真佛,以七卷法華、萬聲佛號之勤苦回向西方,則不立一椽,建剎已竟;而乃用心於必不可成之役,盡敬於必不可信之人,惜哉!
大藏有南嶽禪師立誓願文,末後言願先得丹而後得道,蓋欲留形住世,長生不死,而現世之中便得成果,不待他生。南嶽應化聖賢,若果出其口,必自有故,非凡近所測;若後人所增,則不可信,下士觀此,或起異見,是願文誤之也。神鸞焚仙經而修觀經,南嶽修丹道以求佛道,何兩不相合如是?彼南嶽止觀,於起信論增一「惡」字,而曰「具足一切善惡」,此必非南嶽之意,而後人為之者;惡字可增,今文何可遽信!其亦禪門口訣之類也夫?!
大藏又有智者大師傳佛心印一卷。夫佛心印曰天台傳之,可也;謂天台獨傳,而達磨諸師皆不得與焉,不可也;謂師子遇害,其傳遂止,而六代傳衣俱無其事,不可也。師子之色身可害,而道不可害也;師子之說法已竟,而傳法未竟也,皆後人所為尊天台而不知所以尊也。又後人之言曰:「法華,根本也。華嚴,枝葉也。」天台何曾有是言也?又曰:「性具之旨惟一家有,非諸家所能及。」一家之說,亦何示人以不廣也?夫性具之理,見於諸經,發於諸祖,不知其幾,而獨擅一家,非天台所樂聞也。天台,聖師也,望道而未之見者也。其自處也,曰:「損己利人,止登五品。」而後人過為稱揚,失天台不自聖之心矣!合前一事觀之,故古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水陸儀文,世傳起自梁武帝。昔白起以長平一坑至四十萬,罪大惡極,久沈地獄,無由出離,致夢於武帝。武帝與志公諸師議拔救之策,知大藏有水陸儀文,禱之,則光明滿堂。由此舉行,傳之後世。而今藏並無其文,金山寺之本,亦前後錯雜,不見始終頭緒,時僧行者,亦復隨意所作,各各稍殊。南都所繪上下堂像,隨畫師所傳,奉為定規,頗不的當。而敢建道場者,化募資費,累月累年始克成就,陳設繁文,以致士女老幼紛至沓來,如俗中看旗看春,交足摩肩,男女混亂,日以千計,而不免褻瀆聖賢,衝突鬼神,失多而過重,有禍而無功,多致道場不終其事而感惡報,甚可懼也。惟四明志磐法師所輯儀文,至精至密,至簡至易,精密而不傷於煩長,簡易而不病於缺漏,其本止存四明,諸方皆未之見也。予為訂正,重壽諸梓,以廣流通。雖然,亦不可易易舉、數數舉也。易則必至於數,數則自生夫易,由是疏於誠敬,多於過愆,則求福而反禍矣!幸相與慎之。
越僧定公,中年出家,破衲乞食,雲行鳥飛,於名利淡如也。苦志力參「天晴日出」四句忽有省。時無大知識為之鉗鎚,有印之者,心不服,咈然去。嘗謂予曰:「今世僧誰敢印證我者?」因引釋迦如來以作印證。由是得少為足,認□作金,乃崇信羅道,註釋其所作五部六冊等書,遂為時人所呵。向使其得真師勝友,必大有成就。故知尋師訪友之功,學道者之要務。而有因無果,喪失初心,良可嘆悼!
僧俗進香南海,或有不由四明正路,而別從大洋及鱉子門,蹈不測之險者,颶風作,覆舟,溺死數十百人。嗟乎!不遠數百里、數千里,虔誠而往參謁,寧非好心,寧非善事,而至於失命,則未必其臨終正念,何如也?夫經稱菩薩無剎不現身,則不須遠涉他方;而大慈大悲者,菩薩之所以為菩薩也,但能存菩薩慈悲之心,學菩薩慈悲之行,是不出戶庭而時時常覲普陀山,不面金容而刻刻親承觀自在矣!更有投入洪濤,謂之捨身,冀菩薩為接引;及其死也,必發瞋起怨,是反成墮落,豈不哀哉?不特此耳,泰山絕頂亦有捨身崖,後賢為之築垣,大書「矜愚」二字,亦無量陰德矣!
居士鮑姓者,日誦法華楞嚴,久之知解通利,遂作西方論,答客問共三篇。初一篇猶談正理,而稍稍帶言西方不足生,次二篇則甚言願生西方者之非。或勸予闢之,予憶空谷禪師謂謬人之言比於樵歌牧唱,不必與辯;今鮑所論,皆援禪門正理,易以入人,則因而疑誤眾生,退失往生之願,為害非細,不得終嘿矣!其初一篇分三等西方:一為文殊、普賢、馬鳴、龍樹諸菩薩所生之西方,二為遠公永明等諸知識、蘇子瞻楊次公等諸賢者所生之西方,三為凡庸惡人畜生等所生之西方。其說近似有理,但九品往生,經有明文,昭如日月之在中天,何須待爾別為三等?一王創制,萬國欽崇,山野匹夫另立科約可乎?其謬一也。佛明九品者,西方原無二土,而人機不同,故往生者自成其九。鮑之說,是西方原設三等之土,以待三等之人,與經不協,其謬二也。又言:「永遠諸知識諸賢者往生,實非自利,純是利他。」夫求生彼國,正為親近如來,冀求勝益,諸大菩薩且置弗論,只如蘇楊諸賢,豈皆菩薩地盡,特往極樂度生,更不自利者耶?行願品頌云:「親睹如來無量光,現前授我菩提記。」求授記非自利而何?其謬三也。又曰:「聖凡同體,迷悟而優劣暫分;返照回光,反掌而聖凡迥別。」既其返照,如何翻成迥別?又曰:「同體可乎!」自語相違,其謬四也。又曰:「毋執我相欲生彼土。」而佛顧叮嚀告誡,勸發求生,是佛教人執我相耶?其謬五也。至於第二第三篇,彌加詆毀,其謬更甚。曰:「今主法者惟以淨土為事,惟以此事為真。」則淨土是假耶?佛說淨土是誑語耶?不信有金色世界,楞嚴所呵也。鮑日誦楞嚴,而作此斷見,其謬六也。又云:「一心不亂,非執持名號,念念專注之謂也。若說執持者,有如雲布。親見數人晝夜念佛,又經幾位老善知識印過,後皆入魔罥,不可救拔。」夫執持名號,佛說也,是佛誤此數人入魔罥耶?現見不念佛而參禪亦有著魔者,何也?經言念佛往生者得不退轉,則必入聖流;佛許入聖流,鮑以為入魔罥,其謬七也。又云:「所謂一心者,乃當人本有之心,本自靈妙,本自具足,除是之外更無別法。」夫經文明說執持名號,一心不亂,何得革去上文四字而說一心?若無經文,空口高談,如是說心,亦無不可;此則金口所出,真語實語,是佛差說、鮑為改正耶?法華云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又如何解?其謬八也。又曰:「依此法修,必入邪道。」前曰入魔罥,今曰入邪道,念佛之為害如此乎?佛何不禁人念佛,而待鮑禁也?其謬九也。又云:「上古人先勸人得本,後勸往生。」夫念佛往生,原是下學而上達邊事,先上達,後下學,於理通乎?寧有先狀元及第,位登宰輔,方乃習讀六經論孟,學做舉業文字者乎?其謬十也。又云:「若佛法止此,只消一卷彌陀經足矣!只靠此經,誰不可作人天師,誰不可稱善知識?」夫法華楞嚴華嚴般若等諸大乘經,無日不誦,無日不講,有誰偏執彌陀一經而掃滅諸經耶?雖然,祇恐不曾真實專靠一經耳。專靠一經,得念佛三昧,稱善知識亦何忝乎?十一謬也。又云:「佛剎無盡,若專教人求生一剎,其餘佛剎豈不冷靜哉?」寧知盡微塵眾生皆生一剎,不見增多;盡微塵眾生無一生彼剎者,亦不減少,何冷何暖,何靜何喧,而作兒童之見、邪僻之說?十二謬也。千經萬論贊嘆西方,千望萬賢求生彼國,獨鮑一人重加毀訾,何其不懼口業也?居士初時信心虔篤,吾甚愛之;今若此,吾甚憂之。
或問古人皆有頌古、拈古,子獨無,何也?答曰:不敢也。古人大徹大悟之後,吐半偈,發片言,皆從真實心地大光明藏中自然流出,不假思惟,不煩造作,今人能如是乎?國初尊宿言公案有二等:如狗子佛性、萬法歸一之類是一等;又有最後極則請訛,謂之腦後一槌,極為難透。予於前狗子萬法,尚未能無疑,何況最後!故不敢恣其臆見,妄為拈頌也。
或曰:子其謙乎!蓋能而示之以不能乎!曰:非謙也,是真語實語也。楞伽示宗說二通,而教多顯義,宗多密義,故又云無義味語。予於教之深玄者猶未能盡通也,而況於宗門中語乎!復次宗門問答機緣,雖云無義味語,然有猶存少分義路可思議者,有絕無義路,似無孔鐵槌不可鑽刺者,有似太虛空不可捉摸者,有似鐵蒺藜不可咬嚼者,有似大火聚不可近傍者,有似赫日輪不可著眼者,有似砒霜鴆羽不可沾唇者,安得妄議略舉古人一二?世尊拈花,迦葉破顏微笑,我今已能冥會佛心如迦葉否?客誦金剛,六祖即時契悟,我今已能頓了深經如六祖否?臨濟見大愚,而曰黃檗佛法無多子,我今已能實見得無多子否?趙州八十行腳,曰祇為心頭未悄然,我今已能心頭悄然否?香巖擊竹有聲,而曰一擊忘所知,我今已能忘所知否?靈雲見桃花,而曰直至如今更不疑,我今已能的的到不疑之地否?高峰被雪巖問正睡著無夢時主人,不能答,我今已能答斯問否?又三年而於枕子落地處大悟,我今已有此大悟否?如此類者不可勝舉,倘有一未明,其餘皆未必明也。如兜率悅公之謂張無盡是也。非惟古人,即今人所作,亦不敢輕評其是非,而漫為之貶駁也。何也?人坐於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又未曾繫籍聖賢故也。嗟乎!錯答一轉語,墮野狐身百劫;笑明眼人答話,倒屙三十年。覆轍昭然,可弗慎諸?
古來此方著述入藏者,皆依經論入藏成式,梵僧若干員,漢僧若干員,通佛法宰官若干員,群聚而共議之。有當入而未入者,則元之天目高峰禪師語錄,國初之琦楚石禪師語錄,皆寶所之遺珍也。近歲又入藏四十餘函,而二師語錄,依然見遺。有不須入者反入焉;則一二時僧與一二中貴草草自定,而高明者或不與其事故也。嗟乎!天台師種種著述,及百年然後得入藏,豈亦時節因緣使之然歟?後更有入藏者,二師之語錄其最急矣!特闡而明之。
嶽台二師,俱言吾以領眾,損己利人,一則止證鐵輪,一則僅登五品。權辭歟?抑實語歟?愚謂權實非後學所能測,但在今人,且莫問權,姑以實論。聖師尚爾,況凡夫乎?則轉增精進矣!不特二師為然,古人之自處也,有曰「某離師太早,未能盡其妙」,或曰「某早住院,未克臻此」,其慎重類如是。況台師所處尚不及信位,今人即大悟,問其造位,若果入住,應便能八相成道否?則寧可自招妄言證聖之大罪耶?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又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即二師意也。彼嘐嘐然,高據師位,大言不慚者,將超越於二師之上乎?可懼也已。
有道者告予曰:「我輩冠簪,公等剃削。夫剃削者,應離世絕俗,奈何接踵於長途廣行募化者?罕遇道流而恆見緇輩也,有手持緣簿,如土地神前之判官者;有魚擊相應,高歌唱和,而談說因緣,如瞽師者;有扛抬菩薩像神像而鼓樂喧填、贊勸捨施如歌郎者:有持半片銅鐃,而鼓以竹箸,如小兒戲者;有拖鐵索,重數十百斤,如罪人者;有舉石自擊其身,如飲恨訴冤者;有整衣執香,沿途禮拜,挨家逐戶,如里甲抄排門冊者。清修法門或者有玷乎?」予無以應。徐而謂曰:「募化亦不等。有非理者,有合理者,有因正果正者,有瞞因昧果者,未可一概譏刺也。但其不務修行,而專求利養,為可恨耳。」因記此,願相與共戒之。
道者又曰:「諸宮觀道院,及諸神廟,皆我等居也,奈何僧眾多住其中。罕見道流住佛寺者。夫歸依佛者住寺,歸依道者住宮觀院廟,今僧居於此,為歸依三清諸天尊諸真諸神耶?抑欲占奪我等產業耶?」其言有理,予無以應。徐而曰:「韜光,古靈隱也,何道流居之?」曰:「此在家修習全真者寓焉,冠簪者不與也,況剃度一僧主之矣!」其言有理,予又無以應。噫!今之為僧者,或棲止叢林,或幽居蘭若,或依巖為室,或就樹結茅,何所不可,而必附彼羽衣以為居亭主人也?
古德云:「最勝兒,出家好。」俗有恆言曰:「一子出家,九族生天。」此者贊歎出家,而未明言出家之所以為利益也。豈曰不耕不織,而有自然衣食之為利益乎?豈曰不買宅,不賃房,而有自然安居之為利益乎?豈曰王臣護法,信施恭敬,上不役於官,下不擾於民,而有自然清閑逸樂之為利益乎?古有偈曰:「施主一粒米,大似須彌山,若還不了道,披毛戴角還。」又云:「他日閻老子與你打算飯錢,看你將何抵對?」此則出家乃大患所伏,而況利益乎哉!所謂出家之利益者,以其破煩惱,斷無明,得無生忍,出生死苦,是則天上人間之最勝,而父母宗族被其澤也。不然,則雖富積千箱,貴師七帝,何利益之有?吾實大憂大懼,而併以告夫同業者。
世人祈求子嗣者,祈延壽命者,祈消疾病者,祈解災難者,祈取功名者,祈安家宅者,祈益資財者,如是等事,第一不可告許宰殺牲牢之願。此名惡願,有業無功,縱得遂心,美好一時,苦報在後。乃至許袍許旛,許造殿堂,許置供器,雖與上之葷祭不同,然大悲平等名佛,正直不偏名神,豈有因賄降福之理乎?縱得遂心,本人命所自致,非許願力也。據理而論,惟在廣作諸善耳。忠君孝親,憐貧愛老,救災恤苦,戒殺放生,種種陰騭,種種方便,隨力所能,皆力行之,善功所感,理必降祥。倘不遂心,則應歸之天命,委之宿緣,不怨不尤,彌加行善而無退悔。
世間之孝三,出世間之孝一。世間之孝,一者承歡侍綵,而甘旨以養其親;二者登科入仕,而爵祿以榮其親;三者修德勵行,而成聖成賢以顯其親。是三則世間之所謂孝也。出世間之孝,則勸其親齋戒奉道,一心念佛,求願往生,永別四生,長辭六趣,蓮胎托質,親覲彌陀,得不退轉,人子報親,於是為大。予昔甫知入道,而二親云亡,作自傷不孝文以伸悲恨。今見在家出家二眾中有具慶者,於是倍增感慨,而涕泗交零,稽首頓首以勸。
有偽造二經者,題以父母恩重等言,中不盡同,而假託古譯師名。吾友二人各刻其一。二友者,忠孝純正士也,見其勸孝,而不察其偽也。或曰:「取其足以勸孝而已,似不必辨其真偽。」予曰:「子但知一利,而不知二害。一利者,誠如子言,勸人行孝,非美事乎?故云一利。二害者何?一者素不信佛人見之,則彌增其謗:『佛言如是鄙俚,他經可知矣!』遂等視大藏甚深無上法寶。重彼愆尤,一害也。二者素信佛人,徒具信心,未曾博覽內典,見此鄙俚之談,亦復起疑,因謂謗佛者未必皆非。動彼惑障,二害也。害多而利少故也。況勸孝自有大方便報恩經,及盂蘭盆經,種種真實佛說者流通世間,奚取於偽造者?」
予昔將欲出家,有黃冠語予:「不必出家,祇在得好師耳。」予時出家心急,置其語不論。出家後,思彼以延年修養色身為業,得傳而留形久住足矣,何必出家。為僧者,欲破惑證智,上求佛果,下化眾生,則古德皆捨家離俗而作沙門。又彼若志求金丹大道,亦須出家。則彼之言未為當理。但觀今人有未出家前,頗具信心,剃染之後,漸涉世緣,翻成退墮;則反不如居家奉父母、教子孫,得一好師示導正法,依而行之,是如來在家真實弟子,何以假名阿練若為哉?如是,則彼言亦甚有理,又不可不知也。
世人將平生所作詩文彙為一集,乞諸名人序跋之曰:以此為不朽計也。噫!古之人必也名喧寰宇,昭灼於人之耳目者,乃所著述,方傳之至今。其次焉者,身沒之後,極之數十年間,墨之楮者或覆瓿,而劂之木者或資釜矣,安在其不朽也?必也鐫之鼎彝,篆之碑碣,數百年之後,存者亦不多見矣!即孔子之文章,二帝三王之典謨訓誥,傳諸萬世無弊,而三災起時,大地須彌、諸天宮殿皆悉碎為微塵,蕩為太虛,安在其不朽也?真不朽者,其不生不滅之本心乎!此則先天地而無始,後天地而無終。鸞法師曰:「此吾金仙氏之長生也。」予亦曰:「此吾大雄氏之所謂不朽也。」何不捨世必朽之閒家具,而求真不朽之正知見也?不此之計,而漫勞其心,其為計也疏矣!
經言靴裘等物皆不應著,以其日與諸畜相親近也。夫此特著之身外,況食肉則入於身內乎!今人以犬豕牛羊鵝鴨魚鱉為食,終世不覺其非,何也?夫飲食入胃,遊溢精氣以歸於脾,其渣滓敗液出大小腸,而華腴乃滋培臟腑,增長肌肉,積而久之,舉身皆犬豕牛羊鵝鴨魚鱉之身也,父母所生之身,現生即異類矣,來生云乎哉?夫五穀為養,五菜為充,五果為助,內經語也,人之所食也亦既足矣,而奚以肉食為?既名曰人,不宜食肉。
一人問:「釋迦如來以足指按地,即成金色世界。佛具如是神力,何不即變此娑婆土石諸山穢惡充滿之處,便成七寶莊嚴之極樂國,乃必令眾生馳驅於十萬億佛土之迢迢也?」噫!佛不能度無緣,子知之乎?淨緣感淨土,眾生心不淨,雖有淨土,何由得生?喻如十善生天,即變地獄為天堂,而彼十惡眾生,如來垂金色臂牽之,彼終不能一登其閾也。是故剎那金色世界,佛攝神力而依然娑婆矣!又一人問:「經言至心念阿彌陀佛一聲,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斯言論事乎?論理乎?」噫!經云:「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又云:「禮佛一拜,從其足跟至金剛際,一塵一轉輪王位。」今正不必論其事之與理,但於「至心」二字上著倒,惟患心之不至,勿患罪之不滅,事如是,理亦如是,理如是,事亦如是,何足疑也。又一人問:「有人一生精勤念佛,臨終一念退悔,遂不得生。有人一生積惡,臨終發心念佛,遂得往生。則善者何為反受虧,而惡者何為反得利也?」噫!積惡而臨終正念者,千萬人中之一人耳。苟非宿世善根,臨終痛苦逼迫,昏迷瞀亂,何由而能發起正念乎?善人臨終退悔,亦千萬人中之一人耳;即有之,必其一生念佛悠悠之徒,非所謂精勤者。精則心無雜亂,勤則心無間歇,何由而生退悔乎?是則為惡者急宜修省,毋妄想臨終有此僥倖。真心求淨土者,但益自精勤,勿憂臨終之退悔也。
僧有募化施主黃荳,侮念佛一聲,過荳一粒,一人作之,餘人效之,號為荳兒佛師父。夫世尊教人念佛,制為數珠,何乃不遵佛制,省力事不作,而作此喫力事也?且百八之珠,週則復始,乃至百千萬億而無盡;今一合之荳,週則復始,亦復無盡,而何為念過之荳置不再用,更換新者?其言曰:「念之至斗至石,送諸庵寺作腐供眾。」亦迂矣!或曰:「古之人有行之者,如往生集所載是也。」曰:彼非數荳,傍人計其念佛多不可計,約之當盈兩載。今糧舶大者,載米千石,兩載則極言其多耳,非數荳如今人也。即實數荳,其心亦不如今人也。
真誥一書,他且弗論,如曹操者,乃與古聖君如堯舜禹湯者同列而為天神,吾不能無疑也。或曰:「閻羅王俄登寶殿,則侍衛森嚴;俄吞鐵丸,則肢體焦爛。安知操之不朝在天堂而晚在地獄也?」是不然。閻王者,其在生亦修福亦造罪,故報如是。操之為人,有惡無善,何得罪福雙報如閻王乎?或更有說:「非愚所知,據理評之。」若果如斯,胡以寒亂臣賊子之膽,示老猾巨奸之警乎?亦盡信書不如無書之類也已。
報有三:一者今生作惡,現生受報。二者今生作惡,第二生受報。三者今生作惡,第二生未報,多生以後受報。惟善亦然。報之遲速,蓋各有緣因,但世人見惡者不報,或更昌隆,乃憤憤不平;未知三世之說故也。夫後之二報,人不及見,惟重現報。今姑記現報數事,目擊而非傳聞者:一人撾笞婢僕,動以百數。一日將一僕係頸東柱、係足西柱,使伸縮無路而痛責不休。其父大怒,遇往解放,而囑曰:「汝速去,渠若告汝逃亡,我即告渠忤逆。」遂得生還。後此人亦以己子賣與他家,而自身為鄉宦守門。又一人平生笞人如官府,後亦受官刑,斃囹圄中。一人中家內室也,妄費無算,後子女滅盡,老無依賴,為人縫補經絡。一人貴宦子也,驕奢佚遊侈費,不知慚愧,後追逐遊僧丐者趁食於諸方。一人毀訾天神無所顧忌,後為村民所歐,得疾身殞。一人辱詈如來及諸賢聖,皆人不忍聞者,俄而客死於外,不得歸。一人瞋母不悉委財帛,折其供事觀音大士一臂,後走馬湖塘,墮落折臂幾死。又一人生七女七男,凡生一女,纔墮地,即溺殺之,其七男先後相繼亦死,男女十四人無一存者,惟老夫老婦相對哭泣而已。又數人出家者,我慢自賢,凡時人或有言論,一概呵以為非,乃復輕藐先哲,妄加毀訾,後俱不壽,或惡疾死;姑記之以警狂傲。
或問:「如來神力不可思議,何不使惡人皆現受惡報,而日兢兢焉不敢為惡也;善人皆現受善報,而日孳孳焉倍復為善也?則無為而天下太平矣!胡慮不及此?」嗟乎!報之有遲速,眾生業報自然如是,雖大聖不能轉速而令遲、扭遲而為速也,惟是盯嚀詔告以因果之不虛、酬償之難逭耳,聞而不信,亦末如之何也已矣!曰:「永嘉云:『了則業障本來空。』,空則何因果酬償之有?」曰:「汝今了否?」曰:「未了也。」「未了應須償宿債。」
或問:「妙喜云愚人終日掐數珠求淨業,念佛果愚人所為乎?」噫!予昔曾辯之矣。妙喜但言愚人終日招數珠求淨業,不言愚人終日一心不亂求淨業也。又問:「古德偈云:『成佛人希念佛多,念來歲久卻成魔。君今欲得易成佛,無念之心不較多。』無念念佛,奈何以有念念佛?」曰:此為散心念佛而不觀心者勸發語也,不曰歲久而一心不亂者成魔也。未曾念佛,先憂有念,是猶饑人欲飯,先憂飽脹而不食者矣!又問:「六祖云:『東方人造惡,念佛求生西方。』意旨何如?」曰:六祖言惡人念佛求生,不曰善人念佛一心不亂者求生也。且惡人必不念佛,其有念佛者偽也,非真念也。喻如惡人修十善求天堂,惡人必不修十善,其有修十善者,偽也,非真修也。曾未有善人一心念佛而不生西方者也。又問:「古德云:『捨穢取淨,是生死業。』奈何捨娑婆求極樂?」曰:彼言捨穢取淨者為生死業,不言一心不亂取淨土者為生死業也。子未捨穢,先憂取淨,與前之憂有念同矣!又問:「禪宗云:『佛之一字,吾不喜聞。』又云:『佛來也殺,魔來也殺。』則何為念佛?」噫!彼言佛之一字吾不喜聞,不言一心不亂四字吾不喜聞也。彼言佛來也殺,魔來也殺,不言一心不亂來亦殺也。夫歸元無二,方便多門,是故歸家是一,舟車各行;以舟笑車,以車笑舟,俱成戲論。此理自明,無煩贅語矣。又問:「近有人言:吾不念佛;良由內有能念之心,外有所念之佛,能所未忘,焉得名道?」噫!彼蓋以獨守空靜為道乎?內有能靜之心,外有所靜之境,不亦能所宛然乎?曷不曰:「一心不亂,則誰能誰所、何內何外也?」吾與爾既修淨土,止愁不到一心不亂田地;若一心不亂,任他千種譏萬種謗,當巍巍不動如泰山耳,更何疑哉?
古有偈:「修慧不修福,羅漢應供薄。修福不修慧,象身掛瓔珞。」有專執前之二句者,終日營營,惟勤募化,日吾造佛也,吾建殿也,吾齋僧也。此雖悉是萬行之門,而有二說:一則因果不可不分明,二則己事不可不先辦。或曰:「果如子言,則佛像湮沒,誰其整之?塔寺崩頹,誰其立之?僧餓於道路而不得食,誰其濟之?人人惟辦己事,而三寶荒蕪矣!」曰:不然,但患一體三寶荒蕪耳。世間三寶,自佛法入中國以來,造佛建殿齋僧者時時不休,處處相望,何煩子之私憂而過計也。吾獨慨夫僧之營事者,其瞞因昧果,不懼罪福,剋減常住,藏匿信施者無論矣;即守分僧,而未諳律學,但知我不私用入己則已,遂乃移東就西、將甲補乙,或挪還急債、或餽送俗家;不知磚錢買瓦、僧糧作堂,枉受辛勤,翻成惡報,是則天堂未就、地獄先成,所謂無功而有禍者也。中峰大師訓眾曰:「一心為本,萬行可以次之。則所謂己事先辦者也。己事辦而作福事,則所作自然當可矣。」至哉言乎!為僧者當銘之肺腑可也。
世傳鍾離真人之於洞賓也,十試而後授以仙道,略記數事,初試以財,次試以色,次試以身命,然此猶世間實行者所能為也。又一真人,需才鍊藥,屢現變異,確乎堅持,至嬰兒墮地而失聲以敗。然此猶世間忘情者所能為也。乃世尊昔為菩薩,婆羅門乞其夫婦二人以為奴僕,時世尊身為太子,即與其妃,男入男群,女入女群,效忠竭力,備諸苦辛,勞而不怨。又或割身肉以償鷹,剜千燈以求法,則非惟世間所難,而亦非初心菩薩所及矣!是故舍利弗逢乞眼者而退大就小,菩薩道之難成如此。今日當洞賓之試,已十有五雙打退,而況為奴僕乎!而況割肉剜眼諸苦行乎!嗚呼!此雖得忍大士境界,非下凡可企,然獨不可以是激勵其凡心乎?
六群僧,如來所呵,諸大弟子所不齒者也。而古稱佛世六群,猶賢於佛滅度後馬鳴龍樹諸菩薩等者,何也?嗟乎!夫子嘗野仲由、攻冉有,小人樊須具臣由之與求矣,其在今時,則皆卓卓乎希世之賢守令,振古之良宰輔,蕭曹龔黃、房杜姚宋、韓范富歐之所未必能及者也;而何疑乎六群?故知初五百年、次五百年、次之又次後五百年,解脫以至鬥諍、漸久而漸漓、愈趨而愈下,羽嘉鳳凰庶鳥非虛語矣,寧不為之三嘆?雖然,子輿氏之言曰:「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果若斯言,則眾生之大幸、大幸也。予日望之。
一儒者謂予曰:「吾輩負笈從學,必具束脩於師,而助館穀之資於主人。今簡藏僧覽常住經典,無所助於常住,而安坐受供,又每季得儭金五錢,此何說也?」予笑曰:「公猶未知鍊磨期中事乎?一冬之期,先致米一石於常住,而晝夜鞭逼念佛,無斯須停息,仍每日必負薪,或遠在十餘里之外,打七然後暫免。何不移簡藏之供而供此苦功辦道之行人乎?時僧顛倒,一至於是,處處皆然,吾亦不知其何說也。」
古云:「處世若大夢。」經云:「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云「若」云「如」者,不得已而喻言之也。究極而言,則真夢也,非喻也。人生自少而壯,自壯而老,自老而死,俄而入一胞胎也,俄而出一胞胎也,俄而又入又出之無窮已也。而生不知來,死不知去,蒙蒙然,冥冥然,千生萬劫而不自知也。俄而沈地獄,俄而為鬼為畜,為人為天,升而沈,沈而升,皇皇然,忙忙然,千生萬劫而不自知也。非真夢乎?古詩云:「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今被利名牽,往返於萬里者,豈必枕上為然也。故知莊生夢蝴蝶,其未夢蝴蝶時亦夢也;夫子夢周公,其未夢周公時亦夢也。曠大劫來,無一時一刻而不在夢中也。破盡無明,朗然大覺,曰:「天上天下惟吾獨尊!」夫是之謂夢醒漢。
相傳佛滅後,性相二宗,學者各執所見,至分河飲水,其爭如是,孰是而孰非歟?曰:但執之則皆非,不執則皆是。性者何?相之性也。相者何?性之相也。非判然二也。譬之一身然:身為主,而有耳目口鼻、臟腑百骸皆身也。是身者,耳目等之身;耳目等者,身之耳目等也。譬之一室然:室為主,而有樑棟椽柱、垣壁戶牖等皆室也。是室者,樑棟等之室;樑棟等者,是室之樑棟等也。夫豈判然為二者哉?不惟不當爭,而亦無可爭也。或謂:「永嘉云:『入海算沙徒自困。』又曰:『摘葉尋枝我不能。』似乎是性而非相矣!」曰:永嘉無所是非也。性為本而相為末,故云但得本不愁末,未嘗言末為可廢也。是故偏言性不可,而偏言相尤不可。偏言性者,急本而緩末,猶為不可中之可;務枝葉而失根原,不可中之不可者也。
大鑑能禪師世稱南宗,大通秀禪師世稱北宗。然黃梅衣缽不付「時時勤拂拭」之大通,而獨付「本來無一物」之大鑑,何宗鏡錄謂大鑑止具一隻眼,大通則雙眼圓明?信如是,何以不得衣缽?夫曹溪親接黃梅,遠承達磨,又遠之承迦葉,又遠之承釋迦,乃永明傳道於天台韶國師,而為此說者何也?抑隨時救弊之說也?昔人言晉宋以來,競以禪觀相高,而不復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故初祖西來。至永明時,又或以為一悟即了,故宗鏡及萬善同歸等書力贊修持,則似乎南宗專於頓悟,而北宗頓悟漸修、智行雙備,故有隻眼雙眼之喻。萬松老人獨奮筆曰:「此一隻眼。」是之謂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也,是之謂把定乾坤眼也,是之謂頂門金剛眼也。倘新學輩諸淺見者,執宗鏡所云,作實法會,則大鑑止是空諦,而大通方始是中道第一義諦,可乎?或曰:「曹溪六代傳衣,舉世靡不知之。而當是時,何為惟見兩京法主、二帝門師,北宗大著於天下,而不及曹溪者,又何也?」曰:曹溪既承印記,秘其衣缽,為獵人守網,潛光匿彩,至於一十八年,大通之道盛行,曹溪之名未顯也。迨風幡之對,而後道播萬世矣!曹溪潛龍深淵,不自炫耀;大通見龍在田,不自滿盈,其言曰:「彼親傳吾師衣缽者也。」蓋善知識之相與以有成也如是。
予又思宗門賞鑑許可,抑揚與奪,越格超情,不可以世法之是非論也。石鞏之得所傳也,曰:「三十年張弓,只射得半箇聖人。」曹溪之一隻眼,半箇聖人之謂也。中峰邈高峰之真求贊,贊曰:「我相不思議,佛祖莫能視,獨許不肖兒,見得半邊鼻。」曹溪之一隻眼,半邊鼻之謂也。普化之於臨濟也,曰:「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臨濟小廝兒,卻具一隻眼。」曹溪之一隻眼,即臨濟之一隻眼也。
或曰:「僧糧,僧所食也。僧堂,僧所居也。居食二者,皆僧受用,奈何以齋僧錢作食堂,而受火枷之報也?」此義有二:一者米粟蔬菜,人以濟饑;樑棟牆壁,能濟饑否?則物類不相應也。二者施主作齋,汝今作屋,磚錢買瓦,違信施心,則因果不相應也。或曰:「別化錢齋僧可準過否?」彼人齋僧,自彼人福,與前人何涉?「然則如之何而後可?」曰:折僧堂。如數齋僧而火枷滅,有明徵矣。又問:「造佛錢作佛殿,總之供佛也,可乎?」曰:不可。畫棟雕樑,還當得如來相好光明否?「造經錢作經廚,總之供經也,可乎?」曰:不可。錦囊寶匱,還當得如來金口玉音否?「如是乃至放生錢買池塘,總之濟物利生也,可乎?」曰:不可。空陂野澤,千頃汪洋,還當得彼時失救,垂臨鼎鑊,將被刀砧百千萬億生靈否?況挪移變換,舛錯因果乎!又有說焉:「造佛餘錢,可用作佛前供器否?」則律有開許之文。餘諸福事無文,慎之慎之!毋恣己見而反招業報也。
問曰:「楞嚴圓通獨取耳根,念佛法門曾未入選,奈何後世不遵聖語,而普天之下多從念佛也?」答曰:「彌陀疏鈔已有明辨,而此疑此問關係不小,不厭其煩瀆也,更為子詳言之。子誠娑婆人也,知有娑婆而已,獨不思娑婆而外,有無量無邊不可說不可說世界乎?耳根者,逗娑婆世界眾生之機;念佛者,逗不可說不可說世界眾生之機也。耳根圓通,一方世界之圓通;念佛圓通,十方世界之圓通也。佛出娑婆,姑就娑婆之所宜者示教,故曰『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不曰『十方真教體』也。喻如今日國中百千郡邑士子所習,或在一方多習易者,或在一方多習詩者,或在一方多習書者;春秋禮記,亦復如是。統而論之,通國之中,最多習者則周易也。周易者,念佛法門之謂也。復次百千郡邑土地所宜,郊野之區多植穀粟,山林之所多栽果實,江海之處多販魚鹽,綾綿珠玉亦復如是。統而論之,通國之中最多尚者,則稻黍菽粟也。稻黍菽粟者,念佛法門之謂也。子居娑婆,自修耳根,誰得而阻之;但不必是此而非彼。如其執耳根而欲掃除念佛,是猶業餘經之士子而欲掃除周易,貨餘物之商民而欲掃除穀粟也,豈理也哉?」
一老宿言:「有異域人為天主之教者,子何不辯?」予以為教人敬天,善事也,奚辯焉?老宿曰:「彼欲以此移風易俗,而兼之毀佛謗法,賢士良友多信奉者故也。」因出其書示予,乃略辯其一二:彼雖崇事天主,而天之說實所未諳。按經以證:彼所稱天主者,忉利天王也。一四天下,三十三天之主也。此一四天下,從一數之而至於千,名小千世界,則有千天主矣。又從一小千數之而復至於千,名中千世界,則有百萬天主矣。又從一中千數之而復至於千,名大千世界,則有萬億天主矣。統此三千大千世界者,大梵天王是也。彼所稱最尊無上之天主,梵天視之,略似周天子視千八百諸侯也。彼所知者,萬億天主中之一耳,餘欲界諸天皆所未知也。又上而色界諸天,又上而無色界諸天,皆所未知也。又言天主者,無形、無色、無聲;則所謂天者,理而已矣,何以御臣民、施政令、行賞罰乎?彼雖聰慧,未讀佛經,何怪乎立言之舛也。現前信奉士友,皆正人君子,表表一時,眾所仰瞻以為向背者,予安得避逆耳之嫌,而不一罄其忠告乎?惟高明下擇芻蕘而電察焉。
又問:「彼云:『梵網言:「一切有生,皆宿生父母,殺而食之,即殺吾父母。」如是,則人亦不得行婚娶,是妻妾吾父母也。人亦不得置婢僕,是役使吾父母也。人亦不得乘騾馬,是陵跨吾父母也。』士人僧人不能答,如之何?」予曰:「梵網止是深戒殺生,故發此論。意謂恆沙劫來生生受生,生生必有父母,安知彼非宿世父母乎?蓋恐其或己父母,非決其必己父母也。若以辭害意,舉一例百,則儒亦有之:禮禁同姓為婚,故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彼將曰:卜而非同姓也,則婚之固無害。此亦曰:娶妻不知其為父母、為非父母,則卜之。卜而非己父母也,則娶之亦無害矣!禮云:『倍年以長,則父事之。』今年少居官者何限?其舁轎引車,張蓋執戟,必兒童而後可;有長者在焉,是以父母為隸卒也。如其可通行而不礙,佛言獨不可通行乎?夫男女之嫁娶,以至車馬僮僕,皆人世之常法,非殺生之慘毒比也。故經止云一切有命者不得殺,未嘗云一切有命者不得嫁娶、不得使令也。如斯設難,是謂騁小巧之迂談,而欲破大道之明訓也,胡可得也?復次,彼書杜撰不根之語,未易悉舉:如謂人死其魂常在,無輪迴者。既魂常在,禹湯文武何不一戒訓於桀紂幽厲乎?先秦兩漢唐宋諸君,何不一致罰於斯高莽操李楊秦蔡之流乎?既無輪迴,叔子何能託前生為某家子,明道何能憶宿世之藏母釵乎?羊哀化虎,鄧艾為牛,如斯之類,班班載於儒書,不一而足,彼皆未知,何怪其言之舛也!」
復次,南郊以祀上帝,王制也。曰欽若昊天,曰欽崇天道,曰昭事上帝,曰上帝臨汝,二帝三王所以憲天而立極者也。曰知天,曰畏天,曰律天,曰則天,曰富貴在天,曰知我其天,曰天生德於予,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是遵王制、集千聖之大成者夫子也。曰畏天,曰樂天,曰知天,曰事天,亞夫子而聖者盂子也。天之說何所不足,而俟彼之創為新說也?以上所陳,倘謂不然,乞告聞天主:倘予懷妒忌心,立詭異說,故沮壞彼王教,則天主威靈洞照,當使猛烈天神下治之,以飭天討。
少冢宰定宇趙公,與雲南巡撫陳玉台同年。公以萬曆丙申三月望日捐館。時玉台在任,因內人病,扶乩請神,神判以死,因懇乞救援。神云五殿閻君方新任,其人剛正,不可干以私,無以為也。問新任何人?曰:常熟趙某耳。俄而訃至,則任期與訃期吻合。陳大驚異。或曰:「閻王帶福帶業者為之。定宇盛德士,亦有業乎?」噫!地藏菩薩言:「我觀閻浮提眾生,舉足動步,無非是罪。」焉得無過?昔聞一僧有天符召作閻王者,僧懼,大起精進,一心念道,符使遂絕。嗟乎!古稱韓擒虎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又近代傳聞鄭澹泉司寇死作閻王,杭太守周公死作城隍,此常事也。古德有言:「僧雖有行,不了道者,多作水陸諸神。」豈徒言哉?
其說有三:一六祖壇經,一釋氏要覽,一百丈清規,三各差殊。今辯如左:(一)壇經云:「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著孝服,非我弟子,亦非正法。」(二)要覽云:「考涅槃諸經,並無服制,惟增輝記,引禮三服。其三降服,白虎通云:『師恩同父母,宜降服。』釋氏喪儀云:『師恩同父母,宜三年服。』五杉云:『師服皆從法服,但布稍麤,純染黃褐。』增輝云:『但染蒼皴色,稍異於常耳。』」(三)清規云:「小師麻布掇,兩序苧掇,主喪等生絹掇,眾舉哀三聲,小師幙下哀泣。」如上所說,據壇經,則無服無泣;據增輝等,則有服無泣,而服不用麻,但用色黃蒼而已;據清規,則服泣雙行,宛同世俗。夫為僧者,雖應宗法六祖,但今弟子不忍師亡,多為之服,乃上欽祖訓,下順人情,委曲酌中,依增輝作青黃色服之可也。古云禮可以義起,更俟高明正焉。
因上喪制,知清規一書後人增廣,非百丈所作也。百丈為曹溪四世嫡孫,其喪制何由不率乃祖攸行,而變其成法乎?蓋建立叢林,使一眾有所約束,則自百丈始耳。至於制度之冗繁,節文細瑣,使人僕僕爾,碌碌爾,日不暇給,更何從得省緣省事,而悉心窮究此道也。故曰後人好事者為之,非百丈意也。
僧某素朴實,但愚而自用,凡見稱人之善,必微哂,示不足稱也。久之反道歸俗,與一老媼俱。其死也,致夢報媼曰:「吾明日歸鄰庵矣!」則有途一彘放生於庵者。媼知其某也,數往訊視,遂聞於人,遠近異其事,觀者絡繹。媼醜之,轉送雲棲。時雲棲放生所窄隘,一山寺願收養。俄而其徒賣與屠者,殺之田中。噫!受生於畜矣,又不免於刑戮焉,何至此極也,吾輩所當痛心而鏤骨者矣!
予頃為天說矣,有客復從而難曰:「卜娶婦而非己父母也既可娶,獨不曰卜殺生而非己父母也亦可殺乎?不娶而生人之類絕,獨不曰去殺而祭祀之禮廢乎?」被難者默然以告予。予曰:「古人有言:『卜以決疑』,不疑何卜?同姓不婚,天下古今之大經大法也,故疑而卜之。殺生,天下古今之大過大惡也,斷不可為,何疑而待卜也?不娶而人類絕,理則然矣;不殺生而祀典廢,獨不聞二簋可用享,殺牛之不如禴祭乎?則祀典固安然不廢也;即廢焉,是廢所當廢,除肉刑、禁殉葬之類也,美政也。嗟乎!卜之云者,姑借目前事,以權為比例,蓋因明通蔽云爾,子便作實法會,真可謂杯酒助歡笑之迂談,排場供戲謔之諢語也。然使愚夫愚婦入乎耳而存乎心,害非細也,言不可不慎也。」客又難殺生止斷色身,行淫直斷慧命,意謂殺生猶輕。不知所殺者,彼之色身;而行殺者,一念慘毒之心,自己之慧命斷矣!可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