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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法宝坛经浅释 

(顿渐品第八)

 

宣化上人主讲

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日至七月二十七日于美国加州三藩市佛教讲堂

 

顿渐品第八

 

顿就是立刻明白,明白一个理。理则顿悟,事须渐修,修行是要一天一天地去修行,悟只是悟个理,至于证果还要自己去修行。

 

时祖师居曹溪宝林。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于时两宗盛化。人皆称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而学者莫知宗趣。师谓众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当时六祖大师在曹溪宝林山南华寺,弘扬顿教法门。神秀大师,即是五祖的徒弟,他曾很想作祖师。这个祖师欲真是害死人!这么聪明的人,都断不了这个祖师欲。此时神秀大师在湖北荆州玉泉寺。这时有南宗、北宗之分,南宗讲顿法,北宗就讲渐法,两宗教化盛行。六祖大师门下有几千人,神秀大师门下有几万人,因他原有几百人跟随着他,后来一天比一天多,故比南宗盛。但是人人都知南宗是接受五祖衣钵的传人,神秀虽很有学问,但五祖大师并未传给他衣钵,所以当时人就称“南能北秀”,南方就是能大师,北方就是秀大师,故有南宗和北宗顿渐之分。神秀的弟子拥护神秀作第六代祖师,但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总还有六祖惠能大师在那儿,所以常派人想将他杀了,而后独称第六代祖师。

 

所有参禅学道的人,不知那一个是对。六祖大师他又不识字,有时讲的道理和经典不相合。北方秀大师在五祖座下,做过教授师,很有学问,但他没有直接得到衣钵,所以学人不知要跟那一位学才好。

 

故六祖大师对大众开示说:“法本来只有一宗旨,没有两个的,而人却有南方人和北方人。法本来只有一种,没有多种,就是不二法门。而人的见解有快、有顿、有迟、有疾。什么叫顿渐呢?本来法没有顿渐,而人却有聪明、有愚痴,有利根、有钝根之分,所以这顿渐是因人而立的。

 

然秀之徒众。往往讥南宗祖师不识一字有何所长。秀曰。他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岂徒然哉。吾恨不能远去亲近。虚受国恩。汝等诸人。毋滞于此。可往曹溪参决。

 

然而神秀的徒弟,往往讥讽南宗祖师说:“哈!那个祖师一个字都不识,他有什么能力呢?祖师?真是可笑之至,岂有此理,太滑稽了,一个字都不识怎可作祖师呢?”无形中就是轻视六祖。不仅不懂英文,连中文都不懂,你看这位祖师可怜不可怜?说这些话的人是神秀的徒弟,当着神秀面这样讲。

 

神秀听后就说:“你们不要这样讲。”神秀在表面上还过得去。“他是开悟的人,得无师的智慧,是深悟最上一乘,我的确没有他开悟的那种智慧,我的确不如他。况且他是我第五代祖师亲传衣钵,得以心印心妙法的传人。这不是偶然,是很不容易的。我恨不能亲自去亲近六祖大师,跟他学佛法。虽然国家封我为国师(五祖座下十大弟子,武则天均请去供养),但你们各位不要滞留在我这儿,你们应该到曹溪跟六祖学习。

 

一日命门人志诚曰。汝聪明多智。可为吾到曹溪听法。若有所闻尽心记取。还为吾说。志诚禀命至曹溪。随众参请不言来处。时祖师告众曰。今有盗法之人。潜在此会。志诚即出礼拜。具陈其事。师曰。汝从玉泉来。应是钿作。对曰。不是。师曰。何得不是。对曰。未说即是。说了不是。

 

神秀大师他是故意试验他的徒弟,所以才说:“六祖比我有道德。”如果这些门人真对我有信心,即使六祖真有道德,亦不会去的;如果他们没有真心,我如此一说.,他们就跑了。所以神秀假意如此说:“你们不要在这里住了,到曹溪跟六祖去学。”但是这些徒弟都知道他的师父不愿他们走,所以也就没有人离开。可是神秀又想知道六祖所讲的是什么法门,所以有一天就派一位间谍—他所心爱的徒弟志诚,对他说:“你很聪明且多智慧,你代表我到曹溪去听法。因六祖认识我,我若去了,他就不会讲佛法。你听见什么道理,要一字不错地写下笔记,等你回来时再念给我听。”好像三个礼拜前有其他法师派人来此,就像这样。志诚受神秀大师的使命,就到曹溪,随着大众叩头顶礼请开示,但他不说是何处来的,不透露他是从神秀大师那儿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六祖对大众说:“现在有一偷法的人在此,你们大家注意点,他藏在大众里。”

 

志诚一听就走出来顶礼坦白,说:“我就是盗法的人,我从神秀大师那儿来的。”

 

六祖大师说:“你从玉泉寺来,就是间谍。”

 

志诚答:“我不是间谍。”

 

师说:“为何你不是间谍呢?”

 

志诚答:“在未说明白我的来历前,我就是间谍,但现已坦白发露忏悔了,所以就不是。”

 

师曰。汝师若为示众。

对曰。常指诲大众。住心观静。长坐不卧。

师曰。住心观静是病非禅。常坐拘身。于理何益。

听吾偈曰。

 

生来坐不卧    死去卧不坐

一具臭骨头    何为立功课

 

这时,六祖大师问他说:“你师父平时对大众开示些什么?”

 

志诚应对说:“我师父常指示大众,要住心于一处而观净,大家常打坐不睡觉。”

 

六祖说:“住心观净,这是一种病,是用功的毛病,这不是禅。常坐着反而拘缚自己的身体,不自由了,在道理上有何益处呢?”

 

修道人睡觉就睡觉,吃饭就吃饭,不要拘束这个身体。神秀大师只是教人在臭皮囊上用功夫,不知在自性上用功,所以这是病;若他知道在自性上用功夫,就没有病了。六祖大师是在自性上用功夫,就没有病了。六祖大师是在自性上用功夫,是很自然用功的。故六祖偈说:

 

“生的时侯,坐着不卧,死了之后,就躺在那儿,不能坐了。这个身体是一具臭骨头,四大假合而成的,你怎么在臭皮囊上用功夫呢?为什么不在自性上用功夫呢?”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神秀所教的住心观净,这就是着相,根本和金刚经所述的宗旨相违背,所以六祖大师破除他的毛病、执着。

 

神秀大师教人住心观净,而六祖大师说这是毛病。长坐不卧说这是拘身,不是禅的道理。其实呢!你要能住心观净,久而久之也会有点成就,虽说不太自由,但也对身心有所帮助。但是六祖大师为何要说它不对呢?因为志诚是从神秀那儿来的,他必须把他的执着破除了,然后才能接受真正的佛法,所以六祖对他说种种的道理。这是教人用功时不要执着,你不要有长坐不卧的思想,说这是用功修行。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住心观净是有所执着,执着就是障碍。要把执着破除才能与自性相契合,所以六祖大师才这样讲。我们一般人不要说六祖大师讲长坐不卧是不如法的。我们要那样坐,且又要觉得很自然而不勉强,若你觉得很勉强,这就不是道。用功是要很自由的。那你说这回好了,自由用功,那我可以不守规矩啦!这不可以的,你不守规矩,那是误解自由。如果大家坐着你躺着,大家躺着你坐着,这就不如法,这叫标异现奇。好像以前有人在此打坐,当一般人都站起来经行,那个人还在那儿坐着,说你看看我,看看我。这叫出众不守规矩。总之,修行用功,不但要守规矩,且要对自己自由,而非不守规矩。这一点人人都要明白。

 

志诚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师处。学道九年不得契悟。今闻和尚一说。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为教示。

师云。吾刚闻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未审汝师说戒定慧。行相如何与吾说看。

诚曰。秀大师说。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彼说如此。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

师曰。吾若言有法与人。即为诳汝。但且随方解缚。假名三昧。如汝师所说戒定慧。实不可思议。吾所见戒定慧又别。

 

志诚再礼拜六祖大师说:“弟子在秀大师处学道九年。”你们在这儿只学道一年就觉得很长了,你看古人都是学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长久那么用功,不是学几个月就可以毕业。“学了九年也没有开悟。现在听和尚所说的道理,就如水投水,如乳合乳,祖师的心就如弟子我的心,本来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弟子不知那天就要死了,这生死的问题是最重要的,请祖师和尚大发慈悲,进一步给弟子教诲和指示。”

 

六祖大师说:“我听你师父神秀大师教授戒定慧法,不知你师父如何讲戒定慧的形相?其道理如何,说出来给我听听。”

 

志诚答:“诸恶莫作这就叫戒。能修一切善法,这叫慧学。自己清净意念,这就叫定。神秀大师是如此说。我不知大和尚您用什么法来教诲一切人?”

 

大师说:“我什么法也没有,若我说有一方法教化人,这就是骗人。我不过随人根机,用各种方便法解除众生的束缚,解开众生的执着,这种法根本没有一名字,故给它起一假名叫三昧——正定正受。好像你师父所说戒定慧真不可思议,可是我所说的戒定慧和他又不同了,我很特别的。”

 

志诚曰。戒定慧只合一种。如何更别。

师曰。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见有迟疾。汝听吾说与彼同否。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自性常迷。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

听吾偈曰。

 

心地无非自性戒    心地无痴自性慧

   心地无乱自性定    不增不减自金刚

身去身来本三昧。

 

诚闻偈悔谢。乃呈一偈曰。

 

五蕴幻身    幻何究竟

回趣真如    法还不净

 

志诚说:“戒定慧就是戒定慧,只可有一种讲法,怎还有特别的讲法?”

 

六祖大师说:“你师父所说戒定慧三无漏学,他是接引大乘根机的人。我所说戒定慧是接最上乘、最高根机的人。所以开悟和明白是不同的。开悟是一悟到底,明白只是明白一点点。所以见解有顿、有渐,有快、有慢。你听一听我所讲的道理,是否与你师父相同?我所说的法不是在外边的法,而是不离自性说一切法。离开自性而说法,这叫着相,亦叫相说。着相则自性常迷,离相则自性常悟。你要知道一切万法,都是从自性生起而起一切用,应变无穷,这才是真正戒定慧。我现再为你说一首偈颂:

 

心地无非,就是没有贪心、恶心、嫉妒心、障碍心、损人心、利己心。心地无非,就是心地没有恶。心地无非,也就是诸恶不作。但神秀的诸恶不作说是名为戒,而非自性戒。这个心地无非也就是戒,也就是诸恶莫作,也就是心地不要做不对的事,这就叫做戒。

 

你心地无痴,也就会众善奉行,但这个众善奉行,和神秀大师所说的不同,他在名字上说慧,而没有把自性提出来,没有讲到心地上。心如一块地,你种什么它就长什么,故种善因就结善果,种恶因就结恶果。你心地不要种愚痴的种子,这就是智慧。

 

心地无乱,也就是自净其意,和神秀大师所说本无分别,但名称不同。六祖大师所说的法,都是从心地讲起,从自性上说起,是心内说法。神秀大师所说都是外边的法,着相的法,是心外说去。

 

“自性光明无照,有妙湛总持,自己身体就炼成一个金刚不坏身。身去、身来即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本来都在定中。”

 

志诚听完后就一面忏悔,一面称谢,亦呈一首偈颂说:

 

五蕴—色受想行识,是虚妄不实的,这个身体也是虚妄不实。身体本由四大——地水火风假合而成,故不要将它看得太认真了。给它找好衣穿、好饭吃、好房子住,找个好丈夫或好太太。什么叫地大呢?即身体坚硬的性l——皮肉筋骨属于地大。水大即眼泪、鼻涕、唾沫、痰、大小便等均属于水分。火大即身体暖气,温暖热力。风大即身体上摇动、呼吸。到人死后,身体的坚硬性就归于地大,湿润性就归于水大,温暖性就归于火大,呼吸动摇性就归于风大,各有所归,可是你自己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不知道。我们现在学佛法,就想知道这个道理。

 

这个虚幻怎会究竟呢?假如你有一个回向真如的心,那还没有得到法的本体呢!还未复还到清净。为什么?因你还有一念说要回向真如,你还有一念,就没有得到法的本体。所以法的本体是没有取,亦没有舍,不想这样,也不想那样,就是任运而行。任运就是自由去做而不执着。

 

师然之。复语诚曰。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

 

六祖大师给他印证说:“不错,你的见解是对的。”又对志诚说:“你师父所讲戒定慧,是劝有小根机那种智慧的人。我所说戒定慧,是劝大根大智的人。你若明白自性,连菩提涅槃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叫解脱,也没有什么叫知见。都没有,都空了,一法不立,万法皆空。因为一法不立,所以才能建立万法。虽说一法没有,但是万法宛然。虽然万法宛然存在,可是还是一法不立。你要明白这个道理,这就叫佛身,当下就是佛。这个法你若明白,亦可叫作菩提涅槃,也可起个名字叫解脱知见,你叫它什么名字都可以,但你要明白;若你不明白,那你叫它什么名字都不可以。”

 

真正明心见性,开悟的人,立这个办法也可以,不立这个办法也可以,无障无碍,你愿意来就来,愿意去就去,这是指生死自由,所以我常对你们讲:“EVERY THING IS OK!”这就是来去自如,一点麻烦都没有,无滞无碍。我愿意走就没有人可留得住,没有人可障碍得住。事来则应,事去则净。若有人问我话,就随便答而不经过思索。但这要答得有道理,不能乱讲,不合逻辑。这时,到处都有化身,可是所有的化身都不离开自性,那么随时随地都得到观自在,和六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得游戏三昧,大家欢喜什么,他就做什么,到处去游戏。他也唱歌,但和唱歌的人不同;他也吃饭,但和吃饭的人不同。大家一起吃钣,他将所有的饭都吃尽,你看着他吃,但饭还在厨房,原封未动,这就叫游戏三昧,这就叫见性。

 

志诚再启师曰。如何是不立义。

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

志诚礼拜。愿为执侍。朝夕不懈。

 

志诚听六祖大师讲如此玄妙之义理后,又启师曰:“什么叫一法不立,其意如何?”

 

六祖大师答:“你自性里没有一切不对的事,没有一切的恶,没有一切的障碍,就不迷乱不颠倒,念念都是智慧,常生智慧。”所以六祖大师说:“始知自性,常生智慧。”则能离开所有法相而不执着。这时自由自在,纵横尽得。纵,你往前跳也可以,横,你横着也可以。你说上天就上天,下地就下地,这就是纵。横,即你想到西方极乐世界、东方琉璃世界,都可遂心所欲。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合法的,能这样子的话,又有什么可立的呢?所以我说一法不立。

 

你的自性要由你自己悟,你即刻悟就可即刻修,而不必一步步渐次修学。所以我才说不立一切法,一切法都空了,诸法都是寂灭相,那又有何次第可说呢?那又有何第一、第二可说呢?”

 

志诚法师听六祖大师开示之后,叩头顶礼。这个间谍要弃暗投明反正了,他愿为六祖大师做执侍,做各种服劳执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早到晚做苦工而不懈怠。因他知道,这个祖师当初都是做苦工换来的,他舂米八个多月才得作祖师,那么现在我来服侍祖师也要很勤劳,不可懒惰。

 

前边是讲神秀大师派出一特务想要来盗法。在中国唐朝,佛教就已这样复杂,有些人存心就这样不正当,想去偷盗佛法。下一段经文是叙述神秀党徒派一刺客要来暗杀六祖大师。

 

僧志彻。江西入。本姓张。名行昌。少任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虽亡彼我。而徒侣竞起爱憎。时北宗门入。自立秀师为第六祖。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乃嘱行昌来刺师。

师心通预知其事。即置金十两于座间。时夜暮。行昌入祖室将欲加害。师舒颈就之。行昌挥刃者三。悉无所损。

 

有一位和尚名叫志彻,这是皈依六祖出家后六祖给他取的法名,江西人、俗姓张,本名叫行昌。少年时欢喜做行侠仗义之事——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武术功夫和轻功很熟练。神秀党徒乃雇用他欲来杀害六祖大师。

 

自有南顿北渐、南能北秀二宗分化时,两位宗主,即六祖大师和神秀大师二祖师,虽没有人相、我相的观念,但是他们的徒侣(此地是指神秀大师方面的徒侣),竞起爱憎,有如前边他们讥讽六祖大师不识一字,怎能作祖师,如此毁谤六祖大师。六祖座下亦有真诚弟子,说六祖他得无师之智,你们不应毁谤我们师父,故弟子互相攻击。六祖大师的徒众可没有想去刺杀神秀,而神秀的徒众却嫉妒六祖为承接五祖衣钵的传人。我相信这里所说“竞起爱憎”,神秀那边厉害一点,六祖大师这边则忍耐多过憎恶。

 

这时北宗门下弟子,有几千人这么多,自己推神秀大师为祖师。他虽然没有得到衣钵,但其弟子却捧他为第六代祖师。为何捧他们师父作第六代祖师呢?因他们其中有人想作第七代。若没有第六代,那第七代又从何生出来呢?但又忌讳不敢公开在庙上讲,为什么呢?因天下已知衣钵已传给六祖惠能大师,所以就买通行昌来暗杀六祖大师,欲抢其衣钵。当时行昌武术高明,人号之为“飞猫”,言其行踪诡异,人莫能知。这个消息你在那本书都找不到,除非你处在当时的情况才知道他有此绰号。你看以前他们派人去放火,现在又派一个刺客,为什么他们要杀六祖惠能?就因为杀他之后,就可以公然推神秀为第六祖。

 

在佛教讲堂有一个本来亦有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的人,但因他贪心不小,总想要证四果阿罗汉,要飞行自在,他好几次请求我教他飞身的法术,我对他说:“你学这法术有何用呢?”他说:“去台湾受戒不用飞机票就可到。”因他贪证果、贪神通,所以真正智慧还没有现前。

 

大师当时有他心通,已预先知道谋刺的事,就预备十两金子放在他座位旁边,你想这情形危险不危险啊?到了天黑,大概晚间十一、二点钟,飞猫张来了,手足无声,来到六祖的居室,到其座前,正将拿着宝剑要杀害六祖,六祖大师就伸长颈子由他砍,此时行昌不管他是和尚、罗汉或祖师,他都要杀,因他只存一个杀性,为要完成神秀徒众的使命。你说此时紧张不紧张?就像原子弹正要爆发时那么紧张!行昌就拿着宝剑猛力对着六祖颈子斩了三下,可是——毫无损伤!

 

师曰。正剑不邪。邪剑不正。只负汝金。不负汝命。行昌惊仆。久而方苏。求哀悔过。即愿出家。师遂与金言。汝且去。恐徒众翻害于汝。汝可他曰易形而来。吾当摄受。行昌禀旨宵遁。后投僧出家具戒精进。

 

大师说:“正剑即正法,不怕邪法,邪法不能胜过正法。所谓‘邪不胜正’,你虽有宝剑,亦不能奈我何。我前生只欠你十两金子,可是我并不欠你的命。”飞猫张听六祖大师如此对他说,且砍了三剑也砍不动他的脖子,已经吓昏倒在地上,经过一段时间才醒过来。于是求哀悔过说:“大师,我真对不起您,我真有罪!”当时六祖大师和行昌谈了很久,问他说:“你为何来做这种事呢?”行昌答:“并不是我想来杀你,而是神秀的徒弟说你是个最坏的人,以前是做土匪,又是打猎,是到山上砍柴的穷人,现在到这里冒充作六祖,所以我一听有这么坏的人,必定要将他杀了。可是现在我的剑砍不动您的脖子,我才知道他们都错了。如果大师没有道德,凭我手剑那么快,怎斩不动您的头呢?故您一定是位有德行的高僧,我今既遇高僧大德善知识,且我看世上的事也没多大意思,所以想跟大师出家拜您作师父。”

 

六祖大师将所预备的十两金子给他说:“你要赶快离开,我这些徒弟,他们都是爱护我的。若知道你来杀我,他们也一定会杀你的。过几天你化好了装(即是叫他到别的地方出家做和尚),以和尚的身分来见我。我一定摄受教化你。”飞猫张听六祖如此说,就在晚间跑了遁匿起来。以后他遇着一和尚就跟他出家,受具足戒后就精进而不懈怠。

 

一日忆师之言。远来礼觐。师曰。吾久念汝。汝来何晚。

曰。昨蒙和尚舍罪。今虽出家苦行。终难报德。其惟传法度生乎。弟子常览涅槃经。未晓常无常义。乞和尚慈悲略为解说。

 

有一天,行昌想起六祖大师曾叫他易形而来摄受他的话,故从远地来至南华寺拜见六祖。

 

六祖大师说:“我天天都在想念你,你怎来得这么晚呢?”

 

行昌答:“以前得蒙和尚不怪罪我,我现虽出家修苦行,但总觉得很难报答您这种德行,唯一的方法就是传承佛法,教化众生,这样做才可以报答您的大德。弟子常看涅槃经,但不明白常与无常的道理,求乞和尚大发慈悲,大略为我解说。”

 

师曰。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

曰。和尚所说大违经文。

师曰。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

曰。经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言无常。善恶之法乃至菩提心皆是无常。和尚却言是常。此即相违。今学人转加疑惑。

师曰。涅槃经吾昔听尼无尽藏诵读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乃至为汝终无二说。

曰。学人识量浅昧。愿和尚委曲开示。

师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故吾说无常。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故吾说常者。正是佛说真无常义。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而显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汝今依言背义。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纵览千遍有何所益。

 

六祖大师说:“佛性是无常的,有常就是一切善恶分别心。”行昌认为六祖大师说错了,故说:“和尚所说的,和经文不相符合。”

 

六祖大师说:“我是传佛以心印心这个法门,我怎敢违背佛经的道理呢?”

 

行昌说:“涅槃经上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说佛性是无常。善恶诸法乃至菩提心,这都是无常,而和尚却说是常,这和涅槃经的道理完全不相合,这样一讲,令学人我更加迷惑,以前我只有一种疑,现在却有两种疑了。”

 

六祖大师说:“涅槃经,我在以前听无尽藏比丘尼她读诵过一遍,就为她讲解,没有一个字、一个义理,而不契合涅槃经经又的。乃至于我现在为你讲,也没有两种讲法,仍和以前一样。”

 

行昌说:“学人学识浅昧,愿和尚委屈婉转开示我。”

 

六祖大师说:“你知不知道啊!佛说佛性是常,是对一切执着无常的人说的。佛说有常,是对一切执着无常的人说的。假设你说佛性是常的话,那还有什么善恶诸法可说呢?佛性若常,那一切众生早就成佛了,何必又说法来度他呢?为什么穷尽多少个大劫,也没有人真正发菩提心呢?若常的话,则人人都应发菩提心,人人都早成佛道了,所以我才说佛性是无常。为什么呢?若常的话,一切众生都不用修行就可成佛了。所以我所说的无常,正是符合佛所说的真常不灭的道理,你懂了吗?

 

又者假使一切诸法是无常的话,那所有一切物类皆有自性,它们既有自性,怎还要受生死呢?要是每一物皆有真常的性,它就不会普遍存在任何地方了。我所对你说常的话,正是佛所说真无常义。”

 

要讲起这常与无常,根本这都不是佛性,因佛性是非常、非无常,这才是中道了义。为何现在六祖大师说:“佛性是无常,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是有常呢?”这都是对治执着。佛法是对治众生一切的执着情。若你将这执着情破了,根本就不需要佛法。佛法是非常、非无常。六祖大师是对机说法,对张行昌应该说这种法,而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说的。

 

六祖对行昌说,凡夫外道执着邪常,一切二乘声闻缘觉于常计无常,共成八种颠倒。本来是四种颠倒,不过因人思想不同,身分不同,二种根性的人,共有八种颠倒。凡夫以苦为乐,非常计常,非净计净,非我计我。一切的道理都是由人而论,你说它常也可以,你说它不常也可以。但是凡夫说非常即是常,非乐计乐,非我,他计我,非净,他计净,这是凡夫的四种颠倒。

 

二乘四倒即是:乐即是苦;常,他说是不常;我,他说无我;净,他说不净。所以合起来共有八倒。

 

所以佛在涅槃经了义教,它是属于圆妙的醍醐味。它破凡夫和二乘的偏见,而明显说出什么是真常、真乐、真我、真净的道理。你现在依佛所说之言,而背佛所说的教义。你以断灭的无常,和死板的常,用凡夫的知见来错解佛所说最圆满、最微妙这种了义的教理。你纵然看涅槃经一千遍,又有什么好处呢?

 

行昌忽然大悟。

说偈曰。

 

因守无常心    佛说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    犹春池拾砾

我今不施功    佛性而现前

非师相授与    我亦无所得

 

师曰。汝今彻池。宜名志彻。彻礼谢而退。

 

行昌听六祖大师如此一说,忽然间就开悟,故说出一首偈颂:

 

因为我守无常的心,而佛说这是有常的性,我不懂佛所说的是方便法,这就像在春天水池里捡一块小石头,有什么用呢?可是现在我不用什么功夫,就返本还原到自己的家乡。佛的圆满妙性现前,忽然间明心见性开悟了。我这种开悟不是祖师教授,送给我的。我虽已开悟,但毫无所得,这是我本有的智慧,所以一法也没有得。

 

六祖大师说:“你现是开悟了。”这是给他印证。“我现在给你改个名字叫志彻,好不好?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志彻说:“这个名字真好,谢谢祖师!”叩头退到一边去。

 

有一童子名神会。襄阳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来参礼。

师曰。知识远来艰辛。还将得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

会曰。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

师曰。这沙弥争合取次语。

会乃问曰。和尚坐禅还见不见。

师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痛不痛。对曰。亦痛亦不痛。

师曰。吾亦见亦不见。

神会问。如何是亦见亦不见。

师云。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尔弄人。

神会礼拜悔谢。

 

有一童子,此童子非普通之童子,他是个为法忘躯、为法不辞劳苦的童子,名字叫神会,是湖北襄阳高氏的儿子,年十三岁,从湖尢神秀大师玉泉寺远来参礼。此小童子虽小,却胸怀大志,心量宽广。他在神秀大师那里,一看就知神秀大师没有真正明白佛法,所以就跑到广东来,距离有一两千里路。他走路将脚都走出泡来,甚至于光着脚走,皮肉被石块、玻璃刺破出血了,于是就将身上衣服扯下把脚包好,再继续走。走了几千里路,好像没有一回事似的,所以到六祖大师处,六祖一看他这个童子这样辛苦,衣服破烂,脚也走坏了。他叩头顶礼六祖后,六祖大师说:“知识。”六祖大师对一个小孩子也叫他善知识。“你从那么远走路来太辛苦啰!太艰难啰!你是不是识得到本来面目啊?假设你得到本来面目,明心见性了,那你就应该认识主人—即佛性,你现试说看!”

 

这个童子很调皮的,故他说:“我以无所住为我本来的面目,而我的见性就是主人。”

 

六祖大师听他如此说,就教训他:“这个沙弥啊!你尽学人家说话,很莽撞的,不知以为知,不明以为明,不见以为见,就是学人的口头禅。你尽学人说剩下来的话,人家说完了你又说,而非从你自性流露出来,这叫取次语。”

 

神会这小童子,胆子可不小,他敢和祖师辩论就问说:“和尚您坐禅时还见不见啊?”你看,他反问起六祖来。这小童子很调皮不易教化。他这样一说见不见,六祖大师以一祖师的身份,当然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拿起柱杖就打他三下,说:“我打你,你痛不痛啊?”不知神会当时害怕否?被人打了三下,不知有没有哭?

 

神会答说:“我也痛,也不痛。”

 

六祖大师说:“你问我坐禅见不见?我也见,也不见。”

 

神会又问:“什么叫亦见亦不见?”

 

师答:“什么叫见呢?我常见自己心里的妄想,打恶妄想时,就赶快将其停止。什么叫不见呢?我不见他人的是非好恶。(你们学佛法,都要在这里注意,要亦见亦不见,要见自己的过错,莫见旁人的过错。所谓:“他不好,他不对,他的冤孽他的罪”。你不要尽给旁人看门口,好像狗似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而尽看人家的门口。)不说人家的是非好恶,故我说亦见亦不见。你说你也痛也不痛,是如何解法?我打你,你若不痛,就和木头石头一样。你若痛,就和凡夫一样,也没有开悟。你一痛就生烦恼瞋恨,要发脾气着火了。你以前所说的见和不见,这是两边的道理。我问你痛不痛,这是生灭法。你尚不认识你自己的见性呢!却胆敢来捉弄人和人辩论。”神会一听知自己所讲的道理不究竟不圆满,所以就叩头顶礼,认错谢罪。

 

师又曰。汝若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神会再礼百余拜。求谢过愆。服勤给侍不离左右。

 

六祖大师又说:“假使你心里不明白,没有能见性的话,你应该向善知识请教如何修行,如何用功。假设你开悟了,就能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就应依法修行。你现在自迷不知自己的本心,你却来我处问我:见与不见?我见性不见性,我自己知道,我怎可代替你迷呢?你那个迷,我代不了啊!你若自己见性了,你也替代不了我的迷。你为何不自己回光返照,自己知道自己见不见呢?你现在向外驰求,和我来斗机锋,问我见不见,我见不见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神会一听,知自己真是搞错了,为什么这么大胆?小孩子太不自量力了。所谓:“圣人的门前卖百姓”,到孔夫子的门前去卖百家姓,说我这本书是最有价值的,你们谁买?所谓:“班门弄斧”,在鲁班门前耍斧头。神会再礼拜(叩了一百多个头)说:“请祖师原谅我,我错了,我小孩子不懂事,太不知天高地厚。”在六祖大师面前认错后,就留此做工人,所有的工作他都去做,天天跟着六祖大师讲经说法,当其侍者。当时六祖大师座下,神会年纪最轻,故他也最调皮。

 

一曰师告众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

师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

祖师灭后。会入京洛大弘曹溪顿教。着显宗记盛行于世。是为荷泽禅师。

 

有一日,六祖大师对大众说:“我有一个东西,你们猜是什么?它既没有头也没有尾巴,没有名也没有字。”好像我,安慈是我名,度轮是我的字,宣化是接法的法名。“没有个背也没有个面,你们认识此物否?”大家都闭口无言,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都不出声。而这小童子神会见大家都不出声,于是就跑出来说:“这东西我知道,就是诸佛的本源,神会我的佛性。”

 

六祖大师说:“我已对你说啦!它是没有个名也没有个字。你为何要叫它做本源佛性啊?你到那里用个茅草蓬盖在你的头顶算了。你这个小孩子,只可成为一个有知见和解释禅宗的门徒,你没有真正的了解。”虽是一番呵斥,实则是印证。说他是知解宗徒,这个阶段已经不容易做得到的。

 

六祖大师圆寂入涅槃后,神会就到京城洛阳,将曹溪顿教发扬光大,着显宗记——说明南北二宗,说明南宗六祖大师是真正的六祖,而北宗神秀大师是假的六祖,他没有经过印证——传佛心印,故神秀是伪造的。此书流通广布,盛行于世。若非神会大师作显宗记,恐怕神秀的党徒就将六祖的名号夺去了,但因作此书后,神秀再也不可假冒了。神会法师的别号又叫荷泽禅师,荷泽是他住的地方。

 

师见诸宗难问咸起恶心多集座下。愍而谓曰。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诸人闻说。总皆作礼。请事为师。

 

在当时,不仅神秀党徒想刺杀六祖大师,就是其他宗派如唯识宗、法华宗各宗诸长老,都派人去考验他,这个提出难题来问,那个也提出难题来问,如有人问:“先佛后法,先法后佛,佛法出在什么地方?”

 

六祖答:“你能说法,这是先佛后法。若你能听法,这是先法后佛。佛法是从众生心里流露出来的。”

 

众多问难,六祖都答覆他们了,但见这种情形有很多麻烦。所来的人对六祖起恶心——都是想杀他或毒死他。你看,做一个祖师就有这么多人来反对他。这些恶人——间谍,都到这地方住下,聚集在他的座下,如此就很容易刺杀他。

 

六祖大师见这种情形,就生出怜悯心,对大众说:“我们修道的人,不应该有善念恶念,应当将其去除无余,而不存在,连一个名相都没有了,这个就叫自性。自性就是不二,不二之性也就是实性,也叫实相。在实相上才能成立一切的教门,实相不是在口里说说而已,我现在说这实相,你即刻证得这个实相的理体,这样才可以。”所有出家人听说要连善恶之念都不存,而他们来此企图刺杀六祖或作特务情报,这都是善恶念头。经六祖如此一讲,他们都明白了,故大家叩头顶礼说:“我们要改过自新,拜大师您作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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